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長安南門城門前。一隊兩百多人的隊伍正在魚貫而出,他們沒有走朱雀街的正門,而是選擇了一個側門,這也是大唐的習慣。
天色還沒大亮,坊門纔剛剛打開不久,街道上冷冷清清。這一大批人馬出城倒也沒有驚動多少人。爲首的程懷亮騎在一匹馬上,腰板挺得筆直。
身後的秦澤卻是一臉的愁容,他是實在不喜歡騎馬,但是身爲副尉也不可能讓他坐馬車。二虎跟在他旁邊做他的一個親衛,倒也騎着一匹馬。
這不過才四更天,城門口還是空無一人。秦澤和程懷亮將人馬聚集在這裡,就開始清點了起來。
秦澤此時卻是有些心不在焉,從馬背上下來之後,就一直往城中張望,就好像是在期待着什麼。
一旁的程懷亮也沒有搭理他,也是知道他在等王雨曦,這會也是默不作聲地聽着各隊正彙報人員情況,同時也是給秦澤多爭取一點時間。
沒有讓他等多久,就聽見一串馬蹄疾馳,車輪滾滾的聲音。循聲望去就看見身後的城門之中,駛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速度很快,到了離隊伍十丈的地方了停了下來,隨後就看到一個身影從上面跳了下來。
秦澤臉色一喜,連忙就湊了過去。藉着淡淡天光,就看見一席紅袍的王雨曦,正站在馬車旁邊衝他清笑。
今天的王雨曦格外的不同,先不說一襲動人的紅袍,就說一頭長髮也是半挽起,中間用了一根木棍給盤在了頭頂之上。
這種髮型只有嫁爲人婦的女子纔會如此盤起,王雨曦今天以這種妝容來送秦澤,其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而再看王雨曦身上的紅袍,卻也正是嫁人樣式。只是上面還沒有繡花紋,只是素靜一件紅袍。看到這一幕秦澤也是沒來由地鼻子一酸,二話不說衝上去就緊緊摟住了王雨曦。
“我也沒想到你們會走得這麼急,還差點沒有趕上。”王雨曦也是伸出手,搭在了秦澤的後背上。
“你和我說過的生同眠死同穴,這身嫁衣是我親手縫製的。我等你回來,每等一個月我就在上面繡一隻鴛鴦,要是我繡滿十二隻鴛鴦你還不回來,我就……”
王雨曦的話還沒有說完,她的嘴就被秦澤給堵住了。要知道他們的身後還有兩百多人的將士呀,雖然現在天色昏暗,但秦澤這大膽的舉動還是嚇壞了王雨曦,連忙就伸出手去推秦澤。
但是這手伸出去,卻是越發的無力,到最後也是眼睛一閉,徹底沉浸在這最後的溫存。
秦澤也是知道其中利害,也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就緩緩鬆開了王雨曦。然後一臉認真地說道:“待我歸來時,八擡大橋娶你入門。”
“哼!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少一頂我都不依你。”王雨曦微蹙着鼻頭,一臉的撒嬌。
這副樣子還真是秦澤第一次見,當下又是心猿意馬。王雨曦也是看出了秦澤的花花腸子,捂住嘴癡癡偷笑,隨後從自己的懷裡拿出一個布包遞給了秦澤。
“打開看看,這是我親手給你縫製的。”王雨曦輕聲說道,臉上佈滿了幸福。
這是一件青色的長衫,上面還偷王雨曦的體溫,以及淡淡的幽香。秦澤抱在懷裡心裡又是一陣溫暖,來大唐這麼久了,除了王雨曦誰又真的關心過他。
只是因爲身上套了一件明光甲,所以秦澤也只能放棄試試的衝動。兩個人就這麼靠在馬車上,相互之間說着悄悄話。
最後還是是程懷亮見時候不早了,才催促着秦澤趕快出發。
秦澤一臉嬉笑地將衣服摟在懷裡,衝着王雨曦揮揮手,十分堅定地說道:“等我回來。”
隨後一轉身幾步快走,縱身跳上了馬,一勒馬繮就向着隊伍跟去。
身後的王雨曦眼中帶着點點星光,舉目送着秦澤漸漸遠去。淡色天幕中,秦澤的身影漸行漸遠。
至始至終秦澤都沒有回過一次頭,不是他不想,只是他怕自己一回頭,就再也邁不開自己的腿。
他跟在隊伍的最後,立着身子等走的足夠遠了之後,纔回過頭立住,看向身後茫茫的一片。
除了模糊的城門樓,哪裡還看的到城門下的王雨曦。
而與此同時城門下的王雨曦,也是雙眼一紅,眼淚就不自覺留了下來。
“這一去終究生死不知,這一去終究不能相忘。待君歸來時,青絲紅妝鳳三千,舉案齊眉共白髮,絕不苟活自不棄……”
王雨曦望着前方喃喃自語,先前兩個人都是裝作若無其事,可誰都知道這一去意味着什麼。
這是上戰場,可不是鬧着玩,可兩人都是帶着笑,因爲他們怕這是最後一面……
“小姐,天色涼了,還是回馬車歇息吧。”一旁的春香從一邊走出,手裡拿着一件長衫要給王雨曦披上。
“有時候我真的好恨這老天,也好狠我自己。爲什麼就不能下定決心與他相伴天涯,偏偏要讓他冒這等風險……”王雨曦這會一雙眼睛已經變得通紅,說話也有些哽咽。
一旁的春香聽了小姐這明顯是要私奔的語氣,連忙就嚇得止住了王雨曦的話。勸慰道:“秦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又是神仙的弟子,絕對不會有事的。小姐還是快些把這衣服披上,免得惹了風寒。”
“唉……”王雨曦一聲長嘆,轉身想要回到馬車上,卻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了一陣很飄渺的聲音,這聲音聽起來悠揚高亢卻又粗獷奔放,再聽這內容,當下王雨曦和春香就是齊齊衝着遠處啐了一口。
唱歌的是秦澤,不知道爲什麼他這會坐在這馬背上,只覺得心裡鬧騰的不安寧,於是也就直接扯開嗓子唱了起來:
”小妹妹送我的郎啊
送到了大門東啊
偏趕上老天爺颳起了西北風啊
颳風倒不如下上點小雨好啊
下小雨那個留着我地郎多呆上幾分鐘
小妹妹送我的郎啊送到了大門北呀啊
一擡頭我瞧見了
王八馱石碑呀啊
若問這王八犯了什麼樣罪呀啊
只因爲他說相聲桌子擋了腿
……”
這是陝北的信天游,原名叫什麼以及歌詞什麼的,秦澤全部都記不全了。他這會心裡悲從中來,腦海裡就回蕩着這首歌,也就扯開嗓子嚎了起來。
還真別說他這一嗓子嚎出來,還真是嚇的前面的將士一愣,等到他們聽到秦澤唱的是什麼之後,就是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
因爲信天游用的都是白話文,所以這些人也能夠聽得懂。自然也聽出來秦澤這唱是一個女子送情郎?只是他這麼一個漢子唱出來,又如何不惹得他們發笑。
“秦副尉莫不是唱錯了?”這些將士們也是發現了,秦澤這人還是比較好相處的,所以來起玩笑來,也毫不含糊。
“不愧是毛驢公子,要是真的騎一頭驢,嘿嘿……”
那人說到最後,還衝着衆人挑挑眉毛,又是惹得衆人又是一陣發笑。
可是秦澤卻還是旁若無人,依舊是旁若無人地唱着,他這般樣子,那些將士們的笑聲,也漸漸弱了下來。
這會再聽秦澤的歌聲,頓時就覺得這整個天地彷彿都回蕩着高亢的歌聲,尤其是在這遼闊的長安城外,更是別有一番味道……
秦澤用他自己的方式和王雨曦做了最後的道別,從這一刻開始,他必須要讓自己成熟起來,這不僅是爲了他,還是爲了王雨曦。
縱馬一揚鞭,秦澤趕到了隊伍的最前面。程懷亮瞥了他一眼,眼中帶着一絲的責備。
秦澤知道自己先前的做法不對,這會也是哈哈直笑,衝着程懷亮拱手。
他們這一次是打算去靈州,按照他們先前的規劃,是走關內道。先從長安到達隴州,然後繞過涇州,最後直達靈州。
這一路大約有一千多公里,按照現在的行軍速度,起碼也要一個月。不過所有人的都不急,這些個老兵都認爲自己這一次出來,只不過帶着兩個愣頭青去走一圈。
這一點從他們帶的東西就可以看出來了,整個長安當初總共收到了四萬多斤的蝗蟲粉。經過這幾個月的時間的消耗,如今還剩下三千多斤。而這一次他們出來就帶了足足一千斤,這樣子像是去打仗嗎?
這分明就是讓他們出來消耗這些蝗蟲粉的!
除了一千斤蝗蟲粉,他們還帶了一千斤的軍糧。一共兩千斤的口糧,如果按照一個人每天一斤來算的話,足夠支撐他們走到隴州。
而一看到這些蝗蟲粉,一衆將士們看向秦澤的目光都有些變化。一個個簡直可以說是眼裡都噴射着怒火,而秦澤也只能就這麼忍受着。
不然他還能怎麼辦?李二把屎盆子扣得這麼牢,他敢說一個不字嗎?
大軍的行進一天最多也就四十公里,加上他們也不急,所以一天走個三十公里就可以。
只是讓秦澤沒有想到的是,等到他們走到終南山下的時候,卻在這裡碰到了孫思邈。
當初秦澤將酒精送給他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到孫思邈出現,他還以爲自己還是沒能說服對方,但現在又在這裡看到他,也是讓秦澤有些發愣。
孫思邈可以說在大唐百姓的心中,簡直就是活神仙。就更加不用說這些將士們了,對於他們來說軍醫就是他們的生命,而孫思邈這種級別的,簡直就是他們生命的保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