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錦住在映月居,這裡距離秋水湖最近,從二樓望出去就能看見湖心暖閣。
蕭韻攙扶着蕭雲錦從映月居出來,沿着秋水湖散步。
“娘,最近住得好嗎?我幾日未回山莊了,也沒機會問候您老人家。”
平時蕭雲錦都戴着那張老婦人的面具,走路也故意緩慢蹣跚,見過她真面目的人,只有蕭韻和雨璇。
“幾日未回?你是真的忙,還是故意不回?”蕭雲錦斜睨了兒子一眼。
蕭韻沉默,蕭雲錦暗罵了聲,也不再說話。
母子二人走進暖閣,屏退了下人。
“你怎麼把琴放在這裡。湖邊溼氣大,不利於保養樂器的,娘沒教過你嗎?”
蕭雲錦一進來就看見放在案上的古琴。青煙嫋嫋,鬆瓊香燃得正旺,似乎靜候琴師的彈奏。
“很久沒聽您彈奏了,所以讓他們準備。”蕭韻半晌才這樣回答。
“嗤,你小子,當娘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蕭雲錦嘲笑兒子,“平時就把這裡鎖着不讓人過來……行了,在娘面前開心一點,看你那張臉,都快變苦瓜了。”
蕭韻默然。這裡,他和她來過,還保留着原來的樣子,而他不想別人來破壞……
其實,整個鴻雁山莊,還有哪裡是他們沒有踏足過的?
靜雅閣他本想鎖起來,另找一棟小樓給齊霏住。可是齊家下人都在那裡,那樣動靜就太大了,反倒惹人懷疑。
齊霏把他和雨璇的臥房改得面目全非,絲毫看不出原先的樣子了。他不想去聽她關於庸俗、品味、風雅這些浮誇的解釋,更不想和她虛與委蛇,只是什麼也沒說。
雨璇的安危就懸在她的舌尖上。明知齊霏是在威脅他,他還是沒出息地妥協了。
藉口忙碌不回家,因爲靜雅閣已經變成了他最不想踏足的地方。
唯一想去的嫺雅居,也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過去望一望,從小七嘴裡瞭解一些她的情況。
“想聽什麼?看到你這樣一心一意的準備,娘還真是技癢了。”蕭雲錦撥弄了一下琴絃,指尖流淌出悅耳的錚琮之聲。
“娘,您聽過這樣的曲子嗎?”蕭韻先坐過去,把《流光飛舞》彈了一遍。
“這曲子輕鬆隨意,格調和娘做的那些很像……”
“雨璇彈給你聽的?”
“是的。娘怎麼知道,是不是她告訴您的?”
蕭雲錦笑了。
“那個死性的倔丫頭怎麼可能告訴我這些。這是娘當年根據原創改編的古琴曲,雨璇這個半吊子古風控,好容易才學會的。我做的曲子多,早把這個丟在腦後了。誰想兜兜轉轉,她倒教會了你!”
“娘,您和雨璇……”怎麼這樣熟悉?那天他隔着門只聽了幾句,似乎聽見雨璇叫自己母親師姐,還以爲聽錯了。
蕭雲錦沒有回答,只是坐到琴案邊,纖長十指靈動跳躍,再次奏響那支曲子。
蕭雲錦琴技一流,幾小節就勾挑出曲子蘊含的濃濃情意來,蕭韻聽得入神,又想起了在齊家院牆外初次偷聽雨璇彈琴的場景。
她的手法並不熟稔,彈得斷斷續續的。這支曲子換做齊霏來彈,必定充滿憂鬱的閨怨情思。可是,從雨璇的琴聲中,他卻聽出了幾分愉悅。
那天,她贏了一衆貴女幾千兩銀子,轉頭又退了回去,收買人心還不花一文錢,幹得十分漂亮。她必定是在得意這件事……
“韻兒,你怎麼哭了?”琴聲戛然而止,蕭雲錦站了起來,“難道是我年老眼花?”
蕭韻背轉過身,看向暖閣外的碧綠水面。
“娘,我不想回宮了。”
蕭雲錦愣住。
“我想帶着她,離開這裡。”
“父親當年的心情,我總算體會到了。眼睜睜看着心愛的女人被欺負,自己卻什麼也做不了,尤其是,她還有了身孕……”
蕭韻頭也沒回地說着,蕭雲錦卻聽出他強壓的哽咽。
“天大的擔子你都挑了,現在卻要退縮了嗎?”她柔聲勸道,“好孩子,再忍一忍就好了,這不還有娘在替你護着她嗎……”
“所以我才覺得自己更沒用。”蕭韻用袖子在臉上抹了一把,“父親忍了幾十年,可是,我忍不了……我一天也不想讓她受委屈。”
“太多的顧慮,隱忍,壓抑。若是我自己苦一點也罷了,可那是她。”蕭韻聲音悽然,“我天不怕地不怕,從者如雲,步步爲營,給那些人設下精密陷阱,只待致命一擊。可是,我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因爲我不能動霏兒,我還要靠着她的父兄和族人協助。”
“娘,我竟淪落到和父親一樣的境地了……這個皇子的名分,苦苦爭來又有何用?”
蕭雲錦轉身走到琴案前,狠狠在琴絃上一劃,古琴發出刺耳的響聲,驚得蕭韻扭過頭來。
“有何用?”蕭雲錦的神情已變得悲憤,“現在是什麼時候,你說這樣的話?努力了二十多年,現在你說這樣的話?這個名分有何用,不爲別的,想想你外祖父家!難道你忘了法場上看到的……”
她淚如雨下,蕭韻走過去,把她擁進懷裡。
“娘,別說了……”
蕭雲錦顫抖着抽出巾帕擦淚。
“娘絕對不是想要你回去那座金碧輝煌的雲端墓穴裡,爭奪什麼榮華富貴。秦婧那個心狠手辣的女人,誣陷我蕭家通敵,將蕭家誅九族,就因爲她偶然得知了我們母子的事。這筆血債,我定要她加倍血償!”
“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一直都做得很好,有剛纔的想法,娘可以理解。”
“但是你絕不能放棄!男人只有自己變得強大了,纔有能力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是的,娘。”
蕭雲錦擦乾了眼淚,心情也已平復了些。蕭韻扶着她坐下,她又問:“律兒怎麼還不回來?我問過他院裡的丫頭,都說大少爺極少回來。”
蕭韻眼神閃了閃。
“大哥一直在忙,我還想找他呢,可能他最近尤爲忙碌吧。”他含糊其詞,“他是個大人了,會照顧好自己,娘也不必過於牽掛。”
“唉,這孩子,不知從何時起就和我疏遠了。”蕭雲錦回憶着,“他知道自己身世之後,突然就沒有了笑容,天天陰沉着臉,直到那場腥風血雨把我們母子三人分開……”
蕭韻咬緊了牙齒。
“你大哥他是個可憐的人。韻兒,娘好像聽過隻言片語的,說他在別院的時候很喜歡跟霏兒在一起?”
“娘,沒有的事,您別聽那些人道聽途說。”
“要是真的,還確實挺棘手。因爲你爹那個糟老頭早在齊夫人肚裡懷着齊震的時候就說要把齊家女兒娶來做兒媳了。幸好她二胎就生了女兒,不然我兒子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娶上媳婦呀……”
蕭雲錦嘮嘮叨叨地說到這裡,見兒子臉色難看,又嘆:“唉,可惜齊霏被養成了個刁蠻女,做事不過腦子!偏偏就那樣巧,齊霏走了,雨璇來了,兩人居然長得那麼像……”
“娘,說說您和雨璇之間的事吧,我覺得你們好像十分熟悉似的。”
“……關於她自己,雨璇跟你說了多少?”
“沒有多少,但是足夠讓我震驚的。”蕭韻把雨璇的話告訴母親。
“嘖,這丫頭,我就知道她會這麼說。”
“娘,多說一些給我聽。”
“這個……韻兒,其實、其實娘也是從那個世界來的,還是和雨璇一起過來的……”
……
雨璇發現自己不再能夠好好地上班,因爲她被齊霏監控了。
齊霏打着學習的旗號,搬進了她的辦公室。
她知道齊霏這是不放心自己,生怕她再和蕭韻摩擦出什麼小火花來。其實蕭韻現在爲了避嫌,能不過來就不過來,他這麼專情的人,齊霏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這麼做也太多餘了。
可齊霏顯然不這麼想。
學習就學習吧。雨璇讓人在辦公室又設了一張辦公桌,增加了小隔斷,準備了筆墨紙硯,還專門編寫了一些簡單明瞭的知識讀本。結合現有的產品手冊,也夠齊霏看的了。
只是讓她頭疼的是,沒想到齊霏這個天資聰穎的大才女,學起金融知識來,那是十竅裡通了九竅,一竅不通。
“我想不明白,我們替這些人管着錢,幹嘛還再給他們付利錢銀子?”齊霏說,“他們該感謝咱們纔對,沒跟他們收錢已經是咱們厚道了。”神情頗爲不忿。
“這些存銀的人,都是資金富餘者。他們將銀子放在一個暫時不能動用的地方,相當於犧牲了隨時可以使用的便利,所以我們要給他們支付一些補償。再說,我們放債出去,用的恰好就是他們提供的銀子。我們只是一座橋樑,連接着資金的供求雙方,真正提供銀錢的還是這些儲戶……”
“這是什麼道理!他們怎麼就不能隨時使用了,咱們鋪子全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在,從來不打烊,想用錢何時過來都行,說來說去還是我們付出的辛苦多,連給錢莊的保管費都是我們出,憑什麼!”
齊霏說得有幾分道理,雨璇還真的有點語塞,就給齊霏看賬本。
“姑娘請看,這是存款的賬本,賬上的錢都是來自儲戶的,您看這數字。”又翻開另一本,“這是貸款的賬本,每一筆貸款的明細都在這裡。”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說,貸款都是用他們的錢,是吧?”
“對。所以,我們用了人家的錢,當然要把利息支付給人家了。”
“可是,你不是說貸款不能超過存款的七成嗎?那也就是說,有三成的儲戶對咱們鋪子沒啥作用了。這三成的儲戶,是不是就根本用不着給利銀?不然咱們多虧啊,存的錢越多虧的也就越多。”
“……”
怎麼跟這位古代大家閨秀解釋呢!這些現代商業銀行的穩健經營理念,估計齊霏也聽不進去。不但聽不進去,說不定反而能再扯點什麼別的出來。
蕭韻是一點就透,可他的妻子真是有着天壤之別。幸虧齊霏還沒提出現在就接手,不然,這鋪子怕是要倒閉了。
也許這個高智商的林妹妹其實財商爲負,可人家到底是真正的東家,她就是牢牢地盤踞在借貸社裡。
爲了不穿幫,雨璇儘量不和齊霏一起出現在員工們面前,尤其是避着連萍和連羽。可惜,麻煩上了門,往往躲都躲不掉。
這一天,雨璇正在研究一份等候審批的貸款申請資料,而齊霏在一邊捧着一本《花間集》看得津津有味。她的“專座”上,現在盡是這些文學鉅著。
就有人急促地敲門。雨璇連忙把齊霏那邊的屏風擺好,這才高聲說:“進來吧。”
是文宇駿,他火急火燎地說:“東家,秦公子又來了,這次一起過來的還有一位公子。”
難道又來找麻煩?雨璇首先想到的是連萍和連羽。這兩個小姑娘對秦劍是有心理障礙的,她一着急就趕緊往外跑。
“咳咳!”齊霏的聲音從屏風後面傳了過來,明擺着是要她等等,她只好又收住腳。
讓焦急萬分的文宇駿暫時候在門外,雨璇強壓着急火問齊霏,有什麼事情。
“讓我去見他們吧,是我請他們過來的。”
原來齊霏在過來的路上,馬車和秦劍趙耿的馬車差點撞到一起。她下車後,就見到了這兩人。應該是她的車伕莽撞了,也不知她怎麼跟他們說的,反正結果就是,她成功地安撫了秦趙二人。
秦劍上次還刁難借貸社,現在卻一反常態,這是不是有點奇怪?
難道齊大小姐魅力這般大?
噢,依稀彷彿,這秦劍和趙耿都暗戀過她。
“他們說最近收到的假鈔比較多,生怕還有,所以我請他們過來鑑別一下。”
“你……”
雨璇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知不知道這兩人身後代表的是什麼?秦劍來自國公府,老國公爺那次把齊老爺害得還不夠慘嗎?而趙耿就更不用說了,禮部尚書趙玉通的兒子,而趙玉通是秦丞相麾下第一大悍將。可以說兩人都是十足十敵營裡的人,她平時都敬而遠之,更不主動營銷他們。
可是這位嫁作人婦的大才女,根本沒把這些當成一回事。
蕭韻也極度討厭他們,她不知道嗎?
“你是覺得他們都有錢有勢,對鋪子大有裨益是嗎?”雨璇氣不打一處來,卻只能強按着。
“是啊,得罪了人,有什麼好處。”齊霏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這個時候,倒知道得罪人不好了。
“……好,那你就去接待他們吧。”雨璇忍耐地說。
齊霏去貴賓室後,雨璇立即招來文宇駿,讓他趕緊把連萍和連羽叫過來。
“說的就是這個呢,她倆看見秦府上次來的那個下人,就已經不行了,現在大廳裡一片亂糟糟……”
雨璇嘆口氣道:“讓那幾個學徒工頂上吧,我和你一起過去。”
大廳裡就和上次秦劍過來大鬧時一樣地亂做一團。雨璇讓文宇駿維持廳裡的秩序,她自己走到後臺,從角落裡找到瑟瑟發抖的連萍連羽,好哄歹哄,終於把她們攙扶到辦公室,又撫慰了半天,好容易才把姐妹兩人的情緒安撫下來。
兩人都哭得眼睛紅紅的,早就把那平凡長相的面具取了下來。雨璇讓人打來熱水,給兩人把臉洗了,就準備讓她們回寢室休息,打算下午給她們放個假。
這時,伴着一陣說笑聲,齊霏領着秦劍和趙耿踱了過來。
“……這是用來議事的專廳,用的傢俱都是上好的花梨木……”齊霏的聲音又嬌又嫩,笑意濃濃。
“……如此佈局的確奇特……”這是秦劍的聲音。
雨璇聽着就生氣。秦劍已經知道這鋪子是齊家女兒開的,眼下既然齊霏陪着他們,再多一個男裝的“東家”,還不是一下子就露餡了?齊霏在想什麼呢?
說話間三人就要走進來,她情急之下,只好拉過屏風,把自己和連萍連羽遮擋住。
可是秦劍已經聽到了屋裡的動靜。
“怎麼處理機要事宜的專廳,還有別的人在裡面?”他說着就往屏風這邊走。
雨璇急得要抓狂。齊霏,你這個時候知道我在這裡,就應該趕緊想法子把人拉走啊!
“誰在那裡?”齊霏也跟着嬌喝一聲。
要命,這位拎不清的大小姐還跟着添亂!
雨璇忽然想起來還有樣東西,胡亂在袖子裡一通摸索,還好,紫燕那張面具好好地放在那裡,是她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的。當下也顧不得連萍連羽詫異,取下臉上的面具就戴上了紫燕的。
剛戴好,屏風就被人拉開了,秦劍和趙耿好奇的臉就顯露在三人面前。
“啊——”
連萍和連羽尖叫一聲,雙雙昏了過去。
“紫燕,你在這裡做什麼?我不是讓你扮成我的樣子去前面安撫客戶嗎?你沒看前廳亂成那個樣子。”
幸虧齊霏還不算太笨。
可是——
“咦,這兩個女子看着很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我想起來了!劍哥哥,好像有一次我在你家玩,看到有兩個歌姬,跟她們長得好像,我記得唱的曲兒也很好聽——”
雨璇覺得心頭那股火把所有的血液都燒沸了。齊霏啊齊霏,你這麼說,是賣弄自己過目不忘嗎?真是一頭豬!
她只慶幸連萍和連羽已經昏了過去。
可秦劍已經面色陰沉地蹲下來,伸手要觸碰兩個女孩子。雨璇只能乾着急,她現在變成了紫燕,當然不能阻止。
如果連萍和連羽原先真是秦府的歌姬,那她們多半是逃到這裡的,一旦被秦劍確認身份,不光這兩個可憐的女孩子要被抓回去,她的借貸社也會陷入一堆麻煩裡。
秦劍的指尖已經觸到了連萍的臉。
雨璇再也顧不上許多,把心一橫,就要將他的手打回去。
“你們在做什麼!”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幾人回頭,是蕭韻神情冷然地站在廳裡。
……
雨璇讓人把連萍和連羽送回房,又給請來爲二人看病的大夫塞銀子。好在大夫說,她們只是受了點驚嚇,喝上一劑安神湯,睡一覺就沒事了。
大夫走後,她坐在辦公桌前,這才發現手腳都痠疼,已經精疲力竭了。
“你還在。”蕭韻從門口走了進來。
“他們都走了?沒事吧?”雨璇急忙問。剛纔他及時出現,把秦劍和趙耿趕了出去。貌似這兩人有什麼把柄落在他手裡,蕭韻曾含糊地告訴過她。
“我告訴他們,以後不希望再看到他們出現在鋪子裡。”蕭韻說。
齊霏也讓他給送了回去。
“幸而小七機靈,及時跑去找你過來,要不然,後果真不敢想。”雨璇說。
她猶豫着,是不是順便跟他提一提,能不能以後別讓齊霏過來添亂了?
“都是你。如果你不和沐昭睿來往這麼密切,什麼也不問就接收他帶來的人,何至於出現今天的局面!”他開口了,卻是發難。
雨璇怔住。
“還有,誰讓你把秦劍和趙耿請來的!”他的聲音帶着怒氣。
“我……”
“而且竟然讓霏兒去陪着他們!”
……
蕭韻的眼神讓她冷到心裡去。
也讓她驚醒了。
她終於看清了自己的身份,就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第三者。
蕭韻和齊霏本就是一對。他們自幼相識,算得上青梅竹馬,蕭韻還對齊霏一往情深。
而她季雨璇,因緣巧合之下被當成了齊霏,又對蕭韻動了心,將錯就錯地嫁給了他。現在,被揭穿了,居然還賴着不走。
能怪齊霏總對她虎視眈眈嗎?
能怪齊霏總對她冷嘲熱諷嗎?
能怪齊霏總對她栽贓陷害嗎?
面對蕭韻的責怪,她無話可說。
“對不起。以後,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她轉過身去。“告訴你母親……我很抱歉。”
早該走了。
不過,走之前,她要做一件事。
“大夫,您看,我想不要這個孩子了,有沒有什麼溫和一些的藥物?”醫館裡,雨璇戴着幕離問擅長女科的老大夫。
老大夫捋着白鬍子,考慮了半天,最後還是搖頭。
“月份有些大了,夫人最近又似乎心力耗費過多,實在是不適合打胎。”
雨璇泄了氣。她一個人無依無靠的,實在沒有力量帶着個球跑路啊。
“不過,老夫這裡倒是有個方子,馬馬虎虎也能用得上。”
雨璇急忙擡頭。“真的?寫給我吧!”
老大夫又捋了捋鬍子。“只是,這藥材……”
“藥材怎麼了?”
“有一味香芸草,是最關鍵的,少了它,熬出來的藥就不能在流乾淨胎兒的同時保護母體。”
“咱們醫館裡沒有香芸草嗎?”
“本來是有的,可夫人來得實在不巧,剛剛讓人一下子買光了。”
“啊?那我去別的醫館或者藥鋪……”
“香芸草也就我們醫館這裡有一點,是老夫好容易才採到的。整個京城,若是我們這家醫館沒有,您也就不用去別處白費功夫了。別說京城,整個北方都不可能。”
“那我怎麼辦?”雨璇絕望了。
“哎?我看到剛纔買香芸草的客人了,他們似乎還沒走,不如夫人過去和他們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勻給您一些。”老大夫手一指。
雨璇急忙扭頭看去。
有兩個年輕男子站在藥櫃前,正圍着一個身材矮小的大夫說話。那大夫一身青布袍,將揹着的藥箱放在櫃檯上,正是以前給她看過病的欒大夫。
而那兩名年輕男子,分別是蕭韻和蕭律。
……
“大哥,香芸草你直接交給霏兒的丫頭就行,不要在靜雅閣多停留。娘已經住了進來……”
蕭韻匆忙和蕭律交代完,就想去追雨璇。
昨天處理秦劍趙耿的事,費了很大功夫,差點露陷,讓之前的努力功虧一簣。齊霏又告訴他是雨璇請的人,他氣惱之下,口不擇言,竟遷怒於她。
可實際上,那句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看到她眼中受傷的神色,他立即就明白,自己一定是誤會了她。
可是,齊霏一回山莊就病倒了,他又去親自找欒大夫給她看病。齊霏做張做勢的說自己如何如何難受,欒大夫也說病人心情鬱結,需要家人多照拂,他記起齊震在得知實情後懇求他多諒解多照顧妹妹的話來,無奈地在靜雅閣陪了她一整夜。
其實不過是等齊霏睡着後,他坐在外房發呆而已。
從來沒感覺這麼糟糕、這麼無力。
現在的他,不能表現得太關心雨璇,以免激怒齊霏,惹得她頭腦發熱去向齊老爺告發雨璇。
隨着蕭律的再次出現,他還得在靜雅閣安插人手,防着蕭律和齊霏走得太近,引起閒言碎語。
齊霏回來後,他怒不可遏地去找蕭律,誰知撲了個空,只有梧桐和百合守在天幽峰的宮殿裡。她們怯生生地告訴他,大少爺三天前就走了,不知去哪裡了。
梧桐和百合是被蕭律帶走的,他說齊霏點名要這兩個丫頭過去伺候她。至於她們對齊霏的不服從,蕭律滿不在乎地說,他有的是手段彈壓。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反正,現在梧桐和百合是對齊霏恭恭敬敬的了。
蕭韻問他的好大哥,爲什麼任由齊霏回來?
“呵呵,二弟,這你就不懂了。因爲我慣着我的女人呀。”蕭律高深莫測地笑,“她想做什麼,我就讓她做什麼。她看季雨璇看不慣,要回來揭穿這女人的真面目,難道我攔着?我喜歡我的女人隨心所欲。”
“可她回來,是要做我的妻子的……”蕭韻怔住。喜歡一個人,不就是希望那人只和自己在一起嗎?
“你又沒碰她。”
“我……”
“是不是?難道你碰了她?”蕭律得意地笑,“我看你也不會。”
“可是,這樣一來,從名分上說,你就不再有資格和她在一起了。”
他越來越不理解這位大哥了。兩人的想法,爲什麼有這麼大的差別?
“那又怎樣,我又不在意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蕭律輕蔑地笑,“你們這些人,我的道理你是不懂的。”
“大哥,你……你爲什麼要這麼做?”蕭韻爆發了,“就只是爲了讓我難過嗎?看我傷心,你很快樂?這對你自己又有什麼好處?!”
蕭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優秀的弟弟,要學會隱忍。你的血管裡可是流着高貴至極的血液,從小就受到嚴格的訓練和精心的培育……你不是一直在忍嗎?你忍了二十多年了,現在已經快要熬到頭了。”
看着蕭律的眼睛,他似乎明白了一些,又似乎更迷惑了……
“二弟。”
蕭韻正要拔腳去追雨璇,蕭律在他身後叫住了他。
“大哥,還有什麼事?”
“我今天就走,這一去就要很久的時間,父母親那裡,還要你來替我……”
“你去找那位替你修建宮殿的高人?”
“嗯。”
“知道了。霏兒我會好好照顧她。我希望等你回來之後說服她回到天幽峰去。”
“呵呵,好吧,估計那時她也該做膩了爲你守空房的妻子。”
“……那,請大哥早點回來。”
蕭律離開前,在蕭韻耳邊惡作劇般地悄聲說:“你爲什麼要讓欒大夫告訴她,說她是懷孕了呢?你明明知道她不可能懷孕。”
“……”
蕭韻被說中,一個愣神,蕭律已大笑而去。
……
“勞駕,到了章臺大街把我放下。”馬車裡,雨璇這樣告訴坐在對面的蕭韻。
因爲是想要買打胎藥,她沒帶小七,是自己走過來的,誰知正巧遇見蕭韻。
想跟他要一點香芸草,可是他說,齊霏昨天回去因爲受了驚嚇,病倒了,也是欒大夫給開的方子,裡面剛好也需要香芸草,而且分量還很大,他把醫館裡的都買下還稍嫌不夠。
她無可奈何,打算去如夢軒,看玉清有沒有辦法。自打蕭雲錦過來,她就再沒去過如夢軒了。蕭韻是坐馬車來的,自告奮勇送她,她也就沒推脫,因爲路實在不近。
一路上兩人都不說話,雨璇侷促地掀起車窗的簾子朝外看,蕭韻默默地打量她。
似乎又退回到他剛以助理爲名幫她打理鋪子的光景。
“你,是打算離開京城嗎?”他突然發問。
“是的。”決定之後,她輕鬆多了,面對他也不再那麼尷尬。
她還是要走!
蕭韻覺得心口刺痛,她是個自尊心極強的女子,母親說她倔強到令人髮指,一旦有了主意,誰也拗不回來。
“你一個人,能上哪兒去?娘說過會照顧你的……”
“翟聿宸,謝謝你,也請你替我謝謝你母親。”雨璇說,“可我畢竟是一個外人,我住在那裡,會影響你們夫妻感情的。”
她實在是被齊霏纏得無可奈何。有蕭雲錦護着,齊霏使不出什麼壞招,就只有天天賴在鋪子裡。這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天才”,來鋪子裡坐了幾天就惹下一堆麻煩,還不都是因爲齊霏把她當做眼中釘?
“……你的銀錢鋪子,你不管了?還有你說的那些事。”
“怪我之前太自以爲是了。我不過是一個弱女子,能做得了什麼。你那麼強大,手下能人輩出,什麼事也難不倒你們。”她心無旁騖地說。
“齊家人,你一個也不牽掛嗎?”
她被他說得有點兒慍怒。這是什麼意思?好像她多冷血似的。
“我再牽掛,那也不是我的家人。跟他們多接近,只會讓有的人不高興。”這“有的人”是誰,相信他最清楚。
“霏兒那裡……”蕭韻艱難地開口,“許多場合,還需要你去幫着圓。”
說完這句話,他自己都很想把自己打一頓。可他實在是想不出什麼理由來留住她了。
欒大夫去如夢軒給雨璇看病時,他事先拜託了她,讓她診斷有妊,並在開藥時,摻雜一些能讓人產生妊娠反應的藥物。
有了身孕,他就有理由在齊震面前解釋,爲什麼會留住她。
後來母親來了,自然也沒有放她走。
可是,如果她一心要走,他該怎麼辦?
“蕭韻。”雨璇心平氣和地說,“我爲什麼要離開,你難道不明白?我不想再以這樣尷尬的身份,夾在你和齊霏中間了!我面對你們,總會時刻感到愧疚,這對我也是種折磨,何況我的存在還刺激得……齊霏的需求,很抱歉,我不想再做什麼了。她還有你這個無所不能的夫婿,不是嗎?”
秦劍趙耿他都能打發了,還有什麼辦不到的。
“你是在意那個妾室的身份?”蕭韻慌忙道,“我答應你……”
雨璇撫額。這人以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說只愛齊霏,今生不會納妾,現在又破壞了自己的原則,難道之前說的都是假的?
“蕭韻,我所處的那個時代,是沒有一夫多妻的。我也不會給人家做外室。有了孩子也不會,請你不要再費腦筋了。”
“你去章臺大街,是要到如夢軒去嗎?”蕭韻沉默了一會兒問。
“是啊。”
蕭韻欲言又止,最後終於問:“你是不是打算找沐昭睿幫你……解決?”他的眼神落在她的小腹上。
“是的。”雨璇答道。青樓這種藥應該很多。
“你就那麼相信他?你就不怕他是別有用心?”他的口氣裡都是不贊同。
雨璇怒了。她已經走投無路了,除了昭睿,她實在是想不出能找誰了。蕭韻這樣責備她,真是毫無道理。
“不然我還能怎麼辦?對了,要不你分給我一點香芸草?那我就不用找他了。”誰叫他爲了他的寶貝齊霏,把那僅有的藥草都買完的!
“……對不起,我不能。”他說。
她微微冷笑,迴應道:“那就什麼也別說了。”
“……孩子,快有三個月了吧?”他沒有生氣。
“你怎麼知道?”
他不是一直都對這個孩子的事漠不關心?自打她住進嫺雅居,他一次面都沒露過。
蕭韻突然跪坐在她面前,將大手放在她小腹上,嚇了她一跳。
“喂!你做什麼!”她朝角落裡躲,可馬車又不大,她躲也沒躲哪兒去。
“……這是,我第一個孩子。”他低聲說。
雨璇忽然覺得眼睛熱了熱。她扭過頭去,使勁兒看着窗子上的布簾。等那股淚意過去後,她又使了一點勁,將他的手掰開。
“翟聿宸,我不需要你的可憐,這孩子也是。”她平靜地說。
覺察到他在看她,她狼狽地繼續面向車窗簾子。
“我不會讓他做個卑微的私生子,更不想讓別人說他是野種什麼的……所以,不生下來,對他才公平。這些,在我那個時代很尋常,也許你不懂吧。”
她也不指望他懂。
可是他說:“我懂的。”
“……”
那又能怎樣呢?她和他,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做孩子的父母的。她就沒有再說話,只是靠在馬車壁上,閉起了眼睛裝睡。
“你等一等。”到了章臺大街,她要下車時,蕭韻一把抓住她。
“你做什麼?請你不要對我拉拉扯扯的。翟公子。”
“我,我是想說,如果你想走的話,我來幫你安排。”
“好吧。”她隨口答道,實在不想再和他糾纏。想起他不肯給她香芸草,害得她只能求助青樓,心裡還是挺惱火的。
“我真的能幫你安排妥當。”他似乎看出她漫不經心,急忙強調。
她越來越不耐煩,索性回答:“隨便你。不過。我是孩子的母親,生不生在我,你無權過問。我這也是爲了你的家宅安寧考慮,知道嗎?”
他有些黯然,低低說了聲“我明白”。
“現在,我要下車了。”
“你等一下。”他跳下來,然後探身進來,將她半抱半扶地攙下來。
靠在他懷裡的那一刻,恍惚間,又回到了兩人濃情蜜意的日子。
她將指甲陷入掌心,狠狠地紮了扎自己。
腳一挨地,她就連忙掙脫開。
不能再有幻想了,一切都是錯的!她又想起做過的噩夢,夢裡他痛不欲生地抱着齊霏,看都不看她一眼。
都是她不對,這份錯誤付出的感情該收回來了。
“翟聿宸,不管你是出於憐憫之心也好,君子風度也好,提醒你一句,以後對你妻子之外的女子,還是保持距離。”進入如夢軒之前,她冷冷地對他說。
“還有,”她終於說了出來,“你的妻子既然身體這樣弱,還是儘量不要出現在鋪子裡了。不然,昨天那種情形還會反覆出現。”
扔下這句話,她暗暗長出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進了如夢軒。
蕭韻呆呆地看着雨璇消失在大門裡,忽然跳上馬車,吩咐了句什麼,車子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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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讓各位寶寶生氣了(′?_?`)
寶寶們的心情就是雨璇的心情啦,有一個變化的過程的,她後來當然受不了的……逆襲,當然會讓我家雨璇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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