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黑真是個好理由。
這種個性的回答讓袁來無從追問,不過這種事問不問清楚其實也沒什麼干係。
“好吧,這個理由我信了。”袁來無奈地說。
然後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便又沉下來,袁來想提起一個話題來打破寂靜,但是想來想去,終究是和辛晴交往過少,有些想問的又不合適說出來,便也只能陪着沉默。
辛晴打破了寧靜。
“你的精神一直不好。”她說。
袁來嘆道:“是啊,神識受創,短時間想恢復是難了。“
“雖然你這個理由很有道理,但是我不信。”
辛晴說着,認真地凝視着他,袁來從來不是個善於應付女子的人,所以被這樣看着不禁有些不適。
“我覺得你在說謊,不過反正和我無關,你怎麼說都行了,只是我還是要提醒你,現在所有人肯定都在努力修行,你雖然領先,但是如果停滯不前不久後恐怕就危險了。”
“我知道。”袁來笑了笑,說,“謝謝。”
然後又沉默下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猛然間在遙遠的天邊另一個方向又有落雷出現。
一件東西看多了也便不再那麼吃驚,這道雷霆也不像是天然墜落,更似人工招引。
袁來沉默不語,他已猜到這個局面,第一個吃螃蟹的瘋子出現了,那麼第二個也便不遠,只是不知這一次引雷的瘋子是哪個,不過接來下恐怕會有更多的人忍不住這樣做,袁來並不指望這樣玩火的人都被劈成焦炭,相反,他認爲這樣會造出越來越多的強大對手。
並不恐懼,略微激動。
“這一次不知道又是誰。”辛晴說道。
“是誰不重要,做好自己就行了。”袁來附和道。
“做好自己?你說的對啊。”辛晴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皺眉看着廣闊天地,說,“我去找些吃的。”
袁來聽了立即起身按住她的肩頭,在辛晴詫異的目光中笑道:“我這麼閒,這種事當然應該我去。”
然而辛晴卻堅定地搖搖頭,並說:“就算你不要修行,那也要留在這裡保護他們,我呢,實在氣悶,正好出去走走,也看看周圍的山勢,放心啦,我好歹也是學過好些年劍術的,就算沒有元氣輔助,單純的武力絕對比你強。”
說罷,她也不等袁來再說什麼,只是揮揮手,便輕巧地向遠處行去,袁來站在原地躊躇了一陣,他還是不大放心,但是面對辛晴這個人他又實在沒有道理來阻攔,況且……
“總要尊重她的決定。”袁來輕聲自語。
……
辛晴纖瘦的身軀在林間跳躍,不斷停駐四下巡視山勢。
瞭解地形是極其重要的,如果仍有敵人追來也更好逃走。
她的身法很快,行動敏捷,如她所說,她從來不是個失去修爲便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能女流,北宗上除了無數的修行典籍經文之外,也有數不清的武道功法。
與外人想的不同,大宗門的修行者往往都是先從修武開始的,不過因人而異,這武修的過程總是不會太長,大概只算是打基礎的階段,說來還是爲了以武錘鍊精神,養蘊神識滋養體魄,辛晴從生下來不久便被接入北宗,可以說這十幾年的生命都全然與那座燕山連在一起,所以小時候在未開始正式修行前便打了好些年武學基礎。
身手雖然不算多高,但也不凡,要不然也根本無法在昨夜的追殺中一直存活,且傷勢遠比張陵要輕的多。
她越走越遠,漸漸爬過兩座小山,便看到了一條山間的溪流。
在溪流附近的山丘上生長着幾株果樹,待看見了她便欣然趕去。
下了山也就來到了溪流邊。
辛晴卻沒有急着採摘果實,而是看了眼那清澈壁透的溪水,溪水蜿蜒,不深,可以看到水底的沙石,她又看從水面倒映的灰沉沉的太空,灰雲也是有層次的,不同的層次交疊,便會出現許多奇異的形態,也便會讓人禁不住升起許多沒有道理的幻想。
比如那頭頂的雲隱約像是一隻奇形怪狀的猛獸,忽然間又變化成墨色花海,風吹來被撕扯開,又彷彿是一柄鈍劍,懸在人頭頂,讓她不寒而慄。
然而瞬間這許多胡亂的念頭又被高空的風雲攪碎,成了沒有意義的斑點和線條。
辛晴默默在溪水邊駐足,看到從上游飄來一些殘碎的花瓣,也看不出是什麼品類,總之已零落散碎,在水中沉浮,飄零,向未知的盡頭遠去,很可憐的模樣。
辛晴看着這景色,心中莫名地哀傷起來,她慢慢蹲下,雙手抱起了膝蓋,纖瘦而美麗的身軀也便縮成了一團,這樣的話,身子就溫暖了起來,辛晴的心情也從陰鬱轉向微微的光明。
她從來是一個不喜歡讓負面情緒佔據自己心靈的女孩子。
雖然說,昨夜的殺戮中,幾個同門死去理應是一件讓人哀傷的事,但是其實仔細想想這也真的不算什麼,本來……大家也都沒有什麼深厚的同門情誼就是了。
本來,她和他們也不大熟,往來不多,最多隻是有個同門名分的連繫而已,如果拋去了這些,那死的也就和陌生人沒什麼兩樣,這樣的話,她又真的沒什麼道理去死命悲傷。
非要去擠出本不存在的眼淚。
但是,自己這樣真的對麼,是不是有些冷酷是不是心太硬,會不會被人說心腸冷酷甚至是毒如蛇蠍?
辛晴本能地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在人世間,作爲人海中的一員,她必須時刻保持着與人民羣衆一般無二的高尚情操和道德標準。
嗯,這兩個詞不好,換成善良是不是更好一些?按照道理來說,既然身爲同門,那自己理應同仇敵愾,同門在自己眼前死去了,那自己就應該讓悲傷逆流成河,應該義憤填膺,紅着眼睛那種,這纔是理想狀態,這纔是人們喜歡的樣子,也是最安全的模樣,但是……
自己爲什麼沒有這種情緒?不,不僅僅是沒有,更可怕的是,在昨夜的戰鬥中,她看着某個記不大清名字的同門慘死的時候心裡不僅僅是無喜無悲,更甚至有那麼一絲……隱秘的快感!
快感?
這是個很可怕的情緒,她本能地覺得這個情緒不該存在,或者說即便客觀存在了,也絕對不能表露出來,否則就會顯得她不像個人,更像個畜生。
她不想當畜生。
辛晴捂住了臉,將那張很好看的臉埋在雙腿間。
她開始檢討,深刻地檢討,自己實在是不應該這樣冷漠,雖然看着那些長得人模狗樣但是平日面孔並不可愛的人死去的確是有些快感就是了,那些人,天才是沒錯,但是卻總是琢磨許多讓人不喜歡的事,勾心鬥角啦,拉幫結派啦。
比如她知道的,宗門內部從來都是派系林立的,大長老,二長老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表面上宗門親如一家但是個個沒那麼真誠,有真誠的也慢慢的變得不真誠了,這真的是很不好的一件事。
只聽說朝堂上滿是些齷齪事,卻沒想到修行宗門同樣,在北宗尤其如此。
所以自己不喜歡他們,幸好的是,他們也不喜歡自己,這是唯一的值的開心的事。
辛晴眨眨眼,看着自己近在咫尺的雪白的少女的雙腿,感受着肌膚的嫩滑和柔軟,嗅到的是處子幽香,以及藏在其中的還未散盡也不會散盡的血腥味。忽然又感覺慶幸了,幸虧他們都跑了,不在這裡,也不知到了何處,所以她也不用裝得很悲傷的樣子。
想到這裡,她又爲自己昨晚跟着張陵跑的決定沾沾自喜,果然,這樣一來,就可以離那些同門遠一些了。
她忽然又想起了袁來,那個給她的感覺非常……獨特的少年人,因爲獨特,所以她想了又想,也沒辦法想明白什麼,總之就是想了,然後也不知道想了什麼,很糊塗的一個狀態。
兩人勉強算得上半個朋友,交情麼沒啥,反而還有些其他的矛盾在。對這個人她也不很瞭解,所知也僅限於所見所聞,但是讓她自己都覺得奇怪的是,每每在他旁邊的時候,自己就會無來由的格外輕鬆,格外隨意,格外的暢快,沒有道理,沒有原因,只是這樣,讓她感到迷惑,且在迷惑中越來越懷念那種感覺。
她覺得,袁來的氣質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和所有的人世間的人都不一樣,但是不一樣在哪裡,她又不知道,只知道大概是自己喜歡的一些品質。
想着這些,她慢慢的又心情好了起來。
“這些東西啊,先不去想它。”
她做下決定,頓時覺得一身輕鬆。
畜生就畜生吧,反正也沒人看得到,哈哈。
她微微一笑,擡起頭來,看着溪水,慢慢伸出雙手浸入水中,想用潔白的兩隻手捧起一點水來,洗洗臉。
她的手毫無阻礙的探入水中,攪了攪,水底就有細沙波動起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風吹來,她不禁閉上眼,同時卻感覺水中的雙手微微一滑,彷彿抓住了什麼柔軟的東西。
風吹過,她驚詫地睜開眼,提起雙手。
在她的瞳孔中,倒映出攥在她雙手中的那隻長長的柔軟的生靈的醜陋模樣。
然後,她便瞪大了眼,身體因震驚而顫抖起來。
如果袁來也在此處,他定然會一眼便認出這生靈來,只因爲就在不久前,它曾出現於他的換夢中,只一次,恰如曇花一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