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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豔在送白棲鶴回到竹屋後給他施了個淨身術,便催促他上牀休息。睡眠是逃避現實的好方法,既簡便又實用。那是她想到最適合安慰人的方法了。慕豔在將對方按在牀上並給他嚴嚴實實地蓋好被子之後坐到了圓凳上。慕豔掃了眼桌上冷透的那碟烤雞然後擡手變幻出了通體紫色的燈盞,紫色的焰無聲地燃着,她的神情依舊平靜但微微抿了一下脣。

白棲鶴平躺在被法術暖過的被子裡彷彿置身於和暖的午後,他沒有閉眼。哪怕身體透出絲絲縷縷的疲憊他也不想在對方面前入睡。之前的順從是看對方沒有加害的打算但要他毫無防備地入睡,他實在是難以做到。白棲鶴看了眼白紗帳頂然後微微側頭關注對方的動靜。由於對方背對着他,他無法看清對方的神色但他卻無端地瞧出了幾分落寞來。他雖不知對方來歷和實力但他隱隱覺得她沒有什麼很在乎的東西,那種無法駕馭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好奇對方在什麼時候會被心緒操縱。他看不出對方對外物明顯的慾望,但他不認爲對方心中沒有任何渴望,總有些東西能讓她在意。他迫切地想知道對方的軟肋。

慕豔忽然想到她沒有清理靈雞的內臟,桌上的烤雞雖然還有餘香但內裡其實有不少污穢。慕豔皺了皺眉然後直接操縱魔焰將烤雞整隻燒沒了,因爲魔焰破壞力本就極大所以整個過程並未費多少時間。慕豔目光落在只有些許油漬的白瓷碟上,臉色又恢復平靜。慕豔不想休息,她其實也沒有休息的必要,畢竟她感覺不到身體上的任何變化。她更多的時候只是在同自己內心的疲倦感作鬥爭。安靜的獨處時間並不總是讓人心靜平和的,哪怕現在沒有被熟悉的場景觸動到,慕豔也感覺到了心裡不斷溢出的悲傷。越是拼命想記住越是容易一點點失掉記憶,那些想要遺忘的事卻可以輕易地出現在腦海中。她記憶裡關於慕降的部分已經不再明晰了,可是她依舊記得從前她睡不着時總能看到他帶着笑意的溫柔眼神。他是她降生後遇到過最好的存在,只有他無時無刻不陪在她的身邊。她在璀璨蔚藍的那幾年很少會主動回憶起他,因爲身體上的疼痛已經很難承受了所以她不想讓自己心裡也被痛苦填滿。慕豔后悔曾經對他發脾氣,她那時候將無害的一面表現給任何人哪怕是陌生人卻獨獨對他不好。慕豔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很是過分,他真的有可能喜歡那樣糟糕的自己嗎?慕豔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極端了,可是她那時候總是糾結他對她的溫柔是不是出於程序的設定。哪怕是現在慕豔也不敢確定他是否愛過她。她從來不去在意那些曾經和她同班的同學對她有着什麼樣的看法,她總是保持着禮節性的禮貌,她慢慢地學會了漠視傷害。慕豔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一句在乎他的話,她總是在害怕着她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的東西。

慕豔伸手觸摸燈盞裡的焰火,當手指碰到內焰時她依舊沒有任何感覺。慕豔沒有真正明白過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她更多的時候只是在服從。她曾經以爲死亡會很痛而選擇活着,可在活着本身就已經夠痛苦的時候她依舊沒有選擇死去。決心去死的人無法被攔住,慕豔卻始終缺乏決心。她恨得最徹底的人是她自己。慕豔在慕元的書房的書架上有一本日記,裡面記載了她沒進璀璨蔚藍之前的日常同時還有被她加密過的值得警惕的人的名字。慕豔在探視姬婉婷之後想起了她曾經說過的她喜歡的人的名字,愛情能讓人奮不顧身,慕豔既希望慕元會看到並破解又希望他沒有機會看到。只有擁有價值纔會有被利用的可能,慕元如今的被需要也不過是一場名義正當的利用。不過慕豔管不了那麼多,她沒有那個資格,她累了。慕豔忽然勾脣,露出了一個帶着苦澀的笑。慕豔在沒有進入璀璨蔚藍之前記憶力其實還是挺好的,可是現在的她總是一邊經歷一邊遺忘。曾經不多的美好回憶因爲反覆的咀嚼而逐漸失去了色彩。在璀璨蔚藍裡,沒有病人,你所遭遇的一切都不是爲治療而存在的。

慕豔清楚地記得給自己送了一段時間餐的小護士,她臉上總是帶着充滿活力的甜美笑容。每次她擺放菜盤的時候慕豔都能嗅到她身上的清香。慕豔不知道那是實驗的第幾個階段,因爲新的藥給人吃不完的感覺。每次吃藥慕豔都要用大量水送服。慕豔一直都討厭吃藥甚至還有生病卻將藥好好放着不吃的經歷,可在璀璨蔚藍那幾年她幾乎能面無表情地吞嚥大小不一的藥片。沒有副作用的時候慕豔還能吃下點東西,可很多時候都是疼到沒有胃口的。小護士總是勸自己吃些東西,慕豔不想聽她嘮叨便會問她各種問題,總之就是把原本話題扯遠。慕豔從她的話語中知道了她噴的香水是橘子花味的。慕豔還能想起她怕自己介意香水時的忐忑表情。慕豔聽她說過她的戀愛故事,記得她那時一臉甜蜜的幸福表情。第一次遇到喜歡的人恰巧對方也喜歡自己,慕豔對這種剛好的偶然沒有多大的嚮往。小護士總忍不住把自己當作妹妹,但慕豔那時的心裡年紀應該比她還要大。交流多了之後,她透露出男友是療養院裡的病人。慕豔那時候還以爲所有病人都是爲朝錯的實驗而存在的甚至想提醒毫不知情的她,可是慕豔沒有想到自己不用再糾結了因爲那個時候不會到來了。慕豔的窗口對着一片松林,月光有的時候會灑落在樹梢,棵棵松樹在光亮之中顯出自己的輪廓。慕豔在太陽的餘暉完全消失之後總是會完全拉上窗口的簾子。因爲慕豔有一次半夜疼醒時看到過一個穿着淺藍色連衣裙的女孩子跑向松林邊緣站着的男人然後被殺掉了。雖然月夜中對方的表情模糊但慕豔知道那個男人看到自己了。身穿白襯衫的男人手持滴血的刀,腳邊有一具女屍然後他直直向自己望過來的畫面出現在了慕豔的夢裡。慕豔只能把兩個場景當成夢,慕豔知道璀璨蔚藍有秘密但那不是她想知道的。知道得太多不是一件好事,慕豔那時候那樣子想着。後來給慕豔送飯的人換成了一個表情嚴肅的中年女人,慕豔只能聞到她身上消毒水的味道。慕豔沒有問過那個小護士去了哪裡,就像她選擇將看到過的畫面隱瞞一樣。但事情並沒有因爲她的緘默而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