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姑娘可是……不願?”有道聲音關切地問。
殿中極靜,音量雖輕,卻擲地有聲。
阿蘿鈐。
素珍微微咬牙洽。
對於她的久未迴應,晉王妃已是一道目光射來,眸中蓄着怒意和不滿。
這時,右首有人朝她看來,她暗暗瞧去,但見右首列首權非同眉頭深擰,眸色十分複雜,但微不可見的,他似朝她點點頭。
那天離去,她不是沒看到,他眼中有什麼一點一點冷去,甚至,他在她耳畔說的話,也是頗狠語氣。
但奇怪的是,到得今天,她都覺得這個人比李兆廷可靠、真實。
她明白他的意思,先承下來,否則,再次觸怒李兆廷,失卻最後一絲憐憫,這朝中,這後宮,前有虎,後有狼,誰都可以滅了她!
權非同救不了她,無情更救不了她。除去他們,這滿殿是敵非友!她不能落人口實。
她下意識想撫住項上玉石和玉佩。
這輩子我只能做連玉的新娘。
她曾這樣跟他說過。
因爲,她只願做這個人的新娘。
今日若只有她自己,大不了不報魏成輝這仇,哪怕賠上她這條命,她也絕不能讓連玉受.辱。但終於,目光一垂,她快步上前,雙手高舉同時屏息跪下,朗聲開口:“謝主隆恩。”
老太監把聖旨交到她手上。按禮她需叩謝李兆廷和晉王妃。
她跪到李兆廷面前。
李兆廷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冷笑和震怒。
因爲沒有女人敢像她這般遲疑。
但最終,他沒說什麼,只冷冷一句,“起吧。”
皇帝既然不說什麼,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嘴插口,包括太后、皇后和權臣。
而後,剩下的秀女被陸續冊封,這次卻都是妃以下的名位,貴嬪、嬪、美人、才人……
但還是人人有喜色,就似方纔魏妙二人父親一般,官員相繼而出謝恩。
一切既罷,終於,大典結束。隨後,宮中將舉行帝后大婚吉慶。
羣臣被請至後宮赴宴,聽宣過後,恭敬地拜謝帝后。
隨之,人羣開始往外,素珍隨行而出,隱約間間聽到無情在前面回身輕喚,她沒有應。
“李提刑。”
行走間,一道身影急步來到她身邊,她起先以爲是權非同,隨即意識這人不是,此時此刻,權非同再不會這般稱呼她。
而且這聲音,上了年紀。
她擡頭,只見聽雨朝她點點頭。
“先生。”她連忙恭敬地朝這位長者見了一禮。
這位大儒眼中帶着嘆息,“老夫此前被皇上急傳進宮,一爲鄙徒阿蘿冊封有個可依恃的身份,二爲——”
“老師請到此處來。”他說到此處,背後恰傳來阿蘿的叫聲,似是請他商討大婚證婚事宜,聽雨側身一點頭,卻並未立刻過去,仍與她說話,“二來就是你的事。老夫請皇上放你出宮,皇上不允,只求老夫在太后面前以卦薦你爲妃,闡明你命格帶貴,後宮爲妃能彰君王運道。因爲你父親曾勸阻皇上放棄舉事,你晉身後宮,衆臣極力反對,甚至有不少臣子在某些居心叵測的人的煽動下,向同樣不滿於馮家的太后提出將你格殺。後來,太后面前,老夫遂了皇上心願,假意說項,太后遲疑之下終答應讓你封妃。”
“老夫曾聽孽徒非同提過你和武帝近日之事。老夫心中明白,你怕是不願嫁我這另一個徒弟爲妃,但哪怕你怪老夫,老夫也還是要這麼做。武帝是老夫心中最合適的君主,但他情願保你而命喪,你父親也是一朝奇俠,你也曾爲狀元,曾爲好官,是以無論如何,老夫都望這樣一個人能保住性命,好好活下去。”
“都說大丈夫能屈能伸,李提刑,”他仍喚她李提刑,“你雖非男子,但卻做了許多男子一生也無法能爲之事,如今必定也能屈能伸,老夫無用,無法助你離開,只能這麼做,因爲只有眼前這妃位能暫時保你無虞。無論誰想動你,也必定要忌憚三分。”他說着朝仍停在殿中正和妙相寒暄的魏成輝看了一眼,“同時,老夫還有個私.願,望你雖在後宮,也還能給這朝廷再次吹來一股新風。皇上爲勢所爲,以邪制暴,無論是我劣徒非同,還是那魏大人,雖都官居一品,心中裝着的卻非百姓。”
他眸中帶着無奈、憂慮,又隱隱透着一股期許。
素珍想不到這封妃背後還有這一番事情!但她也清楚明白,在李兆廷不肯放她離開的情況下,這的確是最後一根能暫時保住她和小蓮子性命的稻草。只是——
“多謝先生費心,先生的話素珍記住了。”她低頭一拜,又微微苦笑道:“先生看,入主這後宮的,哪個不是厲害角色,反之素珍求的只是最基本的保命。可就連這命,後宮複雜,朝堂詭譎,爭鬥之下也未必能保住,又何談能再爲朝事做些什麼?”
“論聰明才智,這些女娃確實個個都不簡單。但老夫卻只看到一個人曾考試爲官,老夫不敢說人能勝天,但李提刑可曾記得當日一卦?老夫算出你不日必死,如今你我卻還能在此相談,這就說明命道之中也有算測不到之處。說也奇怪,你逢木方有一線生機,但武帝卻非……也許是,武帝以他貴不可言的命格爲你開出新生機,”聽雨眸中現出一絲疑色,隨之又慈憫地看着她,彷彿她也是他的徒弟,“老夫知道你難,哪怕不求其他,也望你這女娃能好好保重。老夫這輩子,望以學育人,達者可兼濟天下,可這教出來的幾個徒弟,聰明有之品性卻……兆廷有當皇帝的智慧,只是,這天下他未必能真正憐憫。若你這女娃娃纔是我徒兒該有多好。”
說到逢木一事,素珍心中也是一咯噔!只是聽着這宛如家中長輩的關切,想起連玉臨去前一席話,從方纔便一直冰冷的心,慢慢沁入一絲暖意。
“承蒙先生不棄,一席肺腑,素珍心中,你就等同老師一般。先生學貫古今,有你在李兆廷身邊勸誡——”
聽雨微笑着搖頭,“老夫曾見天變,怕京中出大事,強算一卦,想通知武帝,提防李姓之人,不料卻被劣徒木三囚禁,自古算人不算天,老夫既強測天道,必將以性命抵,老夫命數將不久矣。”
“老師,皇上和太后都等着呢。”
素珍一驚,正要說話,後頭阿蘿又喚一聲,聲中微帶繃意!她這才發現,此時,無論殿裡,還是殿外,人們都悉數停下,帶着詫異把在這殿堂當中細細低語的他們望住。
一個是名滿諸國的當代大儒,一個是半生複雜的深宮孽妃,這身份之間說有多怪異就有怪異,可偏偏這聽雨大儒似對這小輩極爲愛護,一老一少,含笑而談,仿若忘年之交。
素珍心中雖擔憂聽雨所說生死,還是忙道:“先生快去。素珍務必保重,先生也一樣。”
聽雨欣慰頷首,轉身回行。
晉王妃眼中已充滿陰沉的不悅,魏無淚和阿蘿說着什麼,似不以爲意,但素珍能清楚感覺到她身上的不善,妙音側着身子看不清楚神色。李兆廷卻好似根本沒她這人似的,只與妙相和魏成輝笑談,時而向老太監和領命上前的尚宮局交代幾句隨後大婚的事宜。
素珍趁此隙快步離開。她明白,這後面的宮宴,她參加與否,都不會有人理會。倒是正好。出來的時候,有人拍拍她肩膀,卻是那個往日對她百般打壓的李大媽,她低聲說,馮家的事,大娘和大叔也頗覺遺憾,阿馮,大娘從前雖總認爲你配不上我的兒子,但你是大娘看着長大的,大娘也曾聽聞你在京中的事兒,好樣兒。你多保重。我們只是皇上的養父母,今日過來就是領些賞,成全皇上的一番孝義,不能說上什麼話。
素珍握住她手,這麼多年,她看錯了李兆廷,也看錯了這位鄰家大娘。終於,她可以同她一笑。
晚上,宮中到處是鞭炮聲,鼓樂聲,又是另番熱鬧。素珍知道,這是李顧大婚的儀禮。
她把小陸子和一衆宮女放過去看熱鬧,自己卻窩在牀.上寫寫畫畫。牀邊小榻上是磨好的墨汁,還有好些紙宣。
人的潛力果然是被逼出來的!這一封妃,雖說只是名份上的問題,李兆廷三千後宮,絕不會來她這裡,更不會對她做什麼,但還是將她逼出一個新想法。
她要越獄。
還是從密道離開。從衆目睽睽、重兵把守的連玉亡母舊居逃出去!
看似是無論也不可能的任務,但若經過周詳計劃,也許……
“娘娘,淑妃娘娘……”她咬着毛筆,看着紙上布兵情況,皺着頭正苦想入神,冷不丁小陸子毛毛躁躁的聲音在外急吼吼起來:“皇上命人來請你到皇后宮中去一趟。”
素珍頭也沒回,“他和皇后正準備洞房辦事,叫我過去做什麼?嫌不夠熱鬧讓我想些把戲出來鬧洞房給所有人樂樂?”
小陸子此時已推門進來,他也是摸不着頭腦,眸色古怪,“奴才也覺得奇怪,我們方纔遠遠看着,這皇上和皇后已被姑姑們送進屋中了,此時也不是正準備洞房,是該……在洞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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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30號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