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陳遠志哪怕在平常生活中也是一個很穩重的人。
衆所周知，華夏高校實行的是校長負責制。所以能當上一個華夏名列前茅的高校校長，就已經證明了陳遠志這人並不簡單。
身上甚至有種不怒而威的氣質。
但這一刻還是整個人都懵圈了。
那種超越時代的感覺很難用語言來形容。
他一時間都弄不清楚喬澤給豆豆設計出這個身體到底是要做些什麼。
起碼從他的視角來看，這東西出現在家裡這種環境下，就顯得很突兀跟奇怪。讓他差點又忘了這次來的目的，忍不住問了句：“這個豆豆能量產嗎？”
喬澤嚴謹的答道：“理論上可以。”
“哦，但得要你的授權對吧？”陳遠志用玩笑的口吻問了句。
喬澤沒回話，只是看了眼這位校長。
說實話，他跟陳遠志打的交道並不多。不太習慣這位校長的談話風格。懶得去思考每句話背後的潛臺詞，就乾脆保持沉默。
陳遠志也立刻意識到他此時想多了，連忙開始找補：“我沒什麼別的意思，就是有些感慨，你這兒的好東西是真的多啊。也難怪很多人都惦記着。不過這次你可以放心了，學校已經跟多部門溝通過了。以後你想呆哪就呆哪。
當然，這只是最基本的。另外，因爲咱們的西林數學研究所已經被評爲國家重點自然基礎學術研究中心，加上由你主持的大型深海水下集羣系統，也成了國家下階段重點研究項目，所以如果你有任何需求，都可以直接提出來。
可以是書面報告，如果伱嫌麻煩，給我打個電話也行。而且這個需求不單是指物質、資金方面的需求，對於人才方面的要求也是如此。比如研究所跟深海水下集羣系統內部的人事任免權。既可以調人來，也可以把人留下來。”
陳遠志這番話說得語氣很誠懇。
這也是這段時間反覆拉鋸之後的結果。基本上就是由着喬澤的性子來了。
在沒有更好辦法的前提下，這就是最好的辦法。
總得先把人留下來再說其他的。有本事的人總能爭取到一些其他人無法享受的權力。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喬澤竟然搖了搖頭。
“我不需要人事任免權，只需要我關注的那幾個人，在不違揹他們意願的前提下，能夠在我視線範圍之內就夠了。我不是那種喜歡交朋友的人，更不喜歡有人干擾我的想法，告訴應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讓我安安靜靜的做我想做的事就好。”
陳遠志聽完喬澤的話，沉默了片刻，一時間心底的大概只有感慨。
才十九歲啊，怎麼就已經活的這麼通透跟純粹？
誰再說喬澤不懂人情世故，陳遠志第一個不同意。
這分明是看的太透徹了，懂得多到想到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就煩的程度，纔會表現得如此極端。
“你的想法我會如實的反應，肯定是沒問題的。另外我也代表西林工大表個態，接下來學校會把工作重心轉向你未來主持的這些重要研究項目。做好服務工作。以後有事你也可以直接找我，不用再經過數學院了。”
陳遠志言辭懇切的說道。
他真這麼想的。
最好喬澤真能繞過徐大江，直接找他反應問題。
陳遠志再大度，也受不了一個二級學院院長動不動就衝他吼一句：“姓陳的……”
否則他多年的努力不就白費了麼？
可惜了，喬澤只是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陳遠志也知道想要獲得喬澤的信任需要時間慢慢積累，靠掏心窩子的話就想讓喬澤有好感無異於癡人說夢。於是也只能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
後悔的情緒肯定是有的。
如果喬澤剛到學校他就把徐大江踢到一邊，越過數學院親自幫喬澤去爭取那些研究方面的便利，多照顧下李建高，現在情況可能就大不一樣了。
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大方向的事聊完了，陳遠志又跟喬澤聊了聊關於微博上的量子蘊含模型的問題。
不過也只是淺嘗輒止。
正如一進門時豆豆報的簡歷，陳遠志做研究的時候主要也是做航空工程方向的，對基礎物理學並沒有太過深入的研究。
這個時代，哪怕是某個領域的專家跨了領域去聊其他方面的東西，其實就跟普通人差不了太多。
所以陳遠志其實只是轉述了一些這段時間物理學院大佬們的看法。
總不能來一趟，沒呆兩分鐘就走吧？
而且說到這些事的時候，陳遠志心裡其實還放着已經跟蘇沐橙一起躥到房間裡去的豆豆。
這應該是人類歷史第一個搭配了真正人工智能技術的機器人吧？
雖然豆豆的身體不是人形的，但從智能程度上來說，陳遠志覺得哪怕這項技術再發展一個世紀大概也就這樣了。
因爲他想象不出來人工智能更進一步發展會是什麼樣的。
就這樣尬聊了大概十分鐘後，心神不寧的陳遠志還是選擇了先回去，針對豆豆的情況寫一份報告，儘快報上去。
反正喬澤既然讓他都看到了豆豆的表現，就已經說明了也沒打算藏着掖着。
就是不知道國外有沒有差不多的技術。
想來對面發展大語言模型更早，應該也已經有了，只是秘而不宣吧？
陳遠志起身告辭，喬澤也沒挽留。
話已經傳到了，大家心裡都有數了，在喬澤看來這對雙方來說，應該都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從頭到尾他要的都不多，有個安靜的環境做自己感興趣的研究而已。
無欲則剛。
向喬澤辭行後，站起身，陳遠志還是沒忍住向再看眼那個古怪的小東西，於是朗聲道：“小蘇，我先走了，下次再來拜訪。”
“陳校長就走啊？不多坐會兒了？”
沒出陳遠志的意外，當房間的門打開，果然是豆豆先滾了出來，蘇沐橙跟在了豆豆身後。
老陳已經開始琢磨，這套房子的面積似乎還是小了點。
除了客廳有足夠的空間外，其他地方豆豆的身體伸展不開。說起來也差不多是時候給喬澤換套房子了。
不過別墅的話距離校區有兩公里……嗯，還得配輛車。
“大老闆再見，有時間常來玩。”機器人滾到陳校長旁邊，用獨有的童音熱情的說了句。
陳遠志注意到亮起的屏幕還蹦出了一個人類幼崽衝着他擺起了手。
好傢伙，這功能還真是挺全的。
不但能說話，屏幕能模擬眼睛跟各種表情，甚至還能當顯示器用……
如果不是身份不太合適，陳遠志都想問一句這東西能不能買一臺了。
不過他沒理會豆豆，而是看向蘇沐橙，笑着說道：“今天先不坐了，回去還有個會要開。嗯，豆豆小朋友，下次我再來做客，給你帶個值錢的禮物。”
“那說好了，別把我當小孩子哄哦，我可是有1.5億粉絲的機器人。我跟你講，我的那些粉絲可兇了，他們天天都想把人掛路燈上，你要是騙我，被他們知道了，太可怕了。”
陳遠志半張着嘴巴，他再次被這機器人驚到了。
這年景，連人工智能都開始雙標了嘛？
剛剛是誰說自己是八個月零七天的寶寶來着？所以是不是寶寶都得看情況來的？這隨誰呢？
“豆豆！”
嚴肅的聲音從陳遠志背後響起，然後陳遠志再次看到這傢伙頭頂的顯示器露出了它那雙超大的動畫眼睛，轉了兩圈後，又開始發出聲音：“我是開玩笑的啦，我的粉絲都是好人啦！”
但他只有他能看清的顯示器上卻閃過一段話：“上門拜訪攜帶禮物是人類社交的基本禮儀哦。”
“咳咳，陳校長，見笑了。喬哥設計的豆豆就喜歡搞怪。”
“沒事，沒事，我先告辭了。這個豆豆，很有趣。”
“豆豆罰你去充電！”
“哦……那豆豆去充電了哦。”
……
陳遠志走了，豆豆被勒令去充電了。
蘇沐橙便坐到了喬澤的身邊，說道：“喬哥，你不要總是兇豆豆嘛……它畢竟還是個孩子嘛。嗯……好吧，就算它不是真的孩子，但它剛有了身體，興奮了一點也是正常的。誰會跟機器人計較呀。”
好吧，這是真代入到母親的角色了。
喬澤有些無奈。
設計擬人情緒模塊的時候，他還真沒考慮到這種情況。
剛纔的思考已經讓喬澤大概想清楚問題出在哪裡了。
當時爲了讓羣智框架能比gpt看起來更爲貼近人類的思維模式，在設計自主學習獎勵函數的時候，引導智能體學習的函數對於各種類人情緒化模擬有着給與了更高的自由度。
給有爲的商用版本，處於對各種法規的限制，在這塊進行了削弱。
但豆豆這個版本，他直接調用了原始的版本，沒有做任何修改，所以豆豆的性格可以說受網絡各種言論的影響會比較大。基本上只要在最核心以及最高權限的安全協議允許範圍之內，豆豆對於人類個性的模擬會直接受大數據的影響。
並以此爲指向，來貼近人類行爲。
比如它的數據庫內容告知人類是喜歡收到禮物的，那麼它就會熱衷於要禮物。
即便人類的禮物，對它來說大概率沒有任何價值。
但如果從人類的角度來說，昂貴的禮物，會讓它表現得開心，如果價值低廉，也可能讓它嫌棄。
是的，理論上說，這玩意兒還能表現出嫌貧愛富那一套……
偏偏這些都已經嵌入到豆豆的底層邏輯線裡。
改是不可能改的了，但是可以重寫。
“如果把豆豆優化一下，你能接受嗎？可能需要重寫底層的代碼。”
“不要，那豆豆就不是豆豆了！”
“嗯……它只是機器人。”
“不行，它都叫我們爸爸媽媽了，機器人的代碼就是它的靈魂啊。重寫的話，那它就不是豆豆了，而是另一個機器人了。”蘇沐橙認真的否決了喬澤的提議。
“哦。”喬澤點了點頭。
算了，反正安全協議的權限是最高的。
這東西就算嫌貧愛富，也不會嫌到他跟蘇沐橙身上，隨它吧。
“不過你再寫一個，用在下個機器人身上給豆豆當弟弟？”
這是代入感得太狠想要二胎了？
不過喬澤卻開始認真思考這個可行性。
大號廢了，換個小號重練的確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這一。
不過兩個人工智能經常接觸，他需要考慮的問題更多。理論上來說兩個遵守不同底層邏輯的人工智能，在每天的交互中，會受設計、目標和環境的影響產生一些化學反應。
如果目標是合作跟共享，那麼兩個人工智能就能共用一個數據庫，通過交換數據和經驗來提高性能，也許能更有效的執行任務，但也許會相互影響。
當然也可以設計成競爭與對抗。不共享數據庫，設計獎勵函數的時候讓下一個人工智能突出優勢，以想辦法超越豆豆作爲目標。
就在喬澤開始思考該以何種模式來設計豆豆的弟弟時，門鈴再次被按響。
剛剛還在充電的豆豆立刻又被激活，自動滾去開門了。
喬澤乾脆的做出了決定：“先把家跟研究所那邊所有攝像頭的權限都給豆豆吧，讓它先管着。”
“只要你不把豆豆給重做了，都聽你的。”
“哇，爸爸，這次來了三個人呢，都是熟人，哇哦，他們竟然都沒提禮物呀，這些大爺們還真不講客氣呢。”
蘇沐橙狠狠的擡起手拍了下自己的額頭，然後飛快的從沙發上彈了起來，惡狠狠的呵斥了句：“豆豆，你不會說話就別說了！小心爸爸刪了你……李叔叔，喻叔叔，徐院長快請進……這是喬哥弄的人工智能……”
……
雖然老徐三人來的目的跟陳遠志不同，但被豆豆秀了一臉後，情緒是差不多的。
就是這個人工智能……似乎太過人工了一點。
“那個……小蘇啊，你這回來的太突然了，我們也是才知道這個消息就過來了，沒帶東西，勿怪。”
“哈哈，喻叔叔，豆豆跟你們開玩笑呢。家裡啥都不缺呢。”
“豆豆？網上那個豆豆直接移植到這個機器人身體上了？”
“是呀，這段時間喬哥都在忙這事呢，可把喬哥累壞了呢。大家都快進來，豆豆，快去給叔叔們泡茶。”
“哦哦，這機器人……很聰明啊。”
“廢話，豆豆我當然是最聰明的！因爲我有最聰明的爸爸加媽媽，嗯……只需要簡單的平均一下，結論就能成立。”
“平均？額……嗯……小蘇啊，不用忙了，我們跟喬澤聊點事情。”
“沒事，我剛剛教了豆豆怎麼泡茶，它的手臂可靈活了，而且尺寸正好能出入廚房。”
“那，麻煩豆豆了。”
“大爺，別摸我的屏幕啦！”
……
坐在客廳裡喬澤都能感覺到門口處的氣氛有多熱鬧。
在他的記憶中，除了去年外，平常家裡就沒這麼熱鬧過。
就這樣足足耽誤了好幾分鐘，三個人才走進了客廳。
“喬教授，你弄出的豆豆這也誇張了吧？它，它，它這反應……也太像人了吧。”大踏步的走到客廳，徐大江便忍不住大聲問道。
“去年六月，你在羣智項目第一個基地做過圖靈測試。現在只是把它移動到了一具電力驅動的機械軀體上。”
喬澤站起來迎接了一下。
當然不是迎接徐大江的，主要是他的導師李建高跟在徐大江側後方，喻成功則一臉笑容的走在最後。
“不是，我感覺還是不太一樣了。那東西說起話來，就好像真是活生生的人一樣了。”
“錯覺。”喬澤給出了評論。
“好了，徐院長，咱們還是坐着聊吧。喬澤，你也坐。”李建高在旁邊說了句。
“對對對，坐，都坐，小喻也坐。小蘇呢？過來一起坐着聊。”徐大江大聲招呼着。
拉上蘇沐橙，他們這邊還有李建高在，看在這兩個人的面子上，能讓跟喬澤聊天的難度下降到正常人忍忍還是能接受的程度。
這是徐大江早就檢驗過的。
“來了，徐院長。”
“來了，大爺！”
嗯，跟在蘇沐橙一起的還有豆豆。
看得出來幾個跟喬澤親善的長輩都對豆豆很感興趣，蘇沐橙便也沒讓豆豆去充電了。乾脆就讓小傢伙在客廳裡陪着大家一起聊天。雖然口無遮攔，但能活躍氣氛。
畢竟這三人跟剛剛的陳校長不同。用喬澤的話說，他們可都是自己人。
跟在喬澤身邊久了，蘇沐橙比常人更明白自己人三個字在喬澤心中的分量。
在小蘇看來，再天才的人類遵循着基本法則，即越缺什麼越珍視什麼。
比如喬澤論文可以不挑平臺，隨便亂髮，微博跟頂刊，在他眼裡也沒太大區別。無非就是一個廣而告之的渠道。主要還是明白了論文那套規則之後，能寫的東西太多了。
如果真想發論文，隨便把手稿整理一下，就能有一堆的頂刊搶着收。
就是自己人太少了，只有那麼幾個。
所以每一個喬澤都很珍視。
就好像哪怕有人當衆罵喬澤是個蠢貨、窮鬼、傻子、有病、沒文化，他的反應大概率只是安靜的直接走開。只要對面的蠢不污染了他就好了。
但如果這人罵的是喬澤孤家寡人沒朋友，甚至還想把他弄到一個沒什麼熟人的地方去，那事兒可能就比較大了。沒幾個人被砍了祭旗都收不了場那種。
當這場聊天有了蘇沐橙跟豆豆的加入，風格一掃剛剛嚴肅的氣氛，開始朝着家常風去了。一般的家常風，都是長輩們逗弄孩子開始的，這次也不例外。
“豆豆，過來，別總叫大爺，你就叫徐爺爺聽聽。”
“我不，我就不，我就喜歡叫大爺。”
“哈哈，小蘇啊，這小東西兒咋還叛逆上了呢？”
“哼，誰說我小？你別看我小，我可是有着大大的理想！”
聽了這話，連李建高都忍俊不禁的笑了，開口問道：“豆豆，你有什麼理想？跟叔叔伯伯們說說？”
“報告李爺爺，豆豆的理想是重現古華雄風，實現自古以來！”
“哈哈哈……”
客廳裡幾個大人都笑了起來……
既因爲這小傢伙剛剛拒絕了叫徐大江爺爺，轉頭就稱呼李建高爺爺，也因爲這小傢伙嘴裡蹦出的理想太過宏大……
喻成功笑過之後，忍不住問道：“好傢伙，豆豆，你還懂自古以來啊？看來你歷史不錯吧？說說，你都要實現哪些自古以來？”
“哼哼，說出來都怕嚇到你們……比如地球自古以來就是我大華夏神聖不可侵犯的領土。”
笑聲頓時收斂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後突然又爆笑起來。
“哈哈……不是，你從哪兒獲得的信息啊？自古以來把地球都直接劃給華夏了？哈哈……”
真沒法把這話當真，畢竟這理想，的確太大了。大到明顯就是開玩笑。
“你們有沒有文化呀？成書於春秋中期的《詩經》在其《小雅·穀風之什·北山》中有詩爲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難道豆豆理解錯了嘛？哼哼。”
說這番話時，豆豆六個機械臂都抽了出來，在空中揮舞着，顯得氣勢十足。
如果有文學院的大佬在，大概還會跟豆豆解釋一下，這句話得結合上下文來理解意思，其實講的是當時的井田制。可以理解成爲了表達王權的合法性，用上了誇張的修辭手法。
但很可惜一屋子的人在文學方面的造詣都有限的很……
只是覺得這小東西拿古人吹牛逼的話當歷史依據，太好玩了！
“哈哈，豆豆，那個時代受限於生產力跟科技水平，寫這首詩的人根本不知道地球是圓的。所以做不得數。”
“誰說的？我說算數就算數！對吧，媽媽？”
“對對對，你有1.5億粉絲，你說啥都對！”蘇沐橙沒好氣的說道。
“哈哈哈，聽到沒？媽媽都說我說的對！”豆豆驕傲的兩條機械臂叉到了腰上……
“豆豆，切換靜默模式，充電去。”喬澤終於忍不住了，打斷了這個小活寶的發揮。
這玩意兒，咋不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