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第三百〇八章 後悔（第二更）
“做到這個份上，世間若想再尋到你幾乎不可能。加之他連子夜元君夜也親手殺了，假象做足便能以假亂真，世間便只能相信你們母子都已經死了。”
她說話時，手打着緩緩的節拍似的，輕輕拍打着忍冬的腦袋。林蘇青看了幾眼就別過眼去，不忍多看，不忍心她這樣拍打它。
“而天界想要確認，唯有一個途徑。”她道，“便只能找白澤神尊求證。”
林蘇青猜到了，在誰也無法知曉時，唯有曉盡天下事的白澤神尊能夠堪破真假，只不過依他的性情……
“難怪……難怪白澤神尊當初說二太子欠着他一個恩情……”
一切都理順了……多少疑問困惑了他數年，終於梳理清楚了。可是，卻並沒有曾經以爲的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緩緩地深深地吸入長長的一口氣，一氣迅速呼出，以爲會就此舒暢一些，然而並沒有，沉重的感覺反而越發清晰，亦越發沉重，越發沉悶。
“我所能告訴你的差不多就是這些了，再細緻的我也不知道了。”她嘆了口氣站起來，聽上去她的心裡也在發悶，並且悶得也不輕。
“信與不信，隨你自己判斷。”
“你是說鳳凰涅槃重生嗎？”
單單被小小的一根木刺扎到手指，便將他堂堂男兒痛得皺緊了眉頭。不敢去想，假如是自己一刀刺進自己的胸膛，再從傷口裡切開，然後一刀又一刀的切下自己的心……
“哦……你連報殺母之仇都有着盤算。”
“至少你自己知道這一慾望，總比不知道好。”她像是在寬慰道，“許多人是不知道自己的慾望，沉迷其中還自得其樂，最是可怕。”
“堪破，必須有所經歷，有所悟，纔能有所破。”她道。
有足足五年沒有走出這件小木屋了吧，剛走到門口，還沒來得及將目光看出去，就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睛，一陣頭暈目眩。
林蘇青點了點頭，隨即搖了搖頭：“沒有萬事皆可破一說，但凡活着，永遠在路上，便永遠在參悟的過程中。”
林蘇青應了便起身出門去，剛一起腿都是軟的，不是因爲坐了太久。
“經歷了也不一定能全部堪破。”
“好。”
幾隻小熊貓一聽。當即就起身要出去尋，被她一伸腿全部攔住：“不是讓你們去。”
“而今你堪破了嗎？”
“不過有勞你先去尋些能填飽肚子的食物來，最好是大魚大肉一類吃了立刻有力氣的東西。”她揉了揉肚子，又拍了拍肚皮，“順便澄一些山泉來，我說得口乾舌燥嘴角都翻白沫了。”
“所以你是要挺過去，重新振作起來。還是要從此歸於平淡，生活在這山野之間，就此做個普普通通的山野村夫？”她站着，兩隻手手腕交叉搭在椅背上，看着林蘇青問道，“畢竟，你爲了活着處心積慮，而別人爲了你能活着，也是費盡了心機。”
都聽不出彼此話裡的情緒，然而誰的回答都飽含着感情。
“謝謝你。”
她擡起下巴戳了戳林蘇青的方向，招呼他道：“快去，我得吃飽了有力氣了，才能將這件事兒。你也是，我怕你承受不住。”
一時間有太多的感覺涌上來，將心裡全部堆堵住了，竟成了類似於空白的感受。太多的事情涌上來，將腦內也堆堵住了，亦成了類似於空白的一片。
“是的，我知道他是鳳凰，若不是因爲他是鳳凰，我也不會刺那一劍。”
幡然醒悟總是正面的改變，然而有時候的醒悟何嘗不是一種殘酷？經歷了最殘酷的過程，經歷了最殘酷的改變，然後獲得新生，然後去回顧曾經。
眼睛很快適應了強光，他看着自己的手指指腹，正冒着晶瑩的血珠，疼痛的感覺令他清醒，令他感覺到自己活着。
林蘇青牽動了嘴脣，沒能回答出來。後悔了，後悔極了。世間沒有比後悔更痛苦的事情了罷。
假如曾經深陷泥潭，禁在困境，幡然醒悟便是一種登頂後的豁然開朗；而假如，你親自推翻了曾經所以爲的一切……
“林蘇青。”她突然提高了音量，“我方纔還漏了一件事忘記告訴你。”
林蘇青又搖了搖頭，這次他沒有回答。只是心裡明白。
“後悔了嗎？”她平常的問道。
“不必客氣。”
林蘇青木然的坐着，就連他自己也無法體會清楚他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當如何去形容出來，他將心裡的感受抿了又抿，實在難以形容。
他曾經在二太子面前做過承諾，他將如何要如何。後來他反悔了，他只要活着，然後做個普通俗人。不過現在，他有太多的後悔，後悔恨了二太子，後悔曾經太多的自以爲是，後悔殺了二太子，因爲後悔，他想將曾經的承諾繼續兌現，可是也因爲後悔他覺得活着累極了，後悔的感覺太折磨人了。
“隨你如何認爲咯。還是那句話，信與不信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將我知道說出來罷了。”
“可是你當時相信魔尊寂帝的話時，也是這般認爲。何況，寂帝所告訴你的也是事實。”
“與我體內是否封印着魔神無關，是我自己的慾望。”
……
當感謝早已經成爲了來往之間的客套話，他也已經許久不曾這樣真誠的道過謝意。
“等他涅槃重生，我去道歉。”他喃喃道。
最難受莫過於推翻曾經的一切。
他一把扶住門框，怎料被門上的木刺扎到了手指，疼得他當即抽了一口涼氣。
不能再想下去了，想着連自己的心口都隱隱作痛起來。
“你要因爲事實的打擊，便就此墮落嗎？”
這身軀體，曾經是二太子心口上割下來的一塊肉。他整個人，都是二太子心口上一塊肉。林蘇青想着想着忽然有一須臾的恍惚——不知是自己活着？還是二太子活着？
他伸出手探着光，燦爛的陽光將他的骨節分明的手指照得亮白，像透明瞭似的，肉透着血液的紅，彷彿能夠隱約看見骨頭。
“可怕麼……”林蘇青神情木然的坐着，眼神在地面上放空，無處着落，“世間忌怕魔，嗤之以鼻不願與之爲伍。其實不然。實際上，魔一直住在每個人的心中，有慾望便可能一念即成魔。那麼說到底，其實世間的每一個生靈都是魔。”
“人之常情，不外乎慾望。”
林蘇青搖了搖頭，沉默了半晌，才自言自語似的低語道：“二太子曾經教我堪破，我一度以爲我已然堪破，回想那時候的自己辯得頭頭是道，現在才知，當時不過是片面的理解。當時的我，自以爲堪破種種，然而實際上，我不過是浮在大海上一片葉子，只看見了冰山的一角。”
還有什麼……令他更加後悔的事情嗎……
“我信。”林蘇青頹然地靠在椅子上，“你所說的經過與我所知的線索都能結合。我就是不願意相信，也不得不信……”
“幫二太子說好話於你有何益處嗎？”林蘇青面無表情的道，“之於我心中如何看待二太子，於二太子、於世間、於你，我的看法毫無價值。”
“是吧。自私自利如我，殫精竭慮的鑽營算計，只爲自己苟活。”
最痛苦莫過於你恨了對你好的人。
這時候的茫然與出神與平時是完全不同的。
他看着依然在不停地往外冒着血珠的手指，血珠越聚越大，滑下低落，恰是滴在跟着它的地枇杷的鼻頭上，它被雨水打溼毛髮即將乾透，鼻子上依然溼溼潤潤的，血珠一打中它的鼻頭，便迅速滲入了進去。
地枇杷眼巴巴的瞅着它自己的鼻頭，又透過鼻頭瞅着林蘇青。
“你……不要跟着我，我現在害怕見到你。”林蘇青鼻腔酸澀，一頭出了門，不再回頭。
饒是多麼堅毅無比的內心，也經不住懊悔的侵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