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算好吉時和走位方式,物品陳設都擺放到位。迎賓、就位、開禮,準備程序走完,禮官奏請聞人嵐崢升御座,禮樂方停。
眼見聞人嵐崢點頭,贊禮高唱:“長公主行笄禮——”
禮樂起,贊者引聞人楚楚入東房梳總髻,出來時衆人都擡頭看去,頓時全場安靜。
橙色采衣採履的少女,不施粉黛素面朝天,裝束簡單卻清雅。
羲和長公主很少在人前露面,絕大多數人都沒見過她。今日一見,縱然她未做一絲一毫的修飾,也讓人深感驚豔。
她容貌秀美氣質靈動,已育得好身材,亭亭玉立恰如帶露清蓮,往富麗堂皇的大殿裡一站,別具一番動人風采。
皇室公主因嬌養深宮,多半都不怎麼健康,生育上也不順利。但如今看羲和長公主,卻完全沒這通病,且有宜子之姿。不少眼光毒辣的老夫人們都在心裡啪啪地打着小算盤。
聞人楚楚入冠席,面向西跪坐。贊者爲其梳完頭,把梳子放到墊席南邊,斂裙退開。
豫親王妃從東房出來,面向西站立洗手,有司奉上羅帕和發笄,她上前一步接過,走到聞人楚楚面前,面向北站立。
禮樂停,豫親王妃朗聲誦祝辭。
初加,禮樂起,聞人楚楚轉向東正坐。豫親王妃跪坐席上爲她梳頭加笄,笄是用整塊羊脂白玉雕成,通體潤白晶瑩剔透,越發顯得她長髮漆黑柔亮。
聞人楚楚起身面向北站立,墊席在南,贊者上前象徵性地爲她正笄,戴首飾,作揖後扶她回東房,禮樂止。
有司捧着配套的素衣襦裙跟進去,再出來時,身着素衣襦裙的聞人楚楚盡顯少女的風姿,讓人看得移不開眼睛。
禮樂起,聞人楚楚於醴席就位,豫親王妃揖禮請她入座,贊者執酒杯,有司倒酒後交給豫親王妃,豫親王妃執酒杯面向北站好。
禮樂停,豫親王妃朗聲誦祝詞。
禮樂起。聞人楚楚接過酒杯,象徵性地抿了點,贊者立即接過。有司送上飯食,等她她象徵性吃了點後撤下。
禮官引聞人楚楚重新跪坐在冠席,禮樂停。
贊者上前取下她頭頂發笄放在有司奉上的托盤裡任有司撤走,禮樂起。
有司奉上托盤,豫親王妃洗過手上前兩步,接過溫九簫特意準備的赤金鑲紅瑪瑙飛鳳銜珠長簪,在聞人楚楚席前面向北站好。
禮樂停,豫親王妃誦祝辭。
二加,禮樂起,聞人楚楚面向東跪坐,豫親王妃跪坐爲她插簪。
聞人楚楚起身面朝北站立,贊者上前給她正簪戴首飾,作揖後扶她回東房,禮樂停。
有司捧着紫色大袖長裙禮服跟進去,不久她換好衣服出來。
禮樂起,她再次在醴席跪坐,重複先前步驟,再回冠席。
贊者上前取下發簪放在托盤裡,由有司撤走,禮樂起。
有司奉上托盤,豫親王妃洗過手,上前三步接過釵冠,走到聞人楚楚面前面北而立。
釵冠也是蘭臺宮送來的,不是尋常公主用的九翬四鳳冠,而是一頂做工精緻的赤金八寶牡丹華冠,金絲爲胎,做成牡丹花形,上面點綴着無數彩色的珍珠寶石,零星飛出幾片祖母綠雕成的形態各異的綠葉,貴氣中不失靈動,精緻中不乏活潑,正契合聞人楚楚的年齡和性格。
冠沿垂下一圈指甲蓋大小的寶石流蘇,每顆寶石都雕琢成牡丹花形,又點綴着細小的透明水晶作露珠裝飾其上,遠遠看去便流光溢彩寶氣氤氳,陽光下更是華美萬端亮瞎人眼。
幾乎所有女人的眼光都發直,若非時機不對,恨不得立即衝上去抓住聞人楚楚問出設計師,好請他給自己設計首飾。
聞人楚楚也怔住。女孩子都喜歡漂亮的珠寶首飾,她也不例外。當初迎親時她還暗暗羨慕皇嫂的鳳冠做得精巧,但如今看這個也絲毫不差。看這設計也不像皇兄的手筆,如果是他來做,大概會準備玉蘭花形——女孩子平平安安就好,玉蘭花雖比不上牡丹的貴氣,但勝在穩妥,不用承擔外界的風風雨雨。
這難道也是……她詢問的目光投向豫親王妃。
豫親王妃輕輕點頭。
得到答案,她心中驚喜交加,又有點不敢置信和不安。像寒冷深冬裡看見大片大片盛開的花海,雖燦爛繁盛,卻清楚知道不能久矣,從而害怕下一刻天意的肅殺。
禮樂停,豫親王妃誦祝辭。
三加,禮樂起,聞人楚楚面向東跪坐,收斂心緒,讓豫親王妃爲她戴冠。戴上後她驚訝地發現這頂冠全無她想象中的沉重,似乎做有精巧機關卸去絕大部分重量。
她起身面朝北站立,贊者上前給她正冠戴首飾,作揖後扶她回東房,禮樂停。
有司捧着褕翟之衣跟進去,片刻後她出來,禮樂起。
她入醴席,重複先前步驟,再重回冠席跪坐。
豫親王妃上前道:“歲日具吉,威儀孔時。昭告厥字,令德攸宜。表爾淑美,永保受之。可字曰七夏。”
這個字也是溫九簫取的,他人沒出現,卻早已將取好的字告知豫親王妃。
禮官引聞人楚楚到聞人嵐崢面前,禮樂停。
聞人楚楚父親已逝,按說溫九簫頂替父職於情於理都再合適不過,但他沒答應。無奈之下,長兄如父的聞人嵐崢只好代行父職。
此刻他和太后看少女拜謝養育之恩,各自百感交集。
看着面前少女清豔的面容,太后眼中掠過一絲恍惚,彷彿昨日還是抱在懷裡啼哭不止的嬰兒,轉眼就成爲如花似玉的待嫁少女。這個自小不在身邊長大的女兒,就在自己還沒發現的時候,悄然長大。而時光,也在自己尚未發現時,悄然流逝。
萬千感慨聚上心頭,忽然覺得酸楚,太后連忙深呼吸,才把這種感覺壓下去,今天是女兒的喜慶日子,可不能讓她敗興。
聞人楚楚目光掠過殿中衆人,沒看見溫九簫的身影,心頭一陣失望。
師父搞什麼鬼?今天居然連來都不來。這可是她的成人禮!
聞人嵐崢微笑不語,只將一對玉如意放在宮人奉上的托盤裡示意下賜,便擡手叫起。
贊禮聽罷太后恩旨,宣訓道:“事親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順,恭儉謙儀。不溢不驕,毋詖毋欺。古訓是式,爾其守之。”
聞人楚楚再拜。“兒雖不敏,敢不祗承!”
霍芷晴和蘭傾旖按照慣例送上禮物,以示祝賀。
恭賀聲成片響起,聞人楚楚還禮,姿態端莊,舉止優雅,長簪上紅瑪瑙熠熠生輝。金色底繡鳳凰于飛緄紅邊翟衣,九鈿紫纓,珠冠玉佩,映得她雍容華貴光彩照人,與平日的清新自然又是另一番風儀,讓蘭傾旖不禁注目。
她望着明豔大方的少女,湊到聞人嵐崢耳邊,輕聲道:“楚楚她今天很漂亮。”
聞人嵐崢淡淡睨她一眼,聽出她的言外之意,不由搖頭:“按理說她的婚事該由她自己做主,只是母后似已有打算,還得和母后慢慢商量。”
是嗎?蘭傾旖環視大殿,仔仔細細找過好幾圈,還是沒看見溫九簫的身影,心中暗暗嘀咕不對勁,溫九簫怎麼可能缺席?這太不正常,難道最近有發生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
她心情複雜,既希望溫九簫在,又希望他不在。他若是在這裡,楚楚一定會很高興,但她又直覺溫九簫在這裡會壞事——如果她沒猜錯的話。
所有流程結束,禮樂起,聞人楚楚回到自己的位上坐下。
一方精緻的雕花梨木盒忽然遞到面前。
聞人楚楚怔了怔。
她的目光緊緊地盯着執盒的手。
指骨修長,長指如玉,骨節分明,指甲如貝,看上去如同文弱書生的手,完全不像練過武功的樣子,她卻知道,他的袖子裡藏着一把驚豔天下的刀。
目光上移,一截毫無裝飾的雪白衣袖,露出瘦不露骨的手腕。
再往上,是一張俊美如妖的熟悉面容,含着微微的笑,澹澹如春水,又遙遠如高嶺雪。
聞人楚楚眨眼,覺得該高興,又有點氣悶,最後蹦出一句:“怎麼現在纔來?”
語氣好似跟男友約會,結果對方遲到的女友。
溫九簫怔住,隨即一笑,“早來了。”只不過他沒坐在殿中觀禮而已。以他現在的身份,不適合坐在席間。
他上下打量着她,眼中掠過一絲驚豔,神色帶着歡喜和欣慰,似看見自己精心護持的長天飛鳳終於騰上雲霄。
聞人楚楚脣角微彎,有些滿足有些歡喜又有些得意。她接過盒子,打開,愣在當場。
盒子裡放着一方桃木牌,色澤古樸,大概是因爲經常隨身攜帶,散發着溫潤的光澤,式樣很簡單,外方內圓,背面是一朵梔子花,正面一個篆刻的“溫”字。
聞人楚楚拎着桃木牌看了又看,不知爲何心裡有些慌亂,以至她的聲音都顯得低沉,“這……這是什麼?”
“令牌。”溫九簫如看白癡般看她。
聞人楚楚憤怒地握拳,她當然知道這是令牌,問題是這令牌是用來幹什麼的?
溫九簫目光落在她身上,卻透過她看向遙遠的時空,他笑意遼遠如雲中月,看得見卻永遠觸不到無法接近。“玉璇盤,九羅星儀圖,《天算經》……我搜羅來的所有東西都放在蘭臺宮天三號密室裡,你知道開啓方式。蘭臺宮及其中一切,都是你的。而這個令牌……”他伸指點了點桃木牌,淡淡道:“這是薄魂衛的令牌,拿着這個,以後你就是他們的主人。”
薄魂衛!
陣陣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氣聲。
聞人楚楚呆住。
聞人嵐崢一怔。
蘭傾旖挑起眉。
在場有一定年紀的人沉默。
昔年溫九簫手握大權時,一直是各國暗殺團拜訪的重中之重,但任憑各方刺客如過江之鯽源源不斷,從來沒人能靠近他身側一里之地,這批精銳護衛的名聲也因此隨主人一起傳遍天下。溫九簫隱退後,薄魂衛也銷聲匿跡,十幾年不聞其名,很多人都以爲他們已不在,沒想到一直都在。
如今有這批人,毫不誇張地講,長公主完全可以憑他們成爲第二位集大權於一身的國師。
但此刻聞人楚楚完全沒空想這些,心中的慌亂再也壓不住,她急急忙忙地問:“那你呢?你怎麼辦?”
“我辭官了。”溫九簫平平淡淡地扔出一個爆炸性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