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布蘭(一)

我們到了嗎?

布蘭不敢出聲詢問,但在同衣衫襤褸夥伴們步履蹣跚地穿越森林時,這句話不時的涌到嘴邊。 那是一片由古老的橡樹,筆直的灰綠色哨兵樹,陰森的松樹和光禿禿的棕色慄樹構成的森林。我們要到了?當阿多爬上一塊崎嶇的山坡或者鑽進一道昏暗的裂縫當中時,布蘭都會心中疑惑。還有多遠啊?當那頭高大的麋鹿趟過一條半凍的溪流時,布蘭在猜測。好冷啊,三眼烏鴉究竟在哪?

在阿多背上搖晃着的藤條筐裡,布蘭躬身低頭躲開一根橡樹枝。又開始下雪了,潮溼而厚重。阿多的一隻眼睛被冰凍得睜不開了,他濃密的棕鬍鬚上結了一層白霜,胡尖上懸着冰棱。一隻多毛的手中抓着他從臨冬城地窖裡拿的那柄鏽跡斑斑的長劍,不時地敲打着樹枝,震落下一簇積雪。“阿——多”,他嘟囔着,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這聲音讓人覺得莫名的安心。在他們從臨冬城前往長城的路上,布蘭與他的夥伴們聊天和講些神話故事,令他們覺的旅途不再漫長,但在這不一樣了。就連阿多也能感覺得到,他嘟囔的次數和在長城南邊時比要少了好多。森林中有一種布蘭從不知道的寂靜。

在雪落下之前,北風圍着他們打旋,捲起地上的落葉,發出瑟瑟的聲音,讓他想起櫥櫃中爬動的蟑螂,但現在落葉都被雪花蓋住了。不時會有一隻烏鴉從頭上掠過,黑色寬大的翅膀扇動着冰冷的空氣。除此之外,世界一片寂靜。

在前面,那隻麋鹿埋着頭在雪堆中穿行,巨大的鹿角上也掛着冰霜。那個遊騎兵跨坐在麋鹿寬闊的後背上,神態冷漠。

“冷手”是那個胖男孩山姆給他起的綽號。他的臉雖然蒼白,可是他的手卻漆黑,而且冷硬如鋼。他身上裹着一層羊毛,熟皮和鍊甲,黑色的羊毛圍脖和斗篷遮住了他的面容。

梅拉·黎德環抱着她的弟弟坐在他的身後,憑藉自己的體溫盡力爲他抵擋寒風。玖健的鼻子已經凍得流出了鼻涕,不時打着冷顫。他看上去那麼小,布蘭想到。哪怕和我比,他也更瘦小和虛弱,而我不過是個瘸子。

“夏天“一瘸一拐地尾隨在這隻小隊的最後,腿上還帶着在後冠鎮受的箭傷。當布蘭滑進它的身體時,仍能感受那傷口帶來的痛楚。

近來,布蘭越來越多的時候是呆在“夏天”的體內,儘管有着厚厚的毛皮,可還是能感覺到刺骨的嚴寒。但和呆在籃子裡,被衣服裹得像襁褓中的嬰兒似的男孩比起來,他能看得更遠,聽的更真切,嗅覺也更靈敏。

有時,當在狼的身上呆膩了的時候,布蘭也會附在阿多的身上。當阿多感覺到他時,他會發出嗚咽,頭擺來擺去,但沒有在後冠鎮第一次時反應那麼激烈。他知道那是我,布蘭安慰自己,他已經對此感到習慣了。就算如此,呆在阿多體內也是不舒服的,這個大個子馬伕從來不理解發生了什麼,布蘭能感覺得到他內心的恐懼。最好還是和“夏天”在一起,我是它,它是我,心意相通。

有時布蘭能感覺到夏天在糜鹿後面嗅探,好奇它將麋鹿撲倒會如何。在臨冬城長大的時候,冰原狼已經學會了和馬相處,但這是糜鹿,是頭獵物。這隻冰原狼能感受到麋鹿皮毛下的流淌的熱血。光是那味道就令它垂涎欲滴,想到那肥美的後腿肉布蘭也口水直流。

邊上一顆橡樹上一隻烏鴉呱呱地叫着,布蘭聽到翅膀扇動的聲音,另一隻烏鴉落在了它的旁邊。在白天,只要幾隻烏鴉陪伴着他們,掠過樹梢或停在鹿角上,其餘的則在隊伍前後與後方梭巡。但等太陽落山後,所有烏鴉都會回來,落滿他們四周的樹枝。有些會飛向那個遊騎兵,衝着他低語,在布蘭看來,他好像能聽懂它們呱呱的叫聲。它們是他的眼睛與耳朵。它們爲他偵察,向他彙報前方或後面的危險。

現在,麋鹿突然停下了,那個遊騎兵從它背上一躍而下,跳到及膝深的積雪中。“夏天”衝着他低吼,頸毛直豎。它看起來不喜歡“冷手”的味道,死寂,腐爛,冰冷,更多的因爲冰冷。

“怎麼啦?“梅拉想知道。

“留在後面。”冷手說,他的聲音因爲蒙在嘴和鼻子上的圍巾而顯得模糊。

“是狼羣嗎?”布蘭知道有一羣狼跟在他們身後。飢餓的獵手。每晚,布蘭都能聽到它們的哀嚎,越來越接近。它們還在揣測他們有多虛弱。布蘭經常會在黎明前驚醒,聽着遠處它們彼此的召喚聲直到太陽升起。他原來以爲,這有狼羣,那肯定也有獵物,直到發現原來他們就是獵物。

“是人。”遊騎兵說道,“狼還離得很遠,這些人可不像它們那麼害羞。”

梅拉·黎德掀開兜帽,覆蓋在上面的積雪輕輕的滑落在地上。“有多少?他們是誰?”

“敵人,我會解決他們的。”

“我和你同去。”

“留下,男孩需要保護,前面有個湖,完全凍住了,當你到達那裡時,向北沿着湖岸走,你會找到一個漁村,找個藏身之處等我去跟你們會合。“

布蘭以爲梅拉會和他爭吵,但她弟弟開口了,“照他說的做,他了解這塊地方。”玖健的眼睛是深綠色的,苔蘚的顏色,但裡面帶着布蘭之前從沒見過的深深倦意。小祖父。在長城以南時,這個來自沼地的男孩,表現出超越他年齡的睿智,但在這裡,他和其餘人一樣迷茫,恐懼。但梅拉仍會聽取他的意見。

這回也是如此。“冷手”沿着他們來時的路返回,四隻烏鴉盤旋在他身後。梅拉看着他離開,臉頰凍得通紅,鼻孔噴着粗氣。她拉上兜帽,輕夾一下糜鹿,又接着開始他們的跋涉。走出不到二十碼,她回身瞥了他們一眼說道,“人,他說。什麼人?他是說野人嗎?爲什麼他不說清楚?“

“他說他去解決掉他們啦。”布蘭回答。

“他說了,哦。他還說過帶我們去見三眼烏鴉呢。今天早上我們過的那條河,和我們四天前過的是同一條。我肯定,我們是在兜圈子。“

“河流蜿蜒曲折,”布蘭有些猶豫,“這還有湖和山,必須繞道而行。“

“那也繞的太多啦。”梅拉堅持着。“而且秘密也太多了。我不安心。我不喜歡他,也不信任他。他的手就夠糟的了,他總蒙着臉,也不提他的名字。他到底是誰?到底是什麼東西?任何人都可以披上黑披風,任何人,或者任何東西。他不吃不喝,貌似他也不知道冷。”

的確如此,布蘭不敢講出來。但是他注意到了,每晚宿營,他,阿多和黎德姐弟蜷在一起互相取暖時,那個遊騎兵總是單獨一人呆着。有時“冷手”也會合上雙眼,但布蘭不認爲他是在睡覺。還有別的古怪之處…

“圍巾。“布蘭不安地向四周張望一下,遊騎兵不在這裡,所有的烏鴉也都睡他一起離開了。沒人會聽到,但是,他還是壓低了聲音。“蒙在嘴上的圍巾,那上面從來不像阿多那樣結冰,甚至在他說話也不。“

梅拉警惕地注視着他。“你說的對,我們從未看到他呼吸,是吧?“

“從來沒有。”阿多每次呼叫時,都要噴出一縷白霧。當玖健或他姐姐說話時,也是如此。就連糜鹿呼氣時也會留下一團暖霧。

“如果他不用呼吸的話…“

布蘭發現自己回想起了他還是個孩童時,老奶媽給他講的那些故事。她提到的塞外那些怪獸,巨人和食屍鬼,會潛行的影子和會走路的殭屍,讓他起滿雞皮疙瘩。但他們無法翻越有守夜人把守的雄偉長城。所以睡吧,我的小布蘭登,我的寶貝,做個好夢。這沒什麼怪物。遊騎兵雖然穿着守夜人的黑衣,但他究竟是不是個人呢?他會不會是一個怪物,正把他們帶給其他怪物去吃掉?

“他從異鬼手中救出了山姆和那個女孩,“布蘭遲疑地說,”他正帶我去見三眼烏鴉。“

“爲什麼三眼烏鴉不能來找我們呢?它爲什麼不在長城和我們會面?它會飛啊。我弟弟越來越虛弱了,我們還能堅持多久?”

玖健咳嗽着說,“我們能堅持住的。”

沒多久他們就到了之前提到的那個上凍的湖邊,按照那個遊騎兵的吩咐向北轉。

湖水全都凍住了,布蘭已經記不住雪下了多少天,積雪把湖變成了一片白色荒野。冰面平坦而地面坎坷,因此很容易分辨,但是有時風會捲起積雪,那就很難分清那是湖岸了。他們希望靠樹林來做嚮導,可是湖裡有個樹木叢生的小島,而岸邊又是光禿禿的,因此也沒準確地知道位置。

糜鹿自顧自地坐着,根本不理會坐在它背上的梅拉和玖健。大多數的時候,它在林中穿行,但當湖岸彎向西邊時,它會趟過比布蘭還要高的積雪,直接穿過結冰的湖面。湖面上風更強勁,一陣北風呼嘯着捲過他們,像刀割一般,凍得他們渾身發抖,捲起的雪花吹進了他們的眼裡,讓他們瞎了一樣。

默默地跋涉了幾個小時,在前面,夕陽在林中投下了長長的影子。這裡天黑的早,布蘭對此感到不安。白晝一天天變得更短,這裡白天寒冷,夜裡更是刺骨的陰寒。

梅拉叫停了他們。“我們現在應該到那個村子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壓抑而陌生。

“我們不是走過了吧?”布蘭問。“我希望沒有。我們必須在夜幕降臨前找到藏身之處。”

她說的沒錯。玖健的嘴脣已經青了,梅拉的臉頰也凍紫了。布蘭自己也覺得臉都木了。阿多的鬍子完全凍住了。積雪一直沒到他的膝蓋,布蘭能覺察到他的越來越踉蹌。沒人比阿多更強壯了,如果就連他也撐不住了…

“夏天能找到那個村子,“布蘭突然說道。不等梅拉要說些什麼,他就合上雙眼讓自己溜出他殘破的身軀。

當他鑽進“夏天”體內時,寂靜的樹林變得活躍了。之前悄無聲息的地方,現在能夠聽得到:穿過樹林的風,阿多的呼吸,糜鹿刨着地面尋找草料。熟悉的味道充滿了他的鼻孔:潮溼的落葉和乾枯的草地,灌木叢中一隻腐爛的松鼠,人的汗臭,糜鹿身上散發味道。食物,肉,糜鹿看起來很誘人。它警惕地把頭轉向了冰原狼,俯低了它巨大的鹿角。

它不是獵物,體內響起男孩的低語聲。走開,跑

“夏天”跑了起來,它跑過湖面,在身後揚起雪花。那些樹緊密的挨着,想排成隊的士兵,穿着白色的披風。冰原狼飛快地躍過樹根和岩石,穿過雪堆,積雪在它腳下破裂。它的爪子變得又溼又冷。前面的山丘長滿了松樹,空氣中是濃烈的松針的味道。當它抵達山頂時,它兜了一圈,在空氣中猛嗅,然後擡起它的頭髮出嚎叫。

這裡有氣味,人的氣味。

灰燼,布蘭想,雖然陳舊而且模糊,但還能分辨得出。那是燃盡的木頭,菸灰和焦炭的味道。熄滅的火焰。

他抖落他鼻子上的雪花。風很大,氣味很難追蹤。那狼四處嗅着,它的舌頭耷拉着,感受着冰冷的空氣。當它朝氣味的來源奔去時,阿多立即跟上了它。糜鹿卻遲疑不前,布蘭不情願地返回自己的身體喊道,“那邊。跟着夏天。我聞到了氣味。“

在月亮從雲層後投下第一縷月光時,他們終於抵達了那個湖邊的村子。他們險些錯過了它。因爲結冰的原因,這個村子看起來和湖邊其它的一些地方沒什麼不同。埋在積雪下面的拱型石屋很容易被當成是塊巨巖,小丘或者倒下的樹木,很像玖健之前誤以爲是房子的那個陷阱,當他們扒開之後才發現不過是些斷裂的樹枝和腐爛的樹木。

村子是空的,被之前住在這裡的野人放棄了,就和他們之前經過的那些村子一樣。一些屋子被焚燒了,似乎那些居民下定決心不會再回來了。但有些房子留了下來,他們在雪下面發現了十來間窩棚和一間長廳,有着草皮覆蓋的屋頂和粗糙原木壘起的厚厚牆壁。

“至少我們有個地方避風了。”布蘭說。

“阿多,”阿多贊同道。

梅拉從糜鹿的後背滑了下來,她和弟弟幫着把布蘭擡出了藤條筐。“或許野人能留下些吃的。“

那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在長廳裡,他們發現一堆灰燼,硬泥的地板透着刺骨的嚴寒。但至少還有屋頂和牆壁幫他們抵擋寒風。附近有條小溪流過,上面結了一層薄冰。糜鹿用它的蹄子踩碎了冰面開始喝水。當布蘭,玖健和阿多安置好之後,梅拉取回了一些冰塊給他們含着。融化冰水非常涼,令布蘭渾身顫抖。

夏天沒有跟隨他們進長廳,布蘭能感受到它非常飢餓。“去獵食吧。”他告訴它,“但別碰那糜鹿。”他有些希望能和它一起去捕獵。或許一會兒能去。

晚餐是一捧搗碎的橡子,難以下嚥,布蘭努力吞下時差點噎住。玖健·黎德根本就沒碰它。他一天比一天虛弱。

“玖健,你必須吃些東西,”梅拉告訴他。“等會兒吧,我現在想休息。“玖健擠出一個笑容。”今天還不是我的死期,姐姐,我保證。“

“你差點從糜鹿身上摔下去。”

“是差點,畢竟我又冷又餓。“

“那就吃點東西。”

“碎橡子?我肚子餓,但那東西只會讓我更糟。讓我一個人呆會兒,姐姐。我夢到了烤小雞。”

“夢可不能用來充飢。就算綠夢也不行。”

“我們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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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只剩下夢了。他們從南方帶來的食物十天前就吃光了。之後飢餓就日夜陪伴着他們。就連“夏天”也發現森林中沒有獵物。他們靠着橡子和生魚充飢。這片森林中遍佈冰凍的小溪和陰冷的湖泊,而梅拉是個出色的漁夫,她使用她的三叉捕蛙矛如同大多數人使用釣竿和魚網一樣。當她站在水裡用她的叉子捕魚時,都會凍得嘴脣發青。三天起梅拉抓到過一天魚,但是布蘭的肚子像是已經餓了三年似的。

當他們吞下他們簡陋的晚餐後,梅拉靠着牆坐下,開始打磨起她的匕首,阿多在門邊蹲下,前後搖晃着他的腰,嘟囔着“阿多,阿多,阿多”。

布蘭合上了雙眼。這裡冷得大家不願交談,而他們不敢升火。冷手曾經警告過。“森林並不像你認爲的那樣空蕩,我們不知道火光會從黑暗中吸引引來什麼東西。”回憶令他顫抖,渴望阿多體內的溫暖。

不想入睡,也無法入睡。代替寒風的是刺骨的嚴寒,照在雪地上的月光,和火。他回到了在幾裡格外的“夏天”的體內,夜風充滿了強烈的血腥味。一場殺戮,在不太遠的地方。血肉一定還是溫的。嘴裡涌出了口水,喚醒了他體內的飢餓。不是糜鹿。不是鹿。不是這些。

冰原狼向着肉奔去,一個憔悴的身影在林中滑行,趟過月光照耀的池塘,躍過雪丘。風在他身邊打轉,味道忽隱忽現。在它又一次捕捉到氣味時,遠處傳來的聲音讓他耳朵豎立起來。

是狼,他馬上明白過來。“夏天”警惕地向聲音傳來之處走過去。血腥味更重了,現在還能聞出其它的氣味:糞便,皮革和羽毛的味道,還有狼,是狼的味道。有一小羣的狼。他必須要爲他的食物搏鬥一番了。

他們也嗅到了他。當他從樹林的黑暗中走到這血腥的林中空地時,他們都盯住了他。那隻母狼正叼着一隻皮靴,還有半隻腿在那裡面,當他出現時,她鬆開了口。這羣狼的頭兒,一隻有着灰白尖嘴的獨眼老公狼,迎向了他,齜牙低吼着。背後,一隻年輕點的公狼也露出了它的牙齒。

冰原狼淡黃色的眼睛飢渴地環顧下四周。灌木叢那裡的枝條上掛着一攤內臟。血肉的味道刺激着它那空空的肚子。一隻頭顱用無神的雙眼盯着天上的月牙兒,雙頰已經被咬爛露出血肉模糊的骨頭,脖子還連在衣衫破碎的身體上。一汪血液已經凍住了,反射着紅黑的光芒。

是人,散發着屍臭。這曾經有五個活人,但現在都已經死了,變成了食物。原來裹在身上的衣物都被獵食的狼們撕成了碎片。帶着濃密的鬍鬚的殘存面孔上面,凍住的鼻涕和冰結成了一層硬殼。落雪把他們其它的部分都掩埋了,破碎的斗篷和後背上結着霜。是黑色的。

遠處的男孩感到惶恐了。

黑色。守夜人,他們是守夜人。

但冰原狼不在乎。他們是肉,他餓了。

三隻狼的眼睛放着黃光。冰原狼搖擺着頭,鼻孔張開,齜牙發出一聲低吼。那隻年輕的公狼退後了。冰原狼能嗅出它的恐懼。是個跟班,他知道了。當那隻獨眼的狼迴應了一聲嚎叫,擋住了他的去路。這是頭兒,儘管我體型是他的兩倍大,但他不怕我。

是狼靈!

沒時間去多想,他們衝到了一起。晃動的牙齒和爪子,攪起雪花,互相撕咬着,另外兩隻在他們周圍一邊嚎叫,一邊打着轉。他叼住了他乾瘦的,結滿霜的腿,但獨眼狼的爪子劃在他的肚子上,掙脫了,扭動着,和他搏鬥着。焦黃的牙齒在他的喉嚨前晃動,他像對付一隻老鼠一般,把他這位灰色的表親抖落,然後向他衝鋒,把他撞到。翻滾,撕咬,踢踹,他們搏鬥着,身上掛滿傷口,鮮血滴落在周圍的雪地上。最終,獨眼狼躺倒在地,露出了肚皮,冰原狼咬了他兩下,嗅嗅他的屁股,然後鬆開踩在他的身上的一條腿。

幾聲威嚇性的吼叫和輕咬,那隻母狼和跟班也屈服了,狼羣是他的了。

獵物也同樣是他的了。他逐個人嗅過之後,停在最大的那個前面,這個臉孔模糊的傢伙一隻手裡緊握着黑鐵,另一隻手腕以下是空的,殘肢裹在皮革裡。鮮血正從他的喉嚨裡涌出來。狼用舌頭舔着,舔過已經沒了耳朵,只剩下鼻子和臉頰的殘骸,然後把尖嘴拱進他的脖子裡,把它撕開,大口吞嚥起甜美的血肉,從未品嚐過如此美味。

這個吃的差不多了之後,他轉向下一個,挑着最可口的部位繼續狼吞虎嚥。樹上蹲着的烏鴉瞪着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安靜的像四周緩緩落下的雪花。其它的狼開始吃他剩下的;老狼最先,然後是那隻母狼,最後是那個跟班。他們現在屬於他了。他們是夥伴了。

不,男孩在低語,我們另有夥伴。“淑女”死了,“灰風”可能也死了,但還有“毛毛狗”,“娜梅莉亞”和“白靈”,還記得“白靈”嗎?

落雪和正大餐的狼漸漸隱去。暖風拂過他的面龐,像媽媽的親吻。火,他想,煙。他的鼻子抽動,聞到了烤肉的香味。然後樹林退去,他又回到了長廳,回到了那個殘廢的男孩身上。梅拉·黎德正在翻動着在火苗上烤着的一大塊生肉,烤得吱吱作響。“正是時候,”她說。布蘭用他的手背揉揉眼睛,扭動着身體靠着牆坐了起來。“你差點睡過了晚宴。遊騎兵發現了一隻母豬。”

在她身後,阿多撕扯着一塊還沒烤好的豬肉,上面還帶着血絲,肉汁順着他的鬍子往下流着,他的指縫當中冒着熱氣。“阿多,”他邊啃邊嘟囔着,“阿多,阿多。”他的劍扔在身邊的地板上。玖健·黎德小口地啃着他那塊肉,每口都要嚼個十來下才會嚥進去。

那個遊騎兵殺了一頭豬。“冷手”站在門邊,一隻烏鴉落在他的肩上,他倆都凝視着篝火,四隻黑色的眼睛映出跳動的火焰。他不用吃東西,布蘭想了起來,他懼怕火。

“你說過不能生火?”他提醒遊騎兵。“周圍的牆會遮住它,而且黎明快來了。我們就要啓程了。”

“那些人怎麼樣了?我們身後那些敵人?”

“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了。”

“他們是誰?野人嗎?”

梅拉翻動着肉,開始烤另一面。阿多不停地啃着,嚼着,高興地哼哼着。只有玖健注意到發生了什麼,“冷手”扭過頭來盯着布蘭說。“他們是敵人。”

是守夜人的漢子。“你殺了他們。你和那些烏鴉。他們的臉都被撕破,眼睛被叼走了。”冷手沒有否認。“他們是你的弟兄。我看見了。狼撕破了他們的衣服,但我仍然能認出。他們的披風是黑色的,就像你手的顏色。”冷手還是一言不發。“你是誰?你的手爲什麼那麼黑?”

遊騎兵盯着自己的雙手,彷彿之前從沒注意到它們。“一旦心臟停止跳動,一個人的血就會流向他的四肢,在那變稠和凝固。”他的聲音顫抖,像他一樣纖弱和憔悴。“他的手和腳就會腫起來,變得像布丁一樣黑,而他其他的地方就會像牛奶一樣白。”

梅拉站了起來,手裡握着她的捕蛙矛,上面還穿着一大塊烤肉。“給我們看看你的臉。”

他置若罔聞,一動不動。

“他是個死人。”布蘭能感覺到膽汁從喉嚨涌了上來。“梅拉,他是個亡靈。正如老奶媽常說的,怪物不能穿過守夜人把守的長城。他來長城等我們,但他過不去。他派山姆和那個野人女孩來找我們。”

梅拉攥緊了捕蛙矛的矛柄。“誰派你來的?三眼烏鴉又是誰?”

“一個朋友。做夢的人,巫師,隨便你們怎麼稱呼他。最後的綠先知。”長廳的木頭大門“嘭”的一聲被吹開,陰森的夜風呼嘯着。樹上落滿了烏鴉,尖叫着。冷手還是一動不動。

“怪物。”布蘭說。

遊騎兵看着布蘭,彷彿其他人都不存在。“您的怪物,布蘭登·史塔克。”

“您的,”烏鴉們應和着,他肩上的,門外的,樹上的烏鴉全都尖叫着,直到夜色下的森林中迴盪着“您的,您的,您的。”

“玖健,你夢到過這個嗎?”梅拉問她的弟弟。“他是誰。我們現在怎麼辦?”

“我們跟着他。”玖健說。“我們現在已經走得太遠,不能回頭了。我們不可能活着返回長城。我們要麼跟着布蘭的怪物,要麼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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