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劍猩紅的劍身開始顫抖。
須臾間彷彿一尊吞食天地的巨獸於那劍身之中浮現,它仰天長嘯,似乎在興奮於那些催動它的祭品,漫天的血光大作,將那司空白所催生的滔天魔氣猶如摧枯拉朽一般盡數吞滅。
司空白冷峻的臉龐上在那時終於涌現出了一抹異色。
他不喜歡這樣的情景。
他分明是爲了玲瓏閣的傳承,他分明帶着宗門更進了一步,讓傳承千年的玲瓏閣抵達了國教這樣從未有過的地步。
可爲什麼這些人一定要與他作對,一條命不夠,死了,化成了劍靈也要與他拼個你死我活。
這是一件很沒有的道理的事情。
憤怒於那時充斥於司空白的胸膛,他沉着的眉梢上涌出了濃郁的煞氣。
但這樣的憤怒並不能對此刻佔據產生太多的變化,血光終究破開了漫天的黑氣,抵達了司空白的面門。這位高高在上的仙人在那血光的衝擊之下,發出一聲悶哼,身子便倒飛了出去,他順着那綿長的臺階一路滾下,直直的落在了龍臺下那些看着此番情形的文武百官的面前。
他乾淨的白袍在這樣的滾落中變得襤褸不堪,分明已經精心打理過的一頭銀絲,也於那時胡亂的垂下,他整個人此刻看上去再無半點仙人氣度,反倒是狼狽不堪。
但宋月明也好,已然化爲劍靈的鐘長恨也罷,顯然都並不打算在這時放過他。
只見身子已經虛化到有些模糊不清的鐘長恨在那時涌入了宋月明的體內,二人身影重疊,再次手握刑天劍朝着司空白殺來。
感受到那股自刑天劍是溢出的磅礴殺機的司空白臉色一寒,他轉眸看向身後,大聲言道:“攔住他們!”
那些以鹿先生爲首的文武百官自是巴不得司空白死在這兒,哪有出手的理由,紛紛眼觀鼻鼻觀心的退去數步,而那與他素來親近的長夜司衆人竟是不知得了誰的授意,對於司空白此刻的處境也是不聞不問。
當然這些,司空白都想得明白,而讓他想不明白的是,那人羣數十位與他一同到此宗門弟子竟然也在那時躊躇不前,眸中的畏懼之色更是難以遮掩。
“攔住他們!我若是死了,玲瓏閣便完了,你們便也只能做那喪家之犬!”他大聲的怒斥道。
但這樣的怒斥得到只是那些弟子們耷拉着腦袋,再次退去數步的步伐。
“廢物!你們都是廢物!”司空白的臉色因爲憤怒的到了而變得有些扭曲,他大聲的嘶吼道,像極了那窮途末路的豺狼。
宋月明已經殺到了跟前,他的身子躍起,紅色的劍靈不斷在他的周身閃現,他的臉上宋月明與鍾長恨的模樣交替出現,而那把刑天劍上卻亮起了前所未有劍芒,漫天血光遮蓋了所有的色彩,裹挾着無邊的力量以及他們無邊的怒火,洶涌而下。
死亡。
終於清晰的來到了司空白的身前。
大抵也是因爲感受到了這樣的情緒,司空白怒吼道:“爲什麼!”
他依然不解,依然不明白,爲什麼他們寧願捨棄性命也要阻止他!爲什麼他明明是對的,可就是沒有人願意站在他這邊。
他的疑惑,他的不甘,並未得到宋月明或是鍾長恨的答覆。
刑天劍終於落在了他的眉心,一道微不可察卻又確實存在的血痕於他的眉間浮現,下一刻,滔天的血光便會順着那道傷口涌入他的身軀,將他從裡自外徹底撕成粉碎。
對於即將到來的死亡,其實司空白的心底並無太多的恐懼。
當年他的師兄,也是鍾長恨的師尊入了魔道,宗門之中與他同輩,比他大出一輩甚至數輩的仙人們傾巢而出,只爲了攔下那陷入瘋狂的極芒劍仙,那場仙人隕落,那場血落如雨,即使三十年後,司空白回憶起了依然覺得恍若昨日光景,歷歷在目。
作爲最小的弟子,他被留了下來。
他的師兄說:“終歸得有個人帶着玲瓏閣徒子徒孫們繼續活下去。”
他的師傅說:“千年傳承,落汝一生,你的路比我們更難走。”
於是從那天起,司空白便將宗門傳承四個字刻在了心裡,他小心翼翼的做着每一件事,如履薄冰的說着每一句話,他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爲了這四個字。
他甚至也早已做好了在某一天爲了宗門赴死的準備,在這一點上他自認爲不會比任何人少去一絲一毫的決意。
而他越是如此盡心盡力的維護着玲瓏閣,他要做到很好,做到最好。
他的身上揹負着師兄們的囑咐,師傅們的重託。他們都在看着他,所以,他一刻也不敢懈怠。可越是如此,此刻他便越是不解,越是困惑。
他得不到答案,死也難以瞑目。
或許是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又或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就在那洶涌的血光馬上便要涌入他的眉心的一剎那,他的腦海中忽然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
“因爲愚蠢。”
那聲音如此說道,帶着一股悲天憫人的嘆息,也帶着一股跨越萬載光陰的滄桑。
司空白的心頭一震,他豁然發現周遭的一切忽的停滯了下來,無論是宋月明臉上的憤怒與決然還是那漫天洶涌的血光都在此時,被某種強大的難以想象的力量所禁錮,停留在了那一瞬。
“你是誰?”司空白驚呼道。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爲你解開一切的疑惑。”那聲音再次言道,低沉的語調之中帶着某種奇異的韻律,說不出如何的深奧,卻隱隱間似乎契合着天地至理。
“疑惑?你是說什麼?”司空白皺起了眉頭,他發現被禁錮的不只是宋月明等人,他自己同樣無法在這樣的力量籠罩下一動半分的身軀,但不同的時,他尚且能夠通過自己的思維與那冥冥中強大的存在對話。
“所有。”那聲音迴應道,短短兩個字眼,卻帶着睥睨天下的傲氣。
說罷這二字,那聲音忽的頓了頓,下一刻,他嘴裡的語調也隨即變得溫和了起來:“你有什麼錯?愚昧之人總是固執己見,不知變通,這樣的門徒要之何用?”
“你看看那些固執愚昧之人,再看看那些畏首畏尾之人,他們哪承受得起宗門傳承的重任?”
“只有你,只有你能帶着先人的囑託,承起玲瓏閣的傳承。”
“門徒要來何用?你便是玲瓏閣,你活着玲瓏閣便永遠不會斷了傳承!”
那聲音的語調忽的變得古怪了起來,似乎蘊藏着一股奇異的魔力,讓人心神動盪,不能自已。
司空白的雙眸之中忽的漫上了一抹漆黑之色,但又轉瞬消減了下來。
“可是...”他似有遲疑的言道,只是話纔出口,便被腦海中的那聲音打斷。
“你知道關於這個世界的真相嗎?”那聲音又問道。
“什麼?”司空白愣了愣。
此問出口,他眼前的景象忽的開始變化,他的瞳孔陡然增大,其中的光彩閃爍。
有萬物新生,有草木興衰,有仙人登天,有大妖破繭,有星辰閃爍,轉瞬又有天地崩塌,江河倒流,生靈塗炭。
最後的最後,一尊渾身沐浴着黑氣的神魔忽的出現,他仰天長嘯,滔天的魔氣席捲天地,覆蓋寰宇,最後衝出此方世界,涌入萬域星空,於是一道道星辰湮滅,一方方世界崩塌,萬物陷入死寂,唯有那尊魔神傲立天地之間。
而在這些光景演化之後,司空白眼前的景象再次變化,回到了現實。
那聲音卻再次響起:“這便是未來,這便是宿命。”
“你所在意的都將迎來湮滅,只有你活下去,才能帶着玲瓏閣在星空重鑄的新輪迴中再塑傳承。”
“這是你的宿命,只有你能做到這一點。”
“所以既然他們註定迎來湮滅,那爲什麼不讓他們爲養育過,保護過他們的宗門做些什麼呢?”
此音一落,那司空白的身子便猛然一震,漆黑之色再次漫上了他的雙眸。
那抹漆黑之色順着他的眉宇涌下,在他蒼老的臉龐上勾畫出一道道古怪的黑色紋路,然後再順着他的臉龐落在了他的那身白袍之上,那雪白的長袍頓時如被滴入了墨汁的宣紙一般,漆黑之色蔓延開來,很快他的一襲白袍便化爲了一身無比漆黑的長衫。
司空白的身子在那時站了起來。
他的雙手張開,嘴裡如同夢囈一般的言道:“你們是時候爲宗門效力了。”
那輕如呢喃一般的話語,卻帶着一股難以違背的意志,在每一個身處各處,又修煉過那《大逆劍典》的玲瓏閣弟子的耳畔響起。
於是他的身子開始變得乾癟,猶如被抽了氣的氣囊一般,一道道黑色氣息於他們體內涌出,化作光影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凝聚成一道道凝練的魔氣,而那翻涌的氣息之中不住的傳來一陣陣痛苦與憤怒摻雜在一起的嘶吼,一道道人形在那黑氣中浮現,卻又轉瞬湮滅。而最後,它們都無一例外的涌入了司空白的體內。
那時,這位仙人周身的氣勢陡然上身到了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
他眯起了眼睛,看着殺來的宋月明,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停滯的時間於那一刻,再次流淌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