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紫竹山莊這場混亂又持續了一個時辰以後, 場中幾乎算得兩敗俱傷,倒地不起者衆。便是池目清齊天森這般的幫派尊長也在這場混亂中未曾討得好去,打了一場糊塗架。
那毛六胡作非爲, 這會兒擡頭見得謝描描倚在秦渠眉的懷中, 雙目放光, 不顧身後齊天森的追殺, 將九華派的女弟子信手推進齊天森的懷中, 口中只嚷嚷道:“這小娘子好生俊俏……”說着便近了眼前,擡手就要向着謝描描臉上摸去。
謝描描早知其來意不善,不待秦渠眉有所反應, 面上帶笑將那把鋒利無比的匕首亮了出來——其實正是秦渠眉的防身匕首,自她受傷以後便被秦渠眉塞了給她以作防身之用。她先時嚇唬海非川道是葉初塵所贈, 不過就是氣憤這幫人捨命逼她, 賭氣所爲。
這毛六手剛伸過來, 差點被切下來兩個手指,嚇了老大一跳, 甕聲甕氣道:“你這賊婆娘,膽兒越來越肥了?”
謝描描吃定了這人正是葉初塵,知曉他的武功深淺,哪裡又會顧忌,匕首連連追砍, 直讓他腳下打了個趔趄, 後退兩步, 幾乎跌進了追上來的齊天森懷中, 他扭頭作個鬼臉, 滑如泥鰍一般溜走了。
齊天森一掌劈空,掌風幾乎掃過謝描描臉頰, 虧得秦渠眉見機得快,將她一把拉開,這掌風已傷了他身後一名護衛。
齊天森的奔雷掌渾猛霸道,向來在武林之中佔有一席之地,今日被個聲名狼藉的毛六給戲弄,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一路緊追着他,到得後來,這毛六滿場飛,口中一通亂嚷:“齊幫主,你也是一派之主,追着一個大男人,確是有損聲名……”又或者“齊幫主,你老大一把年紀了,就算毛某喜歡男人,也只喜歡美少年,似你這般鬚髮皆濃的糟老頭子,毛某是不喜歡的……”又或者:“齊幫主,斷袖之癖講究你情我願,你再是這般癡情追着毛某,毛某也不會歡喜你的……”
謝描描捂着肚子笑得不行,對葉初塵這般的任意枉爲胡言亂語大是敬佩,回頭去瞧齊天森的面色,紅中透紅,青中透紫,當真氣得不輕,掌風隱有風雷之聲,時有將周糟無辜之人劈傷之事發生,只引得周圍怨聲載道,氣憤難平。他活了五十有六,二十三歲執掌九華派掌門,算得年少得志,在那一輩人物裡也算得英傑,一生受人尊敬,便是江湖同道也要給他幾份面子,豈料得今日栽在這個古怪的小子手裡,心頭怒火比之掌中風雷亦不遜色,招招狠辣,立志要將這毛六立劈掌下,以泄心頭之惡。
偏偏這毛六輕身功夫了得,轉了一圈眼瞧着又回到了謝描描這裡,似抱頭鼠竄一般衝了上來,口中直嚷嚷着:“描描救我!娘子救我!你可不能看着爲夫被這糟老頭染指……”
謝描描揉着肚子啐了一口,罵道:“就你這般的禍害人,還不如早些被齊掌門劈了纔好呢!齊掌門若不劈了你,老天都要使個雷來劈了你!”眸子笑意濃稠,倒也未曾覺察身後擁着自己的身體僵硬了許多。
她與葉初塵初識便是針尖對麥芒,往常日子哪裡會露一分怯出來,今日瞧着他被滿場追的狼狽,心下更是暢意,知道以這個的武功,這位齊掌門自然討不了好處去,口中哪裡還會顧忌?
豈料葉初塵此人專會的死纏爛打,趁着她說的暢意,撲上來“啾”一口在她面上親了下去,然後掉頭跑掉了。謝描描面前只掀起一股勁風來,齊天森也已追了過去,他們這一對鬧出的動靜頗大,旁的打糊塗架的那起人這會回過來味,有三分之一的人被山莊護衛制住,還有三分之一的人受了重傷,躺在地上□□,另有三分之一的人也算得明白人,這糊塗架打了一陣便醒過味兒來,此時立在一旁觀戰,只瞧這一對的結果。
這毛六正跑得起勁,忽然遠處跌跌撞撞跑來一個人,腳步踉蹌,跑得近來,衆人才瞧見這漢子一身白色中衣髒污的不成樣子,污垢顯是經年累用不曾清洗一般,擡起一雙赤紅的眼睛來,正是個高瘦的漢子,這身中衣形如掛在竹竿上的衣服一般,張開嘴來,露出一口黑黃的牙齒來,離得近些的人只覺臭氣熏天。他醉意朦朧,指着場中亂竄的葉初塵怒罵:“兀那漢子,場中亂竄的那個,扒了某的衣服,將某灌醉在茅房裡睡了一夜,當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衆人聞得他在茅房裡過了一夜,皆是捏着鼻子讓開了一條道,有那受了重傷挪不動的,只能緊閉起眼睛來,感覺到那漢子腳下不知深淺,或是一腳踩在某人的胳膊之上,或是一腳踩在某人的肚子之上,更有一腳踩在別人腦袋之上的,把那重傷之上差點薰得暈了過去。
葉初塵這會瞧着真的毛六來了,擺手道:“不打了不打了!齊掌門還請停一停!”
齊天森正追得起勁,哪裡肯停,眼瞧着又衝進來一個臭烘烘的高瘦漢子,直衝着自己追的這人走了過來,似要跟面前這無賴算帳,哪裡又有好氣,口中怒道:“醉漢,滾開——”一掌劈向了正擋在自己面前的臭漢子。
那漢子瞧來單薄,居然硬碰硬接了齊天森的一招風雷掌,雙方各退了三步有餘,這才停了下來。
真毛六這會渾身臭烘烘的,指着葉初塵大罵:“你這漢子,將老子最後一身衣衫剝走,還不快還了回來!”
葉初塵這會跑得渾身冒汗,聞言笑嘻嘻道:“好,毛六,接着!”也不顧場中別派的女弟子花容色變,解了腰帶將長衫脫了下來,扔了給毛六。場中女子方纔長呼了一口氣,瞧着他這身爛污的長衫之下原來還有衣衫,倒是一身細綢的玉色長衫,腰間玉帶,只是這細綢不比別個,最是怕皺,他這些日子爲了裝得像毛六,吃住作臥半點不能講究,連自己扯起衣衫來,也聞得餿臭之味。
毛六這些年被別人欺凌的慣了,見得他將長衫還了自己,罵罵咧咧兩句,也不管齊天森與他對掌之後的凜然之色,抱着酒罈眯着醉眼四下尋找海非川,見人便問:“看見東海門的少門主了沒?……最是俊秀的一個少年郎?……有這麼高!”身子打擺,酒罈都握不穩,四下尋找。
衆人這會方想起來此次挑起打架之事的海非川來,皆是四下尋找,有那被山莊護衛制住的江湖漢子不但不曾得到半點好處,這會反倒吃了大虧,早破口大罵不止,幾乎不曾將東海門十八代祖宗給罵了個遍。
毛六在這些人的罵聲之中,睜着醉意朦朧的眼,居然也教他找到了垂頭喪氣的海非川,立定在他面前,見得他這幅模樣,難得清醒了一回,摸了一把他亂糟糟的短髮,嘆道:“既是吃了敗帳便回去吧!”
難道東海門徒衆這次不曾反對這人,居然盡數緘口,扶着海非川欲離開。有那被山莊護衛捉住的,不住口喊,謝描描瞧着實在心煩,向後傾身道:“秦大哥,不如放了這些人算了!他們這次吃了大虧,也有傷肢喪命的,讓各派人自己帶回去算了,這般拼死打下去,恐怕山莊護衛也會吃大虧!”
秦渠眉這會正盯着葉初塵瞧,聞得她此言,倒也不曾反對,點點頭便讓秦渠瑞帶人放了。秦渠瑞苦着臉像看怪物一般盯了謝描描一眼,只覺這位嫂子全無腦子,自己莊中人也吃了大虧,不說喊打喊殺,居然讓大哥把人放了,一向清明睿智的秦渠眉也不知中了什麼邪,居然應承了下來,他只得照辦。
那起破口混罵的人見得秦渠眉居然不曾深究,大是感激,再聽得他揚聲道:“二十年前,聞蝶谷與東海門一戰,秦某不能恰逢其會,不知其中曲折。但二十年後東海門再次挑戰聞蝶谷,不論成敗總還是二者之間的世仇,諸位既然要摻和進來,也要想想自己是不是被別人當了槍使?利益縱然是有一點,但搭上一條命來,諸位也得考慮一下是否合算!”
場中有人在今日這場混戰之中吃了大虧,這次兵分三路誅殺聞蝶穀人,不但未曾搶得金銀,更是撲了個空,沿途食宿雖是東海門所出,但海非川所帶不多,自然吃住皆是糟糕,無有人不抱怨,這時醒過味來,有沒有利益相誘,哪裡還會死心塌地爲東海門效力?
海非川被一衆徒衆扶持,灰溜溜走了。
其餘各派中人回頭向秦渠眉賠罪不止,也帶着幫衆散了,一時鳥獸盡去,山莊門口除了斷腳污血,便是秦渠眉謝描描與山莊一干侍衛,還有呆站着的葉初塵。
秦渠眉攬起謝描描纖腰,柔聲道:“描描,回家了!”
謝描描目中笑意再不能止,正點頭應了一聲好,二人轉身向着莊內走去,還未跨進大門,已聽得後面一道聲音:“哎哎,描描,你真的丟下我不管了?——總還要備一頓飯吧?或者沐浴洗漱一番也好?”
挽着自己的手臂剎時僵硬,謝描描倒不曾多想,轉頭似笑非笑道:“谷主,山莊廟小,容不得您這尊大佛,還請谷主自便!”
葉初塵立時苦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