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蕩蕩的小酒館,只剩下了兩個人。
“哥,你快走啊!”玉北塵痛苦地大喊,她不敢擡頭,只有眼角的淚一滴一滴落下,染溼了冰涼的地面。
她的手在抖,她的身體也在抖,就連平日裡毫無波瀾的心湖也一片顫抖。
她的視野裡只剩下了一片血色,一個聲音不知從何處響起,不斷地催促着她。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彷彿這一刻,她不再是玉北塵,而變成了一個只知道殺戮的冰冷機器。
哪怕如今的她已經擁有了如此強大的實力,可是此時此刻,她卻脆弱得不堪一擊,只是苦苦掙扎着對抗煞魔咒的控制。
“塵兒……”
那是哥哥的聲音。
和記憶裡一樣的溫柔。
可是,她再也不能撲在他懷裡,晃着他的胳膊甜甜地撒嬌。
她知道,只要自己接近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將手裡的匕首捅穿他的心臟。
不、我不能……
這個世上誰都該死,誰都可以死,只有哥哥不能。
說好的,要變得強大起來,再也不要成爲哥哥的累贅,而是陪在他身邊和他並肩作戰。
可我現在、我現在究竟在做什麼?!
玉北塵惶恐地將手裡的匕首甩得遠遠的,然後下一秒她又渾渾噩噩地爬過去將它們撿了起來,就這樣反反覆覆。
反反覆覆。
“哥,你爲什麼不走!”玉北塵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軟弱而無助地哭泣道。
就像六年前的那個少女一樣,她還是那麼沒用。
她控制不住地將手伸向匕首,緊緊地攥着它,再也無法鬆開。
她知道,她馬上就要堅持不住了……就如澹小小所說,煞魔咒根植於心,她根本對抗不了。
那麼就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玉北塵深吸一口氣,將鋒銳的匕首狠狠划向右手手腕。
既然它不聽話,那就不要它了。
無論是誰,都不可以傷害哥哥。
無論是誰。
“塵兒!”似乎有人在焦急地呼喊。
叮噹一聲,她手裡的匕首被磕飛在地上,玉凌順勢奪去她另一隻匕首,將它們遠遠地甩出了門外。
“沒有用的,哥……我好想殺了你,可我怎麼能對你動手……”玉北塵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求求你,讓我自己了斷吧……”玉北塵哽咽着啜泣道。
玉凌只覺腦海裡嗡地一聲,彷彿又回到了三年前那個開滿月神花的小院。
“求求你,放過我好不好?”一身紅衣的女子無力地靠在他懷中,那樣悽然地呢喃着。
爲什麼、爲什麼總是這樣……
爲什麼你們都要離我而去?
這就是報應嗎?是他惡事做絕的報應嗎?!
他那麼努力地往上爬,只是想更好地活下去,想保護好自己的妹妹,再也不用看別人臉色,受別人欺凌。
可是現在呢?
他得到了很多很多,但也失去了太多太多。
難道就連妹妹也要被奪走嗎?
他絕不容許!
“塵兒,我不會讓你死的。”玉凌握着她冰涼的手,輕輕說道。
哪怕是我死,也不能讓你死。
“哥哥……可是我已經不想活下去了,我現在變成了這個樣子,你還會喜歡我嗎?我早就不再是以前的塵兒了……”玉北塵顫抖地揭開臉上的面具。
那張臉,滿是傷疤和創痕,還隱隱有紫黑色如蛇一般的細線扭動着,看着無比猙獰可怖。
玉凌卻像是沒看到一樣,緊緊將她抱在懷裡,輕聲道:“無論怎樣,你都是哥哥的塵兒,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妹妹。”
“哥,你快放開我,我真的堅持不住了……”玉北塵慌亂地想要推開他。
玉凌卻根本不容她掙扎,依然抱着她慢慢說道:“塵兒,答應我,就算沒有我,你也可以活得很好很好。”
“你一直都是那麼堅強,對不對?”
“只不過……從今往後,哥哥就不能照顧你了,你要自己記得,天涼的時候穿上外套,晚上不要再亂踢被子,平常多喝些熱水,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哥,你在說什麼?”玉北塵使勁地掙扎着,心中有無邊無際的恐慌在蔓延。
“總之,哪怕只有你一個人,你也要好好地活着。”玉凌從靈戒裡取出了一柄長刀。
然後強行塞到了玉北塵手中。
她驚惶地望着玉凌,幾乎剋制不住洶涌而起的殺意。
似乎只是一個恍惚,那柄長刀就貫穿了玉凌的心口。
他蒼白的手指緊緊攥着刀鋒,鮮血從指縫、還有胸膛上不斷地流淌而下,一點點帶走了他身體的溫度。
玉北塵渾身殺氣消散一空,她難以置信地望着手裡的長刀,目光一點一點挪移到了玉凌身上,再移到了他的臉上。
他帶着一絲淡淡的笑容,很虛弱,但是很溫柔。
“塵兒,告訴哥哥你那個沒講完的故事吧。”他溫柔地摸了摸玉北塵的頭,彷彿還和從前一樣。
“哥!爲什麼……爲什麼……”玉北塵失魂落魄地跌坐在他身邊,抱着他失聲痛哭。
“我不值得、不值得你這樣對我啊……”
玉凌依舊淡淡地笑着:“怎麼不值得?你可是我妹妹啊。”
他慢慢閉上眼睛,輕輕道:“我有些累了,讓我休息休息吧。”
“哥,你混蛋!我不准你死!”玉北塵手忙腳亂地將他背起,然後跌跌撞撞地衝出了酒館。
“轟隆!”
仿如神明發怒,厚重的黑雲壓在天幕上,一道沉重的雷聲後,嘩啦啦的雨點就瘋狂地打落下來。
“哥,你再堅持一會兒,你不要死,你不要離開我……”玉北塵無助地哭求着,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她隨便從旁邊的一間店鋪抓起一把雨傘,不顧店主的喝罵,便飛速地向着街尾跑去。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纖薄的油紙傘在暴雨的摧殘下不斷搖晃,如同雨中飄搖的一片荷葉。
“啪嗒啪嗒!”
她從雨水中狂奔而過,渾身上下都已溼透,只是小心翼翼地撐傘護住玉凌,不肯讓他被淋溼一星半點。
一條又一條街巷被她甩在身後,周圍的一切景物都變得模糊。
最終,她衝入了一間閣樓,然後一路往下,來到了一個戴着血紅面具的男子身前。
“求求您救救我哥哥!”玉北塵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男子輕輕瞥了她一眼,平靜地道:“你知道,這個世上從沒有平白無故的給予,你需要付出代價。”
“哪怕以命換命都可以!”玉北塵咬牙道。
男子淡淡地抿了口茶,依舊是那副平靜的語氣:“我好不容易將你培養出來,怎捨得送你去死呢?”
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玉北塵,毫無溫度地笑道:“只要你融合魔煞心,我就幫你救他。”
玉北塵渾身一震,臉色蒼白地喃喃道:“可是那樣的話……哥哥一定會特別討厭我,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
“如何選擇,全在於你。”男子泛起一絲譏諷的笑意:“不過,再耽擱片刻,就連我也救不回他了。”
玉北塵咬破了脣,腥甜的味道一點一點在脣齒間蔓延開來。
苦苦的,澀澀的。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柔弱得彷彿被風一吹,就會支離破碎。
“我答應你……”
最終,她還是用盡全力擠出了這四個字,一時間惘然若失。
哥哥,對不起……
以前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但以後,你還可以繼續走下去。
哪怕,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生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