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將軍一路辛苦。典說”箏雲眸光清和,聲音雖是一如既往的柔婉,可其一絲淡淡的疏離氣息,卻是那樣的顯而易見。
蕭毅只覺喉間一苦,言道;“多謝公主關心,蕭毅,並不辛苦。”
箏雲垂下輕柔如同蝶翼般的睫毛,那彎彎的如同一把卷翹的扇子,靜靜的掩在她那一雙一泓清水般的眸子上。
兩人無聲靜默良久,雖是先皇生前已是下旨將箏雲許配給蕭毅爲妻,可蕭毅對箏雲一直是敬愛有加。又兼得平日裡兩人相見的機會本就不多,即使見面,蕭毅也不過是將自己滿腔的情意盡數壓下,對她愛重敬重。
是以兩人即使如今天這般獨處,彼此間也甚是客氣。
“蕭將軍——”箏雲擡起眸子,定定的望着眼前的男子,那短短的三個字,卻仿似是字字敲在了蕭毅的心頭上。
“公主有話請說。”男人的聲音溫和,那張微黑的面龐上滿是與他年紀並不相符的沉穩之色。
“明日是先皇下葬的日子,昭王的人馬再過不久便要趕到京師城外,到時,一切都是要仰仗將軍了。”箏雲面色依然是溫婉而安靜,說完這句話,卻是向着蕭毅盈盈一拜。
蕭毅眼皮一跳,立時躬身回禮,口只言;“公主快快請起,末將定是會不惜一切,爲新皇盡忠,萬死不辭。”
最後那一句,簡直是斬釘截鐵。一字一句,無不是將他的決心一覽無餘。
箏雲心頭微微一鬆,她看着眼前這個男人,眸底漸漸地,浮起一絲愧疚之色。她將眼睛轉開,不在與他對視,終是開口言道;“還有一事,想要告知將軍。”
蕭毅見她如此,心既是一寒,他並未多言,只道出兩個字來;“何事?”
細聽下去,那言簡意賅的兩個字,卻是低沉的不成了樣子。
箏雲深吸了口氣,眸光柔和,亦是不可轉圜的堅定;“父皇生前,已經將本宮與將軍的婚事告知天下,而如今父皇驟然離世,本宮有孝在身,自是不能與將軍完婚,還請將軍體諒。”
蕭毅聽完,深邃的眸底裡滿是自嘲,他沉默良久,脣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苦意。
“公主言重了,蕭毅,自是會等公主孝期服滿後,再提成婚之事。”
箏雲面容微微一白,她輕咬嘴脣,復又言道;“將軍今年已是二十有七,待本宮三年孝期服滿後,便已是三十歲了。”
言下之意,倒是希冀着蕭毅知難而退。
不料,蕭毅只微微一笑,言了句;“男兒三十而立,正是成家的年紀。”
箏雲回眸,看着他那一雙黑如曜石般的眸光炯炯,正深深的望着自己。她立時便轉過了眼睛,面對他這一片的款款深情,只讓她不知要如何是好。
“將軍又何必自苦。”隔了許久,箏雲淡淡出聲,絕美的容顏上依然滿是柔和,如珠似玉。
“蕭毅從未覺得苦。”男人的挺拔的身軀靜靜的立在那裡,筆直的銳目落在女子身上,一時間,卻是心頭百轉千回,令錚錚鐵骨生生要化成繞指柔。
“雲兒——”這兩個字,終是從他的口逸出,那樣的輕柔小心,放佛怕驚嚇了眼前的人兒一般;“我已等了你七年,我不在乎再多等三年,正好,可以湊一個整數。”
箏雲身子微微一震,轉過身子與之對視,男人那一雙黑瞳裡,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更多的則是數不清的情意綿綿,深情似海。
就是這樣一雙眼瞳,似乎將她帶回了從前,在那樣久的從前,也有一個男人這樣站在自己的面前。他的眉眼間也是這般的溫和,望着她,渾厚的聲音聽在耳裡是那樣的令人安心。
他說,我這一生,會爲你傾力而戰。
我這一生,會爲你傾力而戰——
當年的聲音放佛還在縈繞耳際,而今,當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又在何方?
不知何時,那雙美麗的眸子裡已是溢滿了淚水。她望着眼前的蕭毅,這位名動天下,少年成名的將軍。可是這一雙宛如黑墨的眼瞳,卻不是屬於她心底的那個人。不是,偏偏不是。
她吸了口氣,將眼底的澀意壓下,她眼波流轉,舉手投足間無不是風華絕代。
只消片刻,方纔的柔弱無影無蹤,她復又變回整座王朝最尊貴的公主。
“將軍一路辛勞,還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她輕輕開口,聲音委婉動聽之極,卻唯獨沒有絲毫的情意。
蕭毅將眼簾垂下,脣角間浮起一抹輕淺的苦笑,他未在說話,該說的,不該說的,他都已是早已說了。
他微微躬身,對着箏雲又是行了一禮,禮畢,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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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您慢點兒——”
深夜,箏雲依然在太極殿爲先帝守靈,她向來喜靜,身旁便只留下了玉娘一人伺候。
驀然,從殿外傳來一陣喧譁,讓她的眉頭立時就是微微皺起。
她剛站起身子,就見一個七八歲的男童奔了進來,見到她,立時就是跑進了她的懷裡。
“長姐——”男童似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聲喚畢,便是小嘴一撇,哭了起來。
“安兒莫哭,告訴長姐出了何事?”看見弟弟哭泣,箏雲心頭頓時一痛,只連忙抽出自己的帕子,爲他輕輕拭淚。
“就是他——”安王回頭一指,指向了跟在他身後一道進入太極殿的宦官,委屈道;“他說要是孤不好好睡覺,昭王就會領兵殺進皇宮,將孤和長姐的腦袋全都砍了——”
那宦官全身抖個不停,還不待安王說完,雙膝既是一軟,跪在了地上。
“混帳!”箏雲氣極,心知定是幼弟頑皮,這宦官便故意如此嚇唬他,豈料安王竟會一路奔至太極殿來尋自己。
“來人!”清麗的女聲喝道,立時便有侍衛聞訊而來,箏雲冷眸一轉,卻是不怒自威;“將這個奴才給本宮拖下去,拔出他的舌頭,以儆效尤。”
“是!”侍衛領命,便上前將那宦官一左一右,拖了下去。
“公主饒命,公主饒命——”唯有連綿不斷的求饒聲,即使過了許久,仍是有着些許的迴音飄在大殿。
箏雲望了餘下的宮人一眼,眸底的寒光愈甚,只聽她厲聲道;“三日後便是安王的登基大典,此後,他便是一國之君。你們都是在他身邊服侍的人,平日裡務必要給本宮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若在有今日之事,本宮定不輕饒!”
“是!”衆宮人唯唯諾諾,皆是攝於長公主素日的威嚴,連大氣也不敢出。
“長姐,安兒想和你一起爲父皇守靈。”七歲的安王擡起那張粉嫩稚弱的臉蛋,仰頭望着自己的姐姐。
“好。”面對幼弟,箏雲將方纔的厲色盡數褪去,眉目間滿是柔和,只令衆人退下,自己獨自領着幼弟的手,望着梓宮的方向走去。
“長姐,我怕。”七歲的孩童,本是無憂無慮的年紀,此時的眼瞳裡卻是滿滿的驚懼。
“安兒不怕,有長姐在你身邊。”箏雲伸出胳膊,將弟弟的身子摟在懷裡,白皙的柔荑則是撫上幼弟的後背,輕輕拍起。
“昭王哥哥真的會砍了安兒的頭嗎?”安王將腦袋埋在姐姐的懷裡,奶聲奶氣的問道。
箏雲心頭驀然一緊,語氣卻是愈發的溫柔;“不會,昭王是安兒的親哥哥,疼愛安兒都來不及,又怎會來砍安兒的頭?”
安兒舒了口氣,小小的臉蛋上卻是不解的顏色;“長姐,今日裡午睡時,安兒聽嬤嬤說,如果南陵王可以回來,咱們就安全了,是嗎?”
箏雲眸底一黯,心裡則是猶如萬箭攢心般的劇痛,她悽楚一笑,緩緩搖了搖頭;“南陵王不會回來了。”
“爲什麼?”
“因爲,長姐傷了他的心...”
柔婉悽清的女聲,散發着無窮無盡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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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遠峰推開屋子,就見溫寧兒倚靠在牀沿,手裡拿着一個繡花繃子,卻是小臉一歪,已經睡着了。
他瞧着,眉間就是一軟,只上前將那繡花繃子輕輕的拿在了手裡,見上頭繡着一片翠綠色的蓮葉,蓮葉上則是睡着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那小娃娃眉開眼笑的,手裡還抱着一條栩栩如生的錦鯉。
凌遠峰眸底的笑意俞濃,瞧這樣子,便是溫寧兒打算爲孩子做衣衫用的了。
他將繡花繃子擱下,自己掀開一旁的棉被,輕手輕腳的打算爲溫寧兒蓋上。
不料棉被剛剛沾上溫寧兒的身子,她便是睜開了惺忪的雙目,醒了過來。
凌遠峰見她醒來,大手遂是撫上她的臉蛋,無奈道;“不是讓你好好歇着,怎麼又給孩子做衣裳?”
溫寧兒揉了揉眼睛,聽到男人的話便是抿嘴一笑,兩朵紅暈卻是飛上了臉頰。
“這可不是給孩子做的,這是留着我自己穿的...”溫寧兒拿起那繡花繃子,笑意盈盈又是覺得十分羞赧。
“你穿這個?”凌遠峰手指着那白胖胖的娃娃,啞然失笑道。
“這是咱們雲堯鎮上的習俗,第一次懷上了孩子,都要做一個這樣的肚兜穿在身上,討個好彩頭。”溫寧兒說着,羞澀的將臉蛋垂下,脣角的笑意卻是止不住的,滿是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