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這樣耗下去嗎？”我忍不住問秋石。
然而秋石眼觀鼻，鼻觀心，一直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像是沒有聽到我說話一樣。
“你不餓嗎？”我又看了看紅線。
“修行人，可以餐風飲露，幾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都沒有關係。”紅線一臉嚴肅地回答我，看她那副真誠的樣子，我真不好意思衝她發火。
我們像是守在一座城中。城外是千軍萬馬，城中糧草殆盡。雖然看起來是在僵持，但是時間長了，城內人要麼開門投降，要麼集體餓死，這是一個註定要失敗的結局。
我把這個意思向紅線說了。我並不是想要埋怨她，只是問問我們還有沒有生路。只不過心中很焦急，語氣上仍然帶了一絲不滿。
紅線白了我一眼，不高興的說：“你就這麼不相信我？我就算人品不怎麼樣，也不至於拉着你送死吧。”
“你總算承認自己人品不怎麼樣了。”我在心裡暗暗嘀咕了一句，然後馬上問：“那你告訴我，怎麼逃生？”
“嘿嘿，咱們不是已經在逃生了嗎？道術千變萬化，博大精深，你又怎麼可能知道？”紅線得意洋洋的一擡頭，自豪的說：“你沒有聽到我師兄的咒語嗎？我們現在擺的是盤古陣，古往今來第一位大神。我們三個化作盤古的本命燈火，召喚出他的幻象來。過一會，我師兄的咒語會越念越快，盤古的幻象就會活過來，變成頂天立地的巨人，帶着我們離開將軍山，那些妖魔鬼怪怎麼敢攔住盤古？你就放心吧。”
原來如此，我心中一喜，所有的顧慮一掃而空。不過……盤古什麼時候醒過來？
我現在彷彿坐在雲端，能夠看到無邊無際的大地。忽然，奔騰的江河水變成了赤紅，茂密的森林化作了頭髮。日月墜落，成爲雙目。緊接着三川五嶽慢慢聚攏，大地變成了一個巨人。
巨人緩緩站起來，而我們三個落在他的身上。秋石在頭頂，我和紅線在左右兩肩。
這就是盤古的虛影。
傳說中，盤古的肉身變成了三川五嶽，日月星辰，江河湖海。而這個盤古大陣，分明是倒轉了整個過程。以日月星辰，三川五嶽，把盤古的幻影召喚出來。
秋石果然有些本領，我們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我心中高興得很。然而……盤古剛剛站起來，就又緩緩地躺下了，隨即，肉身又開始融入到大地中去。
這是怎麼回事？我忽然發現，秋石的咒語停下來了。
我疑惑的看了看紅線，紅線也皺着眉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秋石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
“師兄？怎麼不念咒了？”紅線低聲叫了他一句，但是他好像沒聽到，紋絲不動，並不回答。
忽然，我注意到秋石的臉色變得越來越紅，臉上開始留下汗珠來，好像痛苦的要命。
“秋石，你沒事吧？”
秋石依然沒反應。
“師兄，你怎麼了？你可不能倒下啊，你一旦倒下，盤古陣就破了，我們都得死。”紅線着急的喊了這麼一聲，我聽完之後，變得比她更着急了。
他肯定是出事了，可我們無計可施。因爲陣法的緣故，又坐在地上不敢亂動。
隨着時間的推移，秋石頭上的汗越來越多，臉色越來越蒼白，忽然間，籠罩在他身邊的那團火苗迅速的萎靡下去，眼看就要熄滅了。
“本命燈熄滅……我們會怎麼樣？”雖然知道答案了，但是我仍然忍不住看了看紅線。
“我們怎麼樣？”紅線嘀咕了一聲，有些慘淡的笑了笑：“人有三盞本命燈，無論熄滅哪一盞，人就死了。如果我師兄的那盞燈滅了，盤古也就不能活過來了。那我們……就只能被外面的妖魔抓走了。”
我嘆了口氣，呆呆的坐在地上，不知道怎麼辦纔好。斷劍在我身上，但是我連拿出它來的心思都沒有。有那把劍又怎麼樣？在臨死前殺一兩隻妖鬼給我墊背？
我們沉默的坐着，眼睜睜看着秋石的火焰越來越弱，越來越昏暗，卻無能爲力……
“我不屈服，我要和你們鬥到底。我什麼都沒有了，我要贏！你們怎麼威脅我？你們威脅不了我，我學藝十年，就是爲了殺光你們！”秋石忽然睜開眼睛，仰天大吼了一聲：“正邪不兩立，人妖不合流，殺，殺，殺！”
與此同時，那團幾乎已經熄滅的火焰，轟然一聲，劇烈的燃燒起來了。
我和紅線看到這幅景象，對視一眼，都鬆了一口氣。
“師兄，你剛纔出什麼事了？”紅線見秋石睜開眼睛，神采奕奕，連忙問了一句。
秋石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微微一笑：“剛纔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忽然聽到一陣尖銳的破空聲，這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我的耳膜被震得劇痛不已。
而秋石和紅線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秋石的嘴巴仍然在一張一合的說話，而紅線則聚精會神的看着他，不時露出擔憂的表情來。
嗡的一聲，聲音從旁邊穿過，又向遠方去了。我的聽覺總算恢復了。
“撲通。”旁邊有人倒在了地上。
我扭頭一看，是秋石。他的心口被洞穿了，上面正流出血來。有一柄劍在他身後，斜斜的紮在地上，仍然在不住的顫抖。
剛纔那一陣轟鳴聲，就是這把劍發出來的？
我整個人都處在震驚中，完全反應不過來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胡異，你是來找我的嗎？”耳邊忽然出現一個溫柔的聲音。
我驚詫的擡起頭來，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是木夭。
她彎下腰來，看着我的臉，笑眯眯的說：“你是來找我的嗎？”
“我是來找你的。”我現在的樣子一定有點呆傻：“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你是來找我的，不知道我爲什麼在這裡？”木夭在我面前盤着腿坐下來，一臉笑意的看着我。
不知道是太久沒有見面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我看到她的眼睛之後，沒來由的一陣心跳加快：“我是在找你，不過我沒想到這麼快就找到你了。”
“這裡是將軍山啊，成千上萬的妖鬼都在這裡，我當然也在了。”木夭伸了伸懶腰，舒展腰肢從地上站起來：“好了，你找到我了，我們走吧。”
木夭拉着我要離開，我下意識的想站起來，但是晃了晃身子，又坐下來了。
“你怎麼了？”木夭回過頭來，奇怪的看着我。
“我現在還不能走。我走了，我的朋友就得死。”我忽然靈機一動，對木夭說：“將軍山上的妖魔鬼怪，是不是你的朋友？能不能勸勸他們，讓他們退走？”
木夭忽然笑了，在我莫名其妙的眼神中笑彎了腰。直到兩三分鐘後，她才指着我身後說：“你哪有朋友？你仔細看看。”
我回頭一看，發現不僅是秋石，連紅線也倒在血泊中。她七竅流血，眼看已經斷氣了。
“你……你殺了她？”我瞪着木夭，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難過？失望？痛苦？迷茫？
“是啊，我殺了她。就像是道士獵殺狐妖一樣，狐妖也可以殺死道士，我們本來就是天敵，有什麼不可以的？”
“你，你，你怎麼能殺她？她是我的朋友。”我這句話幾乎是喊出來的。
“她是你的朋友，你就這麼激動？”木夭不溫不火的回了一句。
“我的朋友死了，我怎麼可能不激動？”
“她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女朋友？”
“……”
“胡異，我吃醋了，就算她不死，我也會殺了她。”
“……”
我們兩個僵在那裡，誰也沒有說話。過了半晌，木夭嘆了口氣：“好了，算我錯了。你的朋友已經死了，你還想怎麼樣？就算要和我生氣，也得吃點東西吧？難道你打算在這裡坐一輩子？”
我沒有說話。木夭走過來拉我的胳膊：“你跟我走吧。”
我搖了搖頭，掙開她的胳膊：“我不跟你走。”
“爲什麼？”
“因爲你不是木夭。”
她沉默良久，終於緩緩的說：“爲什麼？爲什麼覺得我不是木夭？”
“因爲木夭不會那樣說話。”
“怎樣說話？”
“木夭不會吃醋，因爲我和她只是朋友而已。”
“哦，原來你們只是朋友而已。”我面前的木夭忽然變了樣子，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和木夭有些相像，但是並不相同。論美貌，這個人和木夭不相上下，但是她一顰一笑，多了一絲嫵媚。
“哈哈，朋友，再見了，祝你能活下來。”她衝我招了招手，轉身就走。只是走了十幾步而已，她的身體就憑空消失了。
隨即，我打了個冷戰，像是從一場噩夢中醒了過來，我看到秋石正一臉緊張的盯着我。
“嗯？你不是已經……”我看到秋石活生生坐在那裡，還是有點詫異的，不過短暫的詫異之後，我就明白過來了：“我剛纔看到的是幻覺。”
果然，秋石對我說：“那些妖魔知道硬闖破不了盤古陣，所以故意集中了一些妖魔，在這裡虛張聲勢。其實他們真正的手段，是根據我們的執念，給我們營造幻覺，引誘我們自己站起來。”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你的執念是一個女人？”秋石好奇的問了我一句。
“一個道士，不應該這麼八卦。”我對他沒有好感，所以不鹹不淡的回了一句。
“如果這個女人是妖的話，那道士就應該八卦了。她是不是我上次見到的狐妖？”
“這個問題我不想回答，我更感興趣，你這個盤古陣什麼時候大顯神威，讓我見到明天的太陽。”
“哈哈。”秋石放聲一笑：“我們都已經從執念中闖過來了，誰也破不了盤古陣了。你放心吧。”
“我和你是闖過來了，紅線呢？”
“你不用擔心我師妹，她從小生活在天機山，心思單純，不可能有什麼執念。這些妖鬼，根本就對付不了她。”
我鬆了口氣，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紅線一眼，然後心裡就咯噔一聲。
紅線歪歪斜斜的坐在地上，嘴裡無意識的嘟囔着：“我不想，我求你了，別逼我……”
而她身後的本命燈火，已經熄滅了，正冒出一縷青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