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隻往返於風平浪靜的湖面,提燈的微弱燈光將裝飾成異國風情的遊艇點綴得如夢似幻,湖面上的點點光影與優雅的船隻倒影交錯,讓夢幻的色彩包圍了整座湖面。
坐在包下來的船上,莉迪雅從沒想過倫敦竟然這麼多人有閒情逸致搭船遊玩,在交會的船隻上,打扮入時、談笑風生的男女不時從眼前經過。
理所當然的,愛德格也是個閒人,他的階級不需要工作。
大約可乘坐十人的小船上,加上剛剛在碼頭上等待的雷溫總共只有三個人,船上搭乘了兩名船伕悠閒地搖着槳。
「遊樂園活動的高潮就是煙火秀喔!湖上可是最佳的頭等席。」
「可以看見煙火嗎?」
「是啊,你有看過嗎?」
「那麼我很幸運羅,能陪你體驗最初的感動。」
雷溫開了香檳,莉迪雅接過玻璃高腳杯,只是凝視着注入杯中的金黃色液體,那映入眼中的搖晃火苗就快讓人醉了。
「乾杯,敬我的勇敢妖精。」
「你剛纔不是救了我嗎?甚至還受了傷。」
太大題小作了,況且「我的」是多餘的吧。
不過,總覺得愛德格不管說出多麼令人臉紅心跳的話,自己都已經司空見慣了。
與其說是習慣,倒不如說對這個人而言,無論是精湛的演出、或是任何場合都能表現出宛如主人般的舉動,都稀鬆平常的宛如生活的一部分。
鋪了軟墊的長椅明明就很寬敞,但是她與坐在身邊的愛德格卻靠得很近,雖然莉迪雅注意到這件事,可是待香檳一入口又覺得無所謂了。
「你在哪裡看過煙火?」
話一出口,她不禁心想,自己爲什麼要問這種問題呢?
其實莉迪雅曾下定決心,絕對不去追問他的過去。
他的身世似乎很複雜,一旦知道了,或許又會有什麼麻煩的問題發生在自己身上了,更何況她也不想和他有太多牽扯。
他雖然生長在貴族世家,可是卻被捲入陰謀、被當成與家人一同死亡的他被賣給了一個美國的富豪,之後他從那裡逃了出來,爲了躲避追兵,爲了活下去,他什麼都做……
儘管莉迪雅只知道個大概,但是一旦當真,她的心臟會無法負荷,所以她最後採取了半信半疑的態度。
因此,即使只是閒聊,也應該要避免觸及他的往事。
「小時候,每當宅邸內舉辦宴會時就會施放煙火,在莊園內有座天然湖泊,湖面上就像這樣飃着幾艘小船。」
聽到他這樣回答,莉迪雅稍微鬆了一口氣,好在沒有讓他想起在美國的悲慘往事。
但是,一想到他已經失去了原本應該由他繼承的宅邸、廣闊的土地、以及莉迪雅所不知道的家族稱號,這對他而言說不定是個痛苦的回憶。
那時他的身邊還有家人和朋友的陪伴,俊俏的外表下沒有隱藏任何心事,還能天真開懷地歡笑。
雖然千頭萬緒,但是對莉迪雅來說,她不需要知道更深入的事情了,因爲能分享此人過去的,正是能與他攜手渡過未來的人。
愛德格似乎意猶未盡地看着突然沉默不語的莉迪雅。
「你不繼續問了嗎?」
「咦?……那個,我對你的過去沒有興趣。」
唉~~又對他刻薄了起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認爲將來的事情比過去更重要,你已經是堂堂的英國伯爵了,而且你的過去也不是我該過問的事。」
言不由衷的說法連自己都感到厭惡,莉迪雅不禁悄悄地嘆了口氣。
「那麼,來聊聊某個我熟識的朋友的事吧,他呀,曾經擁有成爲『妖精之卵』的水瑪瑙喔。」
那是愛德格曾表示出興趣的、稱爲『妖精之卵』的稀有礦石,聼到出乎意料的話題,莉迪雅興致濃厚地回過頭。
「沒錯,我也是聼了克魯頓教授的話之後才相信的。我想他曾攘有的,一定就是那個傳說封印着惡魔的『妖精之卵』,可是他好像在小時候就將它弄丟了。」
「怎麼會弄丟呢?」
「雖然他不太記得,不過似乎是被霧男抓住之類的意外。」
而且『霧男』這個關鍵字又出現了,總覺得愛德格一頭栽進這件事件的真正理由與此有關。
「至少當時,他身在一個會讓他這麼以爲的漆黑地方。他宛如被施了魔法,全身動彈不得、也無法逃跑,後來出現了化身爲女孩模樣、穿着美麗的禮服、看起來很可愛的妖精,因爲他的意識停留在夢與現實的狹縫之間,導致他雖然沒有看過妖精卻如此認爲,接着,他向妖精求助。莉迪雅,你知道嗎?在他的要求之下,宛如童話故事中的老套橋段一般,妖精女孩們好像是說要拿東西作爲交換,但那個少年的身上就只有『妖精之卵』,所以就將它交給了妖精們,妖精女孩們說會幫助他,然後便消失了。」
他突然沉默不語、仰望着天空,但是,煙火尚未升空。
「然後呢?他得救了嗎?」
「沒有,他應該是置身在某個漆黑的倉庫裡,而他大概就直接被當成貨物運上船,然後被賣掉了。」
他曾經與同樣被當作奴隸賣掉的愛德格待在同一個地方嗎?
「那個人還在美國嗎?」
「他已經死了。」
「……你是不是想替他找回『妖精之卵』呢?」
「莉迪雅,你猜錯了,我是想要找到他的人,搞不好他是被霧男擄走而正孤立無援,我想真正的他或許還置身於黑暗之中,要是這樣反倒好,說不定我還來得及救他,因爲這裡有位優秀的妖精博士。」
他說想要救一個已死的人,會說出這麼難懂的話還真不像愛德格的作風。
無法得知話中含意的莉迪雅只是看着他。
「如果說能將那個小時在倫敦的霧裡……仍然下落不明的少年從濃霧之中拉出來的話,他能逃過一劫嗎?莉迪雅,你願意幫忙嗎?」
他以極爲平靜的神情說着,雖然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莉迪雅突然覺得在尋求幫助的,或許是曾落入相同處境的他。
儘管認爲朵麗絲小姐的失蹤是認爲造成的,但是這件事卻與霧男的故事有重疊之處,說不定他將莉迪雅拖下水也是爲了此事。
她沒有必要知道愛德格的過去,但是莉迪雅覺得,他仍被過去痛苦的枷鎖囚禁着,自己當然無法袖手旁觀。
「如果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莉迪雅還不知道他會提出什麼要求就答應了。只要他是在編故事,她或許就會被徹底利用,但是因爲莉迪雅認爲他內心的痛苦不像在騙人,所以爲此心煩意亂。
她意外地與愛德格在近距離下互望。
內心明明慌張卻無法動彈,她的心情就好比遇見了獅子的老鼠。
雖然覺得恐怖,但是她卻想去觸摸優雅的獅子那一身金黃色的毛,而說不定就連他那美麗的獠牙都想碰觸,莉迪雅凝視着他那綻放着淺淺笑容的嘴脣。
咦?我、我這是在幹什麼呀!哎呀,該不會才喝一杯香檳就醉了吧?
雖然在莉迪雅充滿矛盾的腦袋裡毫無浪漫的想法,但是卻被溫柔地摟着肩。
「我一直覺得你身上散發着甘菊的香氣呢,就和那個餅乾一樣。」
該怎麼辦?當她在思考對策的時候……
伴隨着聲響,閃亮的花朵在天空綻放。
莉迪雅的目光瞬間被她第一次看見的煙火吸引住了。
「哇~~太棒了!好美喔……」
剛剛還佔據在她心中的異樣感已經煙消雲散,愛德格盯着仰望着天空、出神地看着煙火的莉迪雅笑了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他居然敢開懷大笑!
「怎、怎麼啦!因爲真的很壯觀啊,啊!又升空了。」
「不是啦,因爲比起身旁的我,你的心似乎被煙火奪走了呀。」
我有點失去信心了,保持着笑容說出這句話的愛德格看來心情出奇地好。
他一口氣喝光香檳,然後也鼓吹雷溫同飲,不過當然被堅決地拒絕了。
正當莉迪雅閃躲着嬉鬧蠻纏的愛德格時,雷溫注意到有道船影迅速接近。
那是什麼?雖然他對接近主人的物體投以充滿警戒的銳利眼神,但是卻發現船上有一名上流階級裝束的少女。
「啊,這不是伯爵嗎?真是奇遇呀!」
她有着一頭卷卷的橘色長髮,像陶瓷娃娃般的白皙肌膚和大大的眼睛,是位美少女。
「你是羅薩琳·華爾波爾小姐對吧,你好。」
華爾波爾?該不會和男爵家有血緣關係吧?
對了,據說男爵千金和年長一歲的表姊以及叔父住在一起。
少女的身邊有一名年約三十歲的男性,看得出他砸下重金添置行頭,是個相當英俊的人,女孩稱他爲叔父,名叫格雷爾姆·波歇爾。
「您好,艾歇爾巴頓伯爵,雖然是初次向您問候,但是我在皮卡迪利街的俱樂部曾經看見過您幾次。」
男子脫帽致意,愛德格也向他回禮。
「啊,我曾經在那帶聽說過,有位被稱爲社交界頭號花花公子的格雷爾姆爵士,那指的就是您吧!」
看來他們好像是屬於同一種類型的輕浮男性,不知道是否因爲他們對彼此懷有敵意,莉迪雅覺得愛德格的笑容裡夾雜着冷淡的氣息。
「伯爵,這位是……」
少女說完後對莉迪雅投以帶有好奇與輕蔑意味的眼神,宛如在監定物品搬上下打量,令莉迪雅不太高興。
「這位是莉迪雅·克魯頓小姐。」
「是哪家的克魯頓小姐呢?令尊從事的行業是?」
「我是妖精博士克魯頓。」
雖然女兒依照父親的地位被排名是相當普通的事,但是莉迪雅卻感到相當反感,所以故意這麼說。
「哎呀,你就是傳聞中的妖精專家嗎?雖然年紀與我相仿,卻已經在工作了,真是難爲你了呢?」
好人家的女孩是不用工作的,雖然明白她語帶藐視,但是因爲莉迪雅對妖精博士的稱號感到相當自滿,所以也不會特別在意。
「與其說是工作,倒不如說她是我的顧問,就像夥伴一樣。」
「可是伯爵,是您僱用她的吧?」
這回又被當成了傭人。
「羅薩琳小姐,難道你認爲阿瑟王會把巫師梅林當作家臣嗎?我們就是這種平起平坐的關係喔。」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自己被這樣袒護也令莉迪雅心頭小鹿亂撞。
「真令人羨慕呀。可是我呢,比起巫師,倒希望被比喻爲公主呢?」
可惜你只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對了,經常和你在一起的朵麗絲小姐近來如何?」
愛德格真是的,竟然這樣開門見山地問,雖然莉迪雅非常擔心,但是羅薩琳卻出乎意外地坦然回道:
「她的身體狀況不佳,回鄉下療養了。」
「哎呀,真令人擔心,你也會寂寞吧!」
「那個還好,朵麗絲太內向了,老是像小孩子一樣地跟在我後面呢,因爲我總算不用再照顧她了,所以現在過得還挺愜意的。」
莉迪雅心想:她若不是在逞強的話就太過分了,自己的表妹都已經下落不明瞭。
還是說,她也隱瞞了實情呢?
「不談這個了。伯爵,我也想過去您那邊打擾一下呢,如果您和您的朋友莉迪雅小姐不好的話,我想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和您聊聊。」
這個女孩喜歡愛德格吧。
而且還是個會對異性投懷送抱的女孩,她斜眼瞄着莉迪雅,擺明將她當成情敵。
「羅薩琳,你這樣太失禮了。」
叔父責備她。
「不,格雷爾姆爵士,我沒關係的。」
可是,愛德格怎麼可能拒絕女孩子提出的要求。
「真的嗎?我好高興,雖然是叔父帶我來這裡的,但是如果沒有年輕人的話,實在聊不下去啊。」
「我也還年輕呀。」
「叔父,您也該趕緊洗刷花花公子的惡名,找個人定下來纔好吧。」
她的叔父看着愛德格,臉上浮現一絲苦笑。
「伯爵,謝謝您的好意,我這侄女可以暫時請您代爲看管嗎?其實,我待會兒還有事要先離開,所以纔會惹她生氣。」
「好啊,沒問題,能夠陪伴美麗的佳人是我的榮幸。」
果然,他不管對誰都能說出這種話。
因爲羅薩琳看着莉迪雅的眼中越來越有挑釁意味,令人感到不舒服,害得她也提不起勁欣賞空中的煙火了。
「那正好,愛德格,我要回家了。」
「咦?爲什麼?」
「太晚的話我父親會擔心。」
雖然他看來有點遺憾地搖了搖頭,不過僅止於此。
「是嗎?那麼雷溫,你送莉迪雅回家吧。」
他不挽留我嗎?
……雖然也無所謂啦。
像洋娃娃般的美少女等船一停靠碼頭,便喜孜孜地換了艘船飛奔到愛德格的身邊。
莉迪雅心想:那樣他就不需要費功夫哄那個女孩了。
她小聲地說了一句:「與我無關」後離開了湖畔。
『比起無足輕重的男人送的豪華捧花,自己屬意的異性摘來的路邊小花,更會讓女孩子覺得高興吧。』
莉迪雅因爲看到擺在臥室牀邊的雛菊,而想起了愛德格的話。
藍格雷先生能將莉迪雅當成普通的女孩子,老實說她心裡非常高興。
但是對於愛德格將她當成一名淑女這件事……卻不知爲何無法令她真心地感到喜悅。
總覺得坦率地表現出喜悅會是件恐怖、且萬萬不可的事。
若不保持距離,好像就會深陷其中、生活也會被完全打亂。
莉迪雅不明白那份不切實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只是覺得害怕。
莉迪雅合上了那本放在明亮的桌面上看不太下去的書,取出另一本書並打開封面。
她拾起一朵已經變成乾燥花的三色堇,想要扔掉它卻又覺得花本身並沒有罪過。
莉迪雅之所以會帶這朵花回家,只不過是因爲這剛好是自己喜愛的花種,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
她只是覺得這種淡雅的色調很少見,當然,這跟花與他的眼睛顏色相似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總之,不能被愛德格的花言巧語誘惑。雖然這是一開始就知道的事,但是她也曾經覺得,說不定愛德格只會對自己溫柔體貼,然而,現在莉迪雅打從心底爲自己這種愚蠢的想法感到後悔。
「他果然只是一個花花公子。」
她討厭爲了這種事情而心煩,於是試着深呼吸想要穩定自己的情緒。
「喂,莉迪雅。」
她急忙合上書,回頭一看,尼可正站在門口,他一步一步地走進了房間。
「你在慌什麼?」
「沒、沒有啊。」
「我跟蹤了那個魔獸喔,結果,他進了華爾波爾男爵家的宅邸呢?」
「男爵宅邸不正是失蹤的朵麗絲小姐的家嗎?」
「沒錯。可是呀,命令魔獸幹壞事的人是一個有橘色捲髮的女孩。」
「……羅薩琳?」
「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啦,那個女孩在遊樂園裡有說過,你最好也像朵麗絲一樣從倫敦消失好了之類的話,而且她好像和伯爵走得很近,你最好小心點啊。」
莉迪雅在湖上遇見她的時候,就覺得她對愛德格有好感。
可是沒料到她竟然會使喚魔獸,難道那時候她打算讓莉迪雅受傷嗎?
令人難以釋懷的是「像朵麗絲一樣」這句話。
她究竟對錶妹朵麗絲小姐做了什麼呢?
「可是尼可,魔獸爲何會聽命於她呢?」
「不,那傢伙的主人似乎另有其人,而且好像是爲了真正的主人才會服從那個女孩。」
「他的主人是誰呢?」
「雖然不清楚,不過那女孩好像根本不知道魔獸主人的存在。」
即使能看見妖精,但是在不知道其來歷的情況下就貿然與他們接觸是很危險的,因此從古至今都有人被妖精欺騙而慘遭不幸,並求助於妖精博士。
尤其是那些四處惹事的壞妖精,他們會故意現身與人類攀談。
雖然以前的人都知道只要對妖精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就能夠避開危險,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人會這麼做了吧?
如果那個名叫羅薩琳的女孩真如尼可所言,在不知道有人暗中操控魔獸的情形下與妖精接觸,那她就是明明不瞭解妖精、卻嚮往着那股不可思議的力量。
這對她而言是危險的舉動。
即使朵麗絲小姐失蹤這件事情是羅薩琳的期望,但是若她是受到魔獸引導的話,其實也算是掉入妖精設下的陷阱裡了。
如果想要打聼出朵麗絲小姐的下落,就要先斷絕羅薩琳與魔獸之間的往來。
但是她有可能乖乖地照莉迪雅的話做嗎?
只要看過她令天那種熊度,就會覺得這根本不可能。
看來朵麗絲小姐似乎捲入了難以想像的麻煩事中。
莉迪雅一邊思考着,一邊也十分在意愛德格所提起的『妖精之卵』與霧男。
雖然占卜遊戲的玻璃珠與水瑪瑙毫無關聯,但是愛德格卻將這兩個東西聯想在一起。
若只是在詞彙上有所關聯,又令人覺得太過牽強。
爲什縻呢?
這就和朵麗絲小姐非常懼怕應該與妖精之卵占卜毫不相干的霧男一樣。
剎那間,莉迪雅似乎靈機一動,可是在還來不及確定那是什麼之前靈感又消逝了。
她只是出神地想着,愛德格或許還有什麼事情瞞着她。
雖然華爾波爾男爵家是新型貴族,但是卻是資產家出身,而男爵家現任的主人是年僅十六歲的朵麗絲小姐,她的雙親在十年前因船難過世了,而表姊羅薩琳的父母也搭乘同一艘船身亡。
兩位失去雙親的少女在那之後就一起生活。
她們的監護人是與男爵家有血緣關係的格雷爾姆·波歇爾爵士。
從此以後,身爲正牌繼承人的朵麗絲小姐就被晾在一邊,而男爵家的一切就任憑羅薩琳與格雷爾姆處置。
樸實又乖巧的男爵千金與華麗又倔強的表姊,朵麗絲總是躲在受人注目的羅薩琳身後,宛如下人般地任她使喚。
然而,論身分則是朵麗絲居上,因爲她可是男爵家的主人,正因如此,那心高氣傲的少女想要比朵麗絲更引人注意。
她在人前不時欺壓朵麗絲,以彰顯自己的優越感。
羅薩琳與愛德格獨處的時候明白地說着朵麗絲不在反倒輕鬆多了。
羅薩琳還表示朵麗絲從小就是個凡事都要依賴他人的孩子,若對着違背了妖精之卵誓約的她威脅說霧男會帶來報應,她一定會怕得逃出霧都倫敦躲到鄉下。
總之,她是個多話的女孩。
雖然愛德格與她在上流社會的小聚會中只見過幾次面,但是她每次都成爲他寶貴的情報來源。
只要隨口問問,她都會喜孜孜地回答,所以愛德恪總能輕而易舉地探聽出男爵家的各種內情。
那麼下一步棋該怎麼走呢?接着又要如何操控盤面上的局勢呢?
愛德格緊蹙眉頭思索着。
這如同一場遊戲,但是對他而言即使贏得了勝利也毫無價值,不是嗎?
他硬是將那種想法從腦中揮去,就算只是場遊戲,一旦開始就絕對要贏。
直到對方死棋爲止還有幾步呢?
「主人,歡迎您回來。」
總管出來迎接並一把接過帽子、手杖和外套,愛德格走向了步入大廳的雷溫身旁。
「雷溫,莉迪雅的情形如何?她有沒有嫉妒呢?」
「您是問……她有沒有嫉妒?」
雷溫對於意想不到的問題感到疑惑而一臉不解。
「如果她看見我和其他女孩子的親密模樣會嫉妒的話,就表示我還有一線希望吧?」
「是呀,可是愛德格伯爵,您並沒有交待我去確認莉迪雅小姐是否有嫉妒。」
雷溫認真地回答。
「……原來是這樣啊,我忘記了。」
「況且我也沒辦法判斷這種事情。」
雷溫被當成是活生生的武器,也從不覺得感情與意志是屬於自己的,他似乎很難夠去理解別人的心情。
他那乍看是黑色的雙眼,當照射到光線時便會泛着一抹淡淡的綠,據說在他的家鄉,那樣的顏色就是寄宿着殺戮精靈的印記。
服從君主,爲戰鬥而生的精靈之子擁有卓越的戰鬥能力,但是同時,卻幾乎不帶有人類的情感,甚至可以說是毫不留情、也不需任何理由就聼令殺人。
若說爲了戰爭而存在的武器不需要具有人性、那麼他或許就是無可比擬的理想戰士吧。
雖然愛德格並不清楚雷溫的精靈是否真的存在,可是他就是這樣的一名少年,但是,不具絲毫人性的人類是不可能存在的。
就算他是因爲被當成武器而不得不變得冷酷,他還是可以擁有自己的感覺與想法。
雷溫對於取代了『君王』的愛德格並不只是單純地服從,而是一面建立信賴的關係,一面衷心地服侍他,如果這種情感也能夠一點一滴地折射到主人以外的人身上就好了。
走上大廳的樓梯、正打開自己房門的愛德格,突然想起之前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交待雷溫去辦。
「那個,我想問一下之前交待你的事情。」
「莉迪雅小姐已經安全地回到了家裡。」
「有可疑人物出現嗎?」
「沒有任何人出現。」
愛德格一面思索着,一面坐到沙發上。
「是嗎?對方應該已經聽說我會帶莉迪雅去遊樂園了,我還以爲讓莉迪雅獨自回家是他們下手的絕佳機會呢。不過,雖然那傢伙不可能親自出馬,但是他應該也會派出手下吧?」
「不好意思,愛德格伯爵,將莉迪雅小姐當成誘餌這件事妥當嗎?」
「如果讓你感到不安的話我會再考慮。」
「不是的,並不是這樣。」
愛德格交待雷溫要一邊保護莉迪雅,一邊擒拿襲擊而來的敵人,這對雷溫來說應該不是難事。
他當然明白雷溫想表達的意思是:擅自將莉迪雅當成誘餌的愚蠢做法還需商榷。
除了愛德格與自己的親姊姊之外,到目前爲止不曾見過雷溫如此擔心。
對於雷溫的姊姊雅美在重獲自由的前一刻死去的事,愛德格還記憶猶新,而他只要一回想起那幕就會感到一陣心痛,因此只要想起她反對利用莉迪雅的那種心情,雷溫會猶豫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就算愛德格什麼都不作,只要莉迪雅在倫敦擔任伯爵家妖精博士的頭銜引人注意,有人因此以金錢去衡量她的能力的話,總有一天她也會被盯上,事實上他已經注意到出入伯爵家的人士所引起的可疑舉動,所以在他剛讓雷溫擔任莉迪雅的護衛之時,就在公園裡發生了那件意外。
當時因爲濃霧的關係不容易判斷狀況,也因爲受到狗的攻擊,所以雷溫無暇確認犯人的目的。
愛德格認爲不管怎麼樣,只要對方有不良的企圖,就應該趕快將其引誘出來,鎮定敵人、去除危險也算是爲了莉迪雅着想。
不過,那也只是爲了達成愛德格目的的手段之一。
「我想要確認王子的棋子到底是誰,那個利用船隻走私、有時會依照客人的要求準備貨物的人應該在倫敦吧。」
在美國囚禁愛德格、人稱『王子』的人物是一個奇怪組織的首領,雖然無論是他的名字、出身甚至是組織本身的目的都不明、但是對於從他身邊逃走的愛德格與雷溫來說,無疑是恨之入骨的對象。
要對王子的手下、也就是曾將瀕臨死亡的愛德格送上船、運送到美國交給王子的罪魁禍首進行報復這件事,纔是愛德格真正的目的。
他正對符合條件的人物進行深入的調查,可是他並沒有辦法證明那個調查對象只是單純的犯罪者、或者是受到王子撐腰的人。
「那個人的目標是莉迪雅小姐嗎?不過我們也無法判斷,日前在公園發生的事是否爲變態者所犯下的偶發事件。」
「莉迪雅應該是被盯上了,對方知道王子重金尋找擁有特殊能力的人。我知道王子身邊的其中一位特殊能力者曾與我搭過同一艘船,而且這幾年在倫敦也有好幾名能力者失蹤了,如果那傢伙是王子的手下,一旦知道莉迪雅是妖精博士應該就會盯上她,所以他們一定會再行動的。」
雖然奉王子的命令將愛德格送往美國的那個英國人只不過是個單純的送貨者,但是他與愛德格被賣有着直接的關係,令他相當憎恨。
接着,愛德格想讓王子知道自己還活着,而且想要造反。
「就快了,我一定會替大家討回公道。」
這句痛苦的低語中充滿力量。
在逃出王子的魔掌時,愛德格的身邊除了雷溫與他的姊姊之外還有好幾名同伴。
然而,在王子殘酷的追捕之下,愛德格沒辦法一一保護他們。
「愛德格伯爵,您的復仇是爲了姊姊和其他同伴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任何人都不希望您冒這個險吧。」
或許是這樣,可是策劃並指揮逃亡的人正是愛德格,爲了那些相信他並跟隨着卻慘遭無情殺害的同伴們雪恥,他還能做些什麼呢?
取得了伯爵地位的愛德格不再是當年沒名沒分的小混混了,就連王子也無法輕易對他出手,那麼只要像現在這樣安分地徹底保護自己的安全,說不定就能開創出和那羣傢伙無關的人生。
只要他能夠完全捨棄過去就辦得到。
可是,他正因爲有同伴的犧牲,才造就了今日的資金,所以他真的能夠拋下過往的一切嗎?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忙,愛德格甚至沒辦法逃走。
「雷溫,結果只剩下你一個人了啊!」
他雙手托腮喃喃自語,雷溫站着不動,靜靜地垂下雙眼。
「幫助我逃命的人沒留下半個活口,我明明答應過會幫他們獲得自由的。」
「真的很對不起。」
「爲什麼要道歉呢?」
「……我想,誰都不曾後悔,只要看見現在的您,大家就會打從心底感到高興的,雖然……我不太會表達。」
「已經夠了,雷溫。」
他站起身來緊抱住雷溫。
和十八崴的實際年齡不符的嬌小東方少年,成了現在的愛德格存在的唯一理由。
「你說什麼?莉迪雅,請你再說一遍。」
「我說,昨天在遊樂園裡看到的魔獸好像是羅薩林小姐指使的。」
「不,我是指那之後的事。」
「朵麗絲小姐失蹤的事件或許和魔獸有關係喔。」
「不是這件事啦。」
「因爲在不瞭解妖精的狀況下貿然與他們接觸是很危險的,所以包括這件事在內,能不能請你詢問羅薩琳事情的經過,並且給她忠告呢?」
不知爲何愛德格面露難色,哄女孩子不是他最擅長的招術嗎?
「不行嗎?我認爲如果是你的話,她應該會坦誠一切,並且接受你的勸告,反正你們不是還會再見面嗎?」
「也就是說,你一點都不嫉妒嗎?」
莉迪雅纔剛到伯爵府邸,一走進工作室就被愛德格逮住,然後被迫在大廳陪她閒聊。
雖然莉迪雅順便將昨晚自己想到的那些羅薩琳與魔獸的事情告訴他,但是仍然搞不清愛德格的腦子裡在想什麼。
「爲什麼我要嫉妒呢?你想跟誰要好是你的自由,而且若因此不必再被你牽着四處跑,那還真是謝天謝地。」
唉~~總覺得只要和愛德格在一起自己就會變得很無情。
「你真的這麼想嗎?」
「沒錯,我是這麼想的呀。所以只要你高興,不管是要去約那個叫做羅薩琳的大小姐、或是其他的名媛千金都好,只忙着追我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莉迪雅忍住不講出這些話,因爲這些聼起來就像是在嫉妒一樣。
什麼嫉妒啊,根本就不可能的嘛。
「拜託,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吧。總之,如果要驅離魔獸的話,最好在身上佩戴山梨木(注1)製成的十字架,萬一這樣還不行就再想辦法吧。」
「唉~~如果你在妖精上所費的心思能放一半在我身上就好了。」
莉迪雅心想,還好廣大房間的座位中間隔了張桌子,才能與愛德格保持距離。
莉迪雅昨晚已經下定決心,要對這傢伙的甜言蜜語充耳不聞,她打算在他們之間築起一道堅固的防護,並瞪了愛德格一眼。
「你不要用那種狐疑的眼神看我啦。」
「沒有人比你更可疑了吧。」
因爲莉迪雅擺明了要完全拒絕他那能輕易地攻佔少女心房的笑容、與那天真無邪的眼神,所以更築起了一道高牆。
「今天我比平常更沒機會呢。」
那當然羅。
「主人,有客人找您。」
聽見總管的聲音傳入房間,莉迪雅鬆了一口氣,本來還以爲終於可以不必陪他聊天了,沒料到……
「愛德格,我好想見您喔!」
等不及總管的帶領,那橘色的捲髮便飛奔了過來,直接貼近愛德格的身邊。
「早安,羅薩琳小姐,今天你又更加美麗了呀。」
她以女王般的姿態理所當然地伸出了手,接受愛德格問候的親吻,當然,這名少女完全不將莉迪雅放在眼裡。
「喏,愛德格,等一下在瓦茨府邸有場維也納鋼琴家的個人演奏會,您要不要去呢?這場演奏會只招待瓦茨夫人的直屬親友喔。」
「我有幸登門拜訪嗎?」
「只要您做我的護花使者當然可以,況且,大家都想要一睹您的風采。」
她來得正是時候,莉迪雅正想悄悄地溜出房間。
「對了,羅薩琳,你呀,最好隨身佩戴山梨木製的十字架喔,根據我家妖精博士的說法,這樣可以驅逐邪惡的妖精。」
這下害得莉迪雅不得不停下了腳步,他那種說法一定會惹惱羅薩琳的。
不出所料,羅薩琳的眼神刺向莉迪雅。
「喂,妖精博士,請你不要藉機找碴好嗎?」
迫於無奈,莉迪雅只好轉身面對她。
「這不是在找碴,你應該知道魔獸在你身邊出沒吧?那是非常危險的妖精喔。」
「那是我的隨從呀,他是在守護我,不要說得一副好像你很懂的樣子。」
「那隻不過是表面上吧。你一點都不瞭解妖精還敢將他帶在身邊,這會引來禍端的,說不定朵麗絲小姐的病情也與妖精有關。」
莉迪雅指的當然不是她的病情,而是失蹤的原因,但是她想先配合羅薩琳那種生病的說法提出警告。
「你是說是我害朵麗絲生病的嗎?你是說我做了什麼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
「和我無關,都是因爲她違背了誓約,她曾經對妖精之卵發誓卻違背了誓約,所以纔會觸怒妖精的。她明明就是個膽小鬼,所以生活纔會過得這麼心驚膽跳,她生病躲到鄉下無法見人的事與我無關吧!」
看來羅薩琳真的以爲朵麗絲是在鄉下調養身體,莉迪雅發現羅薩琳對於男爵家爲了面子問題而對外作假的事不曾起疑。
真是如此,那她只不過是在和朵麗絲小姐吵架而已,並沒有想陷害她的意圖,會說出「最好消失掉」這句話,也僅止於此嗎?
可是,跟在羅薩琳身邊的妖精是魔獸,就算對她來說是個微不足道的爭吵,但是魔獸也有可能做出不必要的事。
「可是羅薩琳小姐,魔獸也有可能擅自誘騙你和你身邊的人步入陷阱喔,所以……」
「你該不會是不滿我與愛德格親近吧。」
莉迪雅只覺得話題突然扯遠了。
「所以,你纔會爲了侮辱我而刻意說那些話。」
「我沒興致扯那種謊!」
「一下子就生氣了,真是可疑。」
演變成這個局面也無法認真地討論妖精的事了。
莉迪雅瞄了愛德格一眼,他似乎毫無勸架的意思,搞不好還想從中挑撥離間,這讓莉迪雅感到非常憤怒。
他一定覺得女孩子爲了自己吵架很有趣。
可是,莉迪雅並沒有理由和她爭吵。
雖然她想要逃走但是還來不及轉身就被羅薩琳阻止了。
「你不論是美貌或魅力都不可能勝過我,勸你還是別想用這種方式扯人後腿。而且,你眼睛的顏色看起來就像個魔女,還是說,妖精博士不是人類,而是幻化成人形的妖精呀?」
她沒有理由與她爭奪愛德格,但是女孩子最在意的外表居然被貶低了,莉迪雅再也無法忍氣吞聲。
因爲她從小到大都被人說是妖精的交換之子,而爲此受傷。
「你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吧,只不過是外表華麗罷了,那一頭捲毛要花幾個小時才能用熨斗熨直呀?」
這句話似乎踩到了羅薩琳的地雷,她氣得皺眉。
「就算你沒有自然捲,但髮色卻是骯髒的鉄鏽色。」
「這是牛奶糖色!」
因爲實在氣過頭了,所以莉迪雅忘我地這麼說着。
只有愛德格將莉迪雅自己也不喜歡的半調子髮色說成牛奶糖色,而奇妙的是,他單凴一句話就能讓人認爲她的髮色很迷人,同時,她也對如此在意那句話的自己感到十分難爲情。
「那麼愛德格,橘子和牛奶糖,您喜歡哪個呢?」
羅薩琳這麼問着,將話題拋向愛德格。
「這個嘛,我還沒嘗過牛奶糖的味道。」
這話究竟是……?
他刻意以害羞卻又誇張無比的笑容看着羅薩琳,瞭解話中含意的莉迪雅不禁面紅耳赤。
這個手腳迅速的輕浮男子真令人難以置信。
「愚蠢至極!我不想再奉陪了。」
她一把推開羅薩琳,大步橫越房間、走向門口。你也太天真了吧!莉迪雅像是要反駁羅薩琳的話似地用力甩上門。
雖然躲進工作室,但是莉迪雅卻被不愉快的氣氛弄得悶悶不樂。
她站在窗邊,看着那個輛來載愛德格與羅薩琳外出的馬車停靠到大門邊,沒想到愛德格卻突然擡起頭來,害莉迪雅急忙地拉上窗簾。
「就算那傢伙是個輕浮的男人也與我無關,不管他要一見面就立刻獻吻、還是要和誰卿卿我我,這都和我……」
莉迪雅一回頭,立刻閉上了嘴。
因爲雷溫正站在那裡。
「有、有事嗎?也該先敲個門吧。」
「對不起,因爲沒有人應門。」
她大概是氣得沒聽見。
「是嗎?……抱歉。可是,你不用跟那個愛德格伯爵一起去嗎?」
「莉迪雅小姐,愛德格伯爵並非是那種輕浮的人。」
他突然神情嚴肅地這麼說着。
莉迪雅感到有點窘,剛纔的話被他聽見了吧。
「他只是嘴巴說說而已,絕對不會強迫對方就範,不過若是對方自身的希望就另當別論了。」
那就叫做輕浮吧。
「所以莉迪雅小姐,您能不能稍微相信愛德格伯爵呢?因爲他認同您是名妖精博士,所以只要您不允許的話,他是不會以隨便的態度親您的。」
「我怎麼可能允許呢?」
「既然如此,應該就沒什麼好埋怨的纔對。」
「如果照你所說的話,也、也是啦,可是,我就是無法相信他,不管是昨天或平時,只要被他發現有機可乘,就不知道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我明明只是以妖精博士的身分來這裡工作的,不想被當成是會去逢場作戲的女孩子。」
「我願意跟您打賭。」
「你還真是袒護主人。」
「您不用逃走,也不用怕他有機可乘,伯爵不會對小姐出手的。」
只要是爲了愛德格,他就會全力以赴,而他竟然想要試着說服莉迪雅,對雷溫來說,這恐怕遠比除掉主人的敵人和眼中釘還來得困難許多。
只不過那份忠誠心令莉迪雅相當欽佩。
不管怎麼想,以隨從的角度看來,愛德格都是個無理取鬧的麻煩主人,可是對雷溫來說,他是個唯一可以全盤接受自己的重要主人。
畢竟唯有愛德格能夠接受自己、並且讓寄宿在他體內的殺戮精靈平靜下來。
所以一再地否定愛德格的莉迪雅也覺得這樣對信賴主人的雷溫過意不去。
「那好,我們來打賭吧,但如果我被他以隨便的心態親吻的話,我可要揍他那張假正經臉喔。」
雷溫那雙深綠色的眼睛直視着莉迪雅,雖然只有嘴角微微地往上揚,但是這已經表示賭局成立了。
仔細想想,莉迪雅得勝的唯一方法就是接受愛德格的吻,不過這也是她在很久之後才發現的矛盾之處。
總之,當時她也是抱着想要試探愛德格的心態才這麼決定的。
她想要確認他真正的心意,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以輕浮的心態看待自己。
「還有,這是您遺失的物品。」
雷溫把握在手心的雪白珠子放在桌上。
她差點要接着說那不是自己的東西,卻又趕緊閉嘴。
因爲她發現那是顆條紋瑪瑙。
珠子並不是純白色的,而是帶着類似淺綠色葉脈般的花紋。
薄荷葉的條紋瑪瑙?搖晃之後,裡面發出了水聲,於是莉迪雅急忙把它拿到窗邊,讓光線穿透珠子,從被削薄的部分可以看見黑色的水影正在搖晃。
難不成是『妖精之卵』嗎?
是真貨嗎?
這是以前曾經封住了某個惡魔的東西嗎?
會是愛德格的朋友曾經擁有的東西嗎?
如果是掉落在大廳的話,或許是羅薩琳掉的羅?
「……雷溫,你還記得昨天愛德格在船上說過的話嗎?那個據說被倫敦大霧擄走,已經死在美國的少年。」
正要走出房間的雷溫停下了腳步,並且回頭道:
「那件事是真的嗎?如果他是愛德格的朋友,那也是你認識的人嗎?」
「欽慕愛德格伯爵而跟隨他的夥伴不計其數,因爲每個都是被賣掉、有着相同際遇的人,所以我想並不是特定指某個人吧。」
「你口中的夥伴不會每個都……」
「全都被殺掉了,王子無法容忍背叛者。」
被賣掉的孩子們宛如消失在霧中,愛德格想要從霧裡救出的並不是指特定的某個人,而是所有的同伴吧?
因爲他知道要救出並非被霧帶走、而是被賣掉並且早已死去的他們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只是在幻想罷了。
他口口聲聲地說着,說不定他們不是被壞人殺害而是被霧帶走了、現在或許還迷失在霧裡,而他說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將他們救出來之類的話,大概是在悔恨自己害死了他們。
宛如在替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孩子們安魂祈禱般,愛德格非常執着於霧與『妖精之卵』。
「可是,曾見過二個妖精的人是愛德格伯爵。」
「因爲我以前曾經聼他說過。」
「對、對我說這麼多沒關係嗎?」
「雖然愛德格伯爵並沒有對我下禁口令,但是我也不清楚伯爵和妖精之卵有什麼淵源。」
喔,這樣啊。
雖然莉迪雅也已經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真相,但是從雷溫的口中明確地聽到,她還是覺得很驚訝。
她心想,就算那段話只是象徵性地代表着有相同際遇的同伴們,但是那也和愛德格的親身經歷有所重疊吧?還有,如果曾見過兩個妖精的人是愛德格,那原本持有『妖精之卵』的不就是他自己嗎?
雖然瑪瑙並非稀奇的礦石,可是質地佳、顏色稀有的確具有寶石般的價值。
一般而言,如果是較大顆的寶石,只要到了人的手中就會被切割、經過部分加工之後再賣掉,但是像這樣形狀完整的寶石應該就是由富裕人家所保管的東西。
若是這樣,擁有『妖精之卵』的少年就不可能是下層社會的人。
「除了愛德格之外,你們的同伴之中還有沒有貴族的小孩呢?」
「就我所知道沒有。」
在某個黑暗的倉庫裡,愛德格看見了霧男的幻影,雖然以妖精之卵作爲交換,卻未能得救,而且他是不是覺得自己到現在也和他失去的同伴一樣被濃霧困住,無法逃脫呢?
救救我,雖然他沒有直接對莉迪雅吐露心聲……
「莉迪雅小姐,我就算爲了愛德格伯爵犧牲性命也毫無遺憾,大家的想法也都是一樣的,不知道愛德格伯爵是否因爲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同伴而感到痛苦?」
「這的確令人不好受吧。」
神情嚴肅地詢問莉迪雅的少年微微地垂下雙眸。
「愛德格伯爵一直是大家的主人與領導者,從不向人示弱、從不向人求援,他揹負着衆人的信賴並獨撐大局,雖然也有同伴以同等的朋友關係與他相處融洽,不過,我懷疑我們是否能夠包容愛德格伯爵的軟弱。我們的主人從不表現出挫折、後悔與迷惘,那也是我們的自傲之處。」
可是,人並沒有那麼堅強,他即使身負重擔也想拯救同伴的意志力實在令人敬佩。
雷溫大概也是在獲得了和平之後才注意到這點的吧?
「可是現在,我反倒希望他能稍微喘一口氣。」
「你直接跟他說就可以了啊,比起主從關係,他應該把你當成關係對等的好朋友吧。」
可是,雷溫卻猛然搖頭。
「我辦不到,因爲我體內的精靈認定愛德格伯爵爲主人,所以纔會如此服從他,如果界線曖昧不清的話,後果將不堪設想。」
雖然莉迪雅不太清楚雷溫的精靈是什麼,可是從他不敢逾矩的態度看來,也能明白他也有他的苦衷。
「所以莉迪雅小姐,請您不要討厭愛德格伯爵。」
「咦?我並沒有討厭他啊……」
莉迪雅對他突如其來的話感到困惑。
「即使愛德格伯爵不完美,也請您不要失望好嗎?」
「我從來都不覺得那傢伙是完美的呀,因爲他既輕浮、又是個惡徒、還是個大騙子,缺點多到數都數不清。」
雷溫一點都不在乎莉迪雅對主人的嚴厲指責,他似乎對莉迪雅的回答感到相當滿意,之後便迅速地離開了房間。
房裡留下了茫然的莉迪雅。
難道,他是要莉迪雅去對已非在戰場上的君主愛德格說,希望他能稍微喘一口氣嗎?
雷溫是在請求莉迪雅擔任能接受愛德格的軟弱與抱怨的角色嗎?
但是那種事情不用我出馬,他趕快去交個女朋友不就得了?反正喜歡他的人多得是。
莉迪雅腦海裡浮現出羅薩琳的臉,又不禁感到怒火中燒,在聼完雷溫的話之後,那份體貼苦痛的愛德格的心情全都因此灰飛煙滅。
莉迪雅表明有事情要調查,於是提早離開了伯爵家。
尼可趁着莉迪雅不在時溜進她的工作室,悄悄地打開衣櫥的門,然後安靜地取出藏在裡頭的箱子。
他將耳朵貼近,可以聽見箱子裡發出微弱的講話聲,放在箱子裡的罐頭好像在嘟囔些什麼,裡面的東西還沒注意到尼可正在偷聽。
(迷迭香、鼠尾草與羅勒,有好多香氣十足的藥草。)
雖然聼不太清楚,可是聼得出她說話的語調宛如在唱歌。
(在木桶上鋪了滿滿的迷迭香當作睡牀,倫敦竟然會有這麼棒的地方。)
(哎呀,可是被騙了,這裡是罐頭工廠?我只不過是在藥草的牀上小睡片刻,不知何時來到了罐頭裡面。)
「什麼嘛,原來你是在睡午覺的時候被裝進罐頭的嗎?」
尼可不禁脫口而出,接着那個東西突然沉默下來。
這傢伙好像是在藥草醃漬魚的罐頭工廠裡的藥草堆中睡着了,他似乎也是妖精,就這樣胡里胡塗地被關進了罐頭裡。
尼可心想:應該是迷人的香氣與睡意讓這傢伙忘了時間吧,還真是個蠢傢伙。然而,因爲尼可也是妖精,所以也常發生一旦沉迷於某件事,就無暇注意其他事情的窘境,當然妖精族絕對不會認爲自己有那麼遲鈍。
「不過話說回來,你又是被誰騙的呢?」
罐頭裡的東西因爲被封裝、棄之不顧,所以非常焦躁,他對尼可充滿了警戒心,反抗地搖晃了一下罐頭。
「我說啊,我們來冷靜地談談吧,你到底是什麼來頭呢?我不是說過只要你告訴我,我就幫你打開罐頭嗎?」
尼可最近一直反覆地詢問相同的問題,雖然罐頭裡的東西起初並不想回話,但是或許是怕萬一又被收回衣櫥裡,會就此不見天日,所以後來纔會發出微弱的聲響。
可是因爲他被封在罐頭裡,所以聼不清楚他的聲音。
「你要我先報上名來?我又不知道你是什麼東西,怎麼可能隨便暴露身分呀!你說讓你見妖精博士?就是因爲不相信你,所以我纔要先確認你的身分嘛。什麼?就算你不信任我也沒用啊。」
真是固執。
看來這傢伙因爲到處叫人打開罐頭而胡鬧,所以被人嫌惡、遭到遺棄。他本來也想安靜一點,但是這次卻又感覺到有個好象野獸般的妖精想要吃掉自己,纔會產生了警戒心。
雖然尼可對他說我纔不想吃你呢!但是就是因爲有妖精想吃罐頭這類恐怖的東西,所以才讓這傢伙疑神疑鬼吧。
只有人類纔打得開罐頭,如果提到妖精可以信賴的人,也只有妖精博士了,雖然罐頭裡面的東西想請妖精博士進行調停,但是對尼可而言,問題在於無法斷言這傢伙是否心存惡意。
因爲一旦放他出來,卻給莉迪雅帶來危險的話就糟了,所以雙方持續着一來一往的問答,而情況也一直僵持不下。
結果,對話就在不得要領的狀況下結束了,因爲罐頭裡的東西被密封着、使不出力量,所以有點虛弱,他清醒的時間很短暫,然後很快地就睡着了,因此似乎又有好一陣子無法開口說話。
不過,若因爲這樣面對尼可產生戒心倒也不難理解,如果他是被欺騙纔會落得如此下場,當然會提高警戒。
雖然尼可也很同情他,但是若這傢伙是因爲爲非作歹才被關在裡頭,那當然不能放他出來,尼可很難拿捏是否要對莉迪雅提起這件事,不管怎樣,她是個無可救藥的濫好人,就算危險,莉迪雅也一定會因爲同情而放他出來的。
所以尼可爲了不讓莉迪雅聽見這傢伙的聲音,才小心翼翼地將罐頭裝進箱子裡,藏在衣櫥的最深處。
此時,有人沒敲門就打開了房間的門,尼可慌張地將罐頭藏到桌布下並坐回椅子上,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拿着茶杯,但是走進來的人卻是愛德格。
啊,可惡,我太大意了!
在他面前應該要裝成貓的模樣纔對呀。
回到家的愛德格打開莉迪雅工作室的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隻灰貓在優雅地喝茶。
他還坐在桌邊鋪有軟塾的椅子上。
尼可彷佛在品嚐熱氣與香味似地抽着鼻子並小口輕啜,然後將茶杯放回茶碟上。
接着他瞄了愛德格一眼,若無其事地在椅子上變換姿勢,換句話說是變回貓的坐姿。
現在只有一隻普通的貓坐在那裡,不禁讓人覺得剛剛看到貓在喝茶的景象應該只是自己看錯了。
「我聽說莉迪雅回家了,你沒跟她一起回去嗎?」
「我挺喜歡這裡的,而且只要搖個鈴就有剛泡好的紅茶端來。」
尼可趴在軟墊上,心滿意足似地眯上眼睛。
貓的叫聲聼起來好像忽然變成了具有意義的人話,這讓愛德格不得不重新思考尼可說不定不是一隻普通的貓。
他隔了張桌子坐在尼可的正對面。
「喂,尼可,莉迪雅是怎樣看我的呢?」
「形跡可疑的下流胚子。」
愛德格覺得這句話應該是由尼可冷漠的視線所表達出來的。
「哎呀,那也沒辦法。」
「喂!你還承認了呀?」
「可是她現在也沒有喜歡的男人吧?我還以爲我有機會呢。」
「什麼?我說你呀,那個橘色捲毛的大小姐呢?」
「羅薩琳呀,她只是普通朋友,對方也是這麼想的喔。」
「少胡說八道!那種親密的模樣可不讓人這麼想呢,而且就連你對莉迪雅的態度也讓人覺得是在戲弄她。」
尼可似乎已經感到厭煩,他靠着扶手用手托腮。
雖然這是個奇怪的姿勢,但是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不是在戲弄她,而且我不但沒什麼自信,也害怕被甩。」
「騙人,你只不過是覺得莉迪雅的類型還算新鮮吧?我醜話先說在前頭,莉迪雅和你完全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她因爲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刻意和你保持距離,請你不要再捉弄她了。」
總覺得自己被狠狠地教訓了一頓,愛德格嘆了口氣。
自己將莉迪雅留在身邊的理由究竟是什麼呢?
他覺得伯爵家需要一名妖精博士:不過不單是如此,他的確對她感興趣,也覺得她充滿魅力,可是也明白彼此是不同世界的人。
因爲莉迪雅出乎意料地令人感到不可思議,只要和她說話就會覺得快樂,所以纔想緊追着她不放,大概就是那種感覺,只要知道他們是不同世界的人、又沒有什麼特殊的動機的話,自己的舉動會讓人覺得輕浮也是在所難免的吧。
「如果莉迪雅可以再多給我一些機會就好了呀。尼可,我該怎麼做?你應該是最瞭解莉迪雅的人吧?」
就連像這樣對貓提問,他也當作在玩遊戲般輕鬆自在。
她怎麼可能對一名惡棍敞開心房呀!彷佛在說明似地,尼可搖着尾巴。
或者這隻貓是在說:我不可能平白無故告訴你。
想到這裡,愛德格喚來總管。
總管聼完吩咐後走了出去,又捧着銀質的餐盤走了進來。
帶有腳座的銀器上裝滿了溢着香甜氣味的點心,接着愛德格將盤子推到尼可面前。
「這是加了利口酒(注2)的巧克力,是剛從法國送到的,我想一定合你的胃口吧?」
尼可稍微探出身子,盯着那個圓形的咖啡色物體。
即使脖子上打着領結的貓以優雅的姿態拿起了一顆巧克力,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尼可將巧克力放入口中,彷佛在品嚐味道般,讓巧克力在舌頭上不停滾動,飄飄然地將眼睛眯成一條線。
「你喜歡的話就儘量吃吧。」
「你不準對莉迪雅撒謊喔。」
那是尼可的建議嗎?
愛德格覺得將銀器以雙手,不、應該是以兩隻前腳拉近自己的尼可似乎是這麼說的。
※注1:傳說山梨木有驅邪的作用。
※注2:利口酒(liqueur),是法國的一種合成酒,加入了白蘭地、砂糖等植物香辛料,口味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