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屬於你的還屬於你，就算他不在了，他會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你。”搶救室的燈滅了，安研站起來往門外走，他覺得那個結果已經沒有必要去聽了，“如果你恨他，至少看看他還在不在這個世界上。”
趙西西背對着醫生和那盞灰掉的燈，她聽見門開了又關的聲音，可是剛剛她的力氣全都用光了，現在她的腳擡不起來，轉不過身去。
“你是病人家屬吧，”畢竟在醫院工作，看多了生離死別，家屬的反應都司空見慣，醫生只當她是悲傷過度，繞到她面前說，“我們已經盡力了，死亡時間凌晨05：09分。現在你可以進去看一眼了。”
趙西西一直覺得自己的腿是由兩根很細很細的竹竿撐着的，醫生的話音剛落她就清楚聽到了破竹一般清脆的碎裂聲，她也不知道是出自哪裡。然後她絲毫無法控制的跪在了地上，膝蓋撞上瓷磚的聲音在牆壁上來回彈了兩圈，融進了空氣裡。
“西西，起來，”其實在門外，安研也聽到了醫生的話，他閉了一會兒眼睛，等死亡陰霾的氣息褪去才又走進去，看到趙西西一動不動跪在地上，“你何苦呢……”
“我爸爸……死了……是嗎？”
說完這句話，趙西西感到自己被什麼重重擊了一下，意識變得軟綿綿，只想倒下去。
已經將趙恩澤推到了底下的太平間，從聽到死訊開始，趙西西已經昏睡了六個小時，期間醒來了一次，只是呆呆望着天花板，不一會兒又睡着。安研覺得，她是在強迫自己睡去。下午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看着上面閃爍着的蘇格的名字，他立刻將沉重到快要提不起來的氣息放輕：“喂？有事嗎？”
“醫院安排好時間了，後天動手術。我和蘇白都很害怕，爸爸其實也很害怕，你能回來嗎？”
安研此時多麼慶幸電話沒有可視功能，蘇格看不到他用胳膊支着額頭的樣子，“蘇格，對不起，我不能跟你保證，我能回去。”
“爲什
麼？”
“西西的爸爸，剛剛過世了。她現在情緒很不好，我擔心現在離開會出事，蘇格，對……”
“噓，”蘇格立刻打斷了他要道歉的話，換上一種自信滿滿的口氣，“我媽只是個切除手術而已，沒什麼危險的。她那邊更重要，我沒事的，你安心陪她吧。”
“蘇格，我很想你。”
電話那邊嘻嘻笑了，“我也是。”
放下電話，安研趴在牀邊，覺得自己也快要停止呼吸了。心裡堆得東西越來越多，每天都在超負荷運轉，再這樣下去，他擔心自己早晚有一天會和趙恩澤一樣。
想來也是悲哀，我們一輩子不斷的奮鬥爲的是什麼呢？我們犧牲了陪伴家人的時間，犧牲了戀愛的時間，犧牲了很多也許更加值得珍惜的東西。換來了所謂的功成名就，換來了房子，車子，換來了一擲千金。彷彿這樣就是我們想要的全部了，說出去光榮，以奮鬥爲名的一切都是值得讚許的。但是隨便的一點點疾病就可以把我們撂倒，我們身體裡的零部件發一個小脾氣我們就束手無策了，然後我們只能把用一生爭取來的東西拱手交出去。我們躺在病房裡，躺在冷櫃裡，那些人見人愛的紙幣，不會爲我們傷心。
好想回到蘇格身邊去啊，立刻，馬上，用最快的速度，如果買不到機票就坐火車，哪怕讓他開着汽車沿着高速走，都可以。他想告訴蘇格他最後的一個秘密，他不想再繞彎子了，他們已經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久到被時間反咬了一口。
傍晚的時候，趙西西終於醒了過來，她坐起來，穿上鞋子，然後用寂寂的表情看着安研。“我沒事了，我只是笑不出來。”
“正常的。”
“你也一天沒吃飯了吧，我們去吃飯吧，然後你送我回家。”
安研緊盯着她，她一下子太過清醒了，反而不大正常，“回哪個家？”
“我沒事的，”趙西西還是努力的牽了下嘴角，雖然看起來只是微微顫動了一下，
“我想，可能有很多事需要我打理，我不能一直躲下去，至少……後事還是要辦啊。”
他們兩個一起離開醫院，就在周圍找了家餐廳吃飯，趙西西吃得很少，拿着筷子的手有些發抖。“其實蘇格給你打電話時，我聽到了，”她擡起頭，眼神卻投向空氣裡虛無的一點，“我本來想醒過來的，可是我就想再留你一會兒，對不起。”
“沒關係，我會幫你把所有的事都料理完。”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趙西西回到家，保姆立刻迎出來，安研注意到她年老的臉上有一種真實的激動，她一瞬間忘記了自己被僱傭的身份，一個勁兒地說：“你可回來了，可回來了……”而在知道趙恩澤過世之後，她也久久陷在悲傷的情緒裡，張着嘴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安研看着趙西西給家中的所有親戚都打了電話，然後開始翻看趙恩澤的電話簿，給他的生意夥伴和公司的人打。在打電話的間隙趙西西回過頭對他說：“你快走吧，蘇格等着你呢。”
叮囑保姆一定看好她，安研才猶豫着往外走，剛走到門口趙西西又追了出來，攔住他：“等等！你還會回來嗎？”
“我會。”
“我以爲你會離開這裡……”
“我是打算把公司轉出去，換個環境，可是我會回來看你。”
“嗯，那就好，”趙西西像是聽到了滿意的答覆，臉上出現了欣慰的表情，朝旁邊閃了閃身，“如果你想得起來，就回來看看我。”
“西西，我不會忘了你的。我的電話不會換，你有事情隨時給我打電話。”安研很認真地說。
趙西西沒有說話，只是催促着他快些走，然後自己率先走回房內將門關上了。這期間她沒有擡頭，沒有朝外望一眼，她臉上帶着的隱忍和剋制，讓安研有些陌生。
可是那一點點擔憂很快被更深的期盼掩蓋了，他一邊直奔機場，一邊給蘇格發信息：“等我，我很快就回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