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一

變故(一) ...

因爲老爺子有些貼己的話想跟葉末說,所以葉修謹很識相地退了出來,給自己倒了杯碧螺春,小口小口地品着。

時不時地瞟向內室緊閉的門扉,十一點十分了,兩人已經在裡面單獨呆了快半個小時了,他突然覺得很不安,開始後悔讓兩人單獨相處。

“擔心末末?”簡寧問。

“有點,”葉修謹摩挲着杯底,點頭。

“怕丫頭承受不了?還是擔心老爺子後悔不願放手,”叼着煙,簡寧身子後仰,舒適地躺坐在沙上,雙腿相疊,搭在面前的茶几上,嘴角微微起了一個弧度,讓原本英俊偉岸的面容生出幾許鬼魅的調調。

葉修謹低頭喝了口茶,“末末監護人是我,法律上我是她爸爸,他唯一的親人。老爺子若真的疼孫女兒的話,自然清楚,末末跟我比跟他好,”

“你就嘴硬吧,”譏嘲地輕笑,簡寧側頭望向窗外,“醫生說,老爺子這病最多能撐一年,”吐了口菸圈,“老人家這年歲一大,哪個不想兒孫繞膝,末末又是米芾唯一的血脈,他會放手?若末末鐵了心地跟爺爺在一起,你能狠得下心霸住她不放?”

揉着眉心,葉修謹說,“這事自然依末末的意思,她要樂意在老爺子身邊盡孝,我當然不能強留她在身邊,就像你說的,老爺子只多一年的壽命,我是不會跟他搶的,”

“葉子,別跟哥玩迷陣,咱哥們打小一塊長大,你真當我不知你打的什麼主意?”面色一沉,簡寧的眸子漸漸眯成了狹長的縫隙,逼視着葉修謹,“你不就是想以老爺子做藉口,將末末送到國外嗎?什麼回國展,回國定居,也就糊弄糊弄你家老頭兒和小末兒,你真當你那點彎彎心思無人曉得?”

葉修謹看着窗外,面無表情,半響,突然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寧子也,”端着茶杯,閉上眼,養神。

“葉子,”他輕輕喚了聲,葉修謹緩緩睜開眼,眼中來不及掩飾的疲憊和傷感,讓簡寧爲之一振,輕嘆一口氣,“葉子,你這樣,做兄弟的不好受,真不好受,”

“寧子,我沒事,”側頭,看向窗外,“寧子,不管怎麼說,這次謝謝你,”

逆着光,簡寧看不清葉修謹臉上的表情,從窗戶裡射過來的陽光折射出七彩的光線,照射在他的身上,庭疲倦地支着額頭側坐在沙上,沒由來的讓簡寧覺得心酸。

“謝我什麼?”簡寧煩躁地將手中菸頭彈出窗外,又幫自己點了根香菸,叼在嘴邊,翹着二郎腿,吊兒郎當地倚在沙的扶手上,輕輕地一笑,“謝我幫你報復裴揚?還是謝我幫你絆住你兩外甥?葉子,哥們真不知道,你這麼做,到底是在報復裴揚,還是在報復米家,或是在折磨你自己?裴揚不是玩意,他當年那樣對米芾,確實混賬、變態,豬狗不如,可,你知道爲什麼米芾不讓你爲他報仇嗎?怕傷他姐姐的心,怕他姐姐和家人知道受不了?葉子,你就繼續自欺欺人下去吧!”

手擡起,手背覆上眼睛,簡寧嘆息着,聲音低沉而無奈,“葉子,哥後悔了,哥真的後悔了,當初,當初,還不如讓你隨他去了,一死百了!葉子,你就折騰吧,可勁兒地折騰吧!早晚有你後悔的一天,”起身,朝門外走去。

“寧子,你去哪?”見好友離去,葉修謹的心有些小亂。

“你不餓,不用吃飯,你家的乖寶和下面的三位小子總是要吃的吧,”簡寧頭也不回地答着,門開、門關的剎那,葉修謹從他的背影中感受到了一份沉重的哀傷和痛楚,突然,他的鼻間一陣酸澀,紅了眼眶。

客廳裡,只他一人,周遭的空氣靜謐的讓他喘不過氣來,起身,打開老式的留聲機裡,京劇梅蘭芳大師的《貴妃醉酒》縈繞在他耳邊。

不同於米芾,米燁偉喜歡聽京劇。

葉修謹記得,米芾除了崑曲唱的好,京劇也唱的不錯,尤其男旦扮相美的驚人。

演貴妃,奪牡丹之姿,唱貂蟬,勝月桂之華,扮西施,賽幽蘭之雅,飾飛燕,彩蝶之盈。

猶記第一次在緋·色見他時,他跟朋友打賭輸了,被迫換上粉色紗裙上臺唱崑曲反串西施。

那日他手撐一把油紙傘,從浣紗溪走來,一步一步,把吳越的歷史重新寫過,淚洗素紗,把愛深深埋下,着鉛華,風姿絕代,酥手若無骨,顰眉愁容媚無言。

唱腔,珠圓玉潤,似銀珠落玉盤。迷離似天籟之音,全無半點人間煙火氣,美得清新脫俗,實在是讓男人羨慕,女人嫉妒,女人的極致柔美盡顯無疑,疑是畫中人,人美,氣質神韻更美。

那天的米芾,讓在場所有女人妒忌,讓在場所有男人動容,他的眼神、他的身段、他的一顰一笑都讓他迷醉,如癡如醉。

可,借用東邪黃藥師悼念他聰明絕頂的亡妻時說: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愈有靈性就愈短暫。

而美好的記憶,也都是短暫的。

米芾說:葉子,這輩子,我對不起你,若有來生,我願作女兒身,還你帝王情!

“米芾,”心中輕喃,一滴淚自葉修謹眼中滑出,落進杯中,同茶湯融入一體,“我不是想違揹你的意願,我只是想多給咱們的末末留些東西,這是他欠你的,欠末末的,他必須償還,必須,”

茶湯飄着淡淡的青霧,茶葉嫩綠隱翠,湯色碧綠清澈,葉底嫩綠明亮,茶香濃郁,清香幽雅,味鮮清醇甘厚,微帶苦澀。

“兩祖孫還在聊着呢?”身後張羅完午飯的簡寧回來了,擡腳將門關上,望着緊閉的內室,小聲地問,“你小心人祖孫情深,到時候把你這個養父給踢了,”脫下外套,隨手丟在沙上。

葉修謹收起方纔的神傷,“我家末末可不是沒良心的白眼狼,她是不會不要我的,”笑的像個寵溺孩子的慈父,一臉的自豪和信任。

“你確定?”哼笑一聲,簡寧走過來,挨着他坐下,“是不是,你說的不算,得問問你那大外甥,他可比沒你這份自信心,”

“你說惜文?”葉修謹挑眉,食指點着茶杯,輕笑着說,“要說這孩子也確實不錯,模樣、人品、行事、待人處世,都沒的說,吃的了苦,受得起累,穩重、大氣、有頭腦,若好好磨礪一番,作爲不輸你我,只可惜——”說到這,眉頭一皺。

“只可惜他跟你一樣動情太早,”簡寧給自己沏了杯春茶,接過話茬道,“這男人啊,若先得江山,再求美人,是福;若先遇美人,再拼江山,則是禍!古往今來,多少英雄少年爲了美人而放棄江山。尤其這太平盛世,英雄本就缺乏磨礪、挫折,再加上這美人糾纏、絆身,更是英雄氣短,只貪得軟香在懷!”

說道興致,搖頭晃腦,惹得葉修謹哭笑不得,“滾,”飛起一腳,砸向他的腿彎處。

“葉子,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這是在提醒你,你這外甥怕是不甘願只當你外甥,人家衝的是你女婿的位置,”側身,簡寧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煙,用嘴撕開,銜出一根,點燃,夾在手中,“而你家老爺子也有親上加親的意思。”

“行了,你真當我是傻子,看不出老爺子那點心思?”葉修謹煩躁地擺了下手,傾身將手中的茶杯放在茶几上,“給我點根,”踢了下好友的小腿,後仰,靠睡在沙背上。

“我沒當你是傻子,我只怕你自欺欺人,故意裝傻不知,”斜睨了眼身旁的好友,簡寧擡手將吸了兩口的煙遞了過去。

葉修謹接過煙,啜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眼圈,眼睛眯起,轉移話題道,“裴家的案子月底就要開庭受審了,你想到辦法讓裴揚鬆口了嗎?”

簡寧搖頭,“裴揚是打定主意跟咱們槓下去了,米芾不來,他便什麼都不說,”

“以他父子三人的命做交換也不行?”

“他說了,除了親眼見到米芾,否則,在此之前他什麼都不會說,”

“他倒是個癡情種,爲了見米芾,用兩億美金做耳,”冷笑一聲,葉修謹狠狠地吸了口煙,“連自己父母、同胞的性命都不顧,真是夠冷血無情的,怪不得,短短几年時間,就撈了這麼多錢,”撫額,眼眸中憎惡、嫉恨難掩,“也是,能幹出逼迫妻子吸毒,監禁小舅子長達兩年變態行徑的人,還指望他顧念親情?”

起身,走向窗前,深呼吸,緩解自己體內的怒氣。

簡寧起身,跟了過去,“你打算怎麼辦?要不,乾脆告訴他,米芾已經去世的消息?”

按熄菸頭,彈出窗外,看着那白色的菸屁股在黑夜裡消失,葉修謹說,“現在告訴他也沒用,且不說他信不信,就算他相信了,你覺得他能將留給米芾的錢留給別人嗎?這些年,他販毒、走私軍火、倒賣文物——無非就是想撈些錢給米芾,你現在告訴他米芾死了,只怕他更不會將錢拿出來,怕是要讓那些錢給他們陪葬?”

簡寧沉默了,的確,這是裴揚那瘋子能幹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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