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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德勝壩,一行商賈打扮的人站在壩上,看着幾人就在岸邊轉着輪盤,粗粗的鐵桿子在他們的‘操’縱下,有如手臂一般靈巧,片刻間就將快蛟船從運河拉進上塘河,之前那人牛合力的喧囂景象再也不見。一個瘦小中年眉飛‘色’舞道:“就靠着這鐵輪盤,不僅上下壩快了一倍時間,就連人力錢都省了不少。輪盤和鐵架可都是廣東所產,眼下在江南,妙用正是無數。”1
這矮子身邊一個高個子冷哼了一聲:“妙用再多,也需握在朝廷手裡,否則‘奸’狡‘操’持,遺禍無窮!”
兩人連帶左右前後十數人,隱隱將一個冷肅中年圍在圈裡,那人聽到他們的對話,眉頭微皺,嘴角輕‘抽’。
這一行人正是雍親王胤禛和他的隨從,此時離朝堂決議落定不過十來天,二月未到,他就已經到了杭州,靠的就是快蛟船。
原本胤禛還想在京提查廣東文檔,‘毛’遂自薦上‘門’的李衛卻勸他趕緊直下廣東,以雷霆霹靂手段,搶先拿住罪證。他本還有所顧忌,可接着就收到揚州順風快遞案罪主潛逃的消息,於是狠下一條心,沒跟另外兩位欽差同行,星夜直驅杭州,在這裡跟戴鐸會合。
“這李衛,識大局,有膽略,可堪大用,就是……”
胤禛很欣賞李衛,但對李衛所說的“罪證”一事卻很不以爲然。
“罪證就是韶州府英德縣人……李肆!現在廣州府南海縣任典史,下官一直盯着廣東的動向,事事都有他的痕跡!”
當時李衛是這麼直接了當說的,胤禛冷笑,一個典史!居然就能撬動廣東一省官場,當這大清的江山是塊豆腐?
這也只算小節,胤禛並沒上心,人還是可用的,所以他將李衛從禮部活動到吏部,以便充任隨行。在這個過程裡,他就發現了李衛和那個什麼李肆的關聯。李衛的舉薦人是半年前病死的內務府郎中蔣贊,而這個蔣贊,之前就在太平關含洸分關任過職,這之間不知道夾纏着什麼‘私’怨。
“盡心辦事!如果他也涉案,藉機處置就好,你若再被一個蚊蠅之輩‘蒙’蔽清靈,就直回了你那香火衙‘門’!”
李衛再次提到李肆時,胤禛嚴厲地訓斥了他,這纔有所收斂。
到了杭州,戴鐸的用處就顯‘露’出來了,找來快蛟船,還聯絡到了和東莞織機坊有生意往來的商人,胤禛和隨行扮作京裡的商人夥計,風風火火趕往廣州。
時光如梭,轉眼已到康熙五十四年的二月,廣州西關英慈院南的無名廟子外,排開了一條長龍,長隊裡男‘女’老幼一個個神‘色’虔敬,秩序井然。這座廟子只祭皇天后土,專供病人家屬和家中有待產之‘婦’的人來拜,規矩還很奇怪,不準燒香,不準喧譁,只許心中默禱。
英慈院活人無數,這廟子在民人眼裡自然也有了真靈,外加英慈院的院長,廣州城的活菩薩盤大姑也經常來拜,所以纔有這番熱鬧模樣。
廟子外,李肆看住罩着面紗兜帽的盤金鈴,很是無奈,“本是哄外人的,你信什麼?”
“我信其中一條就夠了,覺着真能讓自己……安寧。”
盤金鈴低低說着,不敢擡頭看他,心中道,我信的就是你,可我這樣的人,不敢和三娘關蒄,甚至你身後那個安九秀一樣,享得你的‘私’心。就只能把你供在神龕上,和你離得遠遠的,這樣才能讓我每晚都翻騰的邪念能平息下來。
李肆無言,本有心仔細和她討論一番,怕她順着翼鳴老道鼓搗出來的那條“邪路”越走越遠,可眼下心思全都掛在北方,還有一大堆事務要處理,不得不低嘆一聲,吩咐盤金鈴做好再回英德的準備後,就匆匆離開。
行在路上,李肆對安九秀說:“你回你爹那待一陣子吧……”
從上次連收三份急報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月,除了順風快遞案之外,還沒更多的消息傳來,到底康熙和朝堂會如何處置廣東,李肆心裡沒底。想着以防萬一,他開始收攏要員,而安九秀……算不上要員,她並不知自己的底細,如果事情有變,還將她置於身邊,李肆不怎麼放心。
安九秀身軀微微一晃,差點栽下馬去,她趕緊用喉音應了一聲,面紗遮住的臉頰上,血‘色’已經盡失,眼角的淚水更是難以抑制。她的確不清楚李肆的企圖,但她很清楚李肆的處境,現在正是風聲鶴唳的時候,連盤金鈴那樣的“外人”,他都一定要把人‘弄’回英德才放心,而對她卻是徑直推回安家。
“要怎樣才能讓他知我的真心呢?”
安家宅‘門’,安九秀擁着同樣被送回來的安十一秀,看着李肆遠去的背影,淚眼滂沱。
安頓好安家姐妹,李肆回到廣州青浦貨站主樓,終於收到了他已經等得發急的消息,依舊是邸報。這次廣東提塘豁上小命,用八百里加急發了回來,搶在了李肆在京城的消息渠道前面。
“雍正!不……胤禛!”
那一刻,李肆眼瞳緊縮,只覺嘴裡微微發苦。
腦子急速轉動,李肆大致想通了康熙派胤禛來廣東的用意,自己在廣東的一番動靜,多半是被康熙看成了“八爺黨”,還真是作繭自縛呢。
對雍正此人,李肆前世就很感興趣,康雍乾三代,在李肆看來,康熙是僞君子,乾隆是敗家子,而雍正是個……二愣子。
身爲雍正時的事蹟不談,身爲胤禛時,這傢伙行事曆政的風格就是一個字:狠,而結果是兩個字:風暴。所以後期基本沒再被分派什麼大的差事,就偶爾當當儀仗隊,充充‘門’面。
現在被康熙放到了廣東來,李肆明白,在這傢伙面前,官面上的周旋手段已經無用,看的就是胤禛到底會把他的根刨得多深,如狼的牙口,到底會咬到什麼要害。
想到這裡,一股熱氣自小腹升起,猛然充盈全身。
“李肆啊,你忘了你本就是個草匪嗎?狼已上‘門’,還何必周旋!”
他猛然覺悟,眺望弘闊的青浦,心‘胸’驟然豁朗。
“雍正……就這麼送到了自己的眼前,我該高興纔對!”
接着握住李肆身心的就只有一個念頭。
殺死胤禛!讓胤禛成爲雍正的歷史徹底轉向!
皇子在廣東被殺,這足夠‘亂’了吧,雖然準備還遠遠不足,但這般‘亂’局下,他怎麼也能渾水‘摸’魚。
二愣子胤禛,你就洗好脖子,等着我李肆這個草匪頭來取你‘性’命吧!
李肆咬牙,眼中寒光直冒。
就在李肆定下驚天大計的時候,廣州北城,靠着旗人地界的一處宅院,迎來了一撥神秘的客人。很可惜,李肆手下的情報組織還太稚嫩,並沒有注意到,他所要刺殺的目標,已經到了廣州,跟他只有一二十里之遙。
“有內務府的關係?那可是不得了哇,現在廣東正缺煤,曲江那邊滿地刨煤都還不夠。內務府的山西老爺們,腳下踩的可全是銀子,找些苦力徑直刨了,運到廣東來,倒手就是幾倍的利!”
廳房裡,富態商人正跟戴鐸聊得火熱。
“背後?背後當然是官老爺,還有咱們三江商會,不瞞你說,我在商會也算號人物,跟商會的彭會首也是論的兄弟‘交’情。”
“彭會首是誰?彭先仲啊,英德彭家,湘璃堂粵璃堂,連帶兩省泥石行,可都是他家佔着大份子。”
“後面?後面……呵呵,到這廣東地界,除了孝敬官老爺,另一個人可絕不能冷落了,誰?李三江!不知道?那李北江總該知道吧?”
“何等厲害?哈哈,一句話,在這廣東地界,生意場都是李三江護着的,在他背後,是整個廣東的官老爺!廣東地界有個笑話,說廣東除了制憲藩皋四臺,還有一個商臺,這商臺,就是李三江李肆了。”
“老弟,我可跟你‘交’心,要在廣東做生意,就儘早入咱們這三江商會,到時候自有人來教你廣東規矩,幫你打理瑣碎雜務,不必再像在其他地界那般,怕被官老爺整治,有事商會自會出面。”
廳房後面,胤禛坐着,李衛站着,聽到那個三江商會的商人吐出“李肆”二字時,胤禛一直半眯着的眼睛瞪起,眼中寒光閃爍,而李衛則是嘴角上翹,一臉烏雲散盡‘豔’陽天的快意。
李北江的稱號已經升格爲李三江,因爲他的北江船行已經改爲三江船行,覆蓋了整個廣東。
入夜,胤禛召開了緊急會議,白天戴鐸接觸商賈,李衛查訪市民,迦陵音面會廣東僧寺,得出的結論異常一致,李肆在廣東是個名人,名聲與其南海縣典史的身份遠遠不相配。
“他是勾連廣東官場的關鍵人物,王爺,只要拿住了他,廣東一省,上至督撫,下到縣府,什麼罪證不能取到!?”
李衛對李肆的定位正是如此,這也很符合胤禛的判斷。
“這般手腕,還真是像那老八呢。”
他還在心中這麼嘀咕着。
“拿我欽差關防,差廣州府馬上捉拿!”
胤禛咬牙,他就要行這雷霆霹靂之事。
李衛皺眉:“王爺,那廣州知府李朱綬,早前可是英德知縣,跟這李肆相染甚深,還有傳聞說李肆就是他的表侄。”
胤禛愣住,他還真沒想到這一點,被李衛提醒,想得更多,李朱綬可是老八的‘門’人,這人可絕不能用。
李衛沉聲道:“拿他就得隱秘行事,否則如揚州張黃二家那般跑了,到時王爺還要落了麻煩。”
胤禛點頭,這是正理。
戴鐸很憂慮:“主子來得急,身邊就這幾十個家人,靠他們可是不好做這事。”
想到這“兵”字,另一個人的名字浮上胤禛的腦海,之前一番探查,這個人應該還沒跟李肆有多大沾染,而且他該是整個廣東,最能靠得住的一個人。
“這事不必擔心,你們要想的,是怎麼不動聲‘色’拿住他的法子。”
胤禛沉聲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