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崗寨議事營帳內,氣氛沉悶,羅成雙膝跪在中間,雙手緊握成拳,放在雙腿上,低垂着頭,面對質問,薄脣緊抿,不置一詞。
“皇上,求皇上收回成命!”李密話音剛落,徐茂公率先站出來,跪在一旁道,“皇上,救不了裴小將軍並不是羅將軍的錯,以此降羅將軍的罪,將羅將軍的護國大將軍的封號奪了,收回羅將軍統領全軍的權利,實在不妥。”
李密剛要反駁,秦瓊也跪了下來:“皇上,臣等明白皇上憐憫裴小將軍之心,也都爲裴小將軍之死悲鳴不已,但此事確實不能全怪羅將軍。當時的情景,大家都看在眼裡,誰也沒想到新月娥會在城內設下陷坑,若不是羅將軍眼明手快,及時勒住繮繩,恐怕結局也會和裴小將軍一樣。這種情況下,羅將軍能救下裴將軍,那是老天庇佑,羅將軍沒能救下裴將軍,那是情理之中,求皇上明察。”
單雄信,王君可,尤俊達,謝映登紛紛下跪:“求皇上赦免羅將軍。”
李密雙手後負握拳,微眯起眼,聲音低沉,厲聲問道:“好,好,你們爲了一個羅成,一個個都想違抗聖旨麼?眼裡還有我這個皇帝麼?”
衆人緊咬着牙關,不鬆口。
王伯當見君臣之間,氣氛極爲尷尬,趕緊也跪下,叩頭道:“臣等不敢,求皇上息怒。”
此話一出,衆人也紛紛緊跟着叩頭道:“求皇上息怒。”
見羣臣紛紛叩首認罪,李密眼底晦暗不明,面容沉靜,但心裡暗道,看來這羅成卻是深得人心,越發堅定了要將他兵權奪下的決心。
心裡如此想,嘴上卻又是一番說辭,李密極爲惋惜地嘆了口氣道:“你們以爲奪羅成的封號,奪他的兵權,朕心裡就好受?可你們替遠在瓦崗的裴家父子想過沒有,朕如何給他們一個交代啊?爲何兩人同去的,偏偏羅成一人生還?”
這話聽得素來心思靈活的徐茂公皺起了眉頭,他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非得兩人一起死了纔好?活着回來的那個人還就成罪人了,隨即就回道:“皇上若是這麼說,那有罪之人應該是我,而不是羅將軍。”
徐茂公面色從容道:“昨日戰場之上,大家有目共睹,是微臣見裴小將軍貿然衝入敵軍,恐有不測,拜託羅將軍將人追回的。如今,事已至此,裴小將軍之死若非得拿個人來治罪,那也是微臣,而非羅將軍。”
秦瓊也接話道:“微臣也有錯,昨日皇上明明派了王伯當王將軍和裴小將軍爲主帥,一起迎陣,羅小將軍原本是不願出陣的,是微臣拉着他前來觀戰的。”
衆人正鬧得不可開交,紛紛搶着認罪之時,突然聽到中間有道平靜的聲音道:“大家的好意,羅成心領了。這事是我的錯,皇上想如何定罪,羅成都認了。”
“羅成兄弟!”
“羅成——”
李密見狀,立刻接道:“羅成,這可是你說的!好,那朕就——”
“皇上,這死的是我老程的小舅子,我自然比誰都傷心,我老程有沒有立場說句話?”程咬金撲通一聲跪下,之前因爲裴元慶之死哀慼,眼圈還是紅着的。
李密點點頭:“程愛卿,但說無妨。”
程咬金道:“皇上爲元慶之死,大動干戈,我也深感欣慰,我也希望羅成能救下元慶。但憑心而論,當時的情景,換做我們之中任何一個人,撿回一條命就已經算不錯了,更大的可能便是一起死。情況如此兇險,怎麼還能要求羅成兄弟同時救人。”
“我程咬金今日把話擱這,我從沒有怪過羅成兄弟沒能救下元慶。而是慶幸羅成兄弟沒有出手,如果出手,極有可能連帶着一併被拖下陷坑,後果不堪設想。”
“你——”李密眉頭緊鎖,方纔眼看就要拿下羅成的官銜了,沒曾想突然冒出個程咬金,說這麼一通話,讓他扼腕不已,早知道趕緊下令,不容他說話的。
“程四哥……你別再爲我說話了,羅成擔不起,羅成甘願受罰。”羅成紅着眼圈擡起頭。
“好弟弟,你程四哥不是因私費公的人,若是你的爲人都信不過,哥哥我還能信誰。哥哥看得出來,元慶之死,你比誰都難過愧疚。”
李密越想心裡越氣,想他好歹還是皇帝,竟然有人敢反駁他的意思,還有點威信沒有?他把這主要的原因歸結在羅成身上,是他奪了本該屬於他的威信。
思及此,李密排除衆議,拍案道:“好了,此事不用多說了,羅成之事,朕早有決斷,不容你們質疑,更何況,人羅成也是心甘情願認下的,你們不必多言。”
“皇上,你——”羣臣還要說什麼,就聽門外一聲稟告說是唐國公李淵之子李世民求見。
“好了,你們都先下去吧。”李密背過身去,不再理會衆人。
衆人沒法,只能紛紛站起,行禮離開。
等到李密見了李世民,看完手上的書信,原本陰霾的心情總算退去。眉眼舒展,臉上頗爲自喜,因之前因裴元慶之死,虹霓關受阻,羅成又礙他事而生的怒氣也散了許多。
底下李世民姿態恭敬,語氣謙卑,讓方纔遭受羣臣質疑的李密非常受用。看來,真如李淵信中所說,此次南下揚州城,誅殺昏君,還得仰仗他西魏國。
李密收了書信,哈哈大笑:“唐公真是客氣了,如此瞧得起朕,倒是讓朕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李世民言辭懇切道:“我父說了,他本意是不想來的,他曾說過,論這天下歸屬,非瓦崗寨莫屬,誰敢與瓦崗相爭。但此番楊廣向所有反軍廣發英雄帖,我父也收到了,這不來吧,倒好像是怕了楊廣;但是來吧,我李家既沒有兵馬,也沒有能將,也只有充數的份。”
“哎,那是唐公自謙了,誰不知道李家元霸勇猛非常啊,昔日,宇文成都都是他手下敗將。”李密意味深長道。
李世民連連擺手:“皇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那弟弟雖然力大無窮,但自幼腦袋不太好使,發起瘋來誰都制不住,所以,往日都讓我爹關在後院,輕易不讓出門,哪有什麼能將之說。”
“哦?還有這事?”
“臣不敢有所隱瞞,皇上稍稍一打聽便可知道。”
李密眉頭輕挑,這一聲“臣”可謂讓他心花怒放,這李家話裡話外都是唯自己馬首是瞻。
李世民又道:“所以,臣前來揚州之前,父親千叮囑萬叮囑,這揚州城奪玉璽儀式,咱們李家就不參合了。父親說西魏王您深明大義,寬厚仁慈,昔日朝堂之上,父親便有意攀交,可惜無緣得交,如今聽聞您成爲這西魏的皇帝,我李家必然是要依附於您的。”
“哎,唐公太見外了。昔日我與他同朝爲官,唐公的爲人,朕也是非常敬佩的,如今看了唐公這封信,唐公的意思,朕也都明白了。”李密和顏悅色地親自將李世民扶起。
李世民剛走出營帳,臉上的笑容便收了,看到李元吉站在外頭東張西望,臉上才輕鬆了些,走上前去。
“哎,二哥,你可算出來了,李……皇上他怎麼說?”李元吉瞧見李世民出了營帳,趕緊上前問道。
李世民將人拉到一邊,察看了四遭無人,才低聲道:“放心吧,跟父親所料不差。如今咱們暫且歸附西魏,你忍着一點,咱們先跟着瓦崗寨的軍隊進了揚州城再說,既然他李密想出風頭,咱們也別攔他,拿他擋在前頭,我軍保存實力,日後再決一雌雄。”
李元吉直愣愣地看了他兩眼,倏然笑了:“二狐狸,你可以啊,我可是聽說李密那人不好糊弄。”
李世民一瞪眼,佯裝生氣道:“怎麼說話呢?皇上的名諱你也敢隨意掛在嘴邊?”
李元吉咧着嘴樂:“行,行,行,我演不過你,那我現在可以在西魏軍中隨意走動了?”
“你也避點嫌,別讓皇上生疑。”
李元吉擺擺手道:“放心吧,我就隨便走走,散散步。”
李世民脣角上翹:“知道你散散步,也就是散着去瞧瞧羅成小弟。”
然後就看到自家一貫臉皮極厚的弟弟竟然臉紅了!這一現象,可是讓處事不驚的李世民都瞠目結舌。偏配上這人呲牙咧嘴,兇狠暴躁的表情,說不出的喜感。
李元吉懶得和二狐狸爭辯,反正論鬥嘴,他絕對不是他的對手,有空在這被他看笑話,倒不如去瞧瞧羅成去。
李元吉一路打聽,好不容易走到羅成的大帳前,整了整衣裳,剛撩開帷帳,就聽裡頭的人聲音略顯不穩道:“表哥,你別安慰我了,我真沒事,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李元吉腳下一頓,心說他把自己當成誰了?繼續走進大帳。
就聽面前的人深吸了一口氣,情緒低落道:“表哥,我難過並不是因爲皇上奪了我的封號和兵權,而是因爲我辜負了衆兄弟的信任。”
“李密降你官了?”
一聽不是表哥的聲音,羅成驀然回頭,看着眼前的人三步兩步蹦躂到自己面前,面色陰沉地盯着自己追問,羅成有些發怔:“李元吉?你怎麼會在這?”
無怪乎羅成沒想到李元吉爲什麼在這。在主帳之時,因爲裴元慶一事,他心情恍惚,根本沒聽清來人稟告李世民求見李密,自然就不知道李元吉爲何會出現在瓦崗的陣營之中。
李元吉看着羅成那呆愣愣的表情,心裡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這才離開數月,怎麼整個人變得呆呆的了,明明離開時還好好的。
李元吉一把拉住羅成的手臂道:“你別管我怎麼會在這了,我問你話呢,是不是李密欺負你的?讓你受氣了?”
羅成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來,低垂下眸,默不作聲。
“你急死我了,到底怎麼回事?什麼降了官,奪了兵權的,是不是他怕你功高蓋主,所以先下手爲強了?”見羅成依然不做聲,李元吉更是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暴躁道,“就你脾氣最好,讓你什麼壞事煩心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瞧瞧,遭嫉妒了吧。都不知道你一心想着回瓦崗幹嘛?和我一起待在長安城不好麼?如今長安城裡,還不是我李家一手遮天說了算的,但凡有我李家一天,你想怎麼樣都行。”
羅成疲憊地掰開他的手:“李元吉,你別胡鬧了,成麼?”
“我怎麼胡鬧了?你看看你,眼圈都紅了,除了宇文成都之死,還有什麼能讓你這麼難過?還說不是受了委屈。”
“李元吉,你怎麼這麼多事,你能不能不要管我?我吃不吃藥,生不生病,難不難過,掉不掉眼淚關你什麼事?”
作者有話要說:我不是想斷在這裡,是昨天沒更新,怕大家等急了……先上,晚上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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