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整個寒冬,就過去了大半。
外面的雪,已經不再漱漱的下個不停了。那些乾枯的枝椏,也在悄無聲息中,慢慢舒展了嫩芽。
葉無雙依然臥病不起,旁邊的九丫端藥走來,看着她又陷入莫明的深思中,不由輕聲喚道:“姐姐,該喝藥了。”
葉無雙微微回過神來,嗅着那淡淡的藥腥味,她的胃裡,又感到泛苦。
“九丫,剛剛不是才喝過嗎?怎麼,又要喝了?”雖然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日益下降,可日整日面對這些腥濃的苦藥,她還是覺得太受折磨了。
“姐姐,這藥和剛剛的藥,是不一樣的。”
“怎麼不一樣?”葉無雙秀眉輕擰,真是受不了這樣終日飲藥。
九丫甜甜一笑,卻很是歡樂:“姐姐,剛剛那藥是治癒你身上的傷口的,這個藥,是專門燉來給你補身子的。你可一定要喝啊,皇上是特意囑咐過。”
“先放着吧。”
“這怎麼行?一會冷了就沒藥效了。”
看着執著的九丫,葉無雙很是無奈。知道她是擔心自己,最終秀眉一蹙,算是妥協道:“端過來吧。”
“嗯!”九丫點點頭,聽話的將藥端了過去。
葉無雙在接過之後,望着碗中那漆黑的濃汁,以及那讓她排斥的味道,反射性就捂住了嘴,剎那沒有忍住的她,竟當場泛起了乾嘔。
“姐姐,你怎麼樣了?”九丫忙上前拍着她的背脊爲她順氣,雖然葉無雙已經不止一次這樣了,可她還是擔心不已。畢竟,她的身子,實在太糟糕了。
葉無雙用絹帕擦了擦脣,又將眼角泛起的淚水掩去,然後搖着頭道:“我沒事,只是喝得太多,身體自己就忍不住反抗了。”
“那還喝嗎?”九丫看在眼裡,很是心疼。葉無雙這大半個月來,的確沒吃什麼東西,幾乎都是飲藥度過,這樣的日子,一般人哪能受得了啊。
“喝吧……不過,先等一會兒。”她深呼吸一下,想緩一緩。
這時,門外的宮女匆匆來報,說是皇上來了。
不錯,每次來流雲殿,他都顯得很低調隨和,從來不讓人過來通報,也不讓人去迎駕。他這樣的目的,就是不想葉無雙被這些繁文縟節所束縛,畢竟,她身體抱恙。所以,這些日子,他來得如何突然,也沒有什麼人會感到驚訝惶恐。
聽到皇上來了,九丫站起身來,往側一站。
這時,正元帝一身明黃色的蟠龍錦袍,眼光低垂,面容清雅的走了進來。但見他目光如炬,就像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渾身上下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尊貴氣質,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上前膜拜。
“皇上……”
九丫俯身,算是行禮。
懾驚天平淡的點點頭,沒有異樣,轉而把目光落在葉無雙的身上。
她今天的氣色,要比往日好了許多,雙眼看着,也多了些神采,想必那些老傢伙,還是對她的身子用了心的。
“你來了?”她平淡的一聲問候,卻讓他有着久違的溫馨,就是這樣一句話,就好比一個樸實無華的妻子,在等待久不歸家的丈夫,那種充滿期盼的感覺,也就是他所滿意的。
他笑着走了過去,伸出手來,輕輕撫着她的秀髮,眼中滿是溺愛之色道:“來了。”
“剛下早朝嗎?”
“是啊。”
“怎麼不休息一會兒,這麼着急過來,不怕累着?”
她側過身來,睜得大大的眸子,想看清他的全貌。她知道,爲了自己的身體,他沒少勞累奔波。昔日的俊顏,一點一點瘦下來,她多少也是心疼卻又無奈的。
他握起她的手,溫柔的放在脣畔,貪戀的一吻道:“不累,只要看到你,朕怎麼也不會覺得累。”
“胡鬧,咳……”葉無雙靦腆的抽回手來,蒼白的秀顏染上一抹醉人的紅緋,隨即看了一眼偷笑的九丫,假裝生氣的撇開臉。
九丫雖然只是個小丫頭,但這些天沒少看到皇上對葉無雙的憐愛與呵護,心裡也徹底明白了,姐姐跟皇上的確是相愛過的。只是有些往事,姐姐不願說罷了。眼下,小丫頭雖不好打斷情意綿綿的二人,可是看到案上的藥汁即將冷去,她還是不得不提道:“皇上,即然你來了,那喂姐姐喝藥這活就交給你了吧,奴婢先撤下去了。”
宮女竟然把自己的活,交由皇上來幹。而且還當着皇上的面,說得這般理直氣壯,估計也只有九丫一個人
敢爲之了吧。
誰知,正元帝在聽完之後,不但未怒,反而欣然的接受道:“好,你下去吧,這又苦又累的活,讓朕來吧。”
嘴上說着又苦又累,可誰都能看出,懾驚天的臉上,卻寫着“我樂意”三個字。
“那奴婢就退下了。”
九丫當真就笑眯眯的揹着手離開了。
轉眼,偌大的流雲殿裡,也只有她們二人了。
懾驚天搖頭起身,繼而一臉責怪且心疼的端起桌上的藥汁:“朕一不在,你就不好好喝藥,看來,以後朕得每天三次的往你這流雲殿趕了。”
一天讓皇上探望三次,無論那朝妃子,也沒這個榮幸吧。
葉無雙當即就笑了:“皇上,你這樣是把我當成禍國的妲己嗎?要傳了出去,不讓老百姓罵死?”
“妲己是誰啊?”他挑眉,顯然不知她話中的意思。
“她是禍國的妖精,可以迷亂人的心智。”
“朕不管什麼妲己,反正你已經迷亂了朕的心。”
他端起藥來,輕輕舀起一勺,放在脣畔一吹,帶着屬於他的氣息,讓人覺得再苦,也沒那麼苦了。
“來吧,先喝一口。實在喝不下,朕替你喝了。”
“你又要幫我喝?”她不可思議的瞪大眸子,不錯,這半個月來,自己很多藥都是他替自己喝的。
懾驚天眯起眼睛,眸子裡蕩起憐愛的笑意:“誰讓你不肯喝呢,朕不能替你承受身體上的苦楚,也只能爲你分擔這一些了。”
“算了,還是我自己喝吧。”
說罷,葉無雙徑直奪過對方手中的碗,也不再多說什麼,直接“咕嘟咕嘟——”的將那些苦藥一飲而盡。
自己能受的苦,自己受完就好,她不想拖累別人。哪怕他每次陪自己喝藥時的表情,都是笑吟吟的,可她卻深深明白,正常人誰願意喝這個?他不過,是想讓自己在喝藥時,不那麼孤單無趣罷了。
望着見底的藥碗,再看看葉無雙那已經皺成苦瓜般的臉,懾驚天鮮少露出這般明朗的笑意。
一來,是她喝藥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二來,是看到她好不容易飲下這些良藥,而感到開心。
“無雙,你知不知道,你喝藥的樣子,好醜。”
他有意奚落的說着,食指卻不由自主的彎成鉤狀,然後在她眉間輕輕刮,似要撫平她所有不開心的紋絡。
“無雙一直很醜,皇上又不是不知道。從初見皇上時,你不就看到了無雙面紗下的那張臉嗎?”
她略帶調皮而不滿的話,又讓他抿脣一笑。
是啊,當初自己爲了一己私心,故意摘下她的面紗,本以爲自己會見到什麼驚世美人,誰知,卻是一張被人毀去的容顏。現在想想,當初自己還真是幼稚。
“無雙,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在朕的心裡,你都是無人可比的。所以,你放心,朕一輩子都不會嫌棄你的容貌。”說着,他一把將她摟入懷中,輕輕的用吻,在她的額間,發間,不斷重複。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彌補那分開的幾年。
葉無雙被他的逗弄,弄得滿臉癢酥酥的,立馬將他推開:“別動,好癢。”
對方眸邪魅一凜,笑道:“你是朕的女人,朕爲什麼不能動?”
說罷,也不顧葉無雙同不同意,直接就封住了對方的紅脣。
剎那間,她的呼吸被他奪去,迎面而來灼熱的氣息,使得她臊紅了臉,溫潤而熾熱的脣緊緊壓迫着她,輾轉反側下來,她都快在他懷抱裡融化。
許久,他都不忍將她鬆開。可是想到她身子孱弱,自己不宜過激……
葉無雙許久才擡起頭來,嬌羞中帶着責怨的看着對方道:“我剛喝了藥,你就湊過來,苦死你。”
對方聽罷,竟回味悠長的抿了抿脣,然後,在她驟不及防的情況下,又偷吻了下去。
“你……”
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懾驚天已經笑得一片燦爛。
“沒有啊,是甜的。”
她驀地無語,幽幽的瞪了對方良久,淡淡的眸光,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懾驚天以爲自己的放肆舉動惹她生氣,忙俯身而去,將溫暖的大掌,緊緊裹住她冰涼的素手,一臉溫情的問道:“怎麼了?”
“皇上,是否該考慮納妃一事?”
她明顯能感覺到,她手背上的大掌有一片刻的凝滯。
擡頭,是他變得
僵硬的臉,以及那,滿是排斥的神情。
“皇上……”
“你是怎麼知道這事的?皇后派人跟你說的?”
“不是,只是無意間,聽宮人們提起。”她輕聲呢喃,見他臉色不好,有些不知所措。
“誰說的?”
他語氣冷凝,帶着要吃人的恐怖。
葉無雙忙反手將他的大掌握住,水眸充滿焦急:“皇上,不應該去追究誰說。而是要明白眼下局勢。”
“朕不想納妃。”
“皇上就算不爲自己,也得爲北國子民考慮。”
“又是這句話,朕不想聽。”
望着他的抗拒,她很無奈:“皇上,古往今來,沒有一個帝王會不納妃子的。是否心甘情願,可是爲了君臣和睦,爲了百姓安樂,這都是必然的。”
“無雙,朕若納妃,你可願意?”
突然,他目光炬炬,一臉期待的看着她。
她神情一黯,微微淺笑,笑中帶着讓人看不透的迷離與憂傷。
“無雙如今只是一名孤女,沒有背景,沒有靠山,再加上年老色衰,是不配當皇上的妃子。皇上,還是多考慮考慮,北國臣子們的金千吧。”
儘管猜到她會拒絕,可是,他的心,還是揪得發痛。
“無雙,那你說,朕怎麼才能納你爲妃呢?”他眸子深幽,面色充滿苦惱。是的,別的女人,哪怕一千個,一萬個,也不極眼前這一個。
“無雙的事,皇上還是以後再說,目前,還是想想,該納哪爲朝臣的妃子穩妥。”
“無雙你……”
見她一昧的把自己往外推,懾驚天的心緒,再次變得紛亂卻又無可奈何。
“皇上,聽無雙一句勸,你不是說還要成就江山大業嗎?若連納妃一事都處理不好,那將來,還如何得到天下?”
“無雙,不是朕處理不好,朕只是,不想讓你難過。”
語落,他又變得沉默,收起了方纔的暴躁,輕輕的將頭伸過去,用自己的臉貼着她的臉,只有這樣感受着她的氣息,他才覺得,安心。
“放心吧,我不會難過的。只要你心裡,能有我一個位置,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難過。”
她平靜的說着,沒有一點委屈,也沒有一點僞裝。是啊,她很清楚現在的自己,能安安穩穩的活上二十年都不錯了。何苦還想着去爭那一席之位?再說,她曾是祁帝的妃子,在這個封建而保守的古帝國,他沒有嫌棄自己就已經是萬幸了,所以,她不奢望,他能再給自己什麼。
也許,聽她說一些不滿或嫉妒的話語,他反而還會更高興一點。可是,她卻說得這般無慾無求,更是讓她覺得不是滋味。因爲這樣,自己連可以補償她的機會都沒有。
“無雙,你真傻。”
許久,他才咬着牙,說出這樣幾個字來。
她擡起頭來,水眸閃過一抹慧黠,恍若回到當年的她:“我不傻,別以爲我什麼都不要,但我就要你的心。只要有了你的心,我還有什麼得不到的呢?”
他閉眸不言,再次把她緊緊相擁。
“無雙,這事,朕會考慮的。”
“不用考慮了,因爲考慮的後果很嚴重。”
“是朕納妃,又不是你納妃,你怎麼比朕還着急?”
“因爲你若遲不納妃,勢必引起北國內亂,萬一敵國有心,趁勢亂來,那北國就會造成內憂外患。到時候北國有什麼閃失,你可就是千古罪人啊。”
“爲何這樣說?”
“因爲北國的天下,由你這外人來坐,你纔沒坐一年,就把人家給弄覆滅了,我要是北國的人,肯定恨死你。”
“那好,由他們恨吧,爲了你,朕可當這千古罪人。”
“罷了,我可不願意。”
某人不甘的迴應,水眸帶着抱怨。
“怎麼又說到你了?”他好笑的吻了吻她的臉,像對待嬰兒一般輕柔小心。
她眨着水眸,一派天真:“你要是成千古罪人了,我也跑不掉。古史上,只要哪個皇帝幹了什麼不得人心的事,可都是女人來揹負那些罵名。你要成了千古罪人,我估計也得遺臭萬年。所以,你不納妃,以後就不要踏入我流雲殿了。我要跟你劃清干係。”
“你……”
“唉……”
最終一聲淺淺的嘆息,將一切淹沒,的確,她都這樣說了,他還有什麼理由不從她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