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邪頭的屋子中。
老邪頭同一襲白衣的陳二對坐桌前。
陳二臉上完全看不出剛纔的窘迫,而是一臉平靜,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
老邪頭臉上掛着和藹笑意,完全看不出這位是名聲響徹東荒境的強者,如同凡間鄰家老頭。
“如果我說,我什麼都沒做,你信嗎?”陳二問道。
老邪頭含笑點頭說:“信啊,爲什麼不信?”
“薑還是老的辣。”陳二嘴角泛起笑意。
老邪頭哈哈一笑說:“薑是老的辣的確不假,可小的也不白給啊。”
“看出來了?”陳二又問。
而老邪頭也問了陳二同樣的話。
“你看出來了?”
陳二沒急着回答,而是掏出紙硯,在桌上鋪開,又拿出硯墨,慢慢研磨。
見陳二不急着答,老邪頭也不急着聽,於是給自己沏了杯茶,小口小口品了起來。
陳二準備好後,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人字。
然後放下筆,仔細地端詳着人字,搖了搖頭。
“老邪頭,你說這人字也就一撇一捺,分明這麼簡單,可爲什麼有些人總要搞得那麼複雜?”
老邪頭咧嘴,無聲一笑,又拿出一個杯子,倒了一杯茶,推到陳二身前,開口道:“嚐嚐?”
陳二輕抿了一口,讚歎道:“好茶!”
老邪頭哈哈大笑,等笑過才說:“你看,複雜了不是?”
陳二一愣,頓時啞口失笑。
他根本不懂茶,說好茶,只不過是句恭維的話。
“是啊,這人生在世,能有幾人不復雜啊。”
“那咱們簡單點?”老邪頭問道。
陳二也不客氣,直接開門見山道:“綠靈兒是你安排的吧?不用做這麼多的,我沒事。”
老邪頭端起茶杯,又放下,隨手掏出酒壺,灌了一大口,砸吧砸吧嘴說:“還是酒好,辣就是辣,柔就是柔,明明白白。”
陳二下意識的去摸腰間盛着美酒的水囊,又想起水囊已經不在,癟癟嘴,同老邪頭說道:“給你講個故事吧。”
老邪頭遞上酒壺,輕聲說:“如果有故事用來下酒,最好不過了。。”
陳二接過酒壺,也往口中灌了一大口,嘆口氣說:“以前,有人送我一袋水囊,裡面裝滿了美酒,怎麼喝都喝不完。”
“那時候我也不會喝酒,只是想起來就胡亂灌上幾口。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當時只知道那是酒,也品不出好壞。”
“直到後來,在一次戰鬥中,水囊被毀了,裡面的美酒就這樣消失了,現在想來,惋惜不已。”
老邪頭皺皺眉,勸解道:“經歷的淺了,很容易就把一些事情當成全部,殊不知,過去的,便不是最好的。如果論酒,還是南疆境產的神仙醉更美些。”
“嘿,說的跟你喝過一樣。”陳二嘲諷道。
“我沒喝過,但有人喝過。喝的人都說神仙醉是好酒,那神仙醉便差不了,你說呢?”老邪頭面帶微笑。
“可神仙醉再好,我也沒喝過,就如同那些大道理。道理再大,終究不是我的,你說呢?”陳二也面帶微笑。
老邪頭收起笑意,嚴肅道:“有道理,但你就不怕虛度了光陰,辜負了紅顏?”
“怎麼叫辜負?怎麼又叫不辜負?你怎麼就知道現在的選擇是對的?”
陳二聽着老邪頭的話一愣,反問道:“那又怎麼知道現在的選擇不是對的?”
老邪頭贊同道:“有道理,等時間給答案吧。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如果是錯的,便會賠上了自己的一生。”
陳二頓時饒有興致的揶揄道:“看來,你也有下酒的故事啊?”
老邪頭拍了拍陳二的肩膀說:“歲數大了,故事也就多了。”
陳二不說話,靜待下文。
果然,老邪頭感慨完,又緩緩說道:“曾經我也認爲自己是對的,可到後來才發現,自己的選擇是那麼可笑。”
“爲了心中的道義,爲了天下,放棄了心愛的姑娘,可最後這天下有我沒我都一樣。”
“而那姑娘,或孤獨終老,或嫁爲**,終是錯過了。”
老邪頭說的含蓄,陳二也不知道要不要安慰,於是轉了話題。
“怎麼說着說着,就說起了人心,這是又要問心?”
老邪頭接過酒壺,再灌一口,說:“人生在世,時時刻刻都在問心,觀與不觀罷了。”
陳二伸手去拿酒壺,卻被老邪頭躲過,不滿的撇撇嘴,悵然道:“當年,文聖給我做過兩次問心局,當時不知道好與壞,但最後文聖認可了,想來不差。而現在,問心有愧。”
於是,屋子中安靜了下來。
過了許久,老邪頭才問道:“真的不考慮考慮我那徒兒了?雖長你千歲,但千歲對於修煉者來說,也不過凡間一兩歲的差別而已。”
陳二瞥了一眼酒壺,舔舔嘴脣,最終還是拿起茶壺,給自己杯子中倒茶,直到茶水溢出才停下。
陳二說道:“你看,杯子滿了,再想裝茶水,就只能溢出來。我捨不得杯子裡的茶,所以不能再倒了。”
老邪頭笑罵道:“年齡不大,道理不少,歪理。”
陳二正襟危坐,開口道:“道理都是從文聖書裡看來的,歪理?”
老邪頭乾笑兩聲掩飾尷尬,否認道:“既是文聖的道理,那便是好道理。”
於是,一老一少兩人又同時放聲大笑。
笑過,老邪頭嘆了一口氣說:“行了,我也不和你打啞謎了,說說昨晚的事吧。”
陳二臉色一紅說:“我也不騙你,昨晚我確實喝多了,但大概情況我能猜得出來。”
老邪頭點點頭說:“元陽未泄。”
聽到這兒,陳二長舒一口氣,吊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雖然他有幾分猜測,但還是不確定昨晚有沒有做過什麼。
如果沒做過,一切都好說。如果真的做了,那恐怕心裡的愧疚便更大了。
“你打算怎麼做?”老邪頭有些好奇陳二接下來的打算。
陳二起身收了桌子上的筆墨紙硯,露出一抹邪意,挑眉道:“我打算什麼都不做。”
在老邪頭疑惑的目光中,陳二解釋道:“這屎盆子,我不僅扣了,而且我還要幫他們把屎盆子扣的更穩一些。”
老邪頭頓時眉開眼笑。
“你小子,辦事方式我是真的喜歡,也就我下手晚了,不然非得收你當我最後一個關門弟子不可。”
陳二曬然一笑,起身告辭。
走到門外,突然又傳來老邪頭的聲音。
“陳小子,你眼光不錯。”
陳二立刻定住身形。
“遇到你之前,我見過東方家那小姑娘一面。”
“她……她怎麼樣了?”陳二顫聲問道。
“她挺好的。”老邪頭聲音裡有些苦澀,只不過掩飾的很好,陳二沒有聽出來。
陳二動了動喉嚨,勉強憋出幾個字。
“好,就好。”
說完這句話,頓時紅了眼眶。
直到陳二走遠,老邪頭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陳小子,你說過要請我喝神仙醉的,不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