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碧瓦飛甍遠遠的映入眼簾,屋檐下的燈籠在夜色中看起來別有種平靜和溫馨的吸引力。
聞人嵐崢卻停住腳步。
“怎麼?”蘭傾旖有點疑惑地看他。
“你說……咱們要怎麼進去?”聞人嵐崢有點無奈地轉頭看她,表情充滿深思。
蘭傾旖沉默,看見門口竟然一個守衛都沒有的奇怪現象,也不敢再抱有翻牆幻想。
不用猜,牆上肯定有佈置。
“你的意思是?”
“咱不進去,另外找地方住。”聞人嵐崢迅速衡量利弊,痛下決定。
“好吧。”蘭傾旖無奈點頭。“咱們去靜園。”
兒子們很好打發,但旁邊還有溫九簫這個悶不吭聲的陰毒狠人就不好說了,想想她就覺得脊背發涼。
兩人在府門口施施然止步轉道,堅決不拿自己的小命和鬧彆扭的兒子們做抗爭,更不要慣壞他們的脾氣。
門後,趴在門縫上看的侍衛眼睜睜看着他們離開,心裡暗暗鬆口氣,不回來也好,免得他們夾在中間左右爲難,真是的,就不能安生點讓他們過段平靜日子嗎?
“什麼叫沒回來?他們竟好意思過家門而不入?”聲音裡滿是憤怒,紅木桌上全是腳印。磨牙半天,知昧陰惻惻問:“他們去哪了?”
“往城東去,具體地點還不知道。”其實多半也可以猜到答案,但當着太子殿下的面說有點不合適。
知昧瞥一眼侍衛,再看身邊眼神恨恨的弟弟,脣角泛起淡淡笑意,“這裡不是我們的家。”
“有咱倆在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家!”知昧理直氣壯答。
聞人既明沉默。
這次被俘後他性格沉穩嚴肅很多,似在一夕之間長大,小大人的樣子總看着有點心酸。
知昧一直偷偷瞟他,看他這半死不活的樣子在心裡聲聲嘆氣,整不到賊精賊精的爹孃,他心裡挺鬱悶的,他們真捨得不回來?好不容易一家團聚,他們居然不回來!有他們這樣當爹孃的嗎?越想越憤怒,他跳下桌拉起聞人既明,“咱們走!”
“去哪裡?”聲音困惑。
“找他們算賬!”語氣氣勢洶洶。
要算賬的人一隻腳剛邁出大門,就被人堵住去路,“要去哪?”
知昧目光呆滯地擡頭,見到滿臉陰笑的老孃,慘叫一聲轉身就往回跑,砰地一聲撞上聞人既明,痛得倆孩子都在抽氣。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蘭傾旖抓起知昧抱在懷裡,仔細端詳他的氣色,笑嘻嘻捏着他嫩滑的小臉蛋,“看來你最近混得不錯,怎麼我覺得你長胖了?”
“那當然!”知昧梗着脖子得意洋洋,“沒有你那些條條框框管着,我每天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枕頭下全塞滿松子糖!”
“偷吃甜食,扣你二十年的零食!”蘭傾旖陰惻惻道。
“啊!不要!”知昧痛苦地捂耳,拒絕聽這殘忍的決定。
“不要也得要!”蘭傾旖一句話壓下古靈精怪的小兒子,轉頭去看另一個。
她臉上的笑容已斂起,看他的眼神複雜難言,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他半晌,張嘴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抱他?他已過了需要母親懷抱的年紀,而且看他的眼神,他大概也不會願意吧!離開時他還是矮小粉嫩的一團,懵懂不知人間悲喜,如今他已能在顧澹寧手上保全自己,中間她錯過多少?分開的日子裡,總在想他過得好不好,會不會覺得孤單,起風時是否有人給他加衣,落雪時他是否記得自己攏火……然而見到,又覺得一切都蒼白單薄,面對孩子暗藏拒絕的淡漠眼神,她無能爲力,所有的言語動作都像被冰封住,空白被無限拉長成鴻溝,深遠如天涯。
手心冰冷,她猶豫很久,也只敢捂熱手心,動作輕柔小心地摸了摸他的頭頂,隨後一言不發地離去。
他聞到淡淡的清冷的香氣,飄渺如霧地繾綣在鼻端。然而她收回手指的速度很快,即使再留戀再不捨,也不會拖泥帶水,做下決定就不後悔。
聞人既明的手指微微一抖,想抓住她又忍住,忍不住偷偷轉頭多看她一眼,也只是想,多看一眼而已。
很短暫的接觸,他已能感覺出不少,她的手指很柔軟很靈活,有着習武之人少有的細膩,觸感也很溫暖。記憶中這雙手能彈奏出很好聽很有感染力的琴聲,也能熟練靈巧地玩轉那些精密的武器。如今似乎也和記憶中沒什麼分別,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知昧賴在蘭傾旖懷裡,越過她的肩膀看風景,正好把他波濤翻卷的眼神看得分明。兩個孩子的眼神對上,聞人既明像做賊一樣匆匆忙忙地躲開他的目光。素來沒心沒肺的知昧這次卻沒像平常一樣沒正經,只淡淡看一眼自己的兄長,眼神裡幾分失望。
聞人嵐崢將兩個兒子的小動作都看在眼裡,也只當不知道,摸摸聞人既明的頭,他語氣柔和地道:“你好好休息,過段時間咱們就回去。”
“不繼續打嗎?”聞人既明愕然睜大眼睛驚異地問。
“不用,擔不起風險。”聞人嵐崢言簡意賅答。
兩個兒子都留在這裡,又都沒什麼自保能力,萬一出事,後果他簡直不敢想。如果再來一出“要城還是要人”的二選一……
還是算了吧,冒不起這個險。
何況再打下去就是冬天,雖說安國氣候溫暖,溼潤多雨,冬天也不怎麼下雪,但下雨有時候更麻煩,雨天道路翻漿泥濘難走,不利於戰爭,而且補給線拉得太長也容易出問題。退回虞城休整也不是不成,但至少也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能重開戰局。
他原先不打算退,是因爲濮陽城的戰略意義太重要,如果他在濮陽城下失敗,不僅有損軍威,軍隊士氣也必然大減,只有打下濮陽城,纔算有所成就。濮陽城的位置又直瞰安國腹地,拿下這座城,將來想揮兵南下打進安國皇宮,指日可待。
再說,今年好不容易纔全家團圓,意義非凡,無論如何團聚最重要,他可不想留在外地過年。
聞人既明似懂非懂地看着他,雖還不大明白他的用意,但能回玉京,心裡也是歡喜的。他離開玉京至今不過短短的兩個多月,感覺卻漫長得像兩輩子。“那咱們什麼時候走?”
“不着急,總要把這裡的事處理完,不能留下後顧之憂。”聞人嵐崢對他的心情深表理解,也只一笑而過。“今晚早點睡,明天咱們出去看看濮陽城裡的景緻。”
雅室擺設精緻,明亮軒敞,垂着木芙蓉圖案的宮制風燈,風過水晶簾琳琅有聲,蘭傾旖坐在燈下,抱着懷裡小小軟軟的身體,把着他的脈搏確定他的確身體好得很,再三確認他平安無事才放下心來,和知昧小聲說話。
“娘,你怎麼提前出關的?師祖爺爺說你能趕上百年大比就很不錯。”知昧扒着她的手臂,“你是不是聽到我們的消息……”他神情不安,烏黑的大眼瞪大,越發的圓如珍珠。
蘭傾旖搖頭,卻不知道要怎麼答。眼見兒子不肯放過一定要逼問出答案的架勢,她捏捏他的小鼻子,淡淡道:“我也不知道,當時……太着急了。”
火熔洞裡的佈置本就是爲提升她的實力,閉死關只是爲讓她更心無旁騖地練功,實力達到那個標準,自然也可以破陣而出。只是自己這次使用的方法太冒險,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隱患。
知昧往她懷抱深處縮了縮,彷彿不勝寒冷地抱緊她。
“怎麼?冷?”蘭傾旖摸摸他的手,小手溫熱,應該不會冷纔對。
“那你不會……”知昧吞吞吐吐地不敢想可怕的後果。
“小公子,你娘我好好好的,成天詛咒我幹嘛?”蘭傾旖沒好氣地拍拍他的臉,“你再胡說,當心我扣錢!”
“財迷!”知昧沒好氣剝開她的手,“我不會給你錢的!要給錢?毋寧死?”
“哦?死?你想怎麼死?走在路上被從天而降的花盆砸死?還是吃太多糖吃壞牙疼死?”
“我想吃到撐死。”知昧嚴肅地答:“百年後我嚐遍天下美食,胖死。”
“可天下美食有很多都是葷菜。”蘭傾旖提醒他,“未來合併三大宗門的掌門大人,咱們歷代掌門都是出家人,出家人和葷腥之物是相看兩相厭的。”
“又沒規定掌門一定要出家。”知昧理直氣壯反駁她,“我就要做不出家的掌門!雲遊天下,吃遍天下!做掌門多好,你在朝廷中地位尊貴見皇帝都可以不跪,老爹就不說了,聽說當年你在陸旻面前也不用跪,可如果我做掌門,你是我下屬,你不僅要跪我,還再也不能沒收我的零食和零花錢了!哈哈哈——”想到未來牀底下枕頭下塞滿銀票和零食再也沒人能管的幸福日子,他得意地哈哈大笑。
蘭傾旖等他笑完,才慢吞吞道:“就算你成爲掌門,做了我的上司,我也是你娘。天地君親師,親還是排在師之前的,何況你也不是我師父!”
知昧得意的笑微僵,很快換上甜蜜的笑容抱住她,仰頭甜甜脆脆地道:“娘,我好想你。”
蘭傾旖摸摸他的頭,露出很滿意的笑容,“娃要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