段相大驚,急忙上前,就見閨女抱着腦袋不停的撞牀鋪,髮髻歪了,青絲下的一張小臉慘白慘白的,眉毛眼睛皺到一塊去了,嘴巴歪咧着痛苦的啊啊啊亂叫。
“惜兒,惜兒,你怎麼了,怎麼了?”
楊念慈大哭:“疼,疼,疼,爹,我好疼,疼死我了…”
說着一手攥成拳頭要往頭上砸,那架勢恨不得將腦袋砸爛。
段相趕緊抓着她的手,不讓她砸,口裡大喊:“大夫,大夫,管家,讓大夫趕緊過來…”
嘭的一聲,房門被踹開了。
冬棗一馬當先衝了過來,乳母一臉惶恐緊張的隨在後面。
那邊大管家聽到楊念慈喊,心叫不好,一個打橫將老大夫抱了起來,緊跟着進來。
老大夫心肝撲騰,撫着胸口。
“大夫,你,小女怎麼了?怎麼突然失態?”
老大夫開了口:“你們先把她制住,我纔好看。”
段相和冬棗一人壓着她一隻手,乳母跑到牀上將她腦袋抱住,楊念慈此時出了一身的冷汗,虛弱的大喘氣,頭彷彿沒那麼疼了。
老大夫手搭在脈上只是一探,微一沉吟,伸手向她的頭上探去。
三人並未阻攔,什麼忌諱男女之防,都沒命重要。
老大夫的手溫暖乾燥還有些粗糙,畫着圈的在頭皮上按着,力道很是舒適。楊念慈舒服的嘆了聲,竟閉眼睡了過去。
乳母啪的掉了淚:“小姐的身子虧大了,這麼容易就睡着。”是昏過去了吧。
段相冬棗不語,只看着老大夫的動作。
老大夫手一頓,撥開早已散亂的青絲。一塊紅腫露在衆人面前,能看出一道疤痕的樣子。
“咦?”老大夫按了按,楊念慈隨着皺了皺眉。
“娘子這裡受過重傷?老朽摸着這兒的骨頭被傷過,塌陷了一點兒呢。”
乳母瞪眼。
冬棗眯眼。
段相沉吟點頭:“是撞到了硬物上。後來,小女還因此事忘了些舊事…”
老大夫瞭然,收回了手:“剛剛是不是娘子在回想什麼往事?”
段相點頭。
“哎,腦部受傷的人老朽也見過不少。往了前事的也有。俱是傷神尤其回憶時,腦子便會抽痛。這個沒得辦法醫,只能等娘子自己慢慢恢復。但別再費力回想了。”
段相問道:“那小女還能想起以前的事兒嗎?”
“不一定。如果腦子裡的瘀傷好了。說不定倒也可以。但老朽看娘子此次又被傷到了舊傷處,也可能會造成舊傷加重。這些日子應該會有頭疼噁心下不了牀的症候,老朽再去調一下方子。”
老大夫被大管家陪着又去隔壁了。
三人才放開楊念慈出來。
乳母抹着眼角:“小姐這八成是被衝着撞到石頭上了。小姐命怎麼這麼苦?老天爺偏偏跟小姐的腦袋過不去?”
兩人沒說話。
乳母突然問了句:“相爺,您說。小姐醒來不會又不認識我們了吧?”
兩人愣了,不會吧?
還是請出了老大夫。聽他說楊念慈已經醒來過並無失魂,應給不會才放下心來。
如此一來,段相不敢再纏着問女婿現身的事兒了。
乳母拉着魏媽媽看做什麼湯水補腦子。
冬棗靜靜立在牀前,看着她寧靜的睡顏。心裡一陣自責,當時自己怎麼就沒給她檢查一番呢?自己應該帶着她先去看大夫。
看着看着,冬棗眼裡寒氣上涌。哼,不長眼的狗東西。咱們舊賬新賬一起算。
此時,段四因爲心愛的男人的承諾,以及楊念慈的失蹤不歸,睡了個很是香甜的覺,很晚才起牀,外間的小丫鬟沒敢講三小姐的事兒。不是說她們知道兩位小姐不和,而是原本的大丫鬟全被關了起來,她們是被臨時調上來伺候的。還且還隨着看好四小姐不准她踏出院門一步的命令。
兩個小丫鬟隔着簾子看四小姐心情頗好面色紅潤的取出新做的漂亮的衣裳一套套的試穿,還有光彩奪目的金銀寶石首飾,耀花了人眼。
她們卻沒一點兒豔羨的神情,從早上到現在,四小姐沒問過一句姐姐們的事兒,給四小姐當大丫鬟,未必就是幸事啊…
劉氏揉着額角進了來,兩個小丫鬟打起簾子,便被揮退離得遠遠的。
段四轉身,叫了聲娘,便在原地轉了三圈,笑問:“這身衣裳做得好,我要帶去王府。”
劉氏疲憊的揉了揉眼角,連敷衍都不曾。
段四嬌俏道:“娘,您看女兒一眼啊?”
劉氏抱怨:“娘哪有那個心情?昨天你出了事兒,你爹是生了大氣呢,我爲你擔驚受怕的。那個小蹄子又落水失蹤,你爹又急急出去尋,我靠在榻上一夜沒睡,你爹天快亮了纔回…”
段四心裡前所未有的暢快:“還尋什麼?定是死在河裡了…”
這個災星終於死了!
劉氏沒搭理她繼續抱怨:“…誰知那姑奶奶竟跟你爹同時到了家門,說是被人救了…準備熱水薑湯請大夫的,娘不用插手,但也得在一邊看着,等着大夫來了,你爹才心疼娘,讓娘回去躺了會兒…都是不省心的…”
段四驚呆了,沒死?段三沒死?竟然沒死?又沒死?
劉氏囉囉嗦嗦說了半天,才發現女兒呆呆站着,傻了一般。
“彤兒,彤兒,你怎麼了?”
段四使勁兒掐手心,才收住心裡的恨意和莫名的懼怕,強笑:“娘,你理她做什麼。我纔是你的女兒。”
劉氏愁道:“有她這事兒一出,我就希望你爹別再想起你來,娘怎麼捨得你遠嫁?”
段四大恨,自己還沾了她的光?
“娘,爹真的會把我嫁走嗎?可是。端王說要娶我做側妃的。”
劉氏看了她一眼:“怎麼端王一天了都沒上門提親?難道是想讓你爹去求他?你爹會嗎?還是娘去求他?”
段四咬脣,端王只說娶自己,卻沒說怎麼娶?更沒說什麼時候娶?
劉氏見女兒如此,心裡更是不安:“你莫不是被他騙了?”
“不會的,不會的,他不會騙我。娘,娘。一定是他覺得立馬上門不好看。貴妃娘娘那裡,柳家那裡不好交待,所以才…”
劉氏木着臉:“你是說端王要大婚後纔來提親?還是大婚一年後再來迎娶你?”
段四白了臉。生平第一次後悔只聽他的柔情蜜語,卻沒想起問這些要緊的事情。
劉氏嘆氣:“娘怎麼拖得了那麼久?”
段四大急,撲倒在劉氏懷裡:“娘,娘。你一定要幫我。”
劉氏愛憐的撫着她的發:“娘當然要幫你,娘就只有你一個女兒…”
劉氏和段四又等了兩日。端王那邊還是沒動靜。段相沒老年癡呆,將一沓帖子扔給劉氏。
劉氏粗粗一翻看,傻了眼。
“老爺,怎麼都是那麼遠的地方。都隔了一二個州府了。啊?怎麼只是富商家的公子,都沒幾個官員?啊?官職也太低了吧?老爺…”
段相平靜問她:“破壁之身,嫁爲人妻?得是什麼樣的人家看在我的虛名上。才容得她做正室?你想讓她進高門做妾嗎?誰瞧得上?”
劉氏蠕動着嘴脣,迎着他冰冷無情的目光。沒敢提端王。只得老實的翻帖子去了,至於心裡想什麼就是另外一回兒事了。
段相不是太無情太殘忍,他若是心硬一點兒就直接將段四攆到女廟裡落髮唸經了此一生了。
當手下人將三女兒的落水的事兒調查結果放在面前,他還沒覺察到什麼,調侃了句:“挺快的呀。”
手下人卻面色不安,如實回道:“那天的人羣早散了去,按說不該這麼快。但是,屬下查探過程中,總是恰到好處的發現線索,似乎是有人送上門來一樣。相爺…”
咱莫不是被人盯上了?
段相才警惕起來,三下兩下看完,怒拍桌案。
這個四女兒想不到竟如此歹毒!
之前她便做錯了事兒,自己原想着一個閨閣少女一時想差兒做了錯事,事後必定害怕後悔,纔沒有對她進行懲戒,只盼着她自己私下裡悔過。沒想到她一意孤行,與端王無媒苟合有了首尾。
那時,段相仍是存了父女情分的。當年,那麼多姨娘不也是被自己迷得義無反顧遠離家鄉甘願做妾嗎?但他明瞭,端王府裡不是那麼好混的,端王可不是自己,壓根靠不住。所以,他想都沒想決定將女兒遠嫁,有自己在,夫家人也不敢欺負了她去。
果然,端王沒動靜吧。段相還是希望這個女兒能悔悟的。
可看了這份東西,段相覺得還是自己悔悟吧。
才十六歲的少女,一直養在深閨中,怎麼就會了買兇殺人,還是殺自己同父的親姐姐?
段相深深失望了,再怎麼回憶段英彤小時候,都覺得她只是個有些驕橫有些傲慢見着自己有些害怕的漂亮小姑娘。她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還是,她的天性如此,是自己眼拙沒看出來?
段相更是不能讓她進端王府,那可是皇子啊,這個蠢兒在裡面用了什麼昏招,自家可受不得連累。也不能將她留在京裡,就算嫁的出去,八成婚後還跟端王不清不楚呢,自己不能害了別人一大家子。也不能嫁的離京近了,方便她跑來偷會。還是遠遠的送走,到了富裕的小戶人家裡,自己再派了人看着,總不會再掀起風浪來吧?
由此可看,段相是真心的對女兒好,哪怕段四讓他失望到此,他仍是給她尋到了最好的出路。
段相最後又想,只是委屈了惜兒,罷了,自己日後慢慢補償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