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德知曉不知曉方沉碧對於蔣悅然重要與否並不是關鍵,現下他尋思的是既然蔣悅然已經撂出這話來,就是說明他心裡頭早是有了什麼打算。
寶珠之前犯的錯雖是被盡力的掩住了,可到底是瞞不過他馬文德的,說就是找了大夫湊合着糊弄蔣煦與她多有牀底之事,也好方便她早日懷了子嗣上位做大。如今蔣悅然點了名要尋那個大夫,這不擺明了就是衝着方沉碧來的?
想到這,馬文德不得不驚得出一後背的汗來,原是以爲壓了這麼多年的事兒,現下就要又被撿起來鬧了?那還得了?
“舅舅?”蔣悅然又叫,馬文德乍然還了魂兒,忙應道:“三少這可使不得,使不得這麼稱呼我。”
蔣悅然跟着笑道:“怎地使不得,總有一日舅舅得適應我這叫法兒,說不準,得叫着一輩子的。”
馬文德又伸手抹額頭上的汗,道:“即是三少當我是個長輩,還算叫得有情面,那不如就說說清楚,這事兒您到底怎麼打算的,也好讓我猜個分寸,提早做個準備。”
蔣悅然聽聞這話,笑得十分愜意,道:“既然舅舅這等角色的人都說了這話兒,那我這做晚輩的就不跟您繞圈說了。”蔣悅然負手慢了腳步,微微側身兒瞧馬文德,問:“你說,就方沉碧這性子的人可否會做出什麼出格兒的大事兒糊弄我?還糊弄了許久,自以爲天衣無縫,無人可曉?”
馬文德聞言,手不覺抖了一抖,心念不好,不知如何打這馬虎眼兒,眼看着現下的狀況實在惱
人,說了實話,怕自己本是會錯了意,反倒把這秘密公佈於衆,這樣氣不死的難看。若是不說實話,蔣悅然的態度擺明了就是試探他的誠意,他日蔣悅然自己掀了老底兒,自己也就是出頭兒的倒黴鳥,好不到哪去。
轉念,馬文德把繡球拋給蔣悅然,反問:“三少此話怎講?”
蔣悅然頓了頓,彎彎嘴角,道:“既然舅舅不懂,那我便換個問法。你說,茗香怎麼就會莫名其妙的進到我的屋子裡來的?舅舅可謂聰明人,箇中道理兒肯定看得通透,不如指點我一二,我日後只會感激你今日所爲。”
蔣悅然眯眯眼,看着一臉嚴肅的馬文德淡聲道:“舅舅既然還有顧慮,我不如再說明白點兒,若是這般的貓膩之事的真相是我從舅舅口裡得到的,那我必定認爲是舅舅肯爲了我好,拉我一把的。這情分,到最後總不會白瞎了的。”
說罷,蔣悅然還故作神秘的聳聳眉頭,道:“實話實說,這事兒我還真不是一點眉目沒有的。”
馬文德頓時無措,乾咳了兩聲,扶了扶額,斟酌了半晌,小心開了口:“時至今日,若是由着我說,我也知曉三少肯對我說這話,是給足了我裡表面子的,也是賣了我個天大的人情。可換了說,若是三少今時今日站在我這角上看,或許還不如我穩當。
說到底,我們再有面子,也不過只是蔣家的家奴罷了,面子,身份兒,那是主子給的,也算是我們累死累活殫精竭慮做了這麼多年自己賺來的,那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三少年少時候就去了京城學事,想必這其中的人情道理三少肯定懂得,即便我們心裡頭再有譜,再明鏡兒似的,再打抱不平恨得咬碎了自己槽牙往肚子裡咽下去,左右是沒法開這口的,那是犯了大忌,必定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說着,馬文德沉沉嘆了口氣,又接着道:“想我馬文德這一輩子辛勞,說我狡詐也好,說我油滑也好,終究是到了這把年紀仍舊膝下無子,可我卻還是有個老婆子在屋子裡等着我養活的。但凡府裡頭大事小情,就算是我看的清楚,那又能如何?我這脖子是拴在大夫人褲腰上的,一不小心,得給擰折了,老命就沒了。可想我那丫頭,到底是心疼的,可再心疼又能怎麼樣?我救不了她,誰都救不了她,難道三少就能?”
說罷,馬文德掀了耷拉眼皮蓋着的三角眼,有些冷聲的道:“三少心思我可懂,可到底人各有命,那丫頭這輩子就這命數了,輪迴就像個磨盤,轉了再轉,可無論你怎麼在那個軌道上轉,也始終不會是不可能再轉回原本的那一道輒。三少聽懂嗎?時候錯了,人就錯了,人錯了,那感情就錯了,跟系錯了盤扣一樣,從頭兒一錯錯到底。”
蔣悅然聞言,清月下那張原本微微帶笑的臉慢慢僵起來,可馬文德卻似乎不再顧慮了,直道:“還是哪句話,事到如今,三少還是莫要追究誰是誰反了,於誰都不會好過,如果你對她好,嚥下這事兒,權當是想通了,就沒什麼是過不去的坎兒,如果你難下嚥,離開河源縣再不要回來也算是一個解脫,總好過鬧得人頭狗面的一發不可收拾,您仔細尋思下,是不是我說的這個理兒?”
蔣悅然不信,仍舊執拗,聽不進這麼多勸人的話兒,只問:“舅舅這意思就是不肯幫我了?”
馬文德挺直了腰,定定對上他的眼,道:“既然三少不信邪,那我亦做一次好事人兒便是,眼下兩條路,由着三少自己選。要麼忘了這一切,大家心知肚明就裝着糊塗活着,只求一個現世消停,求個一生平安。要麼我就直接豁出去這老命,只管奉陪到底,你若問,我就告訴你,可這後果三少必要千思萬想的想清楚了再做,切莫含糊了,到時候追悔莫及。”
蔣悅然想也不想,揚了袖子做出手勢,問:“舅舅帶路?”
馬文德狠狠嘆了一口氣,擡步,道:“這真是孽緣,躲不過啊,終究還是躲不過。走吧,就找給寶珠瞧病的大夫去,三少想知曉什麼都可以問他,他都知曉。”
方沉碧渾渾噩噩的躺了一會兒,卻是一點睡意都沒有,馬婆子坐在側屋的翠紅牀邊兒縫衣裳,時不時的搭幾句話,聲音都是極輕的。蔣璟熙在翠紅牀裡頭睡的正沉,翠紅一邊拍他一邊瞧,怎麼瞧都覺得這孩子實在不太像大少,遂看了馬婆子一眼,小聲道:“嬤嬤瞧着,我們小少爺的樣子到底是好看極了的,大方目像了我們小姐,另一半兒倒也像三少多些。”
馬婆子張嘴咬斷線頭兒,啐道:“這混賬話兒你也跟着那些嚼舌頭的小賤蹄子學了,捱打不長記性不成。”
翠紅並不傻,她心裡頭多多少少是清楚的,尤其是那次寶珠私下裡尋醫問藥的事兒被她無意聽見,她其實知曉蔣煦到底是沒用的,不然寶珠也不會十多年也懷不上孩子,這不見得是寶珠的問題,那本就是蔣煦自己的毛病。
可方沉碧一夜懷子,說是碰巧了走運,誰信?況且那時候,方樑給人綁了去還捱了頓好揍,自己也給攔在府外一晚上,連馬婆子和馬文德都給支走了,偌大的蔣府就剩下一個柔柔弱弱的方沉碧,說着其中沒有貓膩那未免還太強詞奪理了些。
而這府裡頭,除了蔣煦和方沉碧的事兒懸而未決之外,還有哪一樁需要這般大動干戈?蔣悅然對方沉碧的感情,叫個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眉目,還需要明說嗎?當然不用,那麼這一切就再簡單不過了,大夫人的動作本就是有理有據的,那一晚上方沉碧委身的人必定不會是蔣家大公子。可既是大夫人的一手兒好招兒,必定是更不會讓他人佔了這天大的便宜,誰能替大公子做了這私密事兒,又能心安理得讓大夫人抱上孫子卻心裡沒有半點兒疙瘩?二公子不在,那經手的人不是三少還能是誰?
偏着孩子長的十足是三少的影子,翠紅一點不詫異這事兒,相反,她倒覺得這事兒的若是有朝一日能捅開絕對是好的,畢竟她也是跟着方沉碧這麼多年,感情好似親姊妹,她也願方沉碧日後能過得順遂,而不是那麼不食人間煙火一樣活的別人看了都覺得冷清淒涼。
見翠紅定定看着蔣璟熙發呆,馬婆子也心裡沒數,她知道翠紅到底是個明白人兒,有些話不說,不見得她猜不到。於是馬婆子輕嘆一聲,東瞧西望了一眼,見方沉碧的牀帳裡頭沒什麼動靜,於是問:“你這小蹄子這麼心事重重,約莫心裡頭有閒事兒了。”
翠紅悶着點頭,馬婆子又道:“說罷,別把你憋死了,我倒白瞎了這麼多年的白米白麪的養活你這麼大了,你這功夫給話兒憋死了,我出門兒還得成了人家嚼舌頭的了,說我連個廢物都養不活,還有個什麼用息?你死了還要捎帶我跟你受唾沫遭罪,你說你可是個好物?”
翠紅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道:“嬤嬤,你老這口舌最是毒辣了,罵人不帶髒字兒的,讓人聽得又是惱又是好笑。”
馬婆子密密縫着蔣璟熙的一條小褲,頭也沒擡,問:“不想捱罵還不快說。”
翠紅收了笑意,輕聲輕語道:“嬤嬤,我知曉小少爺是我們三少的種。”
馬婆子沒應也沒擡頭,只是那一針深深的從手指肚兒紮了進去,隔着一層厚厚的布料,血花兒一下子滲了出來,洇紅了那塊金黃色的好緞子。
“嬤嬤不必應我猜的對錯,這事兒我心裡有數兒,當初那一遭,誰也不傻連得起來的。我只是覺得苦了那麼一家三口了,一個隱忍的不敢承認,一個傻傻的矇在鼓裡,還有一個連自己親爹都不知是誰,說是算作倖福,可其實也是可悲的,聽了都覺得揪心。可爲啥都是有心人,好心人,到最後卻是淪落到這樣一個結果,弄得一場空的,直教人寒心發苦。”
馬婆子擡眼,少見的嚴肅,道:“你道是我忍心看沉碧和三少這般不成?你可知曉,沉碧身後還有一個方家,當初若不是方家肯留,肯養着,她便是再大的造化也萬萬活不到今日。說是方安最終還是送她進了府,說到底還不是爲了讓她過得好日子,別在鄉下田裡的跟着遭罪一輩子。又不是自己生的骨肉,也不曾跟沉碧她娘有過婚約,就這麼憑着一句話把她養了這麼大,也曾是手心裡的寶貝似的待着的。
她又是良心人,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兒,怎麼就忍心爲了自己讓方家跟着遭殃?以着大夫人的脾氣,出了事兒是必定不會放過那家任何一口的。再說三少,當初有什麼好依靠的?要是真的因爲沉碧鬧得一無所有,沉碧良心過得去?蔣府不鬧個底朝天才怪,若是這樣,誰都好不了,就是個魚死網破的下場,所以無論如何,她都得忍着,不管做的多絕,幾多人恨她,也不管她收了多少委屈,又有什麼法子?她就是這命。”
翠紅聽得紅了眼,轉而看了一眼蔣璟熙,道:“不知道怎麼的,我就是心裡慌得不得了,總覺得這事兒不會那麼簡單就給埋住的,早晚得鬧開了,到時候又是不知道什麼光景,不知道多少人跟着遭殃。”
馬婆子又嘆:“只求着別有那樣的好事兒的人張了好事兒的嘴,說破了又是對誰好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再接下來,沒人再說話,方沉碧躺在牀上聽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覺得自己活着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一齣劇目,多少看破了劇本兒的人兒只管看個熱鬧,或是惋惜或是嘲諷,卻都是旁觀,如同觀戲,而自己和蔣悅然就是臺上的戲子,一個瘋子,一個傻子,兜兜轉轉,糾纏不息,痛苦也罷,愛恨也罷,不關是老天還是世人,從來就沒有放過他們過。
淚劃過皮膚,燙的她感覺疼,心碎的滋味,她嘗過那麼多,每每面對蔣悅然那種心如刀割一般凌遲的疼感就似要了她的命。他的人走了,影子卻留在自己心裡,揮之不去,忘之不掉,已是很揪心了,卻還要在這樣的光景下在縱橫交錯的傷口上撒一把鹽。
蔣璟熙的降生就似一面鏡子,把她跟他的悲情活活的日日的演給她自己瞧,讓她沒有一刻能忘了那些人事,那些無奈和絕望。方沉碧只覺得心力交瘁,一瞬間連呼吸的力氣都沒了,自己原是已經竭盡全力去掩蓋,僞裝,可天不如人願,世事不容她逃避,甚至連暫時的忽略都不允許。
是夜,蔣悅然和馬文德從大夫家的大院裡出來,風更涼,涼的成了刺骨的冰刀子,剜他的血肉,刮他的骨髓,原來這麼多年他就是一個讓人好笑的傻瓜,從頭到尾,沒得到一字一句的真話,他的親孃算計他,他念念不忘的女人瞞着他,他自己的骨肉聲聲叫着別人爹,卻喊自己三叔,這府裡多少人知曉這事兒,只當是看大戲一般,看自己多愚蠢,多傻瓜,多好笑。
兩人走在回府的路上,沒人說話,馬文德只覺得從頭涼到腳,渾身都跟着僵硬。可這一刻他卻有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感,那樣一件天大的事兒,壓在他心頭好幾年,是到死的時候連眼睛都比不上的遺憾事兒。他是看着蔣悅然長大的,他有這樣的結局不是自己所願見的,可他只能選擇隱瞞,成了幫兇。
蔣悅然虛力的邁步往前,他現下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說什麼呢?要說的都說了,要做的都做了,沒人真心對他,他怪誰?怪自己吧。
就這麼一路無語,等走到蔣府門口時候,蔣悅然突地站住了腳,擡頭看向門口上掛的匾,自言自語道:“那些揹我判我的人還活在這裡,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馬文德聞言,只是一直搖頭,道:“便是最可恨的人也有難處,三少莫要這麼想,到時候害人害己,後悔晚矣。”
蔣悅然只管笑,越笑越大聲,擡步自顧自的邁進門離去。馬文德立馬追了進去,生怕他惹禍,追了幾步,馬文德一把扯住蔣悅然的袖子,略有怒道:“就算你真的是要報復誰,也不得這麼茹莽,你想害死方沉碧和你自己的兒子不成?”
蔣悅然聞言頓住腳,道:“這些人裡我獨獨最恨方沉碧,我曾低三下四卑微無比的求過她,爲她要死要活的掙扎過,甚至爲了她不惜跟全天下的人作對,我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她一個。可她呢?只會打着爲我好的幌子,做最傷害我的事兒,憑什麼對我好與壞要由她來定奪,她到底知道不知道究竟什麼纔是爲我好?難道懷了我的骨肉,卻認他人爲父就是爲我好?把我矇在鼓裡各自痛苦絕望這麼多年也是爲我好?我有了金山銀山究竟有個屁用?說到底我只是想要她一個,全天下滿算着我只是要一個方沉碧就夠了。她究竟知道個屁。”
馬文德手漸慢鬆了,蔣悅然語畢,頭也不回的走了。馬文德朝着梨園方向走過去,這一路上月影晃晃,他似乎也給晃迷糊了,腦裡全是蔣悅然的那一番話,到底什麼纔是對一個人好?難道只是錢財無缺豐衣足食?人沒了感情,只是可以吃喝拉撒順遂的過着,餓不死凍不着就是好嗎?這一會子,馬文德也不知道了究竟什麼纔是正經了。
等他拖步邁步進了梨園的院子,便見屋角上挑着的燈籠還亮着,裡頭靜靜一片,馬文德知道屋子裡人還沒睡,便徑直走進門兒去,敲了敲,不一會兒,裡頭兒傳出腳步聲,緊接着馬婆子露出一張臉來開門。
“這麼晚你究竟是去了哪了?”馬婆子推門兒就問。
馬文德徑自往裡走,進了廳堂摸了椅子就沉沉坐下,兩眼發直,也不回話。
馬婆子瞧着他這反應奇怪的厲害,心裡頭約莫是出了事兒了,忙推着他肩膀,催促:“老頭子,你這可是怎了?發什麼呆,這問你話呢。”
可馬文德就跟中邪了一樣,就是不說話,馬婆子朝他大腿狠狠擰了下去,啐道:“你這是在外面着迷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迷啞巴了不成?倒是張嘴說話啊,說啊你。”
馬文德只覺得大腿上一陣刺痛,這纔回了神兒,喃喃道:“那事兒穿了,瞞不住了。”
馬婆子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不確信,接着問:“什麼事兒穿了?又是瞞不住什麼了?”
馬文德唉聲嘆氣道:“三少都知道了,關於當年的那件事兒,還有小少爺的是事兒。”
馬婆子聽了這話,一屁股坐在地上,也顧不得什麼疼不疼,直拍着自己大腿,叫道:“這可怎麼辦,那三少也不會善罷甘休的,不把府裡鬧到雞飛狗跳的是絕對不會完的,那我們沉碧怎麼辦,這可怎麼在府裡待下去了。”
馬文德本就心煩意亂,見自己婆子這般,恨得忙不迭拿腳踢她兩下,怒道:“你嚷嚷個什麼,還不給我閉嘴,是怕不熱鬧怎麼的。”
翠紅扶着門框站在一邊兒,心情複雜的很,說不怕這結果是假,可心裡分明還是期待的。依她看來,不管什麼事兒,是好是壞總要有個結果的。
方沉碧躺在裡頭,一聲不吱,說怕反而有些顯得她矯情了,不如說,從一開始,她就想到總會有這麼一天,蔣悅然什麼都會知道,然後從癡情種到陌路人,不是什麼事兒都會善始善終,做了就要接受有朝一日這事兒被人爲扭曲成面目全非的樣子,或者自然而然的變成了到達另外一個目的的另外一件事兒。
馬文德嘆息,翠紅和馬婆子掉淚,方沉碧始終躺在那,一言不發。過了許久,馬文德走到帳子邊兒,沉聲道:“沉碧,我有事兒跟你商量。”
方沉碧撩開簾子,一張漂亮的臉毫無血色,她尚未更衣。
兩人坐到小桌邊兒,馬文德先開了口:“可還有什麼打算?”
方沉碧搖搖頭,不說一句。馬文德尋思了片刻道:“府裡頭這事兒怕是遲早要鬧大,想來這一次,你未必能安分住三少,他前頭兒問了我,我本是能瞞則瞞,可他應是聽見什麼人的確切風聲兒了,直奔着給寶珠瞧病的大夫那去的,又是直直接接的就問了我話,我再瞞下去,怕惹他鬧更大,反倒連一點時間都不給我們留下,我們就顯得太倉促了,趁現在還有時間預備,不如先做個打算。”
方沉碧擡頭,一雙眼已是紅彤彤的,像是哭了很久:“舅舅做的很對,若是跟他扭着來我們怕是吃不到便宜。”
馬文德想了想,道:“只是可能他會來爲難你,畢竟他最恨的也是你,你可是有點準備?”
方沉碧點頭:“要來的遲早會來,或者,舅舅要是有了準備就把璟熙帶走吧,留在你身邊養着一陣兒,我放心的。”
馬文德忙道:“使不得,若是如此,不是三少追着我討,便是大夫人也萬萬不會饒過我。再者說,那麼大個人怎麼可能帶得出府的?”
方沉碧應聲:“我說的不是現在,只是舅舅還不知道,方樑那面得到很多消息,蔣府在各地的藥材雖是豐收,可行市根本不行,興起來的萬德號價低了我們三層有餘,前陣兒這纔有了信兒,說是這功夫賣不去的藥材開始爛了一大批,約莫四層都爛沒了,這本就是我們的利份兒都沒了,這萬德號到底是誰家的我們現在都查不出來,只是說主子是個年輕人,很有城府,從不露面兒,但手腕很高。這次擺明了是做賠本兒生意,就來搞亂蔣家生意的,既然是能賠這麼多也不罷手,我覺得此人手裡攥的銀子不會少,不然不敢這麼玩兒大。”
馬文德應聲:“你是說蔣家有難了。”
方沉碧道:“一早一晚的事兒,確切的時候並不好說。”
馬文德蹙眉:“之前我們留出來的餘份兒夠的,只是現在差一個脫身兒的藉口,再有就是,你可放得下三少?”
“舟曲的礦也不成了,李家爲了李大小姐的婚事兒必定要掐着他的軟肋不肯鬆手,即便他是再執拗掙扎也不是個對手,畢竟大夫人吃的鹽要比他走的路還多,輪手段心勁兒,不見得不及在外多年的蔣悅然。只是我不願成爲其中的夾板兒,我已經被她拿去利用過一次了,我不想還有第二次。”
馬文德側眼瞧着方沉碧的臉,只覺得這女孩本是看來柔弱而婉約,可相處久了才知道,她是骨子硬得很的一個人,但凡有事,總有自己主意,且是男子都比不過的淡定自若。
“那便是再等等看?”馬文德試探問。
方沉碧應聲道:“瞧着是熬不過多久,三夫人那裡應是早就得到消息了,不然也不會最近幾日的光景就用老爺的名義從賬房支了兩次銀兩,且都不算小數。”
馬文德點頭:“大夫人並不攔着很是奇怪,眼看蔣家的家底兒見了空,大夫人當家,容着這事兒發生可是不尋常。”
方沉碧無謂一笑:“她比我們下手更早,現下已經沒什麼是她想要得到的,除了李家大小姐這個兒媳婦了。”
是夜,蔣悅然回了屋子時候茗香還在等,她只是熬甜粥一會兒功夫兒人就不見了,這會子見人進了門兒,忙熱絡的因上前去,道:“時候不早了,三少早些休息吧。”
卓安不敢多停留蔣悅然面前,聽了茗香這話,忙不迭的出門打水給他淨臉,人出了去,便只剩下他們兩個。茗香服侍蔣悅然脫了外袍,靠的近難免心生嚮往,從前那個與她一邊高的男孩已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剛剛洗過澡之後的淡淡馨香味道直刺她心懷,那樣在年少時候就懷着的愛慕之情是埋在土裡的草籽兒,時間久了,總會發芽開花兒。
“你留下來伺候吧。”
茗香正在神遊,突地聽見這一句,手不由自覺地停在原處,好似做夢一樣。
“三少您說……”
蔣悅然身着裡衣,坐在牀邊伸腳脫鞋,斜眼睨她,反問:“你不樂意?”
茗香聞言,頓時眼眶積了淚出來,這話兒不知是她等了究竟多少個日日夜夜了,就算平素委屈又絕望,總算是今日等到了這一句,算是沒有白等白熬了。
“茗香怎會不樂意,是求之不得的,三少說笑了。”茗香伸袖子擦淚,忙轉身兒出去,邊走邊說:“三少等下,我這先去做點事兒,馬上就回來。”
茗香知道留下來伺候是什麼意思,忙不迭跑去讓丫頭燒水沐浴,她的想法畢竟單純,只要是能如方沉碧一樣,一舉得子,那麼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忙活了一陣之後茗香回了屋子,蔣悅然正倚在牀邊看書,見茗香似乎還精心打扮了一下,也就多瞧了兩眼。
茗香知曉這意思,吹了桌上的兩盞燈只留了牀頭的一盞,於是款款走上前去,細聲細氣道:“三少,可以休息了,時候不早了。”說罷她坐在牀邊兒,一張俏臉紅了個遍,伸手去拉牀帳簾子,將兩人密密實實包在其中。
蔣悅然見茗香上了牀,特意往裡面挪了身子,歪歪的拄着胳膊砌在一邊,瞧她那一番模樣,只看卻不吱聲。
茗香躺□,臉還是紅的,只管連眼睛都不敢睜,不管他伺候蔣悅然多少年,男女之事,她終究還是沒有經歷過,難爲情是在所難免。茗香正尋思,蔣悅然倒是一翻身兒的覆在她身上,頓時那股子熟悉的馨香氣味縈繞她周遭,臉徹徹底底紅了個遍,像是火燒似的。
茗香嚶嚶道了一句:“三少……”
蔣悅然始終睜大的一雙俊眸,仔仔細細的把茗香的一絲一毫看在眼裡,而那雙俊眸裡卻是半點情0欲神色也沒有,清澈的能見了底。
“你害羞?不是已經做過那事兒了,還羞個什麼勁兒?”
茗香微微眯眼,只從一條縫裡見到蔣悅然俊美的臉,那種滿足讓她情不自覺的伸手手臂環住了蔣悅然的頸項,將他拉向自己。
蔣悅然也絲毫不馬虎,徑直吻向茗香的脖子,帶着狂野的勁兒,絲毫不憐香惜玉,弄的茗香略略做疼,連呻0吟聲響都有些發沉。
“你喜歡?”蔣悅然將薄脣挪直早已意亂情迷的茗香耳邊低聲問,卻得不到她的一句回答,只聽她口中碎碎的喚道:“悅然……”
“那天晚上,於我有過夫妻之實的女人不是你。”
這一句便如晴天霹靂一般劈過茗香的腦袋,此時此刻,什麼情0欲,什麼意亂情迷早被甩出九天之外,茗香的表情堪比變臉的雜耍一般,前一張還沒扯去,後一張已經貼了一半兒了。
蔣悅然支起上身,居高臨下的看着身下的女子那般顏色,諷笑爬上他嘴角,他伸手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方帕子,在她面前晃了晃,道:“這帕子不是你的,你那日是掉了某人的包,我雖然喝醉了,可我分得出,那味道本就不對,這帕子更是出賣了你。可是茗香,就憑你這樣的陪房的丫頭怎麼就敢如此大張旗鼓的裝模作樣的騙我這麼多年過去,到底是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
茗香聞言,一霎時白透了一張臉,她不知該如何開口,只是無法相信,這一切居然來的這麼唐突,儼然是戲本兒裡頭纔有的唱的噱頭。
“說,那日你替的到底是誰?”蔣悅然的俊臉上已是半點表情也無,茗香怕的要命,哽哽的道:
“三少,我,我……”
“是誰指使你的?”
茗香結巴,不知是否該講,只聽蔣悅然道:“你若好說清楚,日後送你出府還可將你許個好人家,如若不然,你自己尋思。”
“三少,我,我不敢講……”茗香隱隱哭起來。
“是我娘?”
茗香點頭,感覺自己身上一輕,那芝蘭玉樹的男人已經起了身,甩了帳子下了地,道:“趁我還沒想着怎麼收拾你,你自己識相的滾吧,若是這輩子還讓我瞧見你,你會死很慘,我保證。”
茗香開口想求,可卻再沒有什麼話能出口,只能坐起身,扶着牀柱嗚嗚哭出聲來,蔣悅然就如此身着裡衣出了門,剛走不一會兒卓安進了屋,見茗香在哭,便問:“你這是那般表現,夜半里哭個什麼勁兒?”
茗香擡頭,滿臉淚水的指着門口道:“少爺必是去梨園了找那方小姐去了,你快去攔,當年的事兒他都知道了,定是被氣瘋了的,不知還要鬧出什麼大事兒出來。”
卓安一聽,七魂少了六魂半,扭了身兒就往外跑,邊跑邊喊:“少爺,少爺……”
不負衆人猜測,蔣悅然這一路是奔着梨園去的,進門兒時候屋裡的人都傻了眼,沒人敢出聲。
兩人就這麼你看我,我瞧你,沒見蔣悅然歇斯底里,也不見方沉碧嚇怕了,兩人只是這麼面面相對,完全把其他的人摒棄在外,好似並不存在似的。
半晌,方沉碧輕聲道:“你們都先出去,把璟熙帶到下屋去睡,沒事都不要進來。”
馬文德本還想張嘴說兩句全和話兒,可見了方沉碧朝他搖搖頭,他選擇閉了嘴,推着馬婆子,催促:“趕緊抱着孩子出去,還發什麼呆。”
很快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兩個,蔣悅然突地朝方沉碧一笑,可這笑卻是被冰包一樣,冷的刺人。
“你的東西,還你,不知道是不是嫌晚了點。”說罷甩手將那一方帕子摔在方沉碧面前,方沉碧低頭一瞧,頓時認出這帕子就是自己當年丟的一條,只是再沒有尋見過,就在那日突然就不見了。於此同時,她亦是知曉蔣悅然究竟是爲了什麼而來,這太一目瞭然了。
“東西還完了,該算我們之間的那筆帳了,你說是不是,方沉碧。”
雖不是蜜月期,且當小別勝新婚吧,爭取不斷更,不辜負你們期待,只是劇情會曲折,有糾結,勿怪!求分請註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