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沒有記錯,眼前的這個人,睜着一雙恍如古鏡般的眼,那裡本該是一片清明,此刻卻是被那樣血紅所渲染,五指緊扣間,是一把雪亮的刀,那刀柄之上串着鈴鐺,只隨着主人輕微一動,便發出那樣清脆的鳴聲。
這個人,儼然正是當日那個只能逼得他們跳崖的棲影。果真是何時何地,都能想起與那個人有關的人或事。
心中知道這個時候的棲影,只是一個最聽話的木偶,只是在聽着主人命令的同時,她相信他還尚有些許的神思,慕染渾身顫動着扶着牆壁站了起來,輕嘆一聲,“莊王,他要做什麼?”
棲影面無表情的看着她,一雙眼珠子似是好奇般的轉了轉,驀然間嘴角微微一咧,慕染只覺得眼前血紅色一晃,身子便已軟軟倒了下來。棲影一手挾了她,便朝着一處方向疾掠而去。
一枕春水,萬條垂下綠絲絛。
枕水小築裡,那擺滿蓮燈的碧池裡,一個人似是伏倒在水裡,水漫過膝,更是帶着那如蔓草的黑髮,輕飄漫蕩。
寒意侵蝕下,讓因着阡陌離發作而不住顫抖的身子,慢慢的體味到一種莫名的安寧,慕染微微的睜開了眼睛,在訝異的發現,這裡竟然是自己的別莊,枕水小築裡,縱然再如何的淡定自若,她也不由訝然的皺起了眉。
莊王他竟然讓棲影,將自己帶到了枕水小築?他這樣做,到底是想要怎樣?
她緩緩的擡眸看向四周,一樣的柳影,一樣的水榭,那水亭更是與多年前並無二樣,只是物依舊,當年在這裡相知相惜兩廂依偎間的人,已經不再。
這麼久了,他,可是收到了自己的錦囊,是否想起了多年以前,她曾說過的話?風,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慕染在你心中,又究竟是什麼,若是當有一天,所有的不利都指向了我,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都表明是我的過錯,那個時候,你會不會願意,信我?
慕染緩慢的將自己的側臉貼向水面,因着方纔北堂茗的血,那些紈絝子弟的淫笑而煩躁不堪的心,也略略放鬆了些。
“皇上,咱們還是回宮吧,崔少爺的事,咱們得從長計議啊……”忽然間,不知是幻覺,還是她當真聽到了什麼,順子的聲音竟然這般清晰的傳入。
“無妨,讓朕在裡面待會。”略顯悽傷和疲憊的聲音,過分的熟悉,是她無論也忘不了的溫柔。
慕染的身子猛地一僵,心中竟然萬分複雜起來,說不得是因爲什麼?
他的聲音中,怎麼會透着疲憊,是爲國事操勞至此麼?那聲音中,又爲何會有哀傷,那是因爲收到了自己的錦囊,心中有的哀慼麼?可是爲什麼不來南平王府找我?就算我送你斷髮,你也應該來到我的面前,把話說清楚不是麼?
此刻,要讓她如何面對,斷髮已送,他心中必定是以爲倔強認真如她,已經自己剪斷情絲,可還會願意再見她?
她略微苦笑的仰起了頭,癡癡的看着那水榭之上的藍天,是那樣的藍,帶給人十分的豁達,雙脣忽地向上翹起一個說不清的魅妖弧度,整個身子猛地向下一滑,竟然是不帶一絲凝重的,滑入了水底。
在這一刻,身體好似被包裹在一團柔軟中,竟是連那強行被鑄上了一道門的心,也微微柔軟起來,她知道自己是極是怕冷的,然而不此刻的水底,卻沒有預想中的寒冷,只有那能暖透心扉的溫暖,像是要把她的神思漸漸沉凝。
她在那池底,微微閉上了眼,慢慢的屏住呼吸,放任自己隨着那水一波一蕩盡情放縱這難得的愜意。她的風就在這裡,讓她的心,忽然間就那樣安寧下來。
楚凌風從南平王府中怒氣匆匆離去後,便沒有回宮,在外蕩了多時,便終究是不甘心,又一次到了枕水小築
裡來。他不知道他心心念唸的那一個人就在這裡,在那盞盞蓮燈下面,帶着心裡的柔軟和阡陌離發作時的難耐,半是柔和半是痛苦。
信步走入小築,楚凌風一眼掃見那空無一人的水亭,讓人只覺空虛寂寥的水榭,心中不期然的又想起那南平王府長廊那樣和諧的無與倫比的一幕,心不禁泛起不悅之感,縱是保持好涵養的人,這一次亦是控制不住的怒氣,“砰”的一聲,他狠狠的一拳砸在碧池邊的柵欄上,連手上那驟入心扉的痛也不加理會。
南平王,北堂茗,他從未覺得這個人,是有如今時今日那般可恨過。
那總是泛着溫和笑意的眼中,突兀的閃過一抹不合時宜的狠戾與冷然,高高在上帝王心中的人,怎能容他人染指?眼波一掃間,猛地對上了那一片尚自飄着蓮燈的碧池,他像是被什麼牽引着,竟是情不自禁的向着那碧池靠去。
水光瀲灩晴方好,雖不及波瀾壯闊般的美,卻無時不刻能夠讓人心情淡然,楚凌風哀愁百結的眼怔怔掃去,卻於瞥見一處時,身子猛然一震。
那碧池水底,靜靜的躺着那一個朝思暮想的人,不知道是因爲自己的思念太過於刻骨,還是上天終於憐憫他,在這樣的青天白日,他竟然也會出現了幻覺。
但縱然知道這不可能,他還是在清波和陽光下,笑的溫柔,朝着那水底之人的影像,緩緩伸出手去,“慕染……”脣角的弧度,太過於溫柔,讓人只一望進去,便彌足深陷不肯再走,眼中的癡迷,帶着傷到了心的淡淡絕望。
那一聲溫柔到了纏綿的呼喚,那一道銘刻到了心裡的灼灼目光的凝視,心神俱動間,慕染猛然在水中睜開了雙眼。
只是在那一剎那,眼前卻突兀的閃過一雙恍如琉璃的紫色眸子,那妖嬈魅惑一臉的笑意盈盈,那脣邊若有似無的溫柔,那染血的心口,那染血的緊緊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不,她的心忽然間揪的緊緊的,以至於視線都直接穿透了那一個本是在心裡存了許久的人,遙遙的不知看向何方。
眼中的茫然,迷惑,眼神的鉅變,面上浮現出來的古怪和瞬間便被水嗆入眼鼻的痛苦,她猛然間緊緊蜷縮起身子,不住顫抖起來,那般的痛苦,卻讓岸上的年輕帝王愕然出神間,眼神突然間狂喜起來。
“慕染,慕染……”他拼命的叫喚着,“砰”的重重一響,便猛地一下子跳入了碧池之中,身形如一支利箭,他帶着絕不能停留半刻的狂喜,極快的竄到了水底,雙手在她纖秀的腰上一攬,只一個吸氣間,就已經抱着慕染從水底直起身來。
抱在懷裡的人,腰纖細的不盈一握,就連整個身子,都是那樣輕盈,楚凌風緊緊的擁着她,雙手再也不肯放開分毫,“慕染,慕染……”他不住的哆嗦着身子,怎麼也不敢相信剛纔那一個還在南平王府長廊睡着了的人,會如此這般神蹟的出現在了枕水小築的碧池水底,狠狠的抱緊了她,縱然事情透着那般詭異,他知道慕染會出現在這裡實在是太過於不同尋常,只是這個時候,他什麼都不願去想,什麼也不想去做,到了此時此刻,心中也只有那麼一個念頭,他要抱着她,再也不放開,再也不放手……
兩具同樣被水浸透了的身子,那樣溼溼的衣物,貼着兩具同樣年輕美妙的身軀,被岸上的冷風一吹,涼颼颼的發抖,慕染顫抖着的身子,不住的埋入他的懷中,卻在隱隱然間,心中微微的一動,原來,莊王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
“帶我走,帶我走……”她的聲音中,帶着一股子連她自己都覺得莫名的恐慌,身邊的這個人,是她心底處最深的依賴,只在這一刻,她的耳邊卻總是有着異樣的聲音出現,讓她心中恐懼慌亂的只能緊緊抓住了楚凌風,才能稍稍心安,略略的透過氣來
,“風,帶我走……”
微弱的聲音,已經幾近於哀求。
她定是被方纔的那一個,如瘋子般的北堂茗嚇的懵了,纔會遇着什麼都像是能想到他,她不要,永遠也不要再想起這個人。
“好,好,我們走,我們走……”楚凌風心中驚狂若喜,他小心翼翼的抱起了慕染,就像捧着傾國都再難得到的珍寶,在夕陽之下,熠熠閃着金輝。
顫抖着的雙手,死命的攥着他的衣領,縱然是被揉捏的皺不啦嘰,楚凌風亦是滿心的歡喜,好似也只有這般,他才能相信,這一切不是夢,他的慕染,此刻真真實實的在他懷裡,他的雙手,此刻抱着的人,從未有這般的真實過。
“皇上,崔,崔……”順子本見着門“吱呀”一聲打開的聲音,慌忙轉過身來,要再勸說幾句,忽然間見着楚凌風似是抱了一個人出來,他駭然之下忙不迭的走近一看,當即嚇的傻了眼,“這,這,皇上,崔……”他被這一駭,嚇的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他一定是看錯了,崔少爺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狠狠的掐了自己的臉一把,痛過以後就肯定會看不見了,然而當他忍着痛,再次看過去時,見着的,還是那抱着懷中女子,滿足而又溫柔微笑着的帝王。
“發什麼愣,還不快點回宮,若慕染有了什麼閃失,你這奴才,就自己跑到蠶室去吧。”楚凌風笑着嗔怪,然而此刻他的心情甚好,整個人都似是神采奕奕般,朝着馬車大步走去。慕染在他懷裡,見着順子那一臉見着鬼了般的古怪,費力的揚起了一個笑臉,“順子……”然而話纔開口,就忍不住弓起了身子,連牙齒都止不住的開始顫動,發出磕碰的聲音。
“崔少爺……你怎麼了……”這下,連順子都着急起來,慌忙跑向了馬車。楚凌風更是急的一臉不知所措,他便急急的往着馬車跑去,一邊卻是慌忙用手將她緊貼在臉頰的溼發擼到耳後,卻不料慕染驟然張嘴,將他的手掌緊緊的咬在口中,喉間不住的發出嗚咽之聲。
“皇上……”待楚凌風蒼白着臉,抱着慕染一下子上了馬車,乍見着他一手淋漓的鮮血,順子連臉都嚇得慘白如紙,他咬着牙一個勁的勸着慕染將嘴鬆開,然而慕染卻像是失去神智般,雙眼無神,然而嘴卻依然用力。
楚凌風卻似乎並不感受的到痛楚,他只是一臉疼惜痛心的看着懷中那蜷縮起來,澀澀發抖的人,心在這一刻,是撕扯裂開般的痛,好想這一刻,她所受的痛苦,都由自己承受。這些日子,她到底是受了怎樣的苦?
順子見這兩個人,一個還是這樣發了恨的咬,另一個卻心甘情願,還一副能這樣被人咬還挺幸福的樣子,他就知道這兩個人定是都瘋了,心中無法,他卻只能一個勁的探出頭,不住的催促那趕車的太監加速朝着宮中駛去。
宮門的守衛本一如既往要攔下馬車,氣的順子猛地撩開了車簾,露出楚凌風的側臉,繼而卻已是一把飛快的放下,扯開了尖利的嗓子,大吼一聲,“瞎了你們的狗眼,皇上也敢攔,滾……”
那突如其來的狀況,駭的人都止不住倒退了幾步,馬車順利的駛進了皇宮,卻是馬不停歇的向着皇帝寢宮而去。
當馬車還未挺穩,楚凌風便抱着慕染從車上跳入下來,驚的順子的臉又一陣陣的發白,“皇上小心。”
楚凌風卻理也未理,只是焦慮的目光猛一掃順子,話音中冷冷的帶着滿腔的憂心,“宣太醫來,立刻馬上,若是現在見不到人,那就永遠也不要出現在朕面前。”
“是,是,是……”順子慌忙朝着身旁的小太監使一個眼色,兩個人俱都是慌慌張張的跑遠,最好是一下子就能出現個太醫,否則不止他們小命難保,連那些個太醫,估計都是前程堪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