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物是人非

冬天,正是百業蕭條的時候,柳婆婆卻很忙。

丁家解庫已經換了主人,失去了丁承宗的幫助,沒人會再用她這老婦人來灑掃院子了,於是柳婆婆重操舊業幹起了牙婆。今天一早看着天氣就不好,但她還是出了門,給一個大戶人家介紹了個奶媽子,得了五百文的中人錢。

柳婆婆撐着一柄油紙小傘,踏着一地飛瓊碎玉,歡歡喜喜到了走向自己家門,老遠就見大門口停了一輛豪華的駟馬高車,八名驃悍的騎士牽着馬站在馬車左右,肩頭俱是雪花,也不知等了多久,柳婆婆先是一怔,眼睛梢着他們,腳步便有些遲疑。

可她一個年老婦人,又能往哪裡去,再者說,她雖黑白兩道都有涉獵,畢竟年紀大了,頂多做些牽線搭橋的中人之事,還能有誰光天化日的對她不利不成?心中盤算着,柳婆婆便做出渾不在意的模樣,慢慢走向自己門口。

“婆婆……”脆生生的一聲叫,車左忽地轉出一個少女,穿一件紫色扎腰小短襖、下襯一條百褶八幅裙,未語先笑,上前福了一禮,便甜甜說道:“婆婆請留步,敢問婆婆可是姓柳。”

“啊?啊啊……,老身正是姓柳,小娘子有什麼事嗎?”柳婆婆見迎來一位甜美可愛的小姑娘,緊張的心情這才一鬆。

“果然是柳婆婆,老爺……”那少女一聽,欣笑回頭,車上早已走下一位身着繡金邊的赫綠袍子,腰飾玉帶,頭戴折巾的公子,旁邊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爲他撐着一把傘兒,柳婆婆還未看清他的模樣,那公子已快步向前,兜頭一揖,笑道:“柳婆婆,別來無恙嗎?”

“啊,你是……”柳婆婆一雙渾濁無神的老眼眨了幾眨,待看清了楊浩的模樣,頓時面露驚容,兩眼也放出光來:“天吶,你是……你是丁……丁浩?”

楊浩微笑道:“在下如今,叫做楊浩。”

“我的天爺,你怎麼還敢現身?”柳婆婆左右看看,一把扯起他的手腕,把他急急拉到一邊,焦灼地說道:“你怎麼還敢來,雖說官府不曾落案,可是李家、柳家都一口咬定是你殺了董李氏和柳十一,你回來的消息一旦落入他們的族人眼中,難保不會有人來尋你的晦氣。”

穆羽在一旁冷哼道:“我家大人官拜和州防禦使、右武大夫,就算是霸州知府,見了我家大人也要以禮相待,什麼人敢來尋我家大人的晦氣。”

“什麼什麼……什麼大夫,這位小哥兒是?”

楊浩忙道:“柳婆婆,這是我的貼身侍衛,你不必擔心,咱們進去慢慢說。月兒,攙着婆婆,雪大路滑,莫讓柳婆婆失足跌倒。”

“是,老爺。”姆依可應了一聲,連忙上前攙住了柳婆婆。

待進了房去,聽楊浩講明身份,柳婆婆一拍大腿,驚喜地道:“我的天爺,原來西北新立的蘆州知府就是你呀,老身在這霸州城裡走街串巷,大戶小家的出入,也曾聽人說起過你的事蹟,可怎麼也不敢往小哥兒你的身上想啊。這纔多長的日子,你就做了官,還做了這麼大的官,哎喲,老身真是沒有規矩,您現在可是大官人了,大官人快請上座,上座。”

楊浩連忙拉住她,笑道:“柳婆婆,什麼官不官的,在柳婆婆面前,原來的我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你別也拿我當外人。柳婆婆,你在霸州城裡耳目靈通的很,我這次回來,第一個就找到你,是有些事想問過婆婆。”

他說着,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沉聲說道:“柳婆婆,我的事……想必你已聽說了吧?”

“唉,聽說了。”柳婆婆也嘆了口氣,滿臉的皺紋堆積得更密了:“老身這一輩子,悲歡離合的事兒見得多了,可是聽說了大官人的消息,還是難過了好一陣子。”

“啊?”她左右看看,似有所悟,連忙勸道:“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柳李兩家都是蠢笨的村民,再說那元兇罪魁也已被你殺了,以前的事,大官人就別往心裡去啦,好歹大官人也算是因禍得福,要不是這趟出去,怎麼能這般發達呢。”

楊浩暗暗冷笑,柳婆婆雖然消息靈通,可是這種鄉間秘聞既不會有人往城裡傳,也不可能有知情人把消息傳到她的耳中,在她想來,還是那刻薄的惡婆婆整治兒媳,才釀成這樣的悲劇吧,她還以爲自己此來,是要尋那柳李兩家的晦氣呢。

內中緣由,他也不想解釋給柳婆婆聽。楊浩只道:“柳婆婆說的是,楊浩不日就要赴京上任,這次特意繞道霸州,實因有些俗事未了。倒不是想尋柳董兩家的晦氣。”

柳婆婆一聽忙道:“大官人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下來,腆顏說句攀附大官人的話,老身與大官人也算有段香火之情,大官人既信得着老身,那沒說的,但有幫得上忙的地方,老身頭拱地也願大官人效犬馬之力。”

楊浩笑道:“婆婆言重了,楊浩怎敢這麼使喚婆婆。這次來,楊浩也記着婆婆當初對我的照顧呢,因路途趕得急,不曾備什麼禮物,倒是準備了些銀錢送與婆婆。”

柳婆婆一聽臉上更是笑開了花,忙拉他坐下,殷勤地斟了杯茶,探問道:“只不知,大官人有什麼事要老婆子效力啊。”

楊浩道:“這頭一樁,楊浩想向婆婆打聽幾個人,婆婆還記得彎刀小六、大頭和鐵牛吧?”

柳婆婆笑道:“記得記得,怎不記得,當初這三個渾小子爲難大官人,被老身罵了個狗血噴頭。不過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聽說……後來大官人不但與他們相識,還結拜了兄弟?呵呵,這幾個渾小子可是祖墳冒了青煙,方得與大官人結爲兄弟。”

楊浩微微一笑:“可不敢這麼說,我與小六、大頭和鐵牛相識於市井之間,結拜與落魄之時,憑的是一腔義氣,並不是酒肉朋友,哪敢說誰沾了誰的好處。不瞞婆婆,柳十一和董李氏的確是我殺的,因爲身負血案,怕連累了他們,所以楊浩當初不曾與他們告別便匆匆逃走,如今既到了這霸州城,我想見見他們,可是我與他們雖相交已久,卻不識得他們家的門戶,婆婆應該知道吧?”

“你說小六他們?”柳婆婆一怔:“他們的家老身自然是曉得的,不過……你想見他們?他億……他們三個……不是隨你走了麼?”

楊浩一呆,愕然道:“隨我離開?這話從何說起,當初匆匆逃命,楊浩自顧不暇,怎麼會要他們與我一起離開,他們……不在霸州城了?”

柳婆婆也納罕地道:“這就奇了,你走了才只三天,小六和鐵牛、大頭三個孩子便也離開了霸州城,聽小六她爹對人說,他的兒子與兩個結拜兄弟要去他鄉闖蕩,待有了出息再回來。他就這麼一說,街坊們也沒有不信的,可老身曉得你們之間的情誼,只想他們是隨你走了,卻不料他們真個不曾與你同行。”

楊浩聽了不禁怔在當地,在這城裡一住就是十幾年,生於斯、長於斯,哪那麼巧,自己才走他們便也走了,莫非他們真是去找自己了?楊浩想到這裡心中不由一動:“糟了,我改隨母姓棄姓丁氏的事,知道的人可不多,丁家莊的人當時雖聽在耳中,也不可能把這個當成話頭兒四處張揚,如今連與消息最靈通的城狐社鼠來往最爲密切的柳婆婆都不知道楊浩就是丁浩,他們三人又去哪裡打聽我的消息?他們這一走,絕對找不到我,到頭來恐怕真的是要浪蕩江湖去了。”

楊浩怔怔地想着心事,柳婆婆卻在一旁上下打量着他,楊浩長得原本不差,再經一番打扮,更是一表人才。尤其是這些時日身爲蘆嶺州之主,民也管過、兵也帶過,千軍萬馬前面也曾廝殺過,麾下數萬軍民悉數聽他號令,久居於上位,自然薰陶出一種不怒自威的官威。

柳婆婆可不是個蠢目無珠的鄉婦,瞧在眼中,心有感觸,不由感慨地嘆道:“唉,人這命數啊,真是各各不同。大官人年初的時候還是丁家一個管事,如今已是高官得做、駿馬得騎。可是那在霸州城威風了幾十年的霸州首富老丁家,確是說倒就倒,大廈將傾,猢猻盡散,兩相比較,叫人嘆息啊。”

“嗯?丁家,婆婆說丁家怎麼了?”楊浩回過神來,連忙追問道。

柳婆婆喟然一嘆,悠悠說道:“唉,丁老爺憂急而死,大少爺中風癱瘓,這些事……大官人應該都是知道的。”

“丁庭訓死了?”

楊浩大驚,他念念不忘這個罪魁禍首,只是礙着丁承宗和丁玉落,始終不曾想好到底要如何處置他纔好,此時聽說他已死了,楊浩心中沒來由的一鬆,同時卻又悵然若失起來。

“是啊,應該就在大官人殺了董李氏與那姦夫之後的第二天吧,丁老爺就暴病身故了。唉,大少爺人事不省,你是知道的,這一來,丁家就落到了丁承業那個禍害手裡。”

“丁承業!不錯,丁庭訓雖然死了,丁承業還在,丁庭訓只是個老糊塗,而這丁承業,卻是百死莫贖!”丁浩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目光凜凜,閃動着縷縷寒光。

柳婆婆嘆息道:“可惜了,丁老爺用了二十年的時光,把原本是個破落戶兒的丁家,變成了如今的霸州第一豪富。臨到老來,膝下也算有個能耐的兒子,丁大少爺那是我這老婆子見過的最有出息的年輕人,要是由他接掌了丁家,沒準有那麼一天,老丁家就能和唐秦折王四大世家一樣,成爲富可敵國的西北鉅富豪紳吶。結果,這一對父子,死的死癱的癱,丁家佑大的產業就落到了那個紈絝子手中,好好的人家,就這麼散了……”

“散了?”楊浩臉頰抽搐了兩下:“不會吧,這纔多長的時間,丁家說散就散了?丁承業再敗家也沒這麼快吧?就算他吸毒也不可能敗得這麼快,難道……他嗜好賭搏了?”

楊浩還未及問,柳婆婆習慣性地咂咂嘴巴,繼續說道:“是啊,散了,往後啊,霸州是沒有丁家這麼一號人物了。唉,那個敗家子兒,把丁老爺辛苦創下的基業都給賣啦,田地、莊院、別莊,解庫,聽說……就連丁老爺花了大錢建造的那座祖祠,祖宗牌位都讓他請了出來,也給賣嘍……”

楊浩按捺不住,問道:“婆婆,丁承業變賣家產卻是爲何?莫非……他嗜賭成性,欠了鉅債?”

柳婆婆搖頭苦笑道:“那些豪賭敗家的紈絝子,老身這一輩子倒也見過幾個,他若是嗜賭,那也不希奇了。奇就奇在,他並不是欠了賭債,而是要變賣家產,往開封府去再立門戶。你說說,這不是中了邪麼,開封人的錢就那麼好賺?

再說,這做生意總得留條後路吧,丁二少爺原本也是個聰明人,卻不知道灌了什麼迷魂蕩,八字還沒一撇呢,先把霸州的基業全賣了,唉!丁老爺死了也好,要不然,也得被他這不肖子活活氣死。”

楊浩目光一閃,急問道:“丁大少爺已人事不省,可是丁大小姐還在啊,她……便由得兄弟如此胡鬧?”

柳婆婆苦笑道:“家有百口,主事一人。現如今可是丁承業管着丁家的家業呢,丁大小姐一個女流之輩,早晚是人家的婆娘,做得了甚麼主?攤上這麼一個敗家的兄弟,也只能氣的病臥不起,整日裡以淚洗面罷了。說起來,我這還是聽徐大醫士說的,徐大醫士提起丁家如今的情形來,也是惋惜不已啊。”

楊浩心裡不由一顫,他恨丁庭訓、丁承業入骨,照理說,丁庭訓最爲看重的丁家基業落得這麼個下場,他應該感到快意纔是,可是不知怎地,他的心中卻有些難過,茫然半晌,他才定神問道:“丁家小姐病了?病得嚴重麼?”

柳婆婆搖頭道:“丁家小姐病的倒不甚重,那位大小姐也是從小習武的,身子強健,底子好啊。聽徐大醫士說,她這病主要還是心病,唉,她那兄弟再這麼折騰下去,我看丁大小姐也要步她父兄的後塵了。要我說啊,趁着青春年少,容貌又美,早早嫁了人,也不必去管孃家這些煩心事兒。當初啊,胥墨臨胥舉人就託老身去丁家求親來着,丁老爺似乎也有那麼點意思,這胥舉人雖說是個長短腿兒,可家世好啊,又對丁姑娘迷戀的很,她還不如嫁了呢,看看如今被她那敗家兄弟給氣的……”

柳婆婆嘮嘮叼叼,楊浩低頭想了一想,暗暗打定主意,霍地擡頭打斷柳婆婆的話道:“想不到這麼短的時間,丁家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柳婆婆,我本想來探望你,打聽些事情,然後便去拜見趙通判,如今看來,我到霸州的消息暫時還是不要公開的好,我想先借住在婆婆家裡,你看如何?”

柳婆子連聲答應道:“沒說的沒說的,我這房子雖然破舊,還住得下幾口人。大官人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楊浩笑了一笑,說道:“倒也不會太久,婆婆,目下楊浩還有一事,要請婆婆代爲打聽……”

賣乾果的高去病喝了口茶水,指着斜對面貼了封條的豬頭解庫,噴着唾沫星子對穆羽說道:“嗨,就別提了,本來這生意做的好啊,財源廣進,別人家瞅着誰不眼紅,也不知道丁家那位二公子着了什麼魔症,一門心思的要去汴梁城做生意,把他爹辛辛苦苦創下的這份基業都給賣啦,敗家啊!”

高去病痛心疾首地搖頭嘆氣:“老子要是有這麼個好爹,還能不安份守己地過日子?只要袋中有銀錢,什麼地方不是花花世界,非得到那汴梁城去。結果,你瞧,連這麼賺錢的解庫也給轉手賣掉了,要說起來倒是肥水不落外人田,花了大價錢盤下丁家這五座解庫的不是旁人,就是丁家的親家陸員外。

陸家的大小姐是嫁給了丁家大少爺的,那位大小姐,可是咱霸州城有名的俊俏娘子啊,可惜紅顏薄命,男人雙腿斷了,又得了急中風,到如今人事不省,活死人一個。你說那麼嬌滴滴的一個小娘子,以後那日子可咋過……”

穆羽不耐煩地道:“不愁吃不愁穿的,有啥不能過的。你往下說,往下說。”

高去病翻了他一眼,不屑地道:“小毛孩子,你懂個屁,過日子就是吃喝拉撒?嘿嘿,等你那毛長齊了,你小子就知道了。”

他嘿嘿地笑了幾聲,轉回正題道:“陸家原本是做綢緞布匹生意的,眼看丁家解庫的紅火,便把綢緞莊子都盤了出去,轉手接下了這五家解庫。你說你不懂這一行當,那就儘量留用舊人吶,陸員外偏不,當初徐穆塵徐大掌櫃的案子犯了,聽說許多人都是不乾不淨的,所以這些人,陸員外一個也不想用。

蠢吶,瓦子裡的說書先生都講,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你看人家丁老爺,那纔是明白人,當初罪只及徐大掌櫃一個,官司一了,各大解庫繼續經營,既往不究,各家解庫的掌櫃跟夥計們,誰對丁老爺不是感恩戴德,死心踏地的爲他賣命啊。

陸員外可好,那些舊人他一個也信不過,想着全部解僱不用,另聘新人,而且還要盤盤他們的帳,找找他們的紕漏,只要撈着了他們的把柄,就連辭退銀子都省了。算盤珠子打得倒響,可惜要論老謀深算,他比人家丁老爺差着一大截呢。

新掌櫃的還沒從外地請回來,他要清算舊地人的消息就泄露出去了,那些解庫的掌櫃、管事們眼見丁家要拔根而起,陸家又完全不懂這一行生意,還想絕了他們的生路,乾脆趁着兩家剛剛交接,許多帳目不清,趁機把帳目塗改的面目全非,貪墨了許多銀錢貨物一走了之了。

掌櫃管事是這般模樣,那些夥計打雜也不是省油的燈,上行下效,今天你偷一點,明天我摸一點,沒幾天的功夫就把個本來紅紅火火的解庫偷的像遭了賊似的空空落落。陸員外氣急攻心,大病不起,陸家倒是報了官,官府把這解庫都封了準備辦案呢,可是能追回來多少可就不知道了,陸家這一遭啊,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這元氣一傷,怕是要敗落嘍。”

高去病說的興高彩烈,一旁桌上一個穿着棉夾襖,背對他坐着的年青人聽了個一字不漏,待得高去病挎起乾果籃子,從茶水攤子離開,那人丟下幾文茶錢,便也袖着手向大街上踱去,遠遠站定,望着那貼了封條的豬頭解庫沉默不語。

片刻的功夫,結完帳的穆羽跟了過來,聽到身後積雪的“咯吱”聲停下,那年青人回頭蕭索一笑,淡淡地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丁承業害人害己,自絕根基啊。小羽,你說我此時找上門去,會不會太狠了些?”

“那有甚麼!”穆羽滿不在乎地說道:“男兒沒性,寸鐵無鋼;女人無性,爛如麻糖,大丈夫就當恩仇分明。大人,只要你一聲令下,我穆羽一個就能摸進丁家,取了那什麼丁二少和雁九的狗頭回來,以祭老夫人和大娘在天之靈。”

那時北方民間稱呼府裡的夫人多以其地位稱呼大娘、二孃……。羅冬兒是楊浩元配,穆羽自然要稱一聲大娘,這個大娘與後代的大娘稱呼自不相同。

楊浩搖搖頭道:“取他性命倒是容易,可是那樣一來,我心中的疑慮再難明白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麼久我都等了,還差這幾天麼,且等柳婆婆打聽了消息來再說。”

兩人正說着,姆依可挎着香燭籃子從一家店裡趕了出來,剛往茶水鋪子裡看了一眼,便見楊浩站在街頭,便向他急急趕來,說道:“老爺,香燭紙錢、金銀錁子,按您吩咐的,婢子都買好了。”

“好,我們走。”楊浩舉步便向街口走去,眼看到了自己車駕近前,路口一家店裡忽地走出兩個人來,楊浩一眼看見,立即一個轉身低下了頭去。姆依可和穆羽十分機警,知他遇見了不便暴露身份的熟人,腳下並不停頓,仍向車子走去,楊浩恍若一個閒逛的行人,慢慢踱向了一邊。

那家皮貨店裡走出來的正是陸少夫人和蘭兒。蘭兒頭梳雙丫髻,一身青衣伴在陸湘舞身側。陸少夫人穿一件狐領錦綢的棉夾襖,一條八幅湘水裙,步履輕盈,身姿窈窕,那一頭鴉黑的秀髮上一枝金步搖隨着她的步態輕輕搖盪,憑添幾分風韻。

楊浩用眼角匆匆一瞥,見那陸少夫人原本珠圓玉潤的身段兒,如今卻是清減了許多,瓜子臉上那一雙黛眉輕輕地鎖着,一抹幽怨像輕霧似的籠罩其間。

主婢二人都不曾注意一身尋常男子打扮的丁浩,只聽蘭兒說道:“少夫人,那條狐狸皮子十分漂亮,很配夫人的模樣呢,十兩銀子當得起的,少夫人怎不買下來呢?聽說開封府的冬天也是極寒冷呢。”

陸湘舞輕輕搖頭,悵然嘆了口氣,便向路邊停着的一輛車子走去。

楊浩對這位陸少夫人從未起過疑心。陸少夫人與丁承業早有姦情,心虛之下,人前人後便也更加的注意自己的言行,所以丁府內外人人都說這位少夫人端莊持禮,誰會疑心她與自己的小叔子做了一路。內宅裡貼身侍候的僕婢們縱然有所察覺,這樣大戶人家的醜事也不是她們敢張揚的,縱然沒有大管事雁九吩咐,又有哪個敢胡言亂語的,所以楊浩竟是一點不知。

當初他被捉回丁府誣陷成奸的時候,也曾逐一想過可疑之人,但是這位陸少夫人在他腦海中只是一轉便被排除了,不只是陸少夫人平常掩飾的好,而且,他想不出陸少夫人構陷他的理由。丁承業對付他,明顯是忌恨他漸受重用,丁庭訓似已有意要他認祖歸宗,擔心會影響了他的利益。

而陸少夫人是丁承宗的元配夫人,她若幫着丁承業對付自己,對她沒有半點好處,丁承業一旦做了家主,她這長房長媳更得靠邊站,反不如自己這受了丁承宗知遇之恩的人主事,對她這一房反而要禮敬有加,她本極聰惠的人一個人,怎會做出那樣愚蠢的事來?

楊浩卻未想到,聰明人做起蠢事來,比蠢人還要不堪。陸湘舞一朝失足,將自己的身子付與那浪蕩子,就此泥足深陷,反被丁承業那無賴小子以兩人姦情脅迫,早就不由自主了。

陸湘舞與蘭兒上了馬車,便向長街行去。楊浩也上了自己向車行租來的一輛尋常馬車,吩咐道:“隨那車子出城,但要拉開些距離,莫要被她們注意。”

姆依可眸波一閃,瞧了瞧前邊那輛車子,輕聲道:“老爺,您識得那個女子麼?”

楊浩微微點頭,姆依可眼珠一轉,輕聲讚道:“真是難得一見的俊俏娘子。”

楊浩輕輕一笑,沒有搭腔。姆依可頓時擔起了心事,她可不知陸湘舞的身份,只覺路遇的這位小娘子體態風流,婀娜多姿,姿容不但嫵媚,衣飾打扮明顯也是大戶之家的身份。楊浩不欲與她見面,卻又隨她出場,卻難猜測兩人以前的關係了。

如果這位俊俏的小娘子是自家老爺的舊相好,那……,這樣身份、姿容的女子,豈是肯爲婢爲妾的,此番老爺衣錦還鄉,兩人一旦舊情復燃,那唐姑娘的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姆依可此時心中親近的,除了楊浩只有唐焰焰一人而已,一覺楊浩態度暖昧,她立即起了護主之心,悻悻然道:“不過……這位小娘子雖然貌美,比起唐姑娘來,卻是差了不止一籌半籌。”

楊浩自然曉得她弦外之音,他一路隨着陸少夫人的車子出城,想起楊氏和冬兒來,心中悲苦不已,卻被這小丫頭的天真心思給逗笑了,他橫了姆依可一眼,冷哼道:“自作聰明的丫頭,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姆依可紅了臉,吐了吐舌尖不敢應聲。楊浩輕輕嘆息一聲,籠起袖子,一臉落寞地靠向椅背,閉起雙眼淡淡地道:“我和她……並無什麼干係,我只是……見到了她,便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罷了……”

車子出了城,在雪路上“吱吱嘎嘎”地顛簸着,陸少夫人坐在車內,手託着下巴,望着半卷窗簾外的一片蒼茫曠野癡癡出神。

她現在還住在丁家大院,丁承宗被丁玉落帶到下莊休養之後,陸湘舞心中有愧,不敢日日與他相伴,便尋個由頭仍是住在丁家大院裡,雖說此舉招來不少非議,有損她一直樹立以來的賢淑之名,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如今丁家大院的房契也已過戶到他人名下了,開春之前就得全部交割出去,丁家在霸州的產業只剩下了丁承宗休養的那家下莊別院。丁玉落已經放出話來,絕不隨那賣掉祖宗基業的忤逆子往開封去,要帶着自家兄長在那幢下莊別院渡日,弄得陸湘舞心中惶惶,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想到這裡,陸湘舞心頭一陣氣苦,剛嫁到丁家的時候,她是何等尊榮的少夫人啊,可是如今……如今算是個什麼身份,又能在人前擺出什麼身份?那時候,正是新婚燕爾,可是爲了丁家家業,丁承宗仍是時常外出,走一回至少就得十天半月,她正青春年少,又是天性活潑,自做了這少夫人,高牆大院都出不去,院子裡的一草一木都被她看熟了、看厭了……正是寂寞無聊的時候,她那小叔子向她花言巧語地發起了攻勢。丁承業與她年歲相仿,又不似他兄長一般不拘言笑,端正無趣。說起琴棋書畫、弄竹調箏,骨牌蹴鞠那些本事來,更是無一不精,一來二去,也不知被什麼鬼迷了心竅,竟然半推半就地任他佔了自己身子。原以爲自己把一腔情意都投注在他的身上,縱不能得個名份,也能得他呵護憐愛,長相廝守,誰知道……陸湘舞在心底苦苦一笑:“誰知道那個小冤家,到了手便不再珍惜。花言巧語地要了我的身子,又軟硬兼施地迫我與他同謀,做了那謀害親夫的無恥淫婦。可如今他掌了丁家的權柄,便再不把我放在眼裡,平日裡對娼寮裡低賤的粉頭,還要比對我親熱幾分……可恨我還執迷不悟,只道他還念着舊情,將五家解庫盤給我父,是想讓我父親佔些便宜。我費盡脣舌,勸說父親變賣了綢緞鋪子盤下解庫,誰知道,五家解庫說倒便全倒了,那些掌櫃管事竟將解庫財物抽離一空,只扔下一個空殼兒給我父親,害得老父大病不起,我陸湘舞如今成了父母兄弟眼中的仇人,今日回去探望父親病情,竟連……竟連大門都不能進去一步……”

陸湘舞淚眼漣漣,忽想起大管事雁九多年來一直督管五家解庫,那些掌櫃管事盡皆是他心腹,怎會盡皆逃了?莫不是……,這樣一想,她機靈靈便打一個冷戰,再也不肯深思下去。如今她孤苦無依,舉目無親,唯一的倚靠只有丁承業一人了,如果丁承業真的是毫不憐惜地利用她,她可怎麼活?

隔着一箭之地,楊浩的車子不緊不慢地輟在後面,眼看前邊到了一個三岔路口,楊浩輕聲吩咐道:“往左邊去。”

姆依可一聽如釋重負,欣然笑道:“咱們不追着她下去了麼?”

楊浩望向遠處那隱約的山巒,眼中漸有朦朧的淚光泛起:“不,我們……去雞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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