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安縣大儒收徒考試,報名的將近兩百人,絕大部分是來自縣學已經有功名在身的學子,還有很小的一部分是村學中成績優秀者,最獨特的恐怕就是楊家四個不到十歲的孩子。

諾大的考校場,完全沒有半點遮陽之物,就這麼□□裸地暴露在炎炎烈日之下,長方形的暗紅桌子,同色配套的長條凳子,前後左右相隔約一米的距離,擺放的整整齊齊,桌子上,筆墨紙硯安放得端端正正,白花花上好的宣紙在陽光下泛出刺目的光芒。

楊興寶認真地板着一張嚴肅的小臉,跟着幫他拎食盒的官差進入考場的時候,小小的身子吸引了好些就坐的學子注視的目光,楊天賜在看到官差手裡拎着的食盒時,繼承他爹的大眼睛閃了閃,果然不出他所料,想必這同樣是出自四嫂的手筆。

幫忙的官差是得了上面的指示,直接帶着楊興寶往監考臺前走去,一路上吸引好些目光的楊興寶並不覺得害怕,因爲他知道爹孃就在外面,緊張卻還是有的,不過,他的緊張是跟在場的考生是完全不一樣,他可是帶着艱鉅的任務來的,要回去告訴爹和孃親大人物是長什麼樣子的!

“楊興寶,你看看這是不是你的名字?”官差將食盒放在一旁,指着桌上貼着的名字問道。

官差臉上帶着好笑的神情,也許城裡五歲的孩子已經能認字了,可想着楊興寶那一身土氣的爹,再一次認定這一家人都在胡鬧。

楊興寶湊上前,確認是他的名字之後,仰頭咧開笑容,聲音清亮地說道:“謝謝叔叔,這就是我的名字。”

官差低頭,看着面前白嫩嫩,胖乎乎的孩子,一雙大眼睛因爲笑容而彎了起來,那裡面盛滿的感激單純而又真誠,梳得整齊的包包頭用一塊青色的布包着。

“不用謝。”忍住想要伸手捏捏那包包頭的衝動,嚴肅的臉扯出一絲笑容,回到他自己的崗位上,不過,眼睛卻時不時地看向楊興寶的方向。

楊興寶一本正經地端坐在長凳子上,兩隻腳踩不到地,俗所謂地晃着,雖然考試的書桌比較挨,可他的兩手要放在桌上還是很費勁的,意識到這一點,小臉皺了一會,看了看板凳,又看了看桌子,下了地,小小的身子將板凳往桌子那邊推,推了這頭推那頭,帶着一臉認真的神情忙得不亦樂乎,對於身後傳來的笑聲聽而不聞。

哼,孃親說了,嘴長在他們身上,要笑就笑,反正小寶身上是不會少一塊肉的。

這是忙碌中小寶的想法,站在一邊的官差對於那些笑聲不滿的同時,看着小孩額頭上忙出一層薄汗,紅撲撲的臉蛋,緊抿的小嘴,讓他這個硬漢都不由得心疼,心裡埋怨小寶的父母,你說這大熱天的,就算望子成龍再心切,也沒這麼折騰孩子的,真是的。

只是,楊興寶完全不知道官差心裡的想法,自顧自地調整着座位,上下來回三次後,兩腿跪坐在凳子上,拿着一邊的毛筆在紙上比劃了一下,眼睛一亮,微微點頭,差不多了。

殊不知,他拿筆的動作,握筆的姿勢,以及比劃是挺得筆直的小腰桿,讓官差一亮,先不說這小孩會不會寫字?能不能答出大儒的題目,端看這架勢,規範得跟他小時候的先生有得一比。

座位的事情搞定之後,楊興寶這纔有功夫打量四周,大眼睛一轉,一看嚇了一跳,他的左邊是堂兄,楊興才,右邊是堂兄楊興盛,左邊的左邊還是堂兄楊興隆,看着三個堂兄緊繃着臉,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

他也好奇地跟着看過去,眼睛又是一亮,按孃親的說法,這肯定就是一會大人物要待的地方,因爲桌子比他們的高,還有好看的雕花,不是凳子,而是有靠背的椅子,好看的桌子上擺得不是筆墨紙硯,而是瓜果點心,那帶着花紋精緻的茶杯茶壺他只在跟孃親去的繡莊的時候看見過。

恩,楊興寶點頭,對自己這個位置很是滿意,這樣多方便觀察大人物啊,側頭,見剛剛幫忙的叔叔就站在距離他沒多遠的地方看着他,扯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將右手放在胸前,左右搖擺小弧度地揮手。

那官差再一次給了楊興寶一個笑容之後,便和其他人目不斜視地站着,只是,依舊時不時地會將目光看向楊興寶。

此時時間尚早,太陽並不算烈,只是有些晃眼,等待對於楊興寶來說也並不難熬,孃親沒來的時候,他經常等爹,孃親來了之後,他就等爹和孃親,並不覺得難受,況且,這一次,爹和孃親也在外面等着。

“博文,你不覺得那小孩挺有意思的嗎?”後臺,王雪君看似漫不經心,可那些考生從進入考場之後的舉動都被他看在眼裡,許多考生在不知不覺之時已經被他在心裡除了名,當然將那四個小孩安排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是他的意思。

王雪君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孩子的父母打的是什麼算盤,抱着試一試的心態確實沒錯。

只是,他卻不太贊同,孩子越小,心裡的承受能力就越低,瞧瞧最初進來的三個孩子,那緊繃的臉,僵硬的身體,微微有些哆嗦的雙腿都沒逃得過他的眼睛,看看,就像他所想的那樣,那些父母就不能多替孩子想想,他瞧着都覺得受罪。

再看到跟着官差進來的楊興寶時,他眼裡閃過驚奇,這小孩雖然也繃着麪皮,不過,那雙眼睛裡全是好奇,不似另外三個孩子的僵硬呆滯,能夠自然地笑,有禮地道謝,甚至那小身板遇上困難的時候,還能靈活地動腦子,好吧,他承認看着那孩子小身子吭哧吭哧地在凳子兩段跑動,調節着與桌子的距離,也有些好笑的同時又有些心疼。

“挺招人疼的。”蔡博文眼神閃了閃,如實的說道,並沒有半點因爲他姐的原因。

“哼,他那父母也挺招人恨的。”王雪君點頭,他要是有這麼可愛乖巧的孩子,哪裡捨得讓他受這份罪啊,站起身來,拍了拍半點褶皺都沒有的衣袖,“不過,就算再招人疼,既然進了考場,就是考生,應該一視同仁,我不會因爲他年齡小而看不起他,同樣,也不會因爲他招人疼就同情他,走吧,時間到了。”

蔡博文點頭,跟上王雪君的腳步,這就是他的師傅,感情豐富,正直善良,但絕對不會因爲這個影響到他理性的判斷,在正事上也絕對不會感情用事,這一點,說起來很容易,可真正要做到的時候,蔡博文當了幾年的安縣縣令,才明白,並不是那麼簡單。

“咚,”一聲鑼響之後,整個考場都安靜了下來,王雪君和蔡博文出現在衆考生的面前,兩人並沒有急着坐下,而是站在監考臺上,目視着下面的一羣考生。

楊興寶雖然是跪坐着的,可姿勢半點也不差,與其他考生看了一眼王雪君兩人就迅速移開視線不一樣。

他那一雙大大的眼睛火熱地看着兩人,眼裡全是驚歎,這就是大人物啊!果然跟村子裡的人不一樣,雖然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可從看見的第一眼,楊興寶就知道,這兩個人就是孃親口中的大人物。

兩人自然是要說些鼓勵的話,在說話的時候,他們兩人很是明顯地感覺到小孩的目光,一掃而過之後,心裡皆不由得產生一股怪異之感,爲什麼他們覺得小孩看他們的目光不像是看人的目光,呸,這是什麼鬼話,他們明明就是人好不好?

楊興盛,楊興隆還有楊興才三人都很是緊張,他們最小的都上過兩年的村學,對於功名之事心裡已經有了模糊的概念,加上這幾天爹孃不住地在他們耳邊說,若是大儒能收他們爲徒,他們將會怎麼樣?噼裡啪啦一大堆,好多他們都沒聽懂,可有一句他們是記在心裡的,那就是他們若是做了大儒的徒弟,以後肯定會比小叔還厲害。

小叔是誰?在他們心裡,基本上就是最厲害的存在,村子裡沒人不誇,家裡人個個都引以自豪,吃的用的都是家裡最好的,原本他們是很崇拜這個小叔的,如今一聽,他們還能夠比小叔還厲害,怎麼能不激動?

而要想比小叔還厲害,就要做大儒的徒弟,可見今天的事情有多重要,本來就沒怎麼見過大場面,來縣城的次數都屈指可數的他們,在這樣的場合,又怎麼可能不激動。

那鑼聲響起的時候,三人緊繃的身體都是一抖,明明太陽還不是太曬和太熱,額頭上的冷汗卻不斷地往下冒,手腳似乎都不明緣由地軟了下來,至於王雪君他們說的什麼,三人基本沒聽進去幾個字。

並不長卻能激起考生信心的話語之後,蔡博文冷着臉宣佈最後一個考試規定,“無論完卷與否,凡是提前出場或者暈倒在場的考生皆失去資格。”其實這一條完全就是師傅臨時想出來針對四個小孩誤打誤撞填中答案的。

從一開始楊興寶心中的主次就跟在場的其他人不一樣,考試卷是順便的,觀察大人物纔是主要任務,所以,在聽到這話時,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可突然,左邊熟悉的哭聲傳來,順眼望去,小寶便看見自家興才堂兄哭得稀里嘩啦,臉上帶着錯愕和疑惑,堂兄這是怎麼了?

不過,楊興寶心裡還是挺開心的,畢竟之前興才堂兄經常欺負他,還打過他好幾次,如今看着他哭得這麼悽慘,樂滋滋的他覺得頭頂上的太陽都沒有那麼曬了!當然,他還記着司月的話,那是他堂兄,即便是開心,埋在心裡就好。

楊興纔好不容易覺得沒那麼不舒服後,蔡博文說了許多的話,他就聽清了最後一句,失去資格四個字讓他整個人都有些傻了,腦子裡便想,失去資格就是不能被大儒收徒,就等於不能夠超過小叔。

於是,纔剛剛七歲的楊興纔有些慌了怕了,明明知道這個時候不該哭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嘹亮的哭聲讓整個考場變得熱鬧起來,嚴肅的氣氛似乎也因此而輕鬆了不少,王雪君和蔡博文兩人的臉色倒是沒什麼變化,一個七歲的小孩,他們不至於計較什麼,至於其他考生的反應,能逃得過他們的眼睛。

蔡博文一揮手,剛剛幫楊興寶的官差就走到楊興才的座位面前,一把將其抱起,大步地往外走,看着楊興才被帶走,楊興隆和楊興盛就更加緊張了。

“好了,考試開始。”蔡博文說完這話,師徒兩人坐到監考臺的兩張一前一後的椅子上,姿勢優雅端正,舉手投足透露出來的神態讓楊興寶的眼睛再次發光發亮。

官差拿着封號的試題,一人負責一行,楊興寶是他們這一行的第一個,拿到試題之後並沒有急着打開,而是繼續觀察兩位大人物。

王雪君和蔡博文是什麼人,不着痕跡的看人對他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王雪君做得端正主要是因爲現在的場合,“那孩子什麼毛病?博文啊?他不會是你遺留在外的私生子吧?盯着你一直看個不停。”

蔡博文眉心一跳,就知道他師傅嘴裡說不出好話來,暗自瞥了一眼楊興寶,那兩隻亮晶晶的眼睛跟夜明珠似地,“他還看你了呢?師傅你這年紀,我更希望他是你的孩子。”

縣衙外面,站了一會的送考之人紛紛找陰涼處坐着,有錢的甚至去了一邊的茶樓飯館,司月看着依舊站在太陽底下的楊雙吉一行人,說真心的,她是巴不得他們一個個曬得中暑,可這是在外面,他們若真出什麼事情,不還得連累到他們嗎?

“你去把你爹他們叫過來休息一會吧,這考完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呢!”這一天楊家人可是全家出動,男男女女十幾口人呢。

楊天河一愣,點頭,站起身來,朝着縣衙門口走去。

“你來做什麼?”剛剛楊天河丟人的行徑楊家人可沒忘記,一個個紛紛戒備地望着他,一副生怕被他連累的模樣,爲了不引起周圍的人注意,楊天江小聲地問道。

看着自家人的表情,若是以前的楊天河,恐怕會難受得緊,而現在,不是說一點也不難受,但確實輕了好多,“爹,娘,考完要兩個時辰,你們找陰涼的地方等着也是一樣的。”

楊雙吉擡頭看着天空中的太陽,知道今天是個大熱天,倒沒有反駁,“恩,”點頭,“你先過去吧,我們自己會找地方的。”

“那你們當心點,別中暑了。”楊天河說這話絕對是好心的,可在楊家人心裡一聽中暑二字就不得勁了,認爲楊天河還惦記着上次的事情。

“行了,我們知道了。”楊雙吉心裡的愧疚是真的,可再愧疚,他都不認爲老四身爲兒子可以恨他這個老子,再加上楊天河剛纔丟人的行爲,不耐煩地揮手,讓他快些離開,心想不看見他就不會煩躁了。

楊天河也不在意,盡了身爲兒子的本分,轉身就離開。

司月看着楊天河的樣子,就知道又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多說,只是,令楊天河都覺得好笑的是,楊家人找了一圈,最後還是在距離他們很近的陰涼處歇下,並且一個個完全沒有半點的不自在。

就這麼幹坐着沒有一點依靠是無聊又累人,“坐過來點,我靠靠。”樹蔭底下沒有太陽並不覺得熱,偶爾一陣風吹來,舒爽得很,無聊得很的司月沒一會就有些昏昏欲睡,側頭看了楊天河好一會,想着反正是自己的男人,不用白不用,靠一下也不要緊的。

楊天河一愣,當明白過來司月的意思時,僵硬着身體放司月那邊挪了挪,感覺到司月的頭靠在他的肩上時,臉上的溫度不由自主地升高,整個人跟木頭似地,唯有鼻尖傳來的香氣提醒着他不是在做夢。

“你放鬆些,硬邦邦的咯得我很不舒服。”司月小聲地說道,等感覺到楊天河放鬆下來之後,“你別多想,我只是有些困了,想靠着眯一會。”

“我知道。”聽了這話,楊天河並不覺得失落,畢竟最開始的時候,司月對他可是一點好感都沒有,如今他們能像一家人一樣相處得不錯,他就很滿足了,至於其他的,他是真不敢多想。

兩人並沒有做什麼,只是坐得近一些,司月將腦袋靠在他的肩上而已,然而,一邊卻有人看不慣了,“不要臉!”三個字準確地傳入兩人的耳朵。

“別理她,”感覺到楊天河有要動的架勢,司月開口說道。

說話的人沒有得到迴應,幾下之後就覺得沒趣,也就不再多說了。

正在司月迷迷糊糊要之時,門口孩子的哭聲將她驚醒,因爲他們的地方偏僻,需要站起身來才能看得見大門,伸長脖子,就看見官差抱着楊興纔出來。

“三哥,是興才,你們快去看看啊。”楊天河急忙叫道。

“不可能吧,這纔開始多久,怎麼就出來了。”楊天江不相信地說道,可越聽那聲音越像自家兒子的,臉色一變,站起身來,和陳氏往衙門口跑去。

結果看着哭得悽慘的兒子,“官爺,怎麼回事?”楊天江開口問道。

“還沒開考呢,他就哭了,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官差說完,轉身就走了進去,急得楊天江和陳氏滿腦門的汗,可有什麼辦法,一看這架勢,他兒子是再沒有進去的可能,更別說當大儒的徒弟了。

失望的夫妻兩個哪裡有心思安慰孩子,陰沉着臉拉着他就往陰涼處走,四周投來的目光讓他們兩口子的臉火辣辣的發燙,更覺得丟臉丟到家了。

等到了地方,楊天江的臉更加陰沉,“哭什麼哭,瞧瞧你那出息,現在還有臉哭。”看着哭哭啼啼的兒子,再想着家裡的其他小孩都還在裡面,怒火更是旺盛,蒲扇大的巴掌直接朝着楊興才的屁股上招呼。

又驚又怕的楊興才如今捱了打,哭得就更加悽慘了,陳氏想勸着的,她是心疼孩子的,可也生這孩子的氣,實在是太不爭氣,太不給她爭臉了。

司月靠在楊天河的肩頭冷眼看着,那可憐的娃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

“三哥,興才已經夠難受的了,你就別再打他了。”看不慣的楊天河實在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司月直接翻了個白眼,得,人家怒火有地方撒了。

果然,楊天江打孩子的手是停了下來,看着楊天河,陰陽怪氣地說道:“感情出來的不是你們家小寶,瞧瞧四弟你這風涼話說得多動聽啊,裝什麼裝,我們家興纔出來,你們家小寶就少一個對手了,你心裡指不定高興成什麼樣呢!”

看着自家三哥這樣,楊天河能說什麼,說什麼都是錯,暗自責怪自己多嘴,以後遇上這樣的事情,可得記好千萬不要再犯。

司月見楊天江不依不饒,還想再說什麼,實在是影響她靠枕的質量還有休息的環境,涼涼地提醒道:“三嫂,我勸你帶你家孩子去看看大夫吧,我瞅着他有些不對勁?”

陳氏正想罵司月惡毒,詛咒自家孩子,可眼角掃到楊興才,心裡一驚,可不就是不對勁嗎?整個人依舊在哭,卻一點聲音都沒有,眼珠子不斷地往外翻,汗水多得不正常,嘴脣煞白,彷彿隨時都會暈過去的樣子,嚇得一顆心都停了跳動,驚叫一聲,“當家的,快,帶孩子去看看大夫。”

楊天江一回頭,雖然剛纔他打孩子沒有省勁,這並不代表他就不疼孩子,興纔可是他們夫妻的第一個孩子,也顧不上罵楊天河,抱起孩子就往外走,畢竟有楊天河那事在前,他可不想兒子有個好歹。

外面楊家的熱鬧小寶不知道,他正大光明打量兩個大人物,那認真的態度,仔仔細細的目光,彷彿要將兩人裡裡外外看個透徹。

不止是那官差,還有王雪君和蔡博文心裡都有疑惑,這孩子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其他人可都在糾結着他的試題。

楊天賜和許多的考生一樣,眉頭都皺成了山,試題很簡單,可答案真的是那呼之欲出的嗎?

他心下懷疑,這可是大儒的考題,真的會這麼簡單嗎?如果真是這麼簡單,那麼,爲什麼要規定兩個時辰這麼久?再者,看着桌上這麼寬大的白紙,而且還不止一張,他更加覺得答案不可能那麼簡單。

可不是那答案,那答案又是什麼呢?楊天賜心想,不愧是大儒,出題都這麼標新立異。

官差看着楊興寶,幾次想要提醒他,該答題了,可心頭猶豫,若是他們的位置偏僻一些,他或者還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可現在,在兩位大人的目光下,他真沒有那個把握。

偷偷地看了一眼臺上的兩位大人,結果視線剛好被王雪君捉住,心頭一驚,令他驚訝的是,大儒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竟然對他點頭,官差眨眼,再次確定了大儒的意思後,無聲地上前一步。

敲了敲楊興寶的桌子,對上孩子疑惑的目光,“楊興寶,該答題了。”小聲地提醒。

“哦,”楊興寶笑聲地迴應,這纔看到桌上被封起來的試題,好在孃親跟他說過怎麼打開,拿在手裡,擡頭,再次確定這個叔叔是個大好人,毫不吝嗇地給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十分小聲地說道:“謝謝叔叔。”

楊興寶小手撕開試題,看着上面的題目,整張臉都笑眯眯起來,雖然答題是順便的,孃親說不會答也不要緊,可他都沒想到會這麼簡單,壹加壹等於幾?

小寶跪坐在凳子上,拿起毛筆,有些吃力地沾了墨水,看着面前這麼大的一張紙,本着不浪費的原理,在空白的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貳字,一筆一劃都很平整,只是那恨不得將整張紙都佔滿的勁頭實在讓人汗顏。

站回去的官差回頭一看,身子一晃,再次疑惑,這倒黴孩子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那字大得,就是監考臺上的兩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答出來了!”蔡博文眼裡有着笑意,“而且還是正確答案。”

“哼,兩個時辰還早這呢?你覺得一個孩子能堅持下來嗎?”王雪君冷哼,反正,他打死不承認這個小孩很是有趣,王雪君這些年出題,都是這個試題,每次閱卷的時候他都很開心,因爲五花八門的答案讓他覺得很有意思。

因爲桌子不適合楊興寶,寫完這個大字,他的小胳膊有些酸,放下筆,用另一隻手捏了捏,等到覺得差不多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要到頭頂了,有些熱啊。

“瞧着吧,你看看,這小孩熱得,臉都通紅了,一會就堅持不下去了。”王雪君像是故意的,拿起桌上的扇子,炫耀似地扇了起來。

蔡博文沉默不語,心說,師傅,你真幼稚,跟個小孩較勁有意思嗎?

楊興寶等到字跡幹了之後,將它放在一邊,他可沒有忘記身上的人物,反正還有這麼多空餘的紙,時間也很充足,爲了跟爹和孃親說的時候不漏下什麼,他決定記下來。

擡頭看着兩位大人物,見其中的一位手拿扇子,這纔想到一邊的食盒,看看太陽,從袖口掏出青色小手帕,將額頭上的汗水細細擦乾淨,這才彎腰,打開食盒的第一層,把帽子和扇子都拿出來。

楊興寶不知道,他認真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王雪君,蔡博文還有那名官差三雙眼睛不帶眨地看着他。

青色的帽子跟村子裡的草帽不一樣,孃親說叫遮陽帽,也叫鴨舌帽,是專門給他做的,所以,楊興寶極其愛惜,摸了幾下,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塵,這才帶在頭上。

用硬紙做的前端剛好讓太陽找不到楊興寶的臉,擡手將包包頭從帽子刻意留的口子拿出來,放整齊,小手伸到腦後將釦子扣好,接着,又正了正前端,一活動,汗水又流了下來,拿起一邊適合他的小紙扇,扇了起來。

這一些列的動作,就跟剛纔調凳子一樣,楊興寶板着臉,做得極其認真,卻讓看着的人有些傻眼。

“博文,你說他那帽子是哪裡買的?雖然古怪了一些,看着還不錯。”這是,王雪君感覺頭頂的太陽似乎更熱了一些,說話的語氣帶着羨慕。

蔡博文嘴角抽搐,“回頭我讓人給師傅你做一頂。”

“真是我的乖徒兒,”王雪君立刻笑着說道。

楊興寶可不知道這些,他一心想着盡善盡美地完成爹孃交給他的人物,擡頭,看了一眼王雪君,拿起毛筆,在空白的紙張右上角寫下一行字,“大人物一。”

先從頭開始,“頭髮看着很黑,跟孃親的差不多,因爲是束起來的,看不出有多長,發冠是翠綠色的,跟剛下過雨的葉子似地,水水的,很好看。眉毛很粗,眼睛不大,鼻子很挺,嘴脣緊閉着,不過,剛纔講話的時候,我看見他的牙齒是很白,一張臉也很白,不是孃親的圓臉,也不是爹的方臉,額頭很寬,下巴有些尖,臉蛋沒有肉。”

寫完這些,楊興寶一字一句地看着,再和上面的人對比,王雪君被楊興寶這樣比剛纔答題更加認真的樣子弄得有些毛毛的,“你說他到底在寫什麼?”

“一會不就知道了。”蔡博文開口說道,兩個男人都沒有孩子,蔡博文是因爲成親還不久,而王雪君則是因爲身體的問題,他倒是不在意,也沒打算過繼別人的,想着等到不想收徒的時候再收養一個孩子就行了。

雖然對孩子並不瞭解,可這不妨礙他們對孩子的喜愛。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越發猖狂地散發着熱度,不知何時,單調刺耳的蟬鳴聲不知疲倦地響起,這讓糾結着試題的考生們心裡更加的煩躁,就像楊天賜這般,他真想寫下一個貳字,然後靜靜地等待着考試的結束。

可這畢竟只能夠想象而已,若因爲這一時的衝動,而讓自己與大儒擦肩而過,那他絕對會抱憾終身的,既然已經確定了答案不是貳,那麼又是什麼呢?經過好一陣子思考,楊天賜茫然的心終於有了一絲了悟,開始提筆。

過了這麼久,楊興盛已經不緊張了,只是,新的問題又來了,楊天山和小周氏想着今天是個大晴天,擔心孩子口渴,早晨在城裡吃了早飯後又給他灌了不少水,這不,尿意一陣逼一陣,這會,他實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好在楊興盛已經九歲了,明白絕對不能尿在褲子裡,夾緊腿左搖右擺都不成之後,只得舉起手,哭喪着臉說要離開。

王雪君兩人一看楊興盛的樣子就知道他被什麼難住了,既然自己選擇離開,他們當然不會將他留下來,一得到同意,楊興盛就朝門外跑了去,出了縣衙門口,沒看見爹孃,憋得眼睛通紅的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還是一邊的官差看不下去,帶着他去茅廁才解決問題。

“你去陰涼處找找,你爹孃可能在那邊。”完事之後,官差開口說道。

不憋尿之後,楊興盛有些後悔了,那麼簡單的題,他都回答正確了,只要堅持兩個時辰,他就是大儒的弟子了,“我還能進去嗎?”楊興盛眼巴巴地瞅着考場的裡面。

“不能,快去找你父母吧。”官差虎着臉說道。

等到楊興盛哭喪着臉找到楊天山等人時,眼淚終於止不住往下流,許是因爲有些楊興才的事情,楊天山和周氏雖然生氣,卻也什麼都沒說。

考場內,楊興寶很認真地做事,腿累了就放下休息一會,熱了就扇扇子,餓了吃餅,渴了喝綠豆粥,看得他身後的考生兩眼冒火,欲哭無淚,沒說能這樣的呀。

“你說這孩子的父母到底是寵孩子呢?還是折騰孩子呢?”王雪君都有些疑惑了,那孩子依舊不斷地打量他們,看一會寫一會,誰也不知道他在寫什麼,只是不住地寫,不斷地看,中間還有吃吃喝喝,休息涼快,“我怎麼覺得整個考場最忙的就是他。”

“恩。”蔡博文點頭,很是贊同王雪君的話,不過,“他應該也會步剛纔那孩子的後塵。”

“當然,哪有隻進不出的。”王雪君隱晦地白了蔡博文一眼,半似可惜半似玩笑地說道:“這麼可愛的孩子,若是他能堅持兩個時辰,說不定我還真收他當徒弟呢,養在身邊多有趣啊。”

蔡博文聽了這話,認真地看着王雪君,也沒多說,師傅的想法大部分時候他都猜不到的。

時間越到後來,對這些考生就越是煎熬,不是有身體受不住卻咬牙堅持的考生暈倒,兩邊的官差會在第一時間將人擡出去,外面等着的人看着不是擡出來暈倒的人,個個心驚肉跳,哪裡還坐得住。

“你放心,小寶不會有事的,我們已經告訴過他了,受不了的時候就出來。”楊天河和司月這個時候也站在衙門口,司月頭上頂着楊天河用樹葉給她做的很是難看的原始帽子。

“我知道,可小寶那嬸子,你又不是不清楚。”原本司月並沒有這一方面的擔心,可看着比小寶還大還強壯的人都被擡了出來,哪裡還坐得住。

一邊聽着兩人對話的其他人,心裡隱隱有些後悔,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楊家人那般,將功名看得比命還重要。

“當家的,”最初李氏還高興,自家兒子一直在裡面,可現在,神色之間也有了交集。

“沒事的,興隆那孩子你還不放心嗎?一直都很可靠的。”楊天海卻不是那麼擔心,在他眼裡,家裡孫子輩的孩子就他兒子最出色,再說,小寶不也還沒出來嗎?

只是,楊天海的話纔剛剛說完,他們就看見兩眼閉得死緊的楊興隆被抱了出來,考試的結果兩人也顧不上了,帶着兒子看大夫纔是最重要的。

考場裡面的楊興寶已經在描述大人物二了,在他眼裡,大人物二是個很有威嚴的人,依舊從頭開始,只是寫到手時,“那雙手很白,手指很長,看不到手心,不知道有沒有繭子,不過,他的手是很好看,卻有些瘦,雖然沒有握過,但我想應該沒有爹的後事。”

糟了,還真被孃親說中了,想尿尿了,楊興寶是將司月的話當成聖旨一般,停了筆,舉手,那好人叔叔走過來,王雪君和蔡博文也同時看了過去,“叔叔,我想如廁。”

小孩認真地說道,絲毫不覺得尷尬,倒是官差一愣,明白過來意思後,“你等一下。”說完轉身就想去詢問兩位大人,不過,想到什麼,問了一句,“能憋得住嗎?”

“能的。”小孩點頭。

王雪君知道後笑了,就是蔡博文眼裡都有了笑意,“讓他去。”眯眼讓人將楊興寶桌上已經寫完的第二張紙送上來,拿在手裡一看,突然明白爲什麼那孩子一直這麼看着他們兩。

大人物一,敢情他在小孩眼裡就是大人物一,看着上面關於他的描寫,左邊還配有一副絕對不是他形象的畫像,決定忽視,只看右邊的文字,話寫的很白,估計小孩認字還不多,所以,好的詞都重複在寫。

“我可以肯定,他的衣服絕對不是麻布,可能是上好的棉布,還有可能是孃親嘴裡說的我從沒見過的絲綢,滑溜溜的那種,水藍水藍的,顏色跟家裡的被罩有些相似,”王雪君看到這裡,再看看身上的衣服,他不知道該說是他衣服的顏色奇怪,還是這家人的被罩獨特?

“雖然他是大人物,和村子裡的人都不一樣,就像是晚上做夢才能夢到的神仙一眼,身體輕飄飄的,彷彿隨時都能飛走,我也沒見過他笑,不過,我想,這麼好看的人,笑起來也一定很好看,不會是小叔那種皮笑肉不笑,也不是孃親說爹臉上的那種傻兮兮的笑,我想他的笑肯定也跟神仙似地,軟軟的,像孃親買的棉花糖,雖然不能嘗,但應該會很甜的。”

王雪君笑了,是蔡博文很少見的真心的笑容,這倒黴孩子,學問太差,這形容得都是什麼呀?他這頭冠可是皇上賜的,真沒眼光,是那葉子能比得上的嗎?他眼睛不大嗎?挺大的好不好,以爲誰都想那倒黴孩子一樣大的不正常啊?臉頰沒肉?他要那肥嘟嘟的肉做什麼?

蔡博文看着在一邊偷着樂的王雪君,微微斜靠身子,看着小孩那依舊不算小的字,特別是最後一段,蔡博文滿頭黑線,這熊孩子什麼眼光,上下打量他師傅,“師傅,我還真沒看出來你哪裡輕飄飄的,神仙都搬出來了,恩,這小孩眼睛也不知道怎麼長的。”

“怎麼?你嫉妒你師傅飄飄欲仙啊?”王雪君眉頭一挑,開口說道。

“還笑得很甜,師傅,我從沒這麼覺得過。”蔡博文再次覺得這孩子的眼神有問題,他師傅從來只會一種笑容,那就是奸笑。

“大人,楊興寶回來了。”這是,一邊的侍衛走過來,稟報道。

“哦,快點,給他放回去,”王雪君將卷子遞給侍衛,“博文,剛纔他可是一直盯着你看的,你說,在他眼裡,你是怎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