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玉凌養好傷勢,第一次近距離面見玄魔界界主的時候,他幾乎掩飾不住心頭的驚訝。
傳說中不老不死的魔界之尊,億萬魔修之上的大人物,居然就穿着那麼一身最樸素的白衫,淡泊如水地坐在几案前,平和超塵得如同月仙界的真仙,不染絲毫殺伐之氣。
一位青衣女子恬淡地斟滿兩杯茶水,她眉如遠山,眸如皓月,膚如凝脂,那謫仙人一般的絕代風華足以讓世間任何女人自愧不如,便是慕容心兒和玉北塵與她比起來也顯得過於青澀。
“又見面了。”玄魔界界主緩緩開口,他的聲音清澈平淡,既不咄咄逼人,也不微弱無力,就像是和一個老友敘舊一般。
又?
玉凌愕然望着他,一時忘了這是多麼大不敬的行爲。
玄魔界界主卻沒有不滿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我叫夜殘雲,這是內人青夢吟。早在你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見過一面了,而未來的某一天,我們還會再相遇。”
玉凌更加一頭霧水,什麼叫早在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出生的時候見過玄魔界界主?不可能吧?而且他都已經成了對方的親傳弟子,日後肯定會經常見面,爲什麼要說未來某一天?
總感覺……這個人說話的口吻有些莫名的奇怪。
“你在夢裡,我在夢外,所以你自然不解其意。”夜殘雲抿了口茶水,悠悠說道。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並沒有資格做你的師父,因爲你總有一天,能站到和我相同的高度,甚至更高也說不定。”夜殘雲灑然一笑道:“不過只是一場夢而已,我想你應該不會那麼小氣。”
玉凌已經完全聽不懂了。
“孤星的人讓你來找我,是想得到玄魔界本源。”夜殘雲忽然話鋒一轉。
孤星?
玉凌心中一動,敏銳地猜測到,這應該就是老闆背後的神秘勢力。
孤星並不簡簡單單是一個組織,玄魔界最爲富有的孤星樓是他們的一部分,大街小巷裡隨處可見的賭坊、青樓、茶館、酒樓,也可能是他們的一部分。
孤星並不孤獨,他們無處不在。
只是幾千年過去了,也沒人知道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不過經夜殘雲這麼一說,玉凌頓時明白過來。
玄魔界本源……按理說是玄魔界界主的私人物品。但無數年來,他都一直穩穩地坐在這個位置上,根本沒人撼動得了他的權威。
哪怕是孤星也不能。
可能他們幾千年來一直在努力,但一直沒有成功,直到玉凌走到了夜殘雲的面前,才讓他們第一次看到了希望。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看着面前男子平和淡然的臉龐,玉凌卻生不起一絲敵意。
不是他不敢與夜殘雲作對,而是他不願。
很奇怪的,他對面前這個人有一種天然的信任和親近,這對他而言幾乎是一種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麼多年來,他只信任塵兒。
即便是慕容心兒,也是在她死後,他才真正記住了她。
而他只是第一次(或者第二次)遇見夜殘雲,竟有種如逢知己般的感覺。
彷彿冥冥中有種直覺告訴他,這個人絕不會成爲他的敵人。
夜殘雲淡淡笑着道:“可是孤星的人不知道,玄魔界本源早已在幾千年前被人拿走了。”
“什麼?”玉凌心底一震,訝然道。
夜殘雲又抿了口茶,微微垂着眼瞼道:“不止玄魔界,月仙界、星妖界、古靈界、幽冥界的本源都被他拿走了。”
“然後,他轟開了天神界的壁壘。”
“再然後……他就超脫了六界之外。”
玉凌怔怔地說不出話,只感覺信息量太大有些消化不過來。
夜殘雲卻絲毫沒有停頓,繼續說道:“那個人,是我最好的兄弟。”
“他叫雲深,希望你記住這個名字。”
“很久之前,他就離開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也許未來有一天,你能遇見他。”
“我只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而所謂六界,不過是裝在一個小小的瓶子裡。”
“這裡就算再好,也只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封閉世界。”
“我等着你,帶我們離開這裡。”夜殘雲深深地凝視着玉凌。
玉凌大腦一片空白,他張了張口,但艱澀的喉嚨裡卻擠不出一個音節。
這一切都遠遠超出了他原先的想象。
好半天過去,玉凌才艱難地說道:“爲什麼……是我?你就這麼相信,我一定可以做到?”
“你一定可以。”夜殘雲毫不猶豫地平靜道:“因爲你是它的主人。”
他仰頭看了看十二輪妖月,淡淡說道:“你還有十年時間,走之前,去天神界看看吧。那裡,就是雲深和他妻子離開的地方。”
“天神界……在哪裡?”
玉凌的心緒忽然灼熱了起來,雖然他不太明白夜殘雲之前的那些話,但天神界卻一直是他最嚮往的地方。
“等你再突破兩重大境界,就去最西邊的天魔山吧,只要你一直往上,一直往上,不要回頭,你就能到達天神界。”
再突破兩重境界……那就抵達了玄魔界最巔峰的層次,估計只比夜殘雲遜色幾分。
玉凌不知道他能不能在十年內做到,但他一定會拼盡全力。
就像澹小小的夢想是爬到月亮之上,玉凌的夢想就是帶着妹妹進入天神界。
他第一時間回到覡魔城,很快培養了一個繼承人接手了他的位置。
就像是甩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曾經他是那麼享受萬人之上的感覺,享受自己坐在高高的位置上,漠然俯視着所有人。
那是金錢、權勢最讓人迷醉的地方。
比起被人欺凌,人們往往更樂意踩在別人頭上。
玉凌也一度是這麼想的。
可是和夜殘雲一番交談後,他被利益和權力迷蔽的心神忽然撥開雲霧,一片澄澈清明。
他已經迷失了太久太久。
開始他還堅持着初心,只是想獲得更好的生活,但到後來,他所做的事情,又和昔日那些欺辱他的人有什麼區別呢?
他只是爲了往上爬而往上爬,如此機械而麻木,甚至已經遺忘了自己最初的夢想。
財富、權力、地位,本應該只是工具,但卻成爲了他最終的目的。
就算有朝一日,爬到了這個世界的最頂層,又有什麼意義呢?
只是站在絕巔,感慨一句高處不勝寒嗎?
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已經犧牲了良知,犧牲了光明,犧牲了心兒,犧牲了朋友,甚至連妹妹也找不見了。
如果走到那條路的盡頭,他還會剩下什麼?
孤家寡人罷了。
如今的他已經不需要掙扎在最底層,看着別人的臉色而活,也不需要每日每夜擔驚受怕,惶恐自己見不到明天的月亮。
雖然他手裡的罪孽已經數不清了,雖然逝去的無法彌補,但他也不該繼續下去。
是時候該收手了。
是時候去找回最初的那個自己,找回自己最初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