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九、丹元宮澤(下)】

剛站起身來,就聽耳畔有聲音響起:“小子,敢到寺後竹林來麼?”

關天養一凜,立即分辨出這聲音是宮澤的。猶豫之際,宮澤的冷笑聲傳了過來,“我就知道你不敢!”

“我不敢?”關天養無法將聲音傳送出去,心下卻是怒意大起,“我有什麼不敢的?!”也顧不得關卿雲的叮囑,邁步就跑出了精舍,朝寺後而去。

出了慧泉寺後門,循着山路往上,約十了四五里走,就聞得風林有送來竹葉的清香,舉目望去,左側山坳裡黑黝黝的一大片,不是竹林又是什麼?

關天養也懶得去管竹林裡有沒有陷阱什麼的,幾步衝了過去,高聲道:“我來了,你要怎樣?”

“來了便好。進來吧!”

一盞幽綠的小燈在關天養面前亮了起來,領着他往前走去。

穿過竹林,一座茅庵出現在眼前,負手昂然站在庵門前的不是宮澤又是誰?

關天養見宮澤冷冷地審視着自己,心下感到老大的不自在。爲了不失禮數,落下話柄,老老實實地長揖一躬,“拜見宮前輩!”

宮澤連正眼也懶得看他,“進來吧!”

院中已經擺好了桌椅,桌上放着幾樣凡品法寶和一些符籙材料。關天養一看便知宮澤正在五行鎖元尺的強化之法,也不說破,規規矩矩地站在桌邊,“前輩相召,不知有何賜教?”

“這幾樣東西你可認得?”

“認得!”

“認得就好。那你將它們強化好了給我看看!”

關天養怒意當即涌了起來,“請恕晚輩不能從命?”

“不能從命?”宮澤怒道,“那可是由不得你!”探手一掌朝關天養胸前拍來。

關天養識得這是丹元宗的【丹心掌】,如同小蓬萊的【融雪掌】一樣,都屬純陽的功法,久負盛名。倉促之間,他是驚詫萬分,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宮澤一言不合就動起手來。掌力加身,院中狹窄,閃避已是不及,只得奮起全力揮掌相迎。

宮澤有着六百多年的修爲,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經晉入分神境界,實力深不可測。關天養才煉成劍魂,以他自己的標準來看,不過八輪的修爲,頂多能與百年以內的修行界一爭長短,如何堪與宮澤正面匹敵?

【丹心掌】心至陽至剛,威力堪與大慈悲寺【般若掌】相匹。關天養雙掌才推出去,分明感到宮澤這一掌輕飄飄的,有若無物,顯是隻想給他一個教訓,並沒有要存心傷他。如此一來,他不免就失去了重心,眼看着就要栽倒下去。幸得他身法極巧極妙,腳步略一錯動,就穩穩地站住了。

宮澤神情微變,噫了一聲,狐疑地打量着他,“你當真半分修爲也不懂得?”

關天養心下惱怒,也不管他是什麼丹元宗的前輩高人,嘿嘿冷笑道:“你不是前輩高人麼?豈有看不出來的道理?”

宮澤面頰牽動,差點就忍不住發作了起來。見關天養雙目燦燦若星,眼神有若利劍般直視着自己,心下一凜,暗道:“這小子沒有半點真元,眼神爲何這般凌厲?簡直有若實質。難道他修煉的不是真元,而是精神力麼?”他當然知道精神力的強大可以更從容地控制靈氣,卻是想不明白連真元都沒有又如何修煉精神力的。

關天養見宮澤面色陰沉,目光閃爍,不言不語,膽氣反而益壯,拱手道:“若前輩沒有別的賜教,晚輩就告辭了!”

宮澤擺手道:“慢!”走到桌邊,拿起一件法寶。隨着真元的注入,法寶本身的光華大盛,懸空飛騰而起,雲霧山中的靈氣流水般匯聚了過來。宮澤將右手一攤,大喝一起:“起!”就見一團赤紅色的火苗從手心裡騰起,嗞的一聲輕許,數丈範圍內空氣中的水汽被一焚而空,視線所及之處,也顯得異常澄靜明亮。最奇異的是,關天養隔得如此之近,竟感覺不到半點的灼熱。

“三昧真火?”略一思忖,關天養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竅,也不禁變了臉色。

【三昧真火】乃是超越五行之火的火中之火,第一昧焚地,第二昧焚天,第三昧焚神,威力之大,爲火中之最。所謂焚地者,是無物不焚之意;焚天者,是爲無氣不焚,焚盡三界所有無形之物;焚神者,焚滅神格意志,縱是煉成無上金仙,也難逃此火。

修行者要練就【三昧真火】,非玄陽之體不可,所要付出的艱辛實非常人所能想像。一旦練成,其好處是不可言喻的。特別是法寶的煉製和強化,若有【三昧真火】相助,那是事半功倍,有意想不到的神妙。

宮澤將所有祭煉的符籙置放於真火之上,焚盡其中雜質,只餘得符籙中那點靈氣精華——【三昧真火】未臻至第二昧,是無法焚化靈氣的,是以用它來祭煉法寶是最好不過的了——再用神識控制,以獨特的手法將符籙精華祭煉到法寶中去。沒有雜質的影響,強化的成功率無疑會極大提升。

看到此處,關天養算是明白宮澤爲何目無下塵,渾不將他放在眼裡了。

不過,在關天養看來,此法也高明得有限。重極門強化法寶所用的是‘灌靈法’,也就是化掉符籙,將靈氣結成的符籙精華灌進法寶中去。此法由外而內,須得對法寶內裡結構、煉製材料、天時地利等等因素有着充分的掌握,才能夠保證成功,稍有半分閃失,那便就前功盡棄。宮澤所用之法其實就是基於【三昧真火】的‘灌靈法’,所不同者是他能將真火焚盡法寶和符籙中的雜質,如此一來,所要顧及和控制的關鍵就大大減少,自然更爲從容。

再看下去,關天養又發現宮澤的強化手法並不止於完全依賴【三昧真火】,他竟將丹元宗煉丹之法化解了出來,自創了一門靈氣控制手法,頗有幾分獨到之處。

丹元宗建基稍晚於符籙宗,以火丹之法聞名於世。數千年來,其門下有多人服食丹藥成功飛昇,着實令人驚歎。火丹法不像金丹法那樣瑣碎,全仗着本命純陽之火的神妙以及對藥材礦物的瞭解,自然能夠煉出好丹。其煉丹法門冠絕天下,無有出其右者。

將法寶當成丹藥來強化,只要方法得當,那也未嘗不可。所謂一法通,萬法皆通,牛吃的東西,未必人就不能吃,只是要看怎麼吃了。

看到後來,關天養就辨出了宮澤之法的侷限性:他太注重於對靈氣的控制,而忽略了感知,精神力本是所有外家丹派的弱項,雖然相比起同道者而言,他已經好太多,不過還是無法滿足於高階法寶強化的需要。

據關天養判斷,凡品七階以下的法寶強化,宮澤幾乎是不會失敗的。凡品九階以下,成功率大約在三七之數。靈品以上就不好說了,運氣好,一次性成功十件都不是奇事,運氣不好……想到這裡,他不禁搖了搖頭。

恰在此事,宮澤也將手中的法寶強化完成,正好是凡品七階。

見關天養搖頭,宮澤眉頭一皺,原來打從心底涌起的欣喜自得之情當即沉了下去,不悅地問:“我的手法你也見識了,覺得如何?”

關天養被他這麼拋磚一引,也禁不住心癢起來,“頗有些獨到之處,但也未必見得高明!”

宮澤眉心一跳,差點就發作了起來,“是嗎?我倒要看看你又能高明到哪裡去!”冷哼一聲,坐到了一旁去。

關天養也懶得多說。拿起一柄短劍,就着桌上的符籙的材料忙活了起來。在他看到輕輕地搓,毫不費力地就將符籙化了開來後,宮澤大打不以爲然的神情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驚得噫了一聲,身子坐得繃直,死死地盯着關天養的手指間,實在想看明白他到底是用什麼手法來化的符。

可惜,關天養前後一共化了四道符,自認爲眼力不錯的宮澤卻根本沒看出是怎麼回事,反而越來越茫然。

符籙祭煉完成後就是布靈。這一步上總能看出手法高明與否。見關天養伸手輕輕一抓,充裕的靈氣就像盛在那裡,任由他予取予求般,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想要多純淨就有多純淨,輕鬆得就像染織工人在淘洗布匹一樣悠閒。

前後不過頓飯功夫,一柄凡品七階的短劍也在關天養手裡完成了。他將短劍往宮澤面前一擺,“看看,比你的如何?”

宮澤面色難看之極,一時間實在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實。

關天養輕輕拍了拍手,滿臉的悠閒,“各家手法都有其獨到之處,也說不上誰高明,誰不高明,只在於運用是否得法。宮前輩,你覺得呢?”

宮澤將的目光似乎被短劍深深地吸住了,怎麼也移不開。他伸出手去,輕輕地摩挲着劍身,想感受一下關天養手法的獨特性,卻是除了一團靈氣外,什麼特別的東西也感受不到。這讓他立即想【道德經】上所說的‘大音稀聲,大象無形’的道理來,立即悟到‘最高明的手法就是沒有任何獨特之處的手法。’的道理,心下是說不出的震駭。

關天養見他不言語,又拿起另一柄類似五行鎖元尺的法寶強化了起來。這一次他存心在宮澤面前立威,所以將渾身的本事都用了出來。桌上沒有的符籙和材料就從自己口袋裡拿,一點也不吝惜。

這一次宮澤看得比先前更仔細,可越看他越是迷茫,實在不明白關天養到底靠着什麼來如意地控制靈氣——簡直就讓人和靈氣融爲了一體,不分彼此了——天下的煉器、煉丹手法約有十數種之多,每一種他都深諳其中關竊,卻沒有一種與關天養的手法類似。也就是說,這種手法若不是關天養自創的,那就是失傳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上古強化手法,它完全不需要以真元和精神力爲基礎,只以某種神秘的方式,就能如意地控制靈氣。

隨着布靈的完成,法寶散發出了幽藍的光芒。而這光芒卻如利箭一般,刺得宮澤心底說不出的疼痛。他從來以爲自己的強化手法就算不是天下第一,那也絕不會差到哪去。卻沒想到,在一個十多歲的,渾沒有半點真元修爲的少年面前,他引以爲傲了幾百年的手法簡直成了在上的泥垢,不值一哂了。

怎麼會這樣?

宮澤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關天養看着宮澤那張死灰的老臉和無神的雙眼,心下卻是一點勝利的喜悅都沒有,反而還說不出的索然,暗道:“哎,我也真是的,跟他較個什麼勁?”丟下法寶,轉身就走。

宮澤猛地叫道:“慢!”聲音大得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關天養回身問道:“宮前輩還有何賜教?”

宮澤都不敢去看桌上那件剛由關天養強化完成的靈品一階的法寶,將頭別到一邊,看着黑煢煢的竹林,“你是怎麼做到的?不知可否見教一二?”言下已無先前的狂傲,而是誠心在請教了。

關天養輕哼一聲,“這個麼,我也沒法說清楚緣由。就像吃飯睡覺拉屎一樣,是天生的本事!”

宮澤一怔。

關天養聳了聳肩,“各家有各家的緣法,就像你用的【三昧真火】,別人卻用不了一樣。我這樣解釋,還夠清楚麼?”

宮澤低下頭,長長地嘆了一聲,“這般說來,五行鎖元尺的修復對你來說也不是難事了?”

關天養將手一攤,“這根本就不算事。”見宮澤臉色益發的難看,也懶得去管他心裡是怎麼想的,繼續道:“哪裡說得上難呢?若不是顧及大家的臉面,又怕落個狂妄的罪名,我當時就想這麼說呢!”

宮澤心裡就像火在燒一樣,渾身顫抖,竟然出現了失控的跡象。

關天養雖感覺到了,卻並沒有放在心上,“宮前輩,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跟我爲難,或許是你覺得自己的本事遠比爲更高吧?在我看來,不能將五行鎖元尺強化成功,再高的本事也都是白搭!”說完,衝淹沒在法寶幽藍光芒下的宮澤一拱手,就走了。

宮澤哪裡受得了這般的奚落?大吼一聲,拍掌朝關天養後心拍來。

砰的一聲暴響,泥沙飛濺,竹葉飄飛,吹卷而起的勁風似要將整個竹林都蕩爲平砥似的,掀得關天養差點當場翻倒。驚駭之餘回頭望去,只見一個黑影一閃而逝,宮澤卻是翻倒在地,連連嘔血。

山下寺中的人到底是驚覺了,都紛紛喝問發生了什麼事。關天養沒料到宮澤動了真怒,哪裡還敢多留?一溜煙就跑了。

藏身暗處的杜友逢目睹了這一幕,已是驚駭之極。原本他見宮澤惱羞成怒後向關天養偷襲,就待搶身接下這一掌,能不能救下關天養那也管不得了。不想有人比他更快,也更狠,不但接下了宮澤含憤的一擊,還將其震傷。要知道宮澤已晉入分神境界,有着六百餘年的修爲,便是合體境界的修大高手,也未必能一掌將其擊傷,可見那一縱即逝的黑影修爲高得超乎人的想像。思忖了半晌也不知道躋身於慧泉寺的各派高手誰有此等修爲,更不知此人爲何要救關天養,慶幸的是關天養無恙,餘者也沒有必要再計較了。

而在距離杜友逢百丈之外的另一處,樑師曾也全程目睹了宮澤約見關天養的一幕。在看到關天養不計後果,以言語刺激宮澤時,就忍不住要獻身阻止了,只可恨宮澤出手太快,快到他根本不及應變。眼看着關天養就要命喪宮澤之手,鄢奚寶庫開啓怕是無望,不想一個黑影閃電般的搶出,不但救下了關天養,還震傷了宮澤,如驚鴻般一閃而逝。此等修爲簡直令他驚駭無地,分明不是人力所能及的。真不敢想像慧泉寺裡竟然還藏有這等修爲之輩,也不知道是福是禍,照此看來,鄢奚寶庫的爭奪怕還得有一場變故。一時愁上眉間,心憂難言。

關天養回到精舍時,杜友逢正坐在桌邊喝茶。

關天養見杜友逢陰陰的盯着自己,心下很是忐忑,正籌思着該如何回答時,就聽杜友逢說:“現在慧泉寺的情況很混亂,沒特別的事不要出去亂走。去睡吧!”就不再言語了。

關天養見他眼神閃爍,分明是在思考着事情,也沒有多說,揖手道:“是!”就去側屋安睡了。

第二天剛用過早膳,林緯文就來了,說是請杜大先生的關天養去方丈室議事。

昨夜關天養回房後,想着後山竹林的遭遇,心下是又驚又怕。若不是那個黑影搶身相救,他此時去森羅城報道了,哪裡還好好地在這裡呢?想要又要去和那個卑鄙無恥的宮澤打交道,關天養心下就實在不是滋味得很。

到了方丈室,見人還是昨天的那些人,唯獨不見了宮澤,頓時一愣。

在座衆人似乎都心知肚明得很,都沒有問宮澤去了哪裡,樑師曾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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