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城下之盟? 二

這時,稍微伶俐點的朝臣已看出,皇帝之意,並不在戰。贊同黎老丞相的話,不過礙於對方是三朝元老,且堂堂一國之君,出言贊同與賊寇媾和,亦大失顏面,所以身爲皇帝,只能大義凜然的主戰。

當然即便是一國之君,也不得不尊重廷議,若是大半朝臣同意和談,則皇帝順着廷議,那是名正言順,大勢所趨。

混跡官場多年的朝臣們,自然都是聰明人。

主和派在皇帝明爲反對,實則支持下,士氣大振,最終以“賊寇多是饑民,宜安撫,方不損我國之根基”爲由,辯贏了主戰派。

既然定下來要和談,接着要討論的,自然是和談的人選。

不知是否出於失敗者的報復心態,以左丞相爲首,原本主戰的官員,衆口一詞,極力推舉禮部尚書宇文斡負責和談。

所謂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不過三柱香的時間,偷笑的那一個,立刻成爲被笑話的一方。

左丞相摸了摸脣邊灰白的八字鬍,清咳兩聲道,“宇文尚書主管禮部,是此行最爲適合的人選,賊寇不知禮儀,纔會犯上作亂,往後,這教化之責,可都交給大人了……”

旁側,左丞相的門生們附和的大笑,一致搖頭道:“所謂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宇文大人雖則才高八斗,可惜賊子粗魯不文,不知這對牛彈琴,可有成效?”

宇文斡反脣相譏,“爾等下里巴人,自然不知陽春白雪,多說無益,一切待下官和談之時見真章。”

底下又是一陣鬨笑聲,這羣陪着皇帝留下來的朝臣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連帶說話也少了顧忌,“宇文大人多年來高山流水,難覓知音,若是這鍾子期不在別處,就在反賊之中,大人雅奏,當有用武之地,哈哈哈哈……”

滿堂的笑鬧聲中,卻有人始終不曾參與,淡然的立在一旁,若有所思。

皇帝坐在高臺上,底下的鬧騰盡收眼底,注意到這始終沉默的身影,不由的出言相詢,“啓之,你可有話要說?”

臺下自始至終只是傾聽的少年和皇帝同齡,正是薛家長子薛啓之。

中洲西部土地肥沃,自立國之始,開國皇帝便與當地達成過協議,允諾西部自治,除按歲進貢米糧外,其餘一切不須服從朝廷調遣。

這薛家,是西地第一望族,數百年經營下來,隱隱有統率西部之勢。

薛啓之長袖善舞,衆所周知。

皇帝一問,衆人便猜測,這薛公子接下來定會以整個西部的立場,介入這場廷議。

薛家勢力不小,最終和談會不會因他一語而推翻,極爲難說。

想到此節,衆人連同皇帝,一起豎起了耳朵,等待薛公子高論。

誰知薛啓之沈吟了半日,竟只向宇文斡問了個最簡潔的問題,“請問尚書大人,對此和談重任,閣下抱有幾分把握?”

此話一出,衆臣皆收起了嬉笑之意,正色看向禮部尚書,和談成功與否,關乎國之存亡,不可輕率。

宇文斡沈思道:“下臣有六分把握,此非謙詞,實是賊寇一路勢如破竹,不可小覷。”

薛啓之攢眉:“若是在下比宇文大人多一分把握,大人可願讓賢?”

堂上諸人皆一愣,薛家雖歷來有族人居於朝中,然若不是切身利益相關,從來對政事置若罔聞,如今薛大公子突然熱切起來,實在令人生疑。

皇帝笑道:“啓之,你可是要毛遂自薦?”

薛啓之溫雅的行禮:“正是,微臣自忖有七分把握可說服反賊退兵,不知陛下是否相信?”

“朕相信,只是啓之可願給朕一個理由?”

“由來覆巢之下無完卵,皇朝危矣,薛家豈能獨存,爲國爲家,微臣自當盡一份心意。”

朝臣們點頭稱是,薛家雖富庶一方,然無兵無權,若是兵荒馬亂,自不能倖免,就衝着這點,薛啓之當會盡力周旋。

眼看這和談的人選就要定下,年輕的皇帝忽然微笑,“啓之,若是有個人比你更多一分把握,你可願讓賢?”

衆人聞言愕然,不約而同看向皇帝,開始思考這比薛啓之更合適的人選是哪一位。

皇帝道:“雖說兩方交戰,不斬來使,但賊寇之所作所爲,不可以常人論斷,和談之使,若是未入軍營,即被亂軍所殺,這任務,自然是完不成了。”

左丞相贊同道:“陛下所言甚是,若和談使不幸遇難,萬事須得重新謀劃。”

宇文斡亦點頭:“所以這和談的人選,首要條件,須是能遏住賊寇殺意之人,即便遏止不了,也要對方猶豫三分,方有開口遊說的機會。”

“不錯,”皇帝接道,“和談使所代表的是整個皇朝,賊寇必會提出若干條件,這些條件,不是使者一言可以決定,且賊寇未必提供使者回來商討的機會。”

薛啓之和宇文斡同時領會到自己攬下這差事有所不妥,請罪道,“臣等僭越。”

言畢,同時明白了皇帝的想法,異口同聲制止,“陛下不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陛下萬金之軀,豈可輕易涉險。”

他二人這一說,再遲鈍的,也瞭解了皇帝意圖親自出使反軍,朝臣們集體下跪,“請陛下收回聖意。”

皇帝依舊是單純的神色:“卿等可有比朕更合適的人選?”

衆人心道:“誰都比你合適啊!論口才,當屬薛啓之,論機變,當屬宇文斡。陛下你久居深宮,不知世事,意氣用事,不是白白去送死麼?”

當然想歸想,無人敢說出口來,只是跪在那裡,再三請皇帝“三思。”

年輕的皇帝側頭思考了片刻,擡起頭來,卻是滿臉讓朝臣們吐血的堅決,“朕意已決,衆卿不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