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時候, 終於回到休息房間拿回自己手機的馮子昂也在看着手機發呆。他一向獨來獨往,從來不用跟任何人報備行程,也不需要任何人知道他的情況。
這是他第一個世界冠軍,據說也是全國第一個電子競技類的世界冠軍。可是這又怎麼樣呢。馮子昂覺得今天打得實在太輕鬆了, 他完全沒覺得他的對手是多麼的不可戰勝。比起跟睡夢中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作鬥爭, 打比賽實在太簡單。
之前一段時間,天天打CS琢磨技術的好處是, 他終於累得倒頭就睡, 壓根想不起來要做夢了。
馮子昂今天出發去打比賽時, 坐在大巴上,聽到車載電視裡放着不知名的電影, 壓根聽不到臺詞, 只看到字幕上有一行字:你丫就是閒的,要是跟勞動人民一樣, 每天累得倒頭就睡,你看你還有沒有心思整資本主義那一套。
他默默地將頭轉到了車外。然後今天的比賽,他就打得異常順暢。
馮子昂是從賽後發佈會完了以後就偷偷走了。後面的一系列慶祝活動他都沒興趣。他只想一個人靜靜地躺着。身體陷在柔軟的牀褥中, 讓他詭異的不自在起來。不行, 牀不可以這麼軟,軟的好像躺在誰的懷裡。
他猛的跳下牀,然後就盯着手機發起呆來。要不要跟人聯繫一下?元宵節的時候, 還是她給自己先發的短信。她雖然跟馮峰約會了,但並沒有要鄙視他,不跟他來往的意思啊。
馮子昂的心跳加劇了, 他像是做賊一樣,偷偷地看了眼窗外,而後將窗簾拉好,拿着手機坐在牀上,字斟句酌該怎樣發這條短信。嗯,就隨便提一句,今天打CS贏了。呃,許婧會不會根本不知道CS是什麼。她那麼乖,每次看到她不是忙忙碌碌地做家務,就是在認認真真地看她的專業書。
他知道外人是怎麼看打電競的,男的都是流氓搶劫犯小偷,女的都是最後出去賣的。網吧那種地方永遠烏煙瘴氣,混合着一股黑暗腐朽特有的氣味,黑洞洞的,燈光昏暗的面對面都看不清對方的臉。她只問過他的作息習慣,卻從來沒有關心過他究竟打什麼遊戲。
馮子昂沮喪地倒在了牀上,煩躁不安。有種不甘心又有種不知所措。他拿到了世界冠軍,他有一百萬的獎金。許婧說家裡太小,讓小狗不要到處亂跑。有這筆錢,他可以買一個躍層給許婧住,她願意養幾隻小貓小狗都行。
嗯,她要養小動物就讓她養吧。沒關係,她不用跟着他東奔西跑的,這麼辛苦。她就待在家裡,有那麼多小動物陪着她就行。嗯,他能夠打更多的比賽,掙到更多的獎金的。沒有比賽的時候,他就過去,幫她一起照顧那些小東西。
馮子昂越想越激動,他從牀上再次爬起來,跳到電腦桌前,開始搜索哪裡有合適的樓盤。嗯,許婧這個愛操心的姑娘放心不下弟弟妹妹,那就還得在本市。房間的話,給她弟弟妹妹各留一個吧。反正等他們上大學了,肯定得出去。
他挑挑揀揀半天,總算找到了差不多合意的房子,正想是要問問許婧的意思看合不合她的心意,還是得一切都收拾好以後,直接給她一個驚喜呢?他的手機響了。
馮峰表現的比自己這個弟弟激動多了。他今天站在酒店迎賓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客人帶進門的報紙上有馮子昂這臭小子的照片。當時把他給嚇得呦,以爲這混賬東西真招惹什麼有夫之婦結果被人給砍了上社會新聞。他連工作職責什麼的,全都忘了,直接一把搶過客人手上的報紙。
那位女士一聲尖叫,保安就過來了。可憐的保安小哥不知所措。老闆是說讓所有人對大少爺一視同仁,可你要真一視同仁試試。開什麼玩笑,酒店是人馮家的。
馮峰顧不上道歉,忙不迭仔細看那版塊的新聞,等看到標題時,他失聲大喊:“臭小子!你總算搞出點兒門道來了!”
家裡兩個孩子,弟弟壓力更大。雖然說他老被人說不靠譜,但怎麼着也是名校海歸,而且是學藝術的,相當能夠拿出去給他爹長臉。他的存在意味着他們老馮家祖上就是高貴的血,不是一般的暴發戶。
馮子昂就不同了,雖然小學起上的就是名校。又憑藉計算機競賽獲獎,一路被保送到外國語學校的初中部跟高中部,讓一直揪着腦袋想門路該怎樣把他塞進去的馮爹喜不自禁。找門路進去跟兒子憑本事進去能一樣嗎?捐的監生始終都要低人一頭的。
結果等到高中結束,這小子保送也不要了,直接收拾行李揚長而去,人家要憑自己的本事掙飯去吃了。他爸當天高血壓就犯了,拖到醫院去搶救。回國過暑假的馮峰都替這臭小子捏了把汗。
兩年了,兩年的功夫,這小子終於拿到了世界冠軍。
馮峰跳了起來,拿着報紙興奮地揮舞,大聲宣佈:“我弟弟,這是我弟弟!”
報紙原先的主人嚇得退避三舍,算了,她還是別爲了一份報紙跟一個神經病產生爭執,實在太危險了。
酒店的大堂經理聽到這邊的動靜,趕緊過來看是怎麼回事。聽到馮峰的嚷嚷聲,他驚訝了,大少爺的弟弟不就是神出鬼沒都沒幾個人見過真面容的小少爺嘛。
經理不愧是經歷過職場歷練走上領導崗位的人,他掃了眼馮峰手上的報紙,立刻讓手下把酒店報刊架上的同一份報紙拿過來。沒等他接到報紙自己找端倪,馮峰已經激動地搖起了他的雙肩:“我弟弟,我弟弟拿世界冠軍了。”
大堂經理驚呆了,原來老闆家的小少爺是搞體育的啊。難怪常年看不到人,原來是一直在外頭打比賽。經理深感佩服,當老闆的人就是跟他們這些打工的不一樣,兩個兒子一個都不讀商科,一個學藝術,一個練體育,這是要文武雙全啊。
等到馮峰四下奔跑着去安利自己弟弟成了世界冠軍之後,大堂經理纔有機會看報紙。他仔仔細細將報紙翻了個底朝天,沒發現今天有那個世界級的比賽中國人奪了冠軍啊。倒是保安小哥眼尖,看到了馮子昂的那條消息,連忙只給他看:“經理經理,這兒。我擦,CS冠軍,好牛掰啊。”
經理立刻瞪他:“你好好上班,別整天就想着拿到工資就去打遊戲。我告訴你,你這回要是不好好上班,別喊表哥了,你叫我大爺都不行。”
馮峰跑了一圈,發泄完他滿腔的激動之情。當然主要是馮導藝術人,不是四肢發達的蠢漢,他跑不動了。他拿出手機,氣喘吁吁地給馮子昂打電話:“你個臭小子!”
一句話出口,多愁善感,擁有一顆纖細敏感藝術心臟的馮導就泣不成聲了。你個混賬東西,你總算搞出點兒名堂來了。這個不懂事的傢伙,知不知道這幾年我跟家裡人有多擔心你。不是怕你闖禍,是怕你被打擊的擡不起頭,傷害了你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尊心。
馮子昂都被馮峰給哭悶了。這傢伙怎麼回事,這麼大的人了,還這樣不要臉。小時候他練完截拳道揍得他滿地找牙。他明明大了自己三歲,居然還有臉在地上打滾哭。
馮峰一把鼻涕一把淚:“可以了啊,你小子比你哥我強,好歹你都掙了一百萬了。你哥我已經快賠掉一千萬了。你回來吧,看在你有出息了的份上,說不定老頭子一高興,還能再給我出幾百萬的投資讓我去拍部電影呢。”
馮子昂猛然反應過來:“許婧呢?你去拍電影,許婧怎麼辦?”他好死不死地想到了香港三級片《□□》,那裡頭可不是潘金蓮跟小叔子武松。
這種背德的念頭將他嚇得心驚膽戰。他剛纔,剛纔考慮到給許婧買房子讓她住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他哥,他哥怎麼辦。
馮子昂一直嫌棄馮峰這個哥哥,煩死人了,嘰嘰歪歪的,黏黏糊糊。可是這麼個不靠譜的哥哥,二十三歲的大老爺兒們卻爲了他拿到了一個壓根不算什麼的比賽冠軍,激動得又哭又叫。他能夠聽到那頭周圍的聲響,馮峰人在公共區域。
一時間,難言的羞愧跟悔恨衝擊着他的心臟。他這樣,跟那個無恥的男人還有任何區別嗎?一樣的無恥,一樣的沒有下限。他竟然對自己哥哥喜歡的女人有了非分之想。
馮峰被弟弟這句話一噎,悻悻道:“許婧跟我有什麼關係啊,我就沒再去找過她。”
馮子昂立刻憤怒起來:“你個畜生,你耍人家姑娘啊!人家正正經經清清白白一個姑娘家,你耍人家玩兒啊?!”
馮峰委屈不已:“不是你小子讓我別追的嗎?!還說什麼咱們這樣的情況,就別禍害好人家的姑娘了。”
馮子昂覺得迎面一記重重的耳光。是的,他知道他們這樣的家庭,根本就不該拉好人家的好女孩下水,太齷齪了,簡直喪失人倫。
可笑的是,他用這點去說服他哥,卻暗戳戳地故意忽視了這一點,還想着金屋藏嬌。馮子昂無法直視自己,他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一個齷齪陰暗的人?難道性是萬惡之源?
馮峰久久聽不到他的迴應,忍不住喊:“你個臭小子,倒是說話啊。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們好給你慶祝啊!天啦!中國第一個,你能寫進史冊了。”
馮子昂卻突兀地掛掉了手機。馮峰聽着短促的“嘟嘟”聲,氣得不輕。這個混賬東西,又泛起什麼混勁兒了。
不過生性樂觀善良的馮峰導演自詡是個無可挑剔滿分哥哥,他立刻決定原諒這個臭小子了,轉而興匆匆地開始給家裡兩宮太后打電話。是的是的,混小子拿到了世界冠軍,有一百萬的獎金呢。那個,這樣喜大普奔重大利害的消息,咱家是不是應該慶祝一下,比方說拿個五百萬出來,讓我拍個電影什麼的。
然後馮導毫不意外地被東宮娘娘給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殘酷的世界,怎麼這麼不和諧呢,明明可以錦上添花來着。
掛了電話的馮子昂持續焦灼了五分鐘,終於決定打電話給許婧。
許婧看到手機上的名字,還怔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才接通電話:“喂——”
馮子昂聽到這柔柔的嗓音,心就像是被揪住了一樣。他深吸一口氣,猛的將打了半天腹稿的話說了出來:“那個,許婧。嗯,我簽了新的隊,給我安排了營養師跟按摩師。那個,你不用擔心弟弟妹妹沒人照顧了。”
許婧有一瞬間,覺得耳朵“嗡嗡”作響,她似乎幻聽了又好像是失聰了,聽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麼。然而那一陣天旋地轉終於還是過去了。她微笑着聽自己一字一句說出:“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恭喜你啊。”
馮子昂有種說不出的感受,她果然是如釋重負的。呵,果然如此。他一鼓作氣說了下去:“後面我比賽會比較多,大概很少回去了。”
許婧手無意識擦着護士臺上擺放着的綠蘿,真快啊,當時養的時候只有一根綠蘿,現在都已經繁衍成一大家子了。嗯,人類要麻煩一些,不能無性繁殖。但是沒關係,當一個男人遇上一個女人,就會很快很快。
她覺得自己的聲音輕快的不得了:“這樣啊,挺好的啊。嗯,還沒有來得及恭喜你。太厲害了,世界冠軍呢。那個,祝你事業有成,生活幸福美滿,早生貴子。”
馮子昂一直低頭“嗯嗯”應着,聽到最後的時候,他有點兒茫然,哪裡來的貴子。可家庭幸福美滿不就是有一位美麗溫柔的妻子跟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麼。許婧這樣祝福他,好像也沒錯。
許婧掛了電話,手無意識地一揮,養綠蘿的罐頭瓶子摔到了地上,銀瓶乍破水漿迸。她慌忙蹲下身想撿碎玻璃,要是被病人踩到了,問題就大了。彎腰的時候,手機又摔到了地上,剛開始沒來得及完全倒出來的水剩下的部分全潑到了手機上面。
許婧急着搶救自己的手機,結果被玻璃割到了手指頭。韓醫生恰好到護士站拿病歷,見狀連忙一把拉起她:“別碰,別碰,先管你的手。”
他拿了治療盤出來,小心翼翼地鑷出了嵌在她手指上的玻璃渣,仔細看了下,咬咬牙道:“咱就先不縫針了。這塊兒我怕縫了,會影響到肌腱,後面萬一恢復不好手指活動受限。”
許婧茫然地看着被包紮好的傷口,沒有做聲。大滴大滴的眼淚不知怎麼的,爭前恐後地涌出了眼眶。
韓醫生知道口子這麼深,肯定疼的厲害,安慰道:“你忍忍,要是太疼了,我給你去藥房拿一盒布洛芬吧。對了,這麼深的口子,保險起見,咱打一針破傷風成不?”
許婧好像是被嚇到了,又像是疼壞了,就會掉眼淚,一句話也不說。
韓醫生看着她沾着淚珠的粉腮,心道古人果然會比喻。這樣嬌媚柔弱的姑娘哭起來,可不是梨花帶雨一枝橫麼。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早點更新,是爲了讓大家早點看完早點兒睡覺。晚安!明天又是禮拜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