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的科舉制度是明朝最最敏感的一項政治規矩,比誰當皇帝還重要,不管你是誰,只要觸碰了這個問題,必將遭到文官階層最不要命的反撲。而且張居正的思路和前面那些沒文化的太監還不一樣,太監們是苦於自己的爪牙沒文化,想方設法繞過科舉這堵高牆,張居正卻是覺得自己的兒子很有文化,加把力能衝破這堵牆!
張居正共有六子:張敬修、張嗣修、張懋修、張簡修、張允修、張靜修。按制度,張居正家可有一子授錦衣衛,一子授尚寶司,這兩個名額給了張簡修、張允修,其餘則安排參加科舉走仕途。
明神宗萬曆五年(1577年)丁丑科殿試,23歲的張居正二公子張嗣修高中榜眼,天下議論紛紛。其實張居正確實做了手腳,當時主考官是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張四維,他已經將張嗣修的卷子判爲第二甲第一名,也就是總第四名,這也是當年焦芳之子焦黃中的名次,張四維認爲他盡力了。但張居正還不滿足,買通馮保,在判卷結束,內閣呈往皇帝御批的路上,將第一、二名挪到了三、四名,張嗣修躍升至第一甲第二名。
此事當時知情人很少,但已經引起不小的議論,沒想到張居正更加有恃無恐。而且首相這樣做,其餘人怎能不跟進?三年後張敬修、張懋修參加庚辰科會試,次相張四維之子張泰徵也是同科考生。張四維嚮明神宗請示,爲了避嫌,自己就不擔任這一科的考官了。誰知17歲的明神宗反問:“那首輔張先生避嫌了嗎?”張四維回答沒有。明神宗笑道:“人家兩個兒子參考都沒避嫌,你提出避嫌,不是反而讓人家難堪嗎?”張四維猛省差點得罪張居正,驚出一身冷汗。最後朝廷議定,由內閣排名第三的文淵閣大學士申時行擔任主考官,張居正、張四維助理。考官名單一經公佈,很多考生覺得不公正,甚至以退考抗議。張居正拈鬚微笑,毫不在意。
果然一發榜,三位公子都通過了會式,進入殿試。殿試最終評卷,大家本來擬定了一個名次,但張居正認爲大家先前擬定的第二名卷才應該定爲第一,但又說不出很過硬的理由,大家很懷疑這份卷子是他兒子的。皇帝御批後一揭開糊名,果然是張居正的三公子張懋修!其實張懋修這人是很有真才實學的,考中榜眼未必是靠爹,但可能張居正覺得張敬修已經有一個榜眼了,這次非要爭一個狀元回家。此外,張四維之子張泰徵中第二甲第四名,張居正大公子張敬修中第二甲第十三名。非常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三位張公子高中,此科還有一大特色,榜眼蕭良有的弟弟肖良譽中第二甲第五十六名,探花王庭撰的弟弟王庭諭中第三甲第一百三十五名。三鼎甲都有兄弟同科高中,您說這是巧合呢還是巧合呢?
事實上,在此之前已有呂調陽之子呂興周高中進士,密集的宰相之子高中引起士子們的普遍情緒,智力正常的人都不會相信這其中沒有貓膩。但張居正一手遮天,整個文士階層竟然都不敢反抗,只能暗中諷喻。很多人將張懋修戲稱爲“關節狀元”甚至更難聽的“野鳥爲鸞”。有人作了一首詩:
狀元榜眼俱姓張,未必文星照楚邦。
若是相公堅不去,六郎還作探花郎。
可惜的是,萬曆十年(1582年),張居正就死了,不然六郎還真的有望在萬曆十一年(1583年)癸未科搞個探花,一門三兄弟包攬三鼎甲,豈不美哉?
張居正自己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也許嘲諷他的話傳不到他耳朵裡去。有人送了他一副對聯:“上相太師一德輔三朝功光日月;狀元榜眼二難登兩第學冠天人。”其實我看這是在諷刺他,但他已經看不出來了,欣然將此聯掛於高堂。
不過張居正死後,此風終於被剎住。張四維之子張甲徵、申時行之子申用懋參加了萬曆十一年(1583年)癸未科會試,均中式,天下譁然。殿試前,監察御史魏允貞上疏痛陳張居正竊取權柄,大開科場舞弊之風,建議以後乾脆直接規定宰相之子不能參加會試算了。張四維、申時行力辯,並以辭職爲威脅力保兒子的殿試資格。最終,明神宗判魏允貞言辭過當,貶爲許州(今河南許昌)判官,爲其辯護的戶部員外郎李三才貶爲東昌(今山東聊城)推官。最後殿試放榜,張甲徵、申用懋分別高中第二甲第十一名、第二甲第二十一名。更多的御史言官紛紛上疏切諫,明神宗總算有所省悟,褒獎了這些人,並讓魏允貞、李三才逐漸升回京官。此後,明朝再也沒有出現當朝宰相之子高中進士的情況。十餘年後,沈一貫入閣,其子沈泰鴻才高八斗,是公認的狀元熱門人選,大有當年楊廷和之子楊慎之勢。但沈一貫爲了避嫌,勸他不要參加會試,沈泰鴻堅決不幹。後來沈一貫想了個辦法,利用宰相可以蔭一子爲尚寶丞的制度,直接將沈泰鴻錄爲尚寶丞,這樣他就不能再參加會試了,但從此父子反目,終身不再相見,說來都是張居正的遺害。
有人說改革家嘛,就是這樣,敢於打破舊規。但我想打破舊規不是打破舊的公正吧?這個價值觀一定不能亂。張居正恰恰是這樣一個人,大權在握,所以爲所欲爲。舊的規矩他可以不遵守,他還要立一些新規矩——他自己同樣不會遵守。莫說對一般人,對待皇帝尚且如此。張居正從小嚴厲管教明神宗,成年後亦不改。張居正要求明神宗省吃儉用,停止了很多工程,裁汰了很多外戚恩官。有一次元宵節,明神宗在宮中張燈結綵,演奏音樂,張居正看見了,痛斥他鋪張浪費,不似人君!停止了宮中一切節慶喜樂。其實張居正這種嚴厲管教本身未必是壞事,放在諸葛亮、范仲淹、楊廷和身上都合適,但張居正自身卻異常奢靡腐化,這讓年少的明神宗看在眼裡,會留下什麼心結?
對待同僚,張居正裁汰公車,使公卿羣吏都沒有車馬,他自己卻乘坐三十二擡大轎。本來明朝有很嚴格的“丁憂”制度,即官員的父母去世,要回家守孝三年,孝滿再官復原職。當初楊廷和也是內閣首相,逢父喪立即回家守孝三年,然後回來繼續當首相。萬曆五年(1577年),張居正父親過世,但他貪權戀棧,捨不得丟掉宰相寶座回去守孝,於是指示戶部侍郎李幼孜提倡“奪情”。這本是軍中的一項制度,指將士出征時遇到父母去世,但確實不能離開戰場,所以可在軍中守孝。張居正很有改革精神地把這個辦法移到了內閣,但顯然別人都很難認可。一大堆翰林官站出來表示不可,張居正不聽,讓明神宗出中旨令吏部辦理“奪情”的手續。吏部尚書張瀚本來是張居正突擊提拔的,應該是他的人,但就連張瀚都表示所謂“奪情”實難服人。張瀚又不敢面折張居正,於是推說這種事應該禮部管,將中旨封還。張居正又派人多次勸說,張瀚仍不爲所動。張居正又讓明神宗發中旨切責張瀚無人臣禮,這下把很多人都嚇到了,紛紛上章奏請留張居正“奪情”,張瀚還是不動,只是撫胸嘆息:“三綱淪矣!”張居正大怒,指使給事中王道成、御史謝思啓以其它事由彈劾張瀚,勒令其提前退休。更多官員被激怒,紛紛起來反抗,張居正拿出廷杖的武器,把他們打了板子過後再貶謫。
這時有彗星從東南起,長亙天,輿情更加洶涌,指張居正已經觸怒上天,甚至有人在街上貼大字報。明神宗詔諭羣臣,再有毀謗張居正的情況,殺無赦!這才漸漸壓制住了輿情。最終,朝廷詔許翰林編修張嗣修、司禮太監魏朝代張居正回鄉奔喪,並派禮部主事曹誥治祭,工部主事徐應聘治喪。至於張居正,自請停俸一年,身穿素服在內閣辦公,在經筵講課,不影響工作。但是第二年,明神宗大婚,張居正守孝未滿就從此改穿吉服,給事中李淶稱這樣不合禮法,張居正大怒,將其貶出京師。現在的張居正已經到了一點反對意見都聽不進去甚至基本倫常都無法約束的地步。
不過畢竟是死了爹,張居正還是回家看看,朝廷派尚寶卿、錦衣衛護送。張居正臨走前誡令閣臣,有大事不可做決定,急報江陵,由我來做決定。張居正甚至在江陵處理了馬自強、申時行兩位新閣員入閣的事宜,堪稱行在。明神宗和兩宮皇太后都不斷派出高級別太監一路服侍張居正,凡張居正經過,地方**都要重修道路,地方官列班相送。
由於朝廷詔諭張居正回家掃一下墓就要趕緊回朝,朝廷離不開您張大人,所以張大人要故意擺一擺譜,說老母親受不了暑熱,想等天氣轉涼再上路。這一說不得了,內閣、部院寺卿、給事中、御史集體上章,請朝廷催促張大人立即回朝。明神宗遣錦衣衛火速請張閣老先回朝,另遣太監護送太夫人等秋涼走水路回京。張居正這才肯上路,一路上的地方官都要長跪迎接,巡撫、巡按越過轄區迎送。張居正路過襄陽、南陽,分別是襄王、唐王的駐地。按禮制,哪怕是公侯,見藩王也應該以臣禮,張居正其實還沒有爵位,但以賓主之禮與二王相見。張居正到了京郊,明神宗和兩宮皇太后均派大太監出京迎接張大人回朝。待到秋涼,司禮太監魏朝奉太夫人回京,明神宗和兩宮皇太后以家人禮迎接。
這一次丁憂奪情,張居正可謂擺盡了譜,超規格享盡榮華富貴,是他個人集權達到頂峰的標誌,自此之後他更加隨心所欲。當然,很多人說只有權力在他手中,才能衝破重重阻力,推行改革。那麼,張居正那這位偉大的改革家到底有何歷史功績,配不配得上享受這些待遇呢?應該說還是有一些。
張居正有好幾項重大的改革措施,號稱挽救了即將覆滅的大明王朝,續了幾年命,其改革最主要的是措施是考成法、清查土地、一條鞭法等。
所謂考成法,又稱“京察”,即從京師派出考察組,全面考察地方官員的政績。這實在算不上什麼新玩意兒,歷朝歷代都時不時這樣搞一下,只不過官員的政績很難量化,考察到後來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所以每次又都虎頭蛇尾。張居正這一次也沒創出什麼新花樣,其實更多的是以考察爲名,提拔自己人,貶黜不依附自己的人,倒是有點像恢復漢、晉察舉制度的意思。後來明朝陷入嚴重黨爭,“黨徒”們就是用這個制度互相鬥,元氣大傷,造成文官隊伍的嚴重撕裂。
清查土地有點類似於隋文帝的“輸籍定樣”,但明朝戶籍制度遠比剛由南北朝統一而來的隋朝嚴密清晰,所以不需要“大索貌閱”,只需要重新丈量、認真清查偷稅漏稅的田產即可。在這個問題上,大獨裁者的優勢體現出來,他的親信隊伍有力地執行了這個任務。經清查,全國納稅土地共701.3976萬頃,比上一次弘治年間的清理多了近三百萬頃,成效卓著,大幅提高了田稅收入,有點像一次活血化瘀的舉措,雖談不上很偉大的理論創舉,但實實在在地增加了財稅。
張居正最著名的改革家標籤恐怕就得算著名的一條鞭法了。所謂一條鞭法,簡單地說就是以現銀折算賦稅。古代的賦稅制度很複雜,有現金、糧食、布匹、勞役等多種形式,隨着市場經濟的發展,這些事物的實際價值會有波動,每一次波動都是基層官吏盤剝百姓的機會,全部折算成銀兩減少了這樣的機會,也讓納稅人能夠自由地選擇效率最高的一種納稅方式。
客觀地說這是一種符合市場經濟規律的行政調整,也確實解決了一定的財稅制度弊病。但話說回來,一條鞭法實在不能算是張居正的發明,現在可以很明確地考證,此法最初提及早在明世宗嘉靖九年(1530年),武英殿大學士桂萼和戶部尚書樑材便初步提出歸併稅種,摺合銀兩的作法。最遲嘉靖十年(1531年),御史傅漢臣便明確提出了“一條鞭法”這個名稱。嘉靖後期,朝廷在許多地區試行了這種稅法。隆慶年間,海瑞巡撫應天便帶着試行該法的任務,成效不俗。隆慶後期,高拱拜相,更是非常積極地推行了一條鞭法。張居正只是繼續推行這個行之有效的辦法而已。不過此法確實在很大程度上革除了明中後期中央財稅能力急劇弱化的危情,在一定程度上確實可以說推遲了王朝的破產。明廷推行一條鞭法後中央財政收入的變化趨勢如圖3所示。
圖3 推行一條鞭法後典型年份中央財政收入的變化趨勢
通過圖3可見,張居正的工作確實極富成效,也無愧爲“救時宰相”的美譽,但把他捧成偉大的改革家,我始終覺得相當疑惑,因爲他的創新發明改革措施實在是太少了,更多的只是延續前人的措施,更堅決地執行下去而已。尤其是很多人把張居正和王安石相提並論,但縱覽兩人的仕途,除了死後不久王朝覆滅(靖康之難可算“北宋”覆滅)之外,兩人很少有實質性的共同點。張居正倒是跟劉瑾麾下的閹黨大美男張彩有更多共同點,區別只在於張彩身敗名裂,張居正富貴終老。
不過張居正的種種做法積怨頗多,他在時權傾天下,無人敢言,等他死了纔會爆發出來。更可怕的是,張居正在時能夠攬權,很大一個因素是明神宗年幼,他死了明神宗也長大了,回憶起童年的種種,再加上張居正的一票仇人在耳邊不斷吹風,張老師不被清算真的很難。
明神宗萬曆十年(1582年)六月,太師、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張居正卒,朝廷爲他舉辦了盛大的葬禮,輟朝,遣四品京卿、錦衣衛堂上官、司禮太監爲其扶靈歸葬。但接下來就是對他的清算了。
張居正彌留之際,舉薦了禮部尚書潘晟、吏部左侍郎餘有丁入閣,兩人均通過了廷推,朝廷批覆潘晟爲武英殿大學士,餘有丁爲文淵閣大學士,準備上任。但張居正一死,就有御史雷士幀、王國,給事中王繼光相繼彈劾潘晟,說他是張居正的座主(鄉試中舉人時的考官),張居正這是在引薦私人。這一下引爆了大家對張居正幾個兒子中進士的積怨,人情洶洶,紛紛上疏彈劾。明神宗勒令潘晟退休,潘晟還沒上任就被罷免。大家繼續釋放對張居正的積怨,張四維在這其中可能也起到了幫腔的作用,不斷地在年方弱冠的明神宗面前提及張居正當年是如何掌控年幼的他。明神宗身爲皇帝,想到自己被張居正當小學生耍了這麼多年(雖然他確實是),憤恨難平,咬牙切齒地同意了清算張居正!
有人爲張老師鳴冤,說明神宗這個學生不厚道,居然長大了整老師。其實根本不冤,張居正到底是不是一個合格的老師?老師要教學生的不僅僅是學術,更重要的是做人。張居正從來沒把明神宗當成真正的學生來培養,只是把他攥在手裡當權柄使用。尤其嚴重的是,張老師堂而皇之地在自己的學生面前表演考試舞弊,這叫什麼老師!
大清算光有潘晟還不夠,更重要的是馮保。其實馮保在內宮敵人也不少,但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意識到,張居正一死,他也失去了最大的倚仗。朝廷罷免潘晟讓馮保很生氣,他在病中坐起:“我只是得了小病,就當我不存在嗎?”這幫人當慣了皇帝,卻忘記了以前是靠一張大網籠罩了明神宗,現在李太后歸政,張居正去世,馮保一人又怎麼把持得住成年的明神宗呢?太監政治這方面,大明可不能說遠邁漢唐。不久,皇太子(朱常洛,即明光宗)誕生,馮保趁機請封伯爵,這人真的是被張居正的生祠矇住了雙眼。首相張四維表示明朝從無太監封爵的先例,但他還算給馮保面子,給了一個名額讓他的弟弟或侄子當都督僉事。馮保不滿足,大怒道:“你是靠誰有了今天,現在卻辜負我!”馮保雖連接受挫,但他又成功地運作了老鄉樑夢龍出任吏部尚書,他覺得自己勢力仍在。
其實馮保是明穆宗留下的老太監,不是明神宗當太子時的東宮舊人,他一直壓在上面早就讓明神宗的發小們不滿,如今張居正一死,大家都知道馮保已經失去倚仗,準備動他。明神宗發小太監張鯨、張誠不斷述說馮保當年如何嚴厲鉗制明神宗,完全不是一個好奴才,建議貶黜他。其實明神宗也早就對馮保不滿,但此時居然感到餘威尚在,擔心地說:“如果大伴上殿來和我爭論,怎麼辦?”張鯨說:“太監嘛,只要有旨不許再入,他哪敢?”張四維也很討厭馮保這個張居正的遺留產品,指示御史李植、江東之彈劾馮保在永寧公主(明穆宗第四女朱堯媖,李太后所出)選婚的事情上,收受富戶樑國柱一萬兩賄金,隱瞞了其子已患重病的情況,迎娶了公主。結果婚後一個月樑公子就死了,害苦了公主。明神宗收到彈章,順勢貶馮保爲奉御,南京閒住,第二年就鬱鬱而終。其弟馮佑、侄子馮邦寧均官至都督,都免官下獄,最後死在獄中。朝廷抄沒馮保的家產,抄出來金銀百餘萬,珠寶大致同等價值,此外還有大量的名家字畫、古琴等藝術品價值連城。
事實上,馮保的財產恐怕遠遠還不止這麼多。馮保被髮配南京,李太后肯定要過問。明神宗敷衍道:“老奴被張居正蠱惑,沒什麼大過失,去去就召回。”不久潞王(明穆宗四皇子朱翊鏐)結婚,珠寶一直備不齊,李太后很奇怪,明神宗說:“近年來無恥臣僚大量收購珠寶,送給張居正、馮保兩家,導致市價暴漲,皇室都買不起了呀!”李太后說:“不是已經抄家了嗎,應該把這些珠寶抄出來纔對呀!”明神宗只好又說:“這老奴狡猾,先轉移了財產。”於是也只好再深查馮保的財產,結果捅了馬蜂窩,查出錦衣都督劉守有及其下屬張昭、龐清、馮昕確實在抄沒過程中私吞了大量財產,均獲罪。
但此事又給了明神宗另一個思路,本來錦衣衛抄出馮保的家產已經夠多,誰知還是被隱沒了不少的結果!馮保的不少寶貝都是張居正送的,那張居正自己得有多少啊?當時財政相當緊張,明神宗漸漸動了抄張居正家的念頭。多種因素綜合在一起,最終促使明神宗下定了清算張居正,籍沒其家的決定。客觀地說,張居正被清算有諸多因素,但如果他像海瑞那樣兩袖清風,明神宗也犯不着對一個死人大動干戈。張居正貪婪過甚,積財太多,勾動了明神宗的貪慾,纔是最關鍵的一個因素。
明神宗詔奪張居正官、諡,遣司禮太監張誠、刑部右侍郎丘橓率大批錦衣衛、給事中前往江陵抄家。荊州地方官得知情況,一反前一天對張家的諂媚討好,突然變得窮兇極惡,爲防張家人逃走,居然把門封起來,等到抄家隊開門時,已經餓死十幾個了!抄家隊在江陵抄出來黃金萬兩、白銀十餘萬兩。另一個戰場是張居正在北京做官的幾個兒子身上。長子張敬修時任禮部主事,熬不住拷打,承認了有三十萬兩藏在曾省吾等張居正親信家中,之後自殺。張居正的弟弟都指揮使張居易、次子翰林編修張嗣修、三子翰林修撰張懋修狀元均被流放。
之後,朝臣們就張居正的罪行展開了激烈辯駁,繼續攻擊他的不少,但其實維護他的人也有。最終,朝廷詔奪張居正一切官、諡、贈、賜、誥、封,以罪狀示天下,還說明本來應該開棺戮屍,但姑且免之。
很多人對張居正及其家人遭到的慘痛打擊深表同情,認爲張居正作出這麼偉大的貢獻,卻遭如此結局,非常令人痛心。其實除了改革,張居正還在軍事和外交上都有一定的建樹,但我想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只在於不管你有多麼偉大的功績,都不是破壞政治規矩、貪污腐敗的理由。更何況,張居正這個偉大的改革家相當值得商榷。張居正死後六十年,明朝就覆滅了,有人說這是因爲大明病體沉痾,積重難返,張居正改革續了幾十年的命,已經很了不起了,他仍然是偉大的改革家。這種解釋好比做了一臺手術後病人很快就死了,但你卻說病人本來就沒救了,醫生已經讓他多活了一會兒,這臺手術依然是非常成功的,醫生妙手回春,堪與扁鵲、張仲景、李時珍比肩!這種邏輯對於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人來說相當難以接受。
平心而論,張居正在理財方面算得上一個能吏,解了財政上的一時之急,但說爲王朝續命就過了。事實上,南宋和明朝都有不少人尖銳地指出,王安石改革是“靖康之難”的罪魁禍首,明末也有不少人隱晦地指出張居正將慢性病的大明一腳踢進了重症監護室,只是當時還沒身亡,不好意思把話說那麼明。所謂改革,就是打破舊有利益格局,釋放活力。但張居正的改革措施其實大多是打破舊有利益格局,形成全部倒向自己的新有利益格局。這樣的改革,莫說放在晚明,就算放在漢文帝、宋仁宗的時代也能把國家給葬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