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一邊替月娘繫着衣帶一邊囑咐道“雪越下越大了,要是出門,小姐要記得帶一把傘,若是浸溼了衣裳着涼了便不好了。”
見嬤嬤絮絮叨叨的還要說些什麼,月娘忙推着她往回走去,道:“嬤嬤放心走吧,我這一整日都要同大哥待在一起,不會有事的。”
嬤嬤笑罵着點了下她的額頭,便無可奈何地離去了。
送走了嬤嬤,月娘便兩眼放光地朝付銘瑄問道:“大哥我們去哪裡學習啊?”
見月娘兩眼放着精光,餘光卻不斷向外間撇去,心中已是明瞭,挑眉道:“你想出去?”
見大哥一下猜中了自己的心思,月娘吐舌道:“屋子中丫鬟婆子總是走來走去的,煩得很,不如我們去湖中心的小亭子中學吧。”
“等明日雪停了便帶你去。”
“大哥說話算數哦。”去外間學習的話等休息的時候也不會太悶,不想大哥答應地這般爽快,月娘心中不禁樂開了花,被逼着學習的苦悶心情也是忘卻了。
不過今日嬤嬤丫鬟們卻是知趣得很,見小姐正同少爺學習,也便少有打擾,只偶爾進來換壺茶水。
桌子上只擺了一疊的宣紙和兩把毛筆以及一個墨硯。
俯身間付銘瑄已在一張紙上寫下了一個“我”字,手法清轉利索,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的感覺,見月娘扶着下巴癡癡地看着自己,付銘瑄莞爾一笑,便將手中的毛筆遞給她道:“你試試。”
月娘抱歉地吐了吐舌道:“剛纔沒看清,大哥再示範一遍。”
剛剛忙着欣賞大哥的卓越風姿了,卻是把正經事給忘了。想到這,月娘臉上也不知覺地通紅了。
將月娘紅至耳根的面色看在眼裡,付銘瑄笑道:“你過來,我先教你字的支架。”
月娘乖乖地在他身旁站定,付銘瑄則又分別拿出了五張紙鋪在桌面上,筆起筆落間又道:“這五個分別是橫平豎直撇,每個字都是從它們相互疊加組合起來的,你覺得它們難嗎?”
月娘立刻搖了搖頭。
字跡極是利索幹練,頗有種入木三分的意味,只是月娘不懂,只是覺得大哥寫出來的極是好看。
“每個字都有它們獨特的意思,你只需將這五個筆畫巧妙地運用記憶起來,若能融會貫通,學起來也便不難了。”
月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隨即高興地叫道:“這簡單。”
她在小漁村的時候就喜歡拿着根木條在沙地上隨手塗鴉,不過是區區的幾個筆畫,肯定是不在話下的。
“試試。”
這次,月娘乾淨利索地接過,便有模有樣地拿過一張宣紙,照着大哥的樣子畫着。
然則,握着毛筆的手勢明明沒錯,卻極是不舒服,不像樹枝一樣有支撐點,下端軟趴趴的,力道用重了會把宣紙戳破,用輕了又寫的模糊,極是難把握力道。
待寫完月娘連連搖頭,明明大哥寫的極是雋秀典雅,自己明明步步都是照着他的樣子的,可怎麼連絲毫都沒悟到,就像是一條條蜈蚣趴在潔淨的宣紙上,有種一顆老鼠屎毀了一鍋粥的感覺,極是礙眼。
月娘抓起紙張就想要揉做一團,卻是被阻止道:“寫得不錯,已經出乎我的預料了。”
看着付銘瑄明亮的眼神,絲毫不像是在說謊,而付銘瑄在月娘心中本就有着油然而生的信任感,便停住了手中的動作,驚喜道:“真的嗎?”
付銘瑄接過紙張置於桌上撫平四腳道:“恩,你這字雖極是稚嫩,但可以看出框架間盡是大氣的感覺,只需多加練習,想必以後定然有自己的風格,不拘泥於世卻又典雅大方。”
月娘心中簡直是樂開了花,但在看到自己那歪歪扭扭的字時,不禁又撇了撇嘴,這怎麼同大哥說的一點都不像,皺眉道:“大哥唬我。”
付銘瑄笑道:“你今日便勤加練習這些筆畫,等熟悉了把“我”字寫出來,你便知道我是不是在唬你了。”
付銘瑄就是有種天然讓人信服的魅力,就像是信他便是理所當然的,不會給人帶來絲毫質疑的想法。
有了付銘瑄的鼓勵,月娘練習地便極是刻苦,就連到了午膳時分也不願歇息,嬤嬤好說歹說下她都是不肯的,每次只說寫完這一字就好了,可當寫完卻又賴着說是不滿意重寫。
嬤嬤見自家小姐這麼刻苦,心中也是高興,暗道果然是少爺有辦法,能將似猴一般貪玩的小姐給馴服得這般乖巧,竟還捨不得放下墨筆了,但心中還是有疼惜的,這遲遲不吃午膳怎麼行。
後來還是勸說道“你不吃,總不能也讓瑄少爺等着吧,他教了你一早上了,就算是你不餓,人家少爺也是餓了。”才讓月娘放下了毛筆,嘟着嘴同付銘瑄一起去用膳。
付銘瑄自然是不介意的,月娘很是聰慧,不過一個早上的時間已然是練習的極是有模有樣了,完全不像是從來沒有用過毛筆,學過寫字的人所做。
一吃完飯,月娘便又迫不及待地回大廳中練習了。付銘瑄也沒有午休的習慣,便也依着她。
新官上任三把火,學習自然也是一樣,在真正投入其中後,便會因爲自己的每一次進步而欣喜,因爲他人的一句讚美而信心倍增。
付銘瑄是從不吝惜鼓勵的,但也是月娘真的聰慧。
見月娘寫的已是較爲純熟,付銘瑄便拿起早上寫的“我”字宣紙放到她眼前道:“你寫的已經很是不錯了,來試試把它寫出來。”
月娘眼角眉梢間皆是喜悅之情,打量了幾眼眼前複雜纏繞的字,頓時沒了主意,皺眉問道:“我該從哪裡寫起?”
付銘瑄卻道:“你想從哪裡寫起便從哪裡,憑你自己的想法就好。”
那些硬性的筆畫順序他並不認同,心中秉承的不過是依照本心。
那些框框架架的東西不僅束縛了想法,還極易引起初學者的厭學心理。
反正最後展現出來的是落在宣紙上的結果,這過程又有誰看得見?倒不若隨意瀟灑發揮,還樂得個有自己的風格。
大哥的笑總是那麼的溫暖,既然要她隨意寫,那寫起來就要簡單卻不失風華,月娘稍稍咬着筆尾思考了一番,便沾了沾墨水,在紙上嘗試起來。
月娘真的是很聰慧,一筆一劃間真就沒有拖沓之意,寫起來雖還是有些緩慢,需得偶爾看下忘記的形狀,但寫出來卻極是連貫灑脫的。
月娘是從下往上寫的,看起來不但沒有扭捏滑稽之感,倒有種清新脫俗的意味。
見着這奇怪的寫法,付銘瑄不禁笑道:“由下往上,倒是有趣。你喜歡這般?”
月娘眯着瞧了眼自己所寫,極是滿意,隨即朝付銘瑄笑道:“大哥既說了隨着自己的心性着筆,而我凡事又喜歡開始與過程,結果如何我卻是不太在意的,寫字自然遵循的也是這樣的道理。”
付銘瑄聞言笑得乾脆:“哈哈,人人都喜歡結果圓滑美滿,只道是先苦後甜,你倒是特別。”
月娘卻是皺眉:“先苦後甜有什麼好的?姥姥常說的便是要過得逍遙自在,別到老了纔可惜,那時候已然是嚼不動東西,走不動路了,就算是有再遠大的理想也只會是空有一身抱負而再無精力了。我就要年輕時逍遙自在,順着自己的心願做自己喜歡的事,就算是老了過得不舒心又怎樣?反正人生在世也不過是短短數載。”
在她看來,這世間大多數人都迂腐得很,不懂今日事今日樂,白白浪費了這大把的時光。
付銘宇聞言稍稍一愣,眼眸中閃過似有若無的神色,隨即便又爽朗笑道:“你倒是看得透徹。”
被付銘瑄這麼誇着,月娘不免心虛,忙解釋道:“是姥姥經常同我講的,我也不過十分贊同便將她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套用過來罷了,大哥別嘲笑我了。”
“不,你真的是比大多數人都心性開闊,就是我,想必也是做不到你這種灑脫的。”
身處在他這個位置,自然做不到事事如他所願,總有事是迫不得已的,那種灑脫自在,他是真的沒有,也不可能擁有。
月娘卻是沒明白他話中之意,只反駁道:“大哥的才學是京城中頂尖的,是同齡人中的模範,哪還不算瀟灑?”
付銘瑄卻是笑着不說話,隨即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道:“再多練習幾遍,若是能不看模板寫出來,便可以開始下一個了。”
若是可以,他倒希望自己的妹妹可以一直這麼瀟灑自在地生活下去。
月娘覺得學習還是需要需要目標的,便也不着急着練筆,問道:“我總共要學多少字?”
“日常要用到的只兩千字,到時候獨自看書已是不成問題了,但若是想精通些古學經典,出口成章的話,便還是需要多學些的。”
月娘吐舌道:“我纔是不要精學呢。”
大哥什麼時候同阿爹這般喜歡給她下套了?自上次的那件事後,她早就多長了個心眼,還想在騙過她?門都沒有!
付銘瑄贊同地點頭道:“女孩子少學些也是好的。”
卻不想大哥竟這般回答她,月娘一時有些徵愣,隨即卻又高興起來,高興自己的觀點有人認可了。
這一日,月娘統共學了五個字,便是最基礎的四個人稱代詞你、我、她、他、它。雖離兩千字的任務還很是遙遠,但月娘對自己的這一成果還是很滿意的。
開始時還不太適應握毛筆,可漸漸地掌握技巧習慣之後,便寫的快了,學的自然也快了。
她的記性很好,記幾個字的筆畫自然是不在話下的,如大哥說的一般,後邊會越學越輕鬆。原本心裡的牴觸心情也因此而消失殆盡了。
直至傍晚時分付銘瑄走後,月娘仍一個人跑到雪地裡,拿着一個木棍在地上寫着大字,說實話,她還是覺得樹枝拿起來更順手些,不會像毛筆一般軟趴趴的不太好掌握。
王嬤嬤見了,忙一口一個小祖宗地跑去屋中替月娘將狐裘、圍巾和手套拿出來了。
月娘卻是不以爲意,只穿了狐裘和手套,卻是如何也不願戴圍巾。在她看來,這圍巾既擋住視線,又極是厚重,妨礙着她走動。
王嬤嬤也無法,只得又仔細吩咐了幾句,便無可奈何地離去了。
月娘寫得正投入,忽聽得身後傳來一聲音:“喂,丫頭,你在幹嘛麼?”
不用回頭,月娘也知道來人是誰,並不理會他,只小聲罵了句:“文盲!”
付銘宇卻是不高興了,瞅着她寫得歪七扭八的字,不屑道:“不就學了幾個破字嗎?瞧把你給得意的。”
月娘頓時來氣了,連大哥也是誇讚她的字體,這傢伙倒好,一來就沒好話,擡起頭便挑釁道:“我就得意怎麼着,有本事你來寫幾個字,讓我心服口服啊。”
付銘宇本就討厭書墨字畫的,又聽得月娘口氣中盡是滿滿的坑等着他跳,自然是不幹,只是簡單地說道:“我纔對這些沒興趣呢。”
然則見月娘一臉鄙夷地瞧了他一眼後便又不理他,埋頭寫字去了,差點氣得跳腳:“我說我好不容易纔忙完校場中的事便來看你了,你就不能好點態度啊?”
“你要是喊我一聲阿姐,我就像疼我小弟般疼你。”
感受到懷中的溫熱,付銘宇嘴角卻是一勾,怪聲怪氣地說道:“我這好心好意地給你帶來了叫花雞,你卻這般待我,看來我還是去找看得上我的人一同分享吧。”
說着轉身便要往回走去。
聽得叫花雞三個字,月娘眼中頓時就放起光,忙喚道:“哎,你等會。你說你帶來了叫花雞?”
付銘宇慢悠悠地轉過頭,眯起眼睛道:“你想吃?”
隨即以鼻子看人的姿態望着天道:“你要是叫我一聲二哥我就給你。”
“二哥!”月娘聽罷二話不說便喊出了聲。
又不是沒叫過,況且叫一聲又不會少塊肉,不吃白不吃,爲了叫花雞就算叫她叫上十遍都是沒問題的啊。
付銘宇頓時又是來氣了,罵道:“我說你這丫頭有沒有骨氣啊。”
他本想着再戲弄她一會兒,她這叫得乾脆倒顯得他傻不拉幾的。
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月娘站起身便要上前搶去:“你到底給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