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別賦
“李良人倒是將本宮給說糊塗了，什麼原諒不原諒的，聽的本宮實在是費解的很，李良人還是說清楚的好，否則本宮如何能知道李良人的意思。”許久，靜謐的宮殿中，想起了阿嬌輕柔的聲音。
只是這輕柔的聲音聽到李娃的耳中，卻不吝于晴天驚雷，幾乎不曾讓她渾身顫慄。
“李良人？”阿嬌見李娃久久不語，不由得柳眉輕蹙，她的時間，並不是這樣浪費的，雖然，她並沒有什麼要緊的事要做。但是就這樣乾坐着看着一個人跪在自己的面前，卻仍舊讓她覺得心裡怪怪的。
“是。”李娃只覺身子一顫，然後忙忙的將自己的來意說了出來，“臣妾此來，除了向娘娘致謝外，還爲求的娘娘的諒解。”說到這裡，李娃偷偷擡頭覷了阿嬌一眼，見她臉上有絲不耐的神色閃過，也不敢在拖着，隨即說道：“當初娘娘在奉命照顧臣妾的時候……是臣妾心眼兒小，做事不經大腦，委屈了娘娘，今日來……是特地求娘娘原諒的。”
雖然李娃說的不甚清楚，但是阿嬌還是聽明白了，她所說的，正是當初阿嬌被劉徹出發在披香殿照顧彼時正懷着身孕的李娃。而當時的李娃，也仗着劉徹的寵愛對她諸多爲難。那麼今日……思及此，阿嬌微微一笑：“哦，原來李良人說的是那件事啊，若不是李良人提起來的話，本宮早就不記得了。”
李娃聞言微微一愣，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忙再次伏身在地：“這是娘娘寬宏大量不與臣妾計較，然臣妾這些日子以來，遵陛下之命在披香殿中靜思己過，越是靜下心來，便越是覺得自己當初所爲實在是……不該，所以臣妾今日特地來長門宮，就是爲了求得娘娘的原諒。”
“本宮已經說了，那些事，本宮已經不記得了。”阿嬌揮揮手，顯然是讓李娃起來的意思。
但也不知爲何，那李娃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仍舊跪在地上：“雖是娘娘不予計較，但終究臣妾心中難安。”說到這裡，李娃忽然對着阿嬌行了個大禮：“臣妾也不求別的，只求娘娘能原諒臣妾當年的糊塗之舉。”李娃頓了一下，見阿嬌沒有接話，咬了咬牙，狠心道，“若娘娘……臣妾便一直跪在這裡，直到娘娘點頭爲止。”
聽到這裡，阿嬌柳眉一挑：“怎麼，李良人這是在威脅本宮嗎？”一直跪着？她以爲只這樣便可以威脅了她麼？
“臣妾不敢。臣妾，臣妾只是……”李娃見阿嬌這麼一說，不由得心中又怕又懼。怕的是阿嬌鐵了心不會原諒自己，懼的是如今阿嬌盛寵優渥，若是在這個時候給她穿小鞋的話，她怕是再無復起之日了吧。
阿嬌卻是聽得不耐煩了，只揮了揮手，淡然說道：“好了李良人，你的來意本宮已經知曉。本宮也直你的心思。罷了罷了，你也不用再擔心，本宮今日便給你一個準信兒。你放心，當初的事情，只要李良人能夠真的修身養性了，不再與本宮尋事，本宮既說是忘了，那便就是忘了，不會再回過頭來追究。”
“娘娘？”李娃聞言驚喜的擡起頭，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阿嬌竟會這樣輕易地放過她。起碼若是換了她自己處在阿嬌這個位子上的話，就不會這樣輕易地放過以前折辱過自己的人。
“本宮既然說了，便是當真的，怎麼，難不成李良人不相信，以爲本宮是在跟你開玩笑？”阿嬌鳳目一稟，端的有幾分威儀讓人不敢直視。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一時之間有些不適應。”李娃喃喃道，忽然回過神來，忙上行禮道：“娘娘大度能容，臣妾多謝娘娘不罪之恩。”
“罷了，本宮也乏了，李良人先退下吧。”阿嬌見李娃終於不再執着什麼原諒不原諒的事情了，心頭猛地鬆了口氣。說真的，她倒是沒看出來這李娃還是這樣一個固執的人，竟然可以因爲這麼一件事在這裡跟她糾纏良久。她絕對相信，若是他剛纔不鬆口的話，她說不定就真的會一直這麼跪下去。
只是這一次阿嬌卻又料錯了。她本以爲自己都已經這麼說了，那李娃便該乖乖的站起來告退了。可是誰知她竟仍然跪在那裡一動不動的。阿嬌見狀不由得微微皺眉：“李良人這是何意？”
李娃聞言鄭重其事的給阿嬌行了一個大禮，然後正顏說道：“臣妾自知以前對娘娘多有得罪，如今能得娘娘的原諒亦是大恩。只是……”
“只是什麼？”
“臣妾不才，願侍奉娘娘左右。”李娃心中一橫，終於是將自己此行最主要的目的給說了出來。原來，她是來排隊的。而很顯然的，在這個紛雜的後宮中，她選擇了阿嬌這支隊伍。
阿嬌聞言略微愣了一下，慢慢的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緩緩說道：“李良人的話，本宮怎麼越聽越糊塗？你我同爲妃嬪，雖說品級不同，但大家都是陛下的人，也只陛下這一個主子。哦，當然啦，還有皇后和太后。如今李良人說什麼願意侍奉本宮，是要將本宮置於何地？”
“呃？”李娃聞言卻呆了。她本以爲自己擺明了要站在阿嬌這邊，阿嬌即使是記恨着與自己以前嫌隙，但起碼也是會高興接受的。可是現在看來，對方似乎是不滿意的很。只是她卻還不知道阿嬌究竟不滿什麼。按理來說，作爲一宮主位的她，有妃嬪願意支持她、與她交好，不是該樂見其成的嗎？
“李良人？”
被阿嬌這麼一喚，李娃頓時回過神來，忙解釋道：“臣妾絕無此意，臣妾一心爲娘娘計，絕沒有任何私心啊。”
“哦，是嗎？”
“臣妾萬不敢欺瞞娘娘。”
“那麼，李良人便給本宮一個理由吧。”阿嬌睨了李娃一眼，輕聲說道。
“什麼？”
“給本宮一個可以相信你的理由？”以李娃之前的所作所爲，她實在是看不出來今天的事情會是她做出的。
“這……”李娃聞言心中沉思半響，然後說道，“臣妾也不敢欺瞞娘娘。娘娘也知道，自秋狩之後，臣妾便失了聖心，更是被陛下罰在披香殿靜思己過，不得擅出宮門。如今能夠解禁，也全耐娘娘之力，所以……”
“所以你便想要投靠本宮？”阿嬌淡笑着接過李娃的話。
“是。”
阿嬌聽了李娃的話，心中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她雖有心要在這後宮中博得一席之地，但是卻沒有要與衛子夫分庭抗禮的念頭。她現在想的，不過是穩住劉徹的那一份寵愛，然後帶着她的婉兒，在這詭異多變的後宮中一步步安穩的走下去罷了。所以對於李娃的話，她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只是微微一笑，說道：“如此李良人真是有心了。”說完，阿嬌便不再所說一句話，只隨意的玩弄着手上的綠寶石指套。
只是她的這句話聽在李娃的耳中，卻無疑是隱晦的接受了她的意思。於是李娃忙說道：“娘娘平安誕下小公主，臣妾也沒有什麼好贈送的，只與貼身女官做了一件小孩兒家的衣裳聊表心意，還望娘娘不要嫌棄。”說着便對身邊的宮女使了個眼神，宮女會意，忙將自己一直捧在手上的東西交給了月兒。
“娘娘。”月兒暗暗檢查了一遍，見並沒有什麼不妥的，這纔將那衣衫送到阿嬌手中。
阿嬌打開布包，見裡面是一套雪緞做成的小衣裳，那針腳細密，做的極是精美，就是那些線頭的地方也被很好的處理了，保證不會傷到孩子，阿嬌只一眼便喜歡上了這套做工精良細緻的小衣裳。於是看向李娃的眼中也帶了一抹真心的微笑：“這衣裳本宮一看就喜歡的緊，倒是麻煩李良人了。”
“不敢當娘娘這一聲贊，只娘娘喜歡臣妾便覺值得了。”李娃見阿嬌喜歡，心裡好不得意，看來自己是押對了寶了。
“李良人怎麼還跪着，月兒，還不快去扶了李良人起來！真是不懂規矩！”阿嬌彷彿是此時纔看到李娃依舊跪在地上，轉頭嗔了月兒一眼。
月兒見狀忙笑着往李娃身邊走去，一面說道：“都是奴婢的不是，竟忘了扶良人起身。”
“不敢勞煩月兒姑娘。”李娃心知月兒是阿嬌身邊的第一女官，自然也知道阿嬌不可能會因爲自己真的怪責了她，又哪裡該讓她來扶自己，忙就着身邊宮女的攙扶站了起來。只是她到底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子，尤其是在後宮的生活，更是讓她越發的變得嬌弱了，此時跪了這麼久，猛地站起來，竟差點腿上一軟，幾乎不曾摔倒了。也好在她及時抓住了身邊那個宮女的手，這纔沒有出醜。
阿嬌將李娃的動作看在眼裡，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那件小衣裳，神色溫柔的說道：“李良人一早就來了，與本宮閒聊了這麼長的時間，想來也是累了的，就先跪安吧。”
“是，臣妾告退。”她的目的都已經達到，膝蓋又疼的厲害，自然再沒有留下去的理由了。因此李娃一聽阿嬌的話，便從善如流的行了個跪安禮，轉身準備離開。
“陛下駕到！”可是誰知就在李娃準備要走的時候，宮門處卻傳來了太監的高聲唱和。於是李娃馬上止住腳步，對着走進殿內的人盈盈下拜：“臣妾參見陛下。”
阿嬌微微愣了一下，然後慢慢走了下來，待走到劉徹身前少許遠，這才微微屈身：“臣妾見過陛下。”如果可以的話，即使她已經決定要融進這個後宮，也不願意見人就跪。
劉徹浦一進長門宮，迎面便看到了一個跟阿嬌長得頗爲相似的人，腳下一頓。當聽到那甜美的嗓音時，他纔想起來，眼前的人是李娃。而這時阿嬌也朝着他走了過來，帶着微笑，步步生蓮。
劉徹忙伸手止住了阿嬌下拜的趨勢，將她拉了起來：“今天身子可好些了？”
阿嬌見劉徹一開口便是關心自己的身體，心中不由一暖，輕輕頷首嗯了一聲。只是轉頭看見依然跪着的李娃，便悄悄推了劉徹一下：“陛下……”然後朝着李娃的防線努努嘴。
劉徹會意，冷淡的看了李娃一眼，而後說道：“起來吧。”
“謝陛下。”李娃聽到這許久不曾聽到的聲音，鼻子一酸險些哭了出來，只是終於記得這裡是長門宮，硬是將要流出來的淚憋了回去。
“你怎麼在這裡？”劉徹見到李娃站起來後就那樣一動不動的杵在那裡，心中頓生不悅，舒緩的劍眉微微皺起。
“臣妾，臣妾……”李娃見到劉徹不耐煩的樣子，心中一滯，頓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阿嬌見狀忙悄悄拉了劉徹一下，繼而微微一笑：“陛下，李良人是來給臣妾賀喜的。”
“賀喜？”
“是啊，李良人特地與宮女一起做了件小衣裳給婉兒，臣妾見了很是喜歡呢。”這裡是長門宮，就算阿嬌不願去找麻煩，但是現在見劉徹神色不愉，自然是要出來調和調和的。
果然，劉徹聽了她的話這才顏色稍濟，點點頭不再說話。
阿嬌見了只得開口出道：“這不，李良人正準備告辭呢，陛下就來了。”
劉徹聞言掃了李娃一眼，繼而冷淡的說道：“既如此你就退下吧。”
李娃不料劉徹一見自己就讓自己退下，只是終究劉徹是皇帝，她只是一個良人，如何敢違抗他的命令，即使心中不甘，卻不得不做出一副低眉順目的模樣來：“是，那臣妾先行告退了。”說完，李娃就扶着宮女的手離開了，許是由於跪的久了些的緣故，她走路的姿態一拐一拐的，顯得有些不正常。
只是劉徹只掃了她一眼便移開了眼神，此刻正看着阿嬌呢，哪裡能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勢啊，自然，也就沒有發生什麼憐惜佳人的事情了，而阿嬌呢，她倒是在轉身的剎那看見了這一幕，也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早知道如此，剛纔又何必非要跪着說話呢，真是！
“你做什麼？”劉徹見阿嬌忽然搖起頭來，不由問道。
“啊，沒什麼。”阿嬌莞爾一笑，“陛下怎麼在這個時候來了？”
“朕來看看你，怎麼，不高興？”劉徹笑着坐下，將阿嬌攬在了懷裡，點了點她挺翹的瓊鼻。
阿嬌目光流轉，水眸含春：“當然高興了。”停了一會兒，復又說道，“陛下看看這個。”說着，阿嬌伸手拿起方纔被自己放下的李娃送的小衣裳，遞到了劉徹的面前。
“這是？”
“這就是李良人送來的小衣裳啊。”阿嬌輕輕摩挲着手中質感優佳的雪緞，“陛下看看，這手工多精緻啊，婉兒穿上了一定好看。”
見阿嬌這樣開心，劉徹自然也就笑了，方纔因爲李娃的出現所帶來的那點不喜早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你既喜歡，朕便讓人將內務府的雪緞都送來長門宮，你多替婉兒做幾件就是了。”
阿嬌聞言卻是小嘴一撇，原本的笑容也塌了：“陛下明知道臣妾不善女紅，還來笑話臣妾！”卻原來，阿嬌的針鑿女紅實在是有些見不了人的，也因此她很好動那些陣線，這會兒被劉徹這麼一說，只當他是在笑話自己，便不依了起來。
“朕何時笑話你了。”劉徹朗聲笑道，“再說了，朕覺得你的女紅還是能見人的，起碼你也能繡出一對水鴨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