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未斷

思未斷

送走四弟五弟,心下煩悶,再無心詩文,將方纔寫好的字投入火盆,瞬間燃盡,若世間事宜皆可如此輕易化去,不知人生怎樣愜意。

“鍶兒,此次滅鄭,勢在必得,切記一定要帶回之淙…毫髮無傷的帶回…”父王渺遠的聲色重現眼前。出征前夜密召我入宮卻是爲了一個女人。

“…父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伴君如伴虎,小心駛得萬年船。

“講。”

“帶回鄭後於理不合。”

“哦?”父王玩味的看着我。

“此次兒定當大破鄭國,但帶亡國之後回朝,非吉兆也。”我謹慎的選擇字眼。

“但鄭後是衛國的公主,也是孤的四王姐,滅鄭之後她何以度日?難道眼看我衛氏血脈流落在外不施以援手?”父王繞有興致的接口。

“雖是衛國王室血脈,但已嫁爲鄭室王后,不再入我衛氏宗廟。若是顧念其爲衛氏血脈,不妨賞她封地數千,頤養天年。”

“鍶兒啊…之淙她,你不喜歡麼?不希望她重回東也麼?”父王皺皺眉頭。

“兒臣鄙賤愚昧,父王深思熟慮,所作安排自有道理。”對着老狐狸一隻,不妨假意老老實實的躬身回答,也省得把自己賠進去。

“看來你並不想殺她,爲何反對孤接她回宮呢?”

“論輩分鍶兒當尊稱一聲‘王姑母’,但她還是鄭國王后,是敵國之人,只怕在宮中無法自處。”

“哈哈哈哈,鍶兒,你說話總是冠冕堂皇!跟孤說實話,你究竟是怎麼想的!”父王雖是發笑,語氣卻透着嚴厲。

我如何想有甚關係,猜不透父王的意圖,我一邊沉吟一邊思考。

“唉,…算了,半年內一定要回來,記住孤的話,毫髮無傷的帶回鄭後。”父王突然滿臉疲憊的揮揮手。

我沉默的行禮,躬身退至門邊,正要關上房門,父王低沉的聲音卻在身後響起:“鍶兒,半年後,見到之淙了,就對她說一句,崇明殿的梅花快開了。”

崇明殿,是鄭後出嫁前的居所,父王常在下朝後到那裡獨坐。小時候總不懂,平日鬱鬱寡歡的父王爲何在崇明殿總是神態平和,鐿哥也不懂。

鄭後,我曾有緣見過一面,驚爲天人。

凌公三十三年與武聖元年交接的臘月,父王行登基大禮,轟轟烈烈熱熱鬧鬧,鄭後作爲鄭國特使來賀。我五歲,鐿哥七歲,老四老五才兩歲,還不記事。記憶中秋日漫天燦然的樹葉已無處可尋。江南冬日陽光燦爛,卻是沒有溫度的明媚。崇明殿的花大半凋零,殿前水池上空浮幾隻殘荷的杆,沒有伶俐的雀鳥飛過。殿上點着父王最愛的玲瓏香,薰得寒日有了幾分春情。

我戰戰兢兢的端着香茶,一步一頓的,就怕出了什麼差錯,又要挨父王的教訓。轉過立柱,我跨進殿內。堂上坐着父王和一個女人。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詩裡寫的是春秋時的莊姜,我眼前的卻是真實的美人,隻眼角眉梢含着淡淡的愁,沒有莊姜的飛揚跋扈。

躬身奉上清茶。鄭後接過茶時平淡的開了口:“劉鍶?”

“是。”我低頭小聲答道。

“鍶兒還不行禮?真是沒規矩!”不知爲何,我總覺得父王那日的神態頗有古怪。但從小我就面對父王對我的喜怒無常,早已知道寵辱不驚。

就像現在父王突然召我入崇明殿見鄭後,別人看來也許是代表王室子弟露臉的好機會,在我眼中卻是避之不及。哪有叫一國王子爲別國王后奉茶的,更別提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禮?但我自認身份低賤,並不敢忤逆父王的意思。鐿哥很擔心我,礙於沒有父王宣召,不便陪我入殿,只好和子敬在外頭候着。我心裡只想着趕快應付完這裡,好向鐿哥討教太傅昨日留的功課。

“爲何老偷看殿外?”鄭後的聲音溫涼,就像那日的陽光,清明,卻不溫暖。我不知應如何回答,只是躊躇着。

“怎麼不回話?真沒規矩。”難得父王對我說嚴厲的話卻不帶氣。

“…只是在想昨日太傅留的功課罷了。”我斟酌着。

“哦,是文遠師傅麼?”鄭後似是陷入遙遠的回憶,一臉溫情。父王接過她手中的茶杯,向裡面放了兩勺糖霜,招手示意我再上前倒茶。

“自然不是,蘇文遠教我們的時候就快六十了,早就回家享兒孫福。襲爵的是他長孫蘇清,今年才十七,倒是有些真才實學,所以叫他來教這些個不成器的孩子。”父王那天的精神很好,話也說得多。

“蘇家是飽學世家,不知道這個蘇清如何?”鄭後望着我,微微一笑。

“蘇太傅他…很嚴格。”我只覺得臉上有些熱,畢竟在父王后宮之中,我還不曾見過如此麗人。美而不妖,豔而不俗,清而不寡,淡而不冷,縹縹緲緲就像畫中的人,雖然在笑,卻不知是對着誰。本以爲一國之後應該是有些傲氣的,但在她身上,我卻感受不到分毫。

“你怕我?”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這…”我並不怕她,只是怕父王罷了。我謙卑的身份是父王的恥辱,他對我少有好臉色。今日卻叫我伺候貴賓,怎不叫我暗自心驚。

“嗯?”聲音優雅自如。

“因爲你很好看…”我的聲音小的堪比夏日蚊吟。

“是麼?呵呵。”她臉上的笑容突然多了一絲暖意,解下腰間的玉佩遞給我,“你給我倒茶,我送你這個,拿去玩吧。”

我躊躇着,膽怯的望着父王。

“給你就快接着戴上,謝賞啊傻小子!哈哈,你下去吧,有事再喚你。那玉可千萬別弄丟了,哈哈…”父王臉上顯出快活的神色,我鬆了一口氣,忙戴上還帶着一絲溫度的玉佩告退,逃離這如芒刺在背的崇明殿。

“淙,殿外的梅花都開了。”

“…是啊。”

這是我最後聽到鄭後說的一句話。

“記得見到之淙的時候對她說一句,崇明殿的梅花快開了。”父王的話又迴響在耳邊。我撫摸着腰間的玉佩,雕着一朵梅花,那是當日鄭後賞賜我的,父王卻當即命令我戴上,片刻不能離身。

逃離崇明殿,我在殿外的一棵梅樹下見到了久候的鐿哥。明亮的陽光照射在他銀白的外袍上,泛着幽幽的光。潔白的梅花映着他雅緻的臉,卻少了幾分神采。不知爲什麼,忐忑的心好像安定了些。後面跟着子敬,臉上有些焦急的神色。

看我飛奔過來卻被自己的衣角絆倒,鐿哥又好氣又好笑,上前把我扶起。

“摔疼了麼?”

“沒事。”我傻傻的笑。

“方纔沒有惹父王生氣吧?”他拍拍我身上的塵。

“今日父王心情很好,呵呵。”

“這是?”鐿哥疑惑的看着那塊縈縈的玉佩。

“鄭後給的,父王非逼我戴上還不準取下。”我氣惱的說,“我最不喜歡這些個牢什子的東西了。”

“這玉可難得,從色澤上看至少是千年古玉。”鐿哥認真的撫摸着玉佩,“花型也好。”

“鐿哥你喜歡?那就拿去啊。”我邊說邊要解下來。

“別。”他按住我的手,“玉能避邪,你留着防身吧。再說,我也不缺這些。還是仔細父王盤查吧!子敬,以後看好你們爺的玉。”

小子敬恭恭敬敬的點頭。

“避邪?我纔不信這些,真有什麼,鐿哥一定會護我。”我依舊傻傻的笑,撫他糾結的眉。

鐿哥不禁也笑了,潔白的牙齒泛着暖暖的光:“我也不能護着你一輩子,要學會自個兒護着自個兒,特別是在這個紅牆綠瓦的宮廷之中。”言盡於此,臉上笑容收斂,多了幾分嚴肅。

不喜歡皺着眉頭的鐿哥,我討好的說:“知道知道,我好好練習劍術就是。”

“要保護自己,不是光靠劍的。”他的聲音有點飄遠,目光也望向遠處。

“不是靠劍?這個好難,鐿哥你慢點說。”我皺着眉。

“慢慢你就會懂了。劍,只能護身,不能護心;只能護一人,不能保天下。”

又在說我不懂的話,鐿哥越大越喜歡說怪話了,我不樂意。拉着他向禁軍營走,該是向禁軍統領張庭學劍的時辰了,今兒一定要打贏他兒子張廣。實在打不過,還有子敬幫我呢,呵呵。

我自小體弱,習劍只爲強身。還好有鐿哥相陪,否則我是萬分不願拿那麼沉的傢伙。

鐿哥牽着我的手,暖暖的。子敬跟在身後,很安全。

路上我問鐿哥何以父王看到鄭後心情很好,比在別的妃子面前心情還要好,也不會對我發脾氣,鐿哥頭次露出困惑的表情,沒有回答。隨後鐿哥問我鄭後美不美,我說不美。

“怎麼可能?她當年可是有衛國第一美人之稱啊!”鐿哥驚訝不已。

“因爲她不是美,而是非-常-美!哈哈哈哈…”我開心的大笑,惱得鐿哥哭笑不得,子敬也偷偷的笑。

“你這小子真是可恨,看我練劍時怎麼收拾你!”

“別啊鐿哥。”

“呵呵,再過兩天就是你生日了,想要什麼禮物?”

“想吃文清娘娘做的香米桂蓮糕。”

“哈哈,饞鬼!只要今兒個你打贏了張廣,我就求娘作給你吃。”

“啊?…子敬,此次定要幫我!”

“爺,這…”

“哈哈哈哈——”

嬉鬧着走遠,風中飄着梅花的香氣,透着冬日凜冽的寒意。

曾以爲日子會永遠這麼繼續下去,就算我和鐿哥都會長大,但是我們不會分開。鐿哥是嫡長子,以後會是衛國的王,我要當他的臣子,像他護我那樣護他,像他母后愛他那樣愛他,像子敬尊我那樣尊他。

我並不貪心,我不要長命百歲,也不要榮華富貴。我只要鐿哥快快樂樂,我只想鐿哥高高興興,這輩子就他真心待我,怎奈朝來寒雨晚來風,人生長恨水長東。

起身行至帳外,已過五更天。灰濛濛的夜空透着寒意,潮溼的風拂來血腥的鐵味。東方漸有亮色,我沒有回頭:“子敬,若我生在尋常人家,可會有這般刺骨心寒?”

“爺不是尋常人,”身後之人緩緩的答,“所以要受不尋常的罪。爺是明白人,怎能自個兒再給自個兒委屈?”

“是麼?且當我無事傷春悲秋罷了。”自嘲的笑笑,“子敬,…若是依你之言,鐿哥爲什麼又會死?”

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我想了十年,子敬聽我問了十年。

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非思而可知,徒思無益,勞心勞神。現下我只需要專心一事,攻下鄭都,帶回鄭後。我極厭打仗,也不喜離開東也,但父王一道旨意,就能讓我如無冢荒魂,在廣袤的大地上東飄西蕩。名爲建功立業,卻是廣爲樹敵。樹敵倒是小事,偏生戰事磨人,讓我忘卻諸多喜悲。真真不懂是何用意。這等折磨人的法子,也只有他想得出來。

我不愛我的父王,卻也沒法恨他,畢竟他生養了我。

我亦不知父王是否愛我,或是恨我,他少有表露大喜大悲。這一點我有些像他,特別是在鐿哥死後,越來越像。

心非死物,然無解語之人,無縱情之歌,久而久之,也就荒蕪成沙了。

突然有些明白鄭後寵辱不驚的微笑了,興許也是個寂寞之人。

眼前越來越亮,風中溼氣越來越重,軍營裡傳來鏜弟銘弟點兵的口令聲。我嘆口氣,今兒個只怕會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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