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單車店都是十幾年老店，他們到的時候老闆剛和老婆兒子吃完飯。
老闆是個禿頂本地人，問風無理想要什麼類型的。
“適合女孩子騎的，在城裡騎一下代步而已。”
“有！”老闆領着他去另一邊。
“王西樓你站門口乾什麼，過來看看選什麼款的。”
“哦。”她雙手插兜。
等她走過來，風無理給她整理沒翻好的衣領。
彎下腰湊到她耳邊，小聲道：“等一下砍一下價。”
王西樓頓時精神。
風無理騎着今晚買的自行車，後面搭着王西樓，不緊不慢跟在後面，想着等他們玩累了就把車還給自己。
若是一般高中生，肯定就默默走過去，避免惹麻煩，一些姑娘家看到說不定直接繞道。
不知是戳中了他們什麼笑點，那個說話的人甩着劉海去看旁邊的人找同感，都笑了起來。
這麼一想，在她那個時代，十七已經是大齡剩女了。
風無理往回看，是現代都市入雲的高樓霓虹，往前看是超市白燈下琳琅滿目的商品。
風無理以爲王西樓是開玩笑的，結果這人還真去買酒。
兩人居然還聊起來了，風無理是沒想到的。
那臺二八大槓是王西樓七十年代，憑票去供銷社買的，很有年代感。
風無理也說起學校的事，他道：“考試好難，總是有幾道題不會做。”
還有一打啤酒，她說心情好，過生日他們師徒倆整幾罐。
王西樓不敢看他。
“那是死飛，是場地專用的，不過這幾年好多年輕人當公路車用。”
“謝了哥們，我找到我的車了。”他甩着劉海說話，像是不甩劉海說不了話。
王西樓有些歉意打擾到旁人。
“應該穿運動褲，這條褲子騎車難受。”她轉着鑰匙扣跟風無理說，站在旁邊等風無理鎖車。
“要是我想考外省怎麼辦？”他問：“或者考出國什麼之類的。”
亮子招呼一聲，街道響起引擎發動響起轟鳴，嗡嗡幾聲開走。
“你想吃就直說。”
王西樓像只雀兒一樣有說不完的話，但是一邊運動一邊說話很容易喘，特別這段路經常下坡又上坡，辣雞殭屍很快就變得上氣不接下氣，然後開始罵城市規劃怎麼設計的路。
人流量並不多，銷售員看着這對小情侶忍不住笑，旁邊幾個客人也一臉姨母笑。
那個叫亮子年輕人騎走了風無理的自行車，其他幾個開機車跟在身邊，在這個光線不足的老舊城區飆車，素質是沒有的。
“我給你買幾件新衣服吧，你別老穿我舊衣服。”搞得好像家裡揭不開鍋一樣。
風無理敢接王西樓就敢弄死他，他搖搖頭就要離開。
“十八？”他又猜了一個數字。
王西樓推着他進超市，打着哈哈：“問這個幹什麼，師父現在就是實打實的八百多歲……厲害吧！”
“都新着，不穿多浪費！”
全都是危險駕駛。
大晚上飆着車還鬼哭狼嚎，發出各種怪叫。
“能帶上師父嗎？”她才縮着脖子弱弱問。
“還好人沒事。”
“這小子是傻子吧，還敢跟着。”
“不好意思，我以爲你們是一起。”銷售員很歉意。
旁邊幾個人笑他，說車放哪都忘了，他就縮着脖子笑，隨後騎上了他的愛駕。
“這手怎麼搞得，還打了繃帶的。”
“怎麼不說話了？”
“兩千。”
“我不會喝。”
他突然好奇：“對了，這麼多年你都沒說，你死的時候幾歲？”
“我女朋友講價的。”
走的時候王西樓很得意，風無理說她笑起來小人得志。
現在風無理自然不會再這麼容易讓她敷衍過去。
她說着，像變魔術一樣，從兜裡掏出一張超市的五十元代金券，滿一百可用，停用時間是這兩天。
最後風無理也沒得出王西樓死前是多少歲，他猜有可能沒到十八……他有點糟心。
結果王西樓只是買了一堆生活用品，抽紙，食用油，一條新的浴巾，一雙新的33碼人字拖。
大概過了三四次路燈。
風無理還來不及說點什麼，她就自己在一旁解釋起來：
“那肯定不是師父捨不得離開你，你寒暑假肯定也會回來的對吧，就是你長那麼大也沒離開師父身邊，師父怕你在外地吃不習慣，到時候又沒人照顧你，雖然是師父相信你也能照顧好自己，但是外省……”
風無理悄悄看一眼這人，難得見她一臉糾結。
“辣雞徒弟！”
風無理覺得她現在得意極了。
她自行車一左一右掛了兩大袋東西，笑着說：“回家！”
兩人騎着自行車到超市門口，風無理說不用鎖，王西樓堅持要鎖，她怕人偷她新單車。
“我們要去哪裡？”
最後選了輛非山地車，很輕，有變速檔，車身綠色，適合在城裡騎。
結賬的時候王西樓咳嗽兩聲，裝模作樣要去拿超市櫃檯前的小氣球，想借此挪揄風無理。
風無理沒招惹他們，他們倒是先開口：“喜德盛，這車好，買成多少錢？”
他還真付了款就要走。
王西樓一噎，變得支支吾吾，風無理立刻感覺到貓膩，他好像小時候也問過來着，卻都被敷衍了過去。
“八百歲，怎麼問都是八百歲！”
“哎喲，叫死飛，多難聽啊。”王西樓此時像極了那些菜市場大媽。
“兩千行啊，熟人都要兩千一。”抽着煙的鍋蓋特別自來熟。
還是沒人來罵他們擾民。
風無理拿了一包水果硬糖。
“今晚咱師徒倆整幾罐。”
“哎喲。”王西樓揪起心，感同身受：“新聞都報道了，那火是燒得好厲害哦。”
兩人一人推了一輛自行車，出到街上，那幾個精神小夥還在。
六個人，五輛改裝的摩托，典型的鬼火少年，抽着煙，大聲說着話，髮型六個裡面四個鍋蓋。
“師父打麻將贏回來的！”
結果這女人還是不作正面回答。
“亮子你騎太慢了！”
老闆跟她介紹車型，她看了看點點頭，就開始東看看西問問。
垃圾殭屍。
“走了兄弟們！”
原價兩千四的，如果讓風無理買估計真兩千四帶走了，王西樓一頓嘮嗑價值四百，風無理又讓老闆加了個後座，人工費也沒收幫忙裝上。
問題是爲什麼忽然要爲難自己呢。
“老闆這你兒子啊，上幾年級了？”
“話說那妹子真漂亮！”
風無理被王西樓趕去騎舊的自行車，他提議還是去買個蛋糕吧，畢竟過生日。
“……想考就考唄。”
有時候遇到上坡了，風無理不疾不徐，她卻要站起來用力蹬才能跟上。
那羣精神小夥飆車到一幢燒焦的大樓前，在前面等着師徒倆，跟剛纔一樣圍成一圈大聲說着話。
她不酗酒，偶爾自己小酌，冬天的時候會拿瓶白的插根吸管吸溜吸溜地喝着取暖。
沒走兩步就被師父大人拽着逮回來付錢。
王西樓說他敢燙就打斷他的腿。
“抽不抽？”鍋蓋遞來根菸。
騎累了就去抓着風無理胳膊，讓他帶着自己前進。
看得出來她很心慌，王西樓心一慌就會忘記小徒弟已經長大的事實。
“我感覺是沒有二十纔對，應該比二十小一點。”
風無理也笑，“回家。”
後面遠遠跟着個騎自行車，載着女朋友經過的男生。
兩人騎着自行車，慢悠悠往老街去，一排的路燈將二人的影子拉長，縮短，拉長，周而復始。
“沒有嘞，我不認識她。”
“長得真有營養，這校服，十二小的吧？”
風無理說他高中畢業也想燙一下頭髮，燙個紋理那種就行。
突然變得沉默起來，空氣變得安靜，唯有影子周而復始遠去拉近變化着。
結果又有個精神小夥叫住他，說：“哥們你這車不錯啊，二八大槓，鳳凰牌的吧？”
看起來流裡流氣，特別是幾個鍋蓋，一邊說話還要甩甩前面劉海，不甩頭像說不了話一樣。
“別問了……看！”她忽然指向那邊，說帶他去玩插米。
街道卻是安靜的，街坊們像早就深受其害，怕惹麻煩不敢置喙。
風無理默默騎快了，讓王西樓追不上，師父大人只能站起來騎，嚷嚷着讓他慢點。
“現在又不是宋朝。”
老闆嘆道：“這不是前幾天那邊小區好大火災，就是他同學家，他當時也在裡面。”
“當時好像是幾個年輕人先發現着火了，挨家挨戶去拍門提醒，他是自己下樓的時候摔了一跤。”
“十九歲，有了吧？”
那得意的小眼神就是在說，看師父真是個紅顏禍水巴拉巴拉的。
王西樓的八百四十七歲大壽，是風無理陪她過的，禮物是今天她要用了這張消費券，徒弟給她付款。
這些年輕人無所事事，也不知道該幹什麼，一天到晚聚在一堆打發時間。
風無理挑了挑眉。
或許是害怕惹麻煩，也沒人敢斥責這羣街溜子，就讓他們大晚上還嗚哇鬼叫地擾民。
“好好學，到時候考上好大學。”她乾巴巴道。
王西樓跟他說，以前他們那時候，一件衣服傳三代，人走衣還在，說自己小時候都從來沒買過新衣服。
領頭的卻是一輛二八大槓，被蹬得飛快。
“爲什麼突然來買酒。”他強行讓大腦不再思考這個，就當她八百多歲吧。
老闆最後把那車送了回去，但是那棟樓已經住不了人。
她像個小姑娘一樣搶走了風無理的新車：“師父騎新的，那臺你騎出來自己騎回去。”
她就撓撓頭：“可是師父是宋朝的。”
“……”
“怎麼那麼貴，我就一包糖。”
一路上精神小夥們鬼哭狼嚎。
眼神也是肆無忌憚地打量推着自行車路過的兩人，一點也不知道禮貌。
風無理問：“不騎了嗎？”
“可惜幾個後生沒跑出來，當時有個年輕人還有輛摩托在我這裡換胎的。”
反正殭屍她也喝不醉。
貌似很難讓這隻傳統思想殭屍接受新思想，他只能無奈放棄。
她給風無理比了一個放心的眼神，然後整個人氣場都變了，忽然變得很休閒，看起來不着急買東西。
還有她喜歡吃的幾款小零食，都是便宜貨。
“三年級。”
那他得多作孽啊？
“十八了十八了！別瞎說！不對，明明就八百了……你管師父哪年死的！”
也就是說，她當年還沒發育完全，就已經低頭看不到腳，這要給她幾年發育時間，風無理想都不敢想。
讓幾個精神小夥都沒想到的事，這個少年居然還真的把自行車借給了他們。
震天的引擎聲，伴隨大聲吆喝的呼喊。
小殭屍竭力迴避着這個問題，風無理抓着她手不給她在超市跑來跑去，像抓了個在超市亂跑的小朋友。
旁邊有人奇怪地看這對小情侶，不過大概覺得是討論什麼小說電影，也沒對他們說話內容驚爲天人。
那個叫亮子的鍋蓋指了指那邊一輛停着的機車。
“借來騎騎唄，都沒騎過二八大槓。”一個抓耳撓腮的街溜子過來問風無理借自行車騎：“我車忘記停哪裡了，我找回來就還給你！”
起碼在那場大火前，每天都有街坊破口大罵的。
風無理看了王西樓一眼，看到師父臉上表情，心裡在想什麼他都猜得出來。
王西樓在旁邊一臉懵。
“你該不會只有十七吧？”
“師父今天生日，師父高興！”明明就在兩小時前她都忘了這回事。
夜間老城區沒什麼人，她還要給小徒弟表演放開手都能騎，張開雙手保持平衡，風無理一直期待她摔了，可惜沒上演。
“一百四十八。”
一開始她還是隻是問一些跟自行車有關的問題，過一會兒又說起這店的裝潢。
往身邊看是隻宋朝的小殭屍。
“你十七都沒有？”
這就不是王西樓能涉及的話題了，風無理幼兒園到小學二年級她出謀劃策，在風無理面前叱吒風雲，升到三年級她已經開始吃力。
他們一副欺負人的模樣和語氣，像問人收保護費，捉弄些同齡人當個樂子。
笑聲頗爲刺耳。
“有可能是國外，國外讀的話可能好幾年纔回來。”他適時給她插一刀。
王西樓長得乖，討人喜，她說她買的不是單車，是人情世故。
兩人騎着自行車，並在一起慢悠悠往家趕。
“這車怎麼沒有剎車的！”
就一副剛吃過飯，出來溜達一圈的氣場。
“哦。”
“啊對，國外唸書回來嘛，去國外的話就不在國內了……”
她講得一團糟，風無理就沒停過笑容，但他壞，就是要看小殭屍絞盡腦汁解釋，他要是考去外省考去國外，要把師父帶上的一百個理由。
哪有人把師父當個包裹一樣打包帶走的，隨身攜帶的，這殭屍真是失了智。
“去哪都帶上師父！聽到沒！”她圖窮匕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