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宗再看了一下三篇文章,相比之下,這篇提出黃金分割律的舉子明顯高出一大截。
陳過庭和李若水決定將其列入前三時,也是因爲這個黃金分割律。
二人當時所在的屋裡並沒有畫,但他們見得畫作多了,想了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在徽宗面前,拿着徽宗的畫,三人拿着尺子親自量,並多方對比數據,發現這名舉子提出的黃金分割律的確存在。
這是一項偉大的發現,有了這個,繪畫就有了依據。
有了黃金分割律,大宋的繪畫水平就會大大提升,民衆的藝術水準就會超越整個唐代。
這次會試的題目,主要是考經義,看舉子對傳統典籍的理解深度和感悟程度。
無疑,這名舉子對於《易經》的理解已經超越了前人。
“陛下,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李若水道:“此子之師,必陳摶之後。”
孔子“晚年喜易”,花了很大的精力,反反覆覆把《易》全部讀了許多遍,以至於“韋編三絕”,把串連竹簡的牛皮磨斷好多次。
由此可見,沒有一定的閱歷,沒有足夠的知識儲備,學不好《易》。
從古至今,最難理解的就是《易》,多少人窮經皓首,也沒有弄懂一個卦象。
有人說,《易經》中包括着一個民族的基因、圖騰和文明的密碼,此話毫不誇張。
這名舉子提出了黃金分割律,爲今後研究《易》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方法和方向。
李若水拿過來文章再看了一遍,感嘆地說,沒想到這次考試,居然出現這麼重大的一項成果。
這項成果足以與玄學、理學相提並論。
李若水說這名舉子的老師,是陳摶的後人,陳過庭和徽宗都連連點頭。
陳摶是五代至宋初的一位道士,對道家思想和易學都有很深造詣。
據史書記載,陳摶曾將《後天太極圖》、《八卦圖》、《河圖》以及《洛書》傳給其學生种放。
种放以之分別傳穆修、李溉等人,後來穆修將《太極圖》傳給周敦頤。
周敦頤著《太極圖說》加以解釋。
現在我們看到的太極圖,就是周敦頤所傳的。
從此,從孔廟大成殿樑柱,到老子樓觀臺、三茅宮、白雲觀的標記物。
從道士的道袍,到算命先生的卦攤。太極圖無不躍居其上。
這種廣爲人知的太極圖,其形狀如陰陽兩魚互糾在一起,因而被習稱爲“陰陽魚太極圖”。
黃金分割律的發現,幾乎等同於陰陽魚太極圖的繪製。
雍熙元年,宋太宗多次召見陳摶,賜“希夷先生”稱號,端拱二年,陳摶仙逝於華山張超谷,享年一百一十八歲。
徽宗一向尊奉黃老之學,對易經極爲癡迷,所以纔出了“易數”這麼一個考題。
李若水說得沒有錯,這名舉子與發明太極圖的陳摶老祖,一定有着某種關聯。
提出了黃金分割律,這是自陳摶發明太極圖以來,研究《易》的又以一個重大成果。
有了這個成果,這名學子的文章,用詞用典還重要嗎?卷面字體還重要嗎?
更難得的是,這個卷子偏偏文辭很是耐讀,不華麗,但優美。
這個卷子偏偏沒有一點墨跡,寫得一手漂亮的小楷。
這麼短的時間內,寫出形神俱佳的文章,殊爲不易。
沒有絲毫爭議了,徽宗首先把這篇文章定爲第一,這名舉子就是當之無愧的狀元。
再看另外兩篇文章,好像味道一下子淡了下來,沒有剛看時那種驚才豔豔的感覺了。
敢情就是狀元的文章給對比的,狀元文章的確耐讀。
這兩篇文章再一讀,就感到辭藻堆得太多了,鋪陳用得太過了。
徽宗也不忙定榜眼和探花,調來前十的文章看。
這一對比,發現這兩篇文章還不錯。
最後,徽宗又把這兩篇定爲第二、第三。
徽宗定下了狀元、榜眼和探花,就可以解“封彌”,看一看前三甲的舉子到底是誰。
第三名、第二名的名字、籍貫先後顯示出來,兩名舉子均來自江南望族。
目前,前十名有九個都來自南方。
看來這狀元,又被南方的學子奪走了。
近些年,北方的舉子水平逐年下降,來自南方的舉子越來越猛。
李若水家在洺州曲周縣,在黃河以北,對北方舉子的不舉感到不安和羞愧。
如果再這樣下去,朝堂之中,恐怕來自南方的官員,勢力會越來越大。
狀元到底是南方,還是北方?
陳過庭拆開一看,兩隻眼睛瞪得溜圓。
新科狀元,居然是:
蘇…易!
噹啷一聲響,徽宗手中的瓷碗掉到了地上。
李若水拿過卷子,仔細看了一下,沒錯,就是蘇易。
這次考試,名叫蘇易,字不難的,僅此一人,就是宗舒剛剛收的百工學員。
蘇易算是汴梁的舉子,這下子,成了狀元,這也是北方學子的榮譽。
一個狀元,能頂好多進士。
這下子,北方的學子終於是挽回了頹勢,扳回了一局。
陳過庭是南方人,算是南方舉子的代表,看到這個結果,卻愣了,狀元,居然不是南方的!
再一想,蛋疼了,蘇易成了狀元,那七千餘名沒有中第的舉子,豈不是從此都要退出考試了?
這下子,這七千人何去何從?他們唸書,不就是爲了中進士、求功名嗎?
如果他們從此不再參加會試,他們甘心嗎?
如果他們參加下一次的會試,豈不是自食其言、唾面自乾?
陳過庭替落榜的舉子們擔心起來。
徽宗此時,嘴張得老大,頭伸得老長,探詢一般地看着陳過庭,這……這是真的?
蘇易,就是那個不習聖人之書、專門擺弄器械、甘與軍匠爲伍的那個人?
蘇易,就是宗舒揚言指導一個月就能讓他中狀元的那個人?
徽宗不得不承認,宗舒很有才,但都只是限於道術和百工方面,能製作新奇的物什。
宗舒還能作得一手好詞,但這都是雕蟲小技。
對於作文章,宗舒根本就是一踏糊塗。
宗舒講話,常常是白話連篇,典型的文盲惡少,聽說他寫的字,好多是錯字、白字。
一個是百工弟子,一個是白字先生,兩個人湊到一起一個月,就能合作出一個狀元來?
徽宗越想越覺得荒誕。
見徽宗猶疑不定,高俅小心翼翼地說:“官家,小的以爲,這篇文章可送往御史臺。”
陳過庭惱怒地看了一眼高俅,這人把御史臺的言官員看成什麼了?專門用來挑刺找茬的嗎?
高俅是想讓御史臺找出這篇文章的毛病,順理成章地拿下這名舉子的狀元即可。
李若水見狀,打斷了高俅:“萬萬不可,高指揮使如果看到內容,就知道了。再說,陛下,絕不會因私廢公。”
徽宗在屋裡走了好幾圈,擡起頭道:“朕還不至同文盲一般見識,不至如此小器。放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