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阿樟幾乎將整個府裡都找遍了,都沒能找到鍾離疏。

看看已經快打二更了,他便抱着試試看的心態,來到孩子們所住的院落。此時孩子們已經睡下了,只有林敏敏的屋裡還亮着燈。透過鑲着玻璃的雕花窗,他能清晰看到她正坐在窗前奮筆疾書的樣子。

聽到院內有人說話,林敏敏從計劃書上擡起頭來。窗戶玻璃的反光讓她看不清外面,她便站起身,擡手遮在玻璃上往外看去,卻正看到阿樟離去的背影。

此時彎眉正好也在院中,看着婆子們關好了院門,她這纔回到屋內向林敏敏稟道:“是樟爺。”

“有什麼事嗎?”林敏敏問。

“好像是問侯爺有沒有過來。”彎眉看看桌上凌亂的紙張,勸道:“娘子還是明兒再寫吧,這大晚上的,費眼睛呢。”

林敏敏低頭看看計劃書,想着這件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便嘆了口氣,答應一聲,將桌面收拾了。偶一擡頭間,看到窗外的一輪明月,她心頭忽地一動。

這阿樟和鍾離疏向來是焦不離孟,連阿樟都找不着他,就是說,他很有可能又爬上哪裡的屋頂了。

想到那人,她不由就想到老太太的打算。

蓮娘配鍾離疏嗎?

和明白老太太的打算時一樣,一種不適感再次滑過林敏敏的心頭。兩世爲人的她自然知道,這是一種嫉妒的感覺。但,這種嫉妒卻是跟男女情愛無關,只不過是看到某人擁有某種自己所沒有的東西時,每個人都會產生的、某種羨慕罷了——不,不是說她羨慕蓮娘將會成爲鍾離疏的妻子這件事,她只是嫉妒她擁有這樣的機會……不,也不是嫉妒她有這樣的機會,她只是……

只是……

她放下稿紙,撫平紙面上被她不小心揪出的褶皺,暗暗嘆息一聲。

好吧,她是嫉妒。但同時她也明白,她跟鍾離疏之間是不可能的。只不過是因爲她孤獨得太久了,偶爾經歷了一回有人陪伴的感覺,便叫她開始對那種感覺奢望想像起來罷了。

事實上,她很清醒地認識到,這鐘離疏一點兒都不適合她。且不說兩人懸殊的身份地位,就那人的個性來說,他的蠻橫霸道也只會讓原本就處於劣勢的她更顯劣勢。經歷過一次處於不對等位置的戀愛,她可不想再掉進同樣的坑裡。何況……

那人?大概打心眼裡就沒尊重過她……

她的手指再次摸上耳垂。

看看窗外漸圓的明月,再看看那一疊稿紙,林敏敏再次提醒自己,與其好高騖遠去豔羨一些根本就不適合她的東西,倒不如腳踏實地、盡力做好她眼下能做的每一件事才更爲實在。

阿樟回到主院時,還是沒找着鍾離疏,不由就皺起眉頭。

他知道,最近侯爺心裡煩惱着一件事。但他更知道,那孩子生性倔強,不是他自己願意說的,哪怕是嚴刑拷打都休想叫他吐露出一個字來。

就在他想着是不是就此作罷,乾脆等着侯爺自己露面的時候,一粒石子拋至他的腳下。

他擡頭看去,卻只見鍾離疏正懶洋洋地斜臥在西側廂房的屋脊上。他不由就是一眨眼,走過去昂頭問道:“侯爺在這裡做什麼?”

“曬月亮。”鍾離疏說着,又吩咐道,“給我備壺酒來。”

阿樟一眨眼,彎腰一禮,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託着一個托盤回來了。

托盤裡,體貼地放了兩隻小酒盅。

頓時,鍾離疏的眼就眯了起來。

“你備兩隻酒盅幹什麼?”他沉聲問道。

阿樟又是一眨眼,“侯爺不打算去花園嗎?”

鍾離疏驀地坐起身,低頭瞪着阿樟那平靜無波的眼眸半晌,才怒道:“我幹嘛要去花園?!還不拿上來!”

阿樟看看那屋頂,剛要開口拒絕,就聽鍾離疏冷聲道:“這是命令!”

見侯爺情緒實在是不佳,就算是有着死硬名聲的阿樟也不敢再撩撥於他,只得暫時妥協了。他放下托盤,轉身從雜物間裡搬出一張梯子,又託着托盤爬上梯子,費了好一番力氣才翻上屋頂。

放下托盤,他打算依照規矩站直,卻是試了好幾次都沒那膽量,只得狼狽地蹲在那裡喘息道:“還望侯爺體諒一二,卑下年紀大了,這種危險的活計已經做不來了。”

鍾離疏卻是不看他,拿起酒壺給兩隻酒盅內都斟上酒,道:“你還沒到三十五,叫什麼老。”端起酒杯,又指着另一隻酒盅道:“今兒暫時拋開你那些規矩,過來陪我喝杯酒。”

阿樟看看他,小心挪動身體,學着鍾離疏的模樣背對着月光坐下。一擡眼,就看到遠處那唯一還亮着燈光的窗口下,一個女人伏案疾書的身影。

他不由就從眼角處悄悄打量了一下鍾離疏。

鍾離疏默默抿完一盅酒,又給自己倒了第二杯,這纔開口道:“你有沒有想過續絃?”

阿樟的眼一眨,沉默片刻,伸手端起酒杯道:“曾經滄海難爲水。”

鍾離疏不禁一皺眉。這詩他熟,但這種感覺他卻是不熟。“你……爲什麼會對你妻子這般死心塌地?她死了快有十來年了吧?”

“十三年。”阿樟擡起頭,看着黑暗中的那點燈火道:“我倒不覺得我是對她死心塌地,不過是我沒能再遇到一個讓我有那種感覺的女人罷了。”

他舉起酒盅抿了一口酒,悵然道:“遭遇海難,被番人救起來帶到西番時,我不過才十三四歲,正是最容易受影響的年紀,所以我一直覺得我更像個番人,而不像個大周人。大周的男人,太不懂得珍惜女人了,他們總覺得女人可以由着他們予取予求,可就我看來,娶再多的妻也好,納再多的妾也罷,那些女人不過是和碼頭上討生活的女人一樣,把他們當作金主罷了。至於真心什麼的,這些男人不懂,也不在乎。但,一旦你曾經被某個女人以那種真心對待過,你就會知道,那是不一樣的……”

捏着酒杯沉默了一會兒,他又道,“我不貪心,這心裡,有她一個,就夠了。”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鍾離疏不懂,也從沒經歷過。他不禁疑惑道:“你當初,怎麼就知道非她不娶的?”

阿樟放下酒盅,擡頭望着夜空道:“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我還以爲她的頭髮是假的,這世上哪有人的頭髮會那麼紅,紅得跟着了火似的。她卻說我的頭髮黑得才假,跟拿墨汁染過似的……”

他微一停頓,整個人都陷入了回憶當中,喃喃又道:“我被老伯爵帶回去時,伯爵夫人並不樂意收留我這麼個東方人。那時候她是夫人的貼身女僕,我記得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他太瘦了,要是餓死了上帝會不高興的。’她平時總是一副很高傲的樣子,也從來不直接跟我們這些男僕說話,還總是挑剔我的規矩禮儀,又說我的法語帶着奇怪的腔調……不過,只要別人一欺負我,她又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幫我。我們一起在伯爵府呆了十來年,後來老伯爵死了,新伯爵有自己的男僕,我就失業了。臨走之前,我鼓足勇氣去問她,問她願意不願意跟我一起走。當時我只是覺得,如果不問一問就這麼走的話,我一定會很不甘心,死也不甘心。卻是也沒想到,她居然點頭了……”

那張刻板的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

“要問我怎麼知道就是她,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她。我明明打定了主意,只要一攢夠錢就回家的,我明明就沒打算在那種可恨的地方生根的,可那時候我就是覺得,沒有她不行,她死的時候……”

阿樟擡起頭,望着夜空嘆了口氣,又低頭道:“她是個好女人,刀子嘴豆腐心,從來沒有因爲我們生得不一樣就看不起我。有她在身邊,日子過得再艱難我都不覺得苦。我從來沒跟她說過想回大周的事,但她就是知道。她有一個大家庭,很多的兄弟姐妹,我不想她爲了我背井離鄉,她卻跟我說,”他頓了頓,有些哽咽道,“她說,我和她都在的地方,就是家。”

他扭頭看着鍾離疏,指着胸口道:“她一直都在這裡,在我的家裡。所以其實我是有妻子的,不過是誰都看不到她罷了。”

夜風拂過,吹起一片落葉。看着那落葉飄下屋脊,鍾離疏一陣怔忡。他雖然一直知道阿樟有個病逝的妻子,卻是從沒聽他說起過兩人的故事。

卻原來,這世上的男女之間,還可以有這樣的一種情感羈絆。

“侯爺怎麼忽然想起問我這些?”半晌,阿樟直了直腰,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鍾離疏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我周圍唯一娶過老婆的,也就只有你了。”

見他一直圍繞着娶妻的話題,阿樟不禁一眨眼,試探道:“是老太君又舊事重提了,還是……林娘子?”

鍾離疏心頭驀然一跳,酒盅頓時頓在脣邊,“林娘子怎麼了?”他以一副冷淡的口吻掩飾道。

阿樟看看他,很有番味兒地一聳肩,道:“卑下還以爲侯爺是想娶林娘子呢。”

“突”地一下,鍾離疏的心頭又是一跳。

他放下酒盅,“好好的,我幹嘛要娶她?”說着,又忽地扭頭瞪向阿樟,“你爲什麼認爲我會娶她?”

阿樟又聳了一下肩,“恕卑下冒昧,侯爺您對林娘子和對別的女人明顯不一樣,所以卑下才會如此猜想。”

鍾離疏一皺眉。他也知道他對她的感覺跟對其他女人的完全不同……

“而且,”阿樟又道,“對於男人來說,女人無非就兩種,一種是放在牀上的,一種是放在心裡的。以前侯爺遇到的,都是那種放在牀上轉眼就能忘的,所以卑下才斗膽猜測,這位林娘子怕是屬於另外一種了,”他看向他,“那種放在心裡忘不掉的。”

鍾離疏心頭驀地又是一跳,“是……嗎?”他凝視着酒盅,腦中一片混沌。他一直以爲,女人只有一種:想要的,或是不想要的。想的,他幾乎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即便偶爾被拒絕,他也能坦然接受,轉身離開。而像林敏敏這樣叫他拿不起又放不下的,卻還是第一次。這種糟糕的感覺,原本就已經令他夠混亂的了,如今又叫阿樟給他灌輸了一腦袋奇怪的、令他更加心癢難耐的念頭,這不禁叫他更爲混亂。

“我、想,”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娶她……嗎?”

“這得問您自己了。”阿樟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儘量維持着紳士風度翻下屋頂,站在梯子上道:“您得問一問您自己,您是把林娘子放在什麼位置上的。是像以前那樣玩兩天就丟一袋珠寶打發走,還是打算長久廝守。另外,恕卑下多一句嘴,卑下一直認爲,黃銅永遠換不來黃金。如果侯爺想要的是黃銅,那便無所謂,如果侯爺想要的是黃金,怕是還需得拿黃金去換才行。”

他向着仍呆坐在屋頂上的侯爺行了一個頷首禮,正要下去,就聽鍾離疏嘟嚷道:“就算我想,也得人家樂意啊。”

阿樟意外地一眨眼,像看個不長進的孩子般看看鐘離疏,然後扭頭看向花園方向那盞已經熄滅的燈,道:“那邊的燈已經熄了。侯爺可以就坐在這裡看着,也可以下去休息,不定明兒還有比這盞更亮的燈呢。”

看着怔忡出神的鐘離疏,他又是優雅一禮,“卑下就不打擾侯爺曬月亮了,恕卑下告退。”說着,緩緩爬下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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