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世約（下）
就在阿嬌發愣的時候，楊得意清晰的聲音一絲不苟的響起：“娘娘，陛下說了，娘娘只有一天的時間。過了今天，就請娘娘跟奴才回宮。”
他答應了！劉徹他真的答應了！阿嬌聽了楊得意的話，忽然反應了過來，原本毫無光彩的水眸瞬時亮了起來。她猛地奪過楊得意手中的令牌，甚至來不及說什麼叩謝皇恩的話，便匆匆的奪門而出了，也不管楊得意是否會將自己的反應告訴劉徹，而自己又會有什麼樣的禍事。現在的阿嬌只知道，只要有了這個令牌，她現在就可以去見慕容軒了！
當阿嬌循着記憶中的路線七拐八拐的終於再次站到那陌生的院門時，卻一時卻步了。她害怕了，她怕自己進去的時候，那個讓他牽腸掛肚的人已經不在。可是不管怎樣，她終究還是推開了那道門
，不爲別的，只爲她知道，自己現在每耽擱一分鐘，都是慕容軒生命的流逝。
阿嬌腳下不停走向那個涼亭的所在，一路上沒有碰到一個人，自然，也就沒有了任何的阻攔。當她來到涼亭之外的時候，看見慕容軒仍然坐在那裡，一如她昨日離開的模樣，似乎從沒有動過。
慢慢的，阿嬌走了過去，繞過迴廊，踏過石階，來到慕容軒的面前，軟語低按：“軒……”
慕容軒忽然聽見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他驀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的眼前忽然映入一雙水藍的鞋子，他的視線緩緩上移，剎那間，他竟是發在自己眼前出現了幻覺。阿嬌……如他希望的那樣，入了他的夢嗎？
“阿嬌……”慕容軒喃喃的叫着，伸手想要去觸碰那叫自己思念如狂的容顏。只是此時的他，卻是連這樣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了。如果說昨日的他還有些許的氣力的話，那麼現在的他，可以說是早已經沒有一點的力氣了。就如那老者對阿嬌所說的那樣，他，已經是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直到此時阿嬌才知道，爲何昨天他一直坐着，從始至終，無論自己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他都一直坐在那裡沒有動過。卻原來，他竟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嗎？
“軒！”眼看着慕容軒伸出的手在半空就要落下，阿嬌忙蹲了下去，握住他的手，輕聲喚道。
慕容軒原本只以爲是自己日有所思，纔會看到這樣的幻覺，可是現在，直到感受到手中傳來的觸感，慕容軒才恍然大悟：“阿嬌，是你，真的是你！？”他垂死的眼眸中倏地騰起一份喜悅和生機，這真是的感覺，讓他的心忽然變得踏實極了。
阿嬌聞言含淚點頭：“是，是我來了，軒，是我。”阿嬌將頭靠在慕容軒的膝蓋上，擡頭看向他，“告訴我，你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慕容軒努力平復中胸口的氣悶，手在阿嬌的臉上輕輕地撫摸着，漆黑的雙眸亦對上她含淚的剪水秋瞳，聲音眷戀：“我還以爲，你已經跟他回宮了。”只是，言語間，他卻對阿嬌方纔的問題避而不答。
阿嬌聞言，如何不懂得慕容軒的用意，只是他不說，她亦不再問。只是枕着他的膝蓋，輕聲說道：“怎麼會呢，我想你，所以就回來了。”
“阿嬌，不要離開好嗎？”慕容軒懇切的說道，雖然當初他曾經想過放手，可是結果他卻是無奈的發現，那一聲放手，說的簡單，可真正要做到，卻好難，好難。而現在，在臨死之前，他只想要可以放縱自己的情緒，不再隱瞞什麼。
阿嬌聞言使勁的點了點頭：“好，我不離開，只要你願意，我會永遠在這裡陪你，永遠，都不會離開的。”
慕容軒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意：“阿嬌，今生能遇到你，真好！”
“誰說的，明明一點都不好。”只一句話，阿嬌卻忽然哭了，淚流滿面，如果不是遇見她的話，他依然會是那個君子如玉的降世謫仙，依然，是那個名譽天下的無情神醫。即便是一生都不識情滋味，但起碼，他會好好的活着，享受着世人的敬仰與尊崇。可是因爲她，他卻要英年早逝了，這讓阿嬌如何不愧疚，不遺憾……
“阿嬌，阿嬌！”慕容軒一聲聲的喚着，彷彿要將今後的配額一下都用完似的。而以後，他也再沒有這個機會可以這樣喚她了。
“啊，你說什麼？”阿嬌忽然回過神來，抱歉的看向慕容軒。
慕容軒搖搖頭，根本沒有將阿嬌的走神放在心上，反而是包容的替她理了理滑到眼前的髮絲：“我是說，今生能遇到你，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又怎麼可能，會不好呢？
“你都變成這樣了，還說什麼恩賜。”阿嬌強忍着眼中的澀意，不讓自己在慕容軒面前再哭出來。
慕容軒笑着搖搖頭，艱難的手上止住了阿嬌接下去的話：“阿嬌，對於這樣的結果，我沒有一絲的遺憾，所以，你也不必有任何的愧疚。我只希望以後當你想起我的時候，想到的都是我們之間那些快樂的日子，而不是那什麼都不是的愧疚。你應該知道，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愧疚。”
“我知道，我知道。”阿嬌咬着牙點頭道，他想要的是什麼，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阿嬌，我知道師父昨夜去找過你，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但是不管怎樣，此刻能有你守在我身邊，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怎麼那麼傻啊，明知道那百花露是如何的珍貴，還將它浪費在我的身上。軒，你好傻！”這一刻，阿嬌終於忍不下去了。尤其是看到慕容軒那一副明知是死卻滿臉欣慰的樣子，她便再忍不住心中的痛楚。
“誰說我傻了，阿嬌，一切都是值得的。”爲了她，不要說是百花露，就是他的性命也是可以不要的。
“不值得！不值得！一點都不值得！”阿嬌使勁的搖着頭說道，“要是你沒有將百花露用在我身上的話，那麼現在你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軒，你不該那麼做的。”雖然說那百花露功用多多，但是用在她的身上分明就是暴殄天物。她的軒從來都是那麼的聰明，怎麼會做出這樣的傻事！
慕容軒伸手握住了阿嬌的一雙柔胰：“傻丫頭，怎麼會不值得呢。以後就算是沒有我在你身邊，有孩子陪着你，你就不會再寂寞了。”說着，慕容軒的目光柔柔的投向了阿嬌已經隆起的小腹。
阿嬌聞言一愣，脫口而出的問道：“你知道這孩子……”只是話沒說完她就頓住了。是了，他是神醫，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了呢。而且，阿嬌知道，對於這個孩子，他一定是如自己一樣的心知肚明。只是慕容軒的話卻讓她的腦海中忽然閃過另一個想法：
“軒，你剛纔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似乎，他早就料到了她會懷孕一樣。
慕容軒聞言目光一閃：“沒什麼意思啊，我只是開心，以後會有這個孩子代替我陪在你身邊。”這樣，他就沒有任何遺憾了。
阿嬌將手覆在慕容軒的手上，柔聲說道：“軒，我想知道真相。”被他矇蔽一次就好了，她不會，讓自己再次在他的笑容中迷失了事實。
“阿嬌，你在說什麼？”慕容軒並沒有給阿嬌答案，他希望她以後可以生活的輕鬆一些，所以有些話，他寧願瞞着她。
只是，這一次阿嬌卻並沒有因爲他的堅持而放棄追問：“軒，我知道你這麼做是爲了我好，但是，我真的不希望自己對什麼都一無所知。這樣的感覺，會讓我覺得懼怕，你知道嗎？”
“阿嬌，有些事，不知道也是一種幸福。”慕容軒輕聲說道。
阿嬌聞言搖搖頭：“軒，你知道嗎，那天你的不辭而別讓我多傷心，如果那時我知道真相的話，或許我們現在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
“對不起。”慕容軒垂下目光，雖然他很心疼阿嬌所遭受的這一切，可是，若是讓他再來一次的話，他仍然會選擇這麼做。
“軒，告訴我，不要再瞞我。”阿嬌伸手阻止了慕容軒的道歉，“更何況，就算你現在不肯告訴我，我也可以去問你的師父，我相信他一定會告訴我的。”
“……阿嬌，你何苦……”
“我有權利知道真相的，不是嗎？”
慕容軒聞言深深嘆了口氣，終於說道：“當初替你治病的時候，我發現你的身體……因爲服食了過多的避孕藥物，所以……”
“我身上有什麼隱疾嗎？”阿嬌蹙眉問道。
“算不得是隱疾，只是，你的身子卻是不能再受孕了。”慕容軒輕聲說道。只是他說的輕鬆，心中卻明白，不能受孕對於一個女人而言是何等的不幸。
聽得這裡阿嬌忽然明白了：“所以，你將百花露用在了我的身上？”雖然是提問，但是阿嬌心裡清楚，事情八成就是這樣了。否則的話，自己怎麼可能會懷孕。她就說嘛，陳阿嬌嫁給了劉徹十年卻什麼動靜都沒有，而一到她這裡就馬上中標，原來是因爲軒將自己的救命藥給了她。
“我希望你能夠擁有一個女子所能擁有的全部幸福。”他的能力有限，不能給她最大的幸福，但是至少，他不希望她的人生有任何的殘缺。而一個女子若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那恐怕會是她一生最大的缺陷吧。
“你這個傻瓜！傻瓜！”哪有人想他這樣的，什麼都爲她想好了，什麼都把她放在第一位。她何德何能，能遇到這樣一個全心全意對她的他。
“誰說我傻了。”慕容軒搖搖頭，這樣的交換，他覺得很值得呢。
“軒……”
“阿嬌，就這樣陪着我，好麼？直到我死前，就這樣陪在我身邊？”慕容軒忽然問道。
“不，我不會讓你死的！你不會死的！”阿嬌聲嘶力竭的叫道，雖然，這樣的話連她自己都不信。
慕容軒聞言苦笑着搖頭，握着阿嬌的手說道：“阿嬌，答應我，好嗎？”
“好，我答應你。不管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阿嬌一個勁兒的點着頭，“我會陪着你的，一直一直。”
誓言一般的話，從阿嬌的口中說出，讓慕容軒原本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欣慰的笑容。雖然，這誓言只能延續到明天早上，但是這對他們而言，至少在此刻，兩人的心中已經滿足。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縱然相聚的時間短暫，但是愛上了，便是一生一世的許諾相依。哪怕輪迴，亦不能阻隔這份情！
涼亭中，慕容軒靜靜地坐着，而阿嬌靜靜地依靠在他的身旁，將頭枕在他的膝上，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聊的都是各自的人生，和相遇後的回憶。當太陽漸漸升起，將燦爛的陽光投諸在兩人的身上時，爲他們蒙上了一層淡金的光芒，神聖，飄渺。
阿嬌擡起手放在光潔的額前，仰頭看着那慢慢爬升的紅日。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而這也說明着……阿嬌回頭看了一眼疲倦的慕容軒，發現他正閉着眼，彷彿是睡的正香。阿嬌動了動嘴，似乎是要叫他，可是最終，她還是咬着牙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以前都是他守着自己睡覺，今天，要換她來守着他了。儘管此刻，她是那麼的想要跟他說話。
當阿嬌低下頭去的時候，慕容軒卻忽然睜開了雙眼，他的手上還繞着她的青絲如墨：阿嬌，今生能遇見你，慕容軒再無遺憾。總是我們不能結爲夫妻，但是能得你相伴至死，足矣！如果上天再給我一選擇的機會，雖然明知是死，我依然會選擇與你在一起。阿嬌，你知道嗎，自遇到你之後，我時常感謝上蒼，感謝他穿越千年將你送到我身邊！
望着慢慢升起的太陽，慕容軒的身子已經越來越冷了，再多的陽光都無法再溫暖他冰冷的身子。可是他看向阿嬌的眼中卻帶着笑，那樣的滿足，那樣的柔和：“今天的日出，是我今生見過最美的日出。”
“日出雖美，可是我以後卻再也見不到了。軒，沒有你的餘生，讓我如何度過？”阿嬌仰頭，望着慕容軒消減的下巴。
“不會的。”慕容軒伸手撫上阿嬌如畫的眉眼，眼中滿是不捨，“不論我是生是死，都會一直伴隨在你身邊的。阿嬌，以後當你感到寂寞的時候，聽聽耳邊的風聲，那是我一直守護在你身邊，知道嗎？”
“嗯！”應着慕容軒的目光，阿嬌輕輕地點了點頭，悲傷地淚水在眼中打着轉，彷彿隨時都要落下。
慕容軒傾身吻住阿嬌的雙眼，在那淚水即將落下的時候輕輕吻去：“阿嬌，不要哭。你的淚會讓我心疼，不安，所以，永遠都不要哭，好嗎？即使是將來你想我的時候，也不要哭。”
阿嬌閉眼應道：“好，我答應你，以後……我會笑着想你，一直……笑着。”她不敢睜開眼，她怕自己一睜開眼，眼中積蓄的淚水便會流下。而他，不要看到她哭，那她就不哭。
“阿嬌，我想再抱抱你。”許久，慕容軒的吻終於離開了阿嬌的雙眼，輕聲說道。
而回應他的，是阿嬌環上他腰際的柔胰。於是慕容軒笑着用僅剩的力量保住了阿嬌，輕輕地，緊緊地。他將頭擱在她的肩上，在她的耳畔輕語：“阿嬌，以前我從不相信來生。但是……現在我信了，如果……如果有來生的話……我還要再遇見你……然後我們再也不分開，再也……不分開……”慢慢的，慕容軒的聲音漸漸的輕了下去，就連他抱着阿嬌的手也慢慢的滑了下去。終於，當他的頭完全無力的壓在阿嬌的肩上的時候，她知道，她的軒已經走了，帶着他對她下輩子的承諾，走了……
阿嬌緊了緊自己的雙手，脣角微掀：“來生，來生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軒，來生，我一定等你來找我，只做你的新娘。等你……”
這一次阿嬌沒有哭，因爲慕容軒說過，她的淚會讓他心疼和不安。而她，不想讓她走的不安心。可是，她卻不知道，她這樣無聲無淚的悲慟，更讓人疼惜，更讓人難以割捨。
在她穿越的這段日子裡，只有跟慕容軒在一起的時候，她纔是真正的快樂舒暢。沒有穿越到一個陌生朝代的驚恐，沒有皇宮裡的步步驚心，有的，只是他無微不至的呵護和溫柔。他給了她一個女子最期許的幸福和快樂。
可是現在他走了，帶着他對她的愛，也帶着她對他的情，徹底的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之中。從現在開始，她的生命再沒有他的陪伴，那個宛若謫仙的男子，將只存在於她的記憶之中。
從今後，相思難寄，情難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