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五章 姻幻

在過去的半年裡,漢宋終於達成了和議,種去病派軍進駐“南北共管”的開封府,二十年來一直被幾大勢力交替佔據的汴梁此刻已經破落得不成樣子,種去病進城之後完全找不到這座東方夢幻都會留在腦海中的印象。不過,根據漢宋協議,這座共管之城在今後將成爲漢宋之間最大的陸上榷場,可以預見,作爲南北貨物的集散地,多年來不斷走下坡路的汴梁勢將觸底反彈,再次煥發生機。

大漢建都後的第二次全國性元國民會議召開時,東北和流求地區已經有許多年不知戰爭爲何物,漠南地區、山東地區、河北地區和西北地區在西夏平定以後雖有數驚卻無一險,河東地區去年所遭受的戰禍持續時間不長,造成的損失也沒有傷到根本。由於幾大產糧區的農時沒有因戰禍而耽誤,大漢境內已經大範圍地解決了溫飽問題,在此基礎上,塘沽、流求、津門、長安、蘭州等局部地區更是一躍成爲當時世界上經濟最發達的區域。一旦國家重新進入和平,所有外省地區便都呈現出不同程度的繁榮景象。

與外省地區相比,反而是京畿地區充滿了變數。各地代表輕裘快馬走進這座分明還不到十歲的大都時,卻發現滿城瀰漫在都城上空的是和外省歌舞生平背道而馳的緊張氣氛。一些新代表不明白,大漢的經濟情況分明轉好了,民生狀況比之五年之前也大有改善,對外的強硬姿態與有效手段更讓國民在安生之餘能分享國家的自豪,但這一切,都不能改變部分人對當今執政的懷疑與不滿。

不過,站在漩渦中心的楊應麒卻沒有因爲這些懷疑與不滿而退縮,而是作爲國家的代元首繼續推行各項改革。

在軍事上,樞密院在平叛戰爭的基礎上整編舊伍、訓練新軍,繼續加強樞密院對各路大軍的控制,重新調整各軍將帥在訓練、指揮和後勤上的職責,徹底結束大漢建國初期那種部分將帥軍、政、財一把抓的現象,將境內大部分的兵力納入以中央軍爲模式的國家軍事體系。

在行政上,楊樸在楊應麒的支持下加大了打擊貪官污吏的力度,漢政權的行政改革與司法改革依照循序漸進的理念,在進入榆關之後先對河北東路、山東地區以及長安太原等中心都會進行整改,而河東路除太原之外的其它地區,西北除長安之外的其它地區,以及河北西路、雲中等地區則在剛剛併入大漢版圖的前三年內政制大體不變,三年以後次序向河北、山東看齊,南征期間改革的進度曾有過將近一年的停頓,楊應麒執政以後重新推行,到了這次元國民代表大會召開之時,大漢境內除了漠北之外的絕大部分州縣基本上都確立了新式的行政體系與司法體系。

在軍事改革與行政改革中,教育的力量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這二十多年來在大漢政權的支持與鼓勵下,境內學校林立,每得一州一縣都必設立官學,而私學之數量又必是官學數量的數倍。到了南征前夕,河北、山東、遼南、河東與陝東地區基本上每鄉每裡都有了學堂,而京師、塘沽、津門、登州、太原、長安等中心城市以及泰山、蓬萊、王屋等名山的教育則更加發達。楊應麒執政以後相府又頒佈法令,確定一套統一的考覈制度,將境內的官私學堂整合起來。而這些學堂培養的大批學生則成爲行政改革與軍事改革中用以替換舊人的新血。

可以說,楊應麒執政後是在原來十幾二十年沉澱的基礎上對大漢的軍事、政治、司法做了是一次很大的整改,雖然從他成爲執政開始到這次元國民會議的召開爲時不長,中間還有一段蕭字旗叛亂的插曲,但大漢的行政面貌和軍隊面貌卻在短短一兩年中煥然一新,得益於軍事上的勝利與政治上的穩定,加上與漢宋重開榷場所帶來的井噴性貿易量與南洋香料航線的重劃格局,大漢境內幾座重要城市展現出來的行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好。因此,儘管華元一六九二年是南征結束後的第一年,年中又爆發過一場內戰,但這一年年底大漢的財政收入還是達到了歷史的高度,加上南宋交納上來的歲幣,不僅讓楊應麒手裡有了繼續推行行政改革、軍事改革的資本,而且讓他有信心提前展開對漠南漠北、甘隴西域、東海南洋的移民計劃,尤其是漠北與甘隴,由於在過去幾年的戰爭中損失了大量的人口,正需要由人口剩餘的漢地對之進行遷移填補。

有人歡樂有人憂。

和漢廷財政形勢大好相比,南宋朝廷這一年的財政卻在商業稅收大幅度增加的情況下仍然拮据異常。對趙構來說,徹底結束這場南北大戰的代價實在有點大。在經濟上,一口氣拿出三年的歲幣幾乎讓他破產,最後還幸虧是秦檜從楊應麒那裡爭取到了恩典,暫時只交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等兩年之後加息償還。而在軍事上他雖然也和楊應麒一般加強了對軍隊的控制,但北朝平蕭字旗之叛是撥亂反正,讓大漢的軍事系統在思想層面走上了統一的正軌,而南朝殺岳飛卻令強硬派武人心灰意冷,使南宋在抗金過程中培養起來的尚武精神逐步淪喪。所以雙方雖然都失去了一個震懾天下的番號,但產生的結果卻截然不同。但趙構卻沒有後悔,在他心中,防內比防外更難也更重!相反,北朝蕭字旗的叛亂讓他看到了武人的危險性,讓他更加堅定壓制軍閥的決心。趙構太需要時間來加強對國家內部的統治了,爲了這一點,哪怕要他在給楊應麒的信中要以“臣趙構上大漢楊執政書”作爲擡頭也在所不惜!

不過最憂的還不是趙構,畢竟從某個角度來說他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而大漢境內的一些人卻是在楊應麒的之下喪失了他們的財產、他們的榮譽、他們的希望!

大漢經濟繁榮的大背景下也有像陳家、歐陽家這樣的虧蝕者,甚至有人在這段期間徹底破產。行政改革也不是給所有人都帶來利益,一條街歡笑的同時通常是數家在痛哭,一城歡呼的同時通常是一羣人在暗中嫉恨。如果說行政改革中失勢的文官只是打落了牙齒和血吞,那麼在軍事改革中被淘汰的武夫就幾乎是公開叫罵!和北宋初年趙匡胤的軍事改革不同,自建國以來就一直在打仗的大漢幾乎沒有弱兵弱將的問題,所以楊應麒的這次軍事改革的主要目標不是老弱病殘,反而是那些精力過分旺盛又不能守規矩的驕兵悍將。在樞密院的分化處置過程中,這些人經過重新訓練後或被納入新軍,或被安置於邊陲,部分難以守法甚至罔顧法紀者則被流放到漠北之北、南洋之南。

如果折彥衝仍在,如果推行這項軍事改革的是曹廣弼或者楊開遠,那這些武夫也許還能勉強壓下心中不忿,但如今在樞密院“指手畫腳”的卻是一個被他們視爲書生的楊應麒,這叫他們如何服氣?有多大的壓迫就有多強的反抗!在這一年開春的第一個月,河東、陝西、漠南、雲中和東海竟然相繼爆發了十幾起武人暴動,不過河東、陝西和雲中的暴動影響力都難以跨出一縣之範圍,全都因爲缺乏後續力量和民間基礎而被迅速鎮壓。唯有漠南和東海的暴亂分別演變成了一定規模的馬賊與海盜,至少在這次元國民會議召開之前,樞密院仍然沒能制定出對付這一南一北兩種流寇的有效手段。

不過,這些不滿與騷亂在現階段看來仍是癬癤之疾,華元一六九三年的這次元國民代表大會召開之際,四嶽殿依然充滿了和諧與喜慶。

和諧的,是楊執政關於由公主暫代太子執政位置以及增設兩位執政的提議,果然毫無意外地全票通過了!雖然在提名的時候,楊開遠元帥竟然把韓昉列入其中讓楊執政看起來像是在皺眉,但最後的結果表明大漢的上層還是相當團結的,大家的意見是統一的——五個候選人當中韓昉一票也沒撈着,大家都把目光轉向了楊樸、陳正匯、劉錡和種去病,並最後由楊樸和劉錡一文一武成功當選!

喜慶的,是大會結束以後傳出消息:公主也要大婚了!而駙馬爺就是林輿。

“大喜啊!大喜啊!”許多人歡呼着的同時心裡也在念叨着:咱們這位大齡公主,總算是嫁出去了。至於這件婚事背後所蘊含的政治意義,大家也就心照不宣了。

一場盛宴就這樣在興奮中開場,在和諧中進行,在喜慶中結束。不過,出於某種考慮,楊應麒並沒有特地留下代表們來喝林輿的喜酒,婚禮被安排在大部分代表返回之後。

進京,串門,討論,投票,慶祝,回鄉……

這一切彷彿是由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指揮着,至於真正的決策,大部分在會議召開之前就磋商好了。核心領導層的意志依然很藝術地控制着這一切,代表們似乎樂於這種安排,而民衆也都很享受漢政權的這種務實的政治。

林輿和折雅琪成婚那天,京城夠資格的人物都到場來賀了,甚至連韓昉也來了。唯一令人嘆息的是,大漢皇帝折彥衝沒能出席。不過楊應麒在感傷之餘還是顯得很高興,罕有地多喝了兩杯,不過在衆人眼中,今日之楊應麒已非昔日之楊應麒,大家覺得執政大人雖在醉態當中,眼睛裡卻仍有與衆不同的威嚴,所以都乾笑着相陪,最後還是在楊開遠的暗示下,新郎官上前相勸,將他攙扶了進去,宴會才宣告結束。

楊應麒回到房間之後便推林輿道:“行了行了,你扶我幹什麼!快洞房去。”

趙橘兒在一旁聽見忍不住掩嘴偷笑,林輿對趙橘兒道:“姨,今晚我來伺候他。”趙橘兒點了點頭,便推說要去拿醒酒湯。林輿幫父親脫了鞋襪,扶他上牀,楊應麒笑道:“新郎官,快去找新娘吧!你是娶老婆,又不是嫁人!雖然是做了駙馬,可又不用住進宮裡去!你老子雖然號稱老麒麟,其實還不老,往後的日子長着呢。又不是七老八十的,還怕‘子欲養而親不待’不成?”

林輿笑道:“咱們爺兒倆日子固然長,但我和公主的日子更長,所以也不用急着洞房。”

楊應麒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說得好!我這一輩子,算來差點就完滿了。有子如此,有妻如此,有國如此……”說到這裡忽然眼睛眨了兩下,眼簾攔住了一層晶瑩道:“就是兄弟們還沒一個白頭就已經不全了……唉,唉,唉——”

林輿斂了笑容,道:“爹,過去了的事情,就別想了。免得傷了身子。”

“嗯,不錯,不錯!”楊應麒臉上的紅暈不知是因爲喝酒還是因爲興奮:“大哥雖然現在狂不知人事,二哥五哥又已經逝世,不過他們如果看到今日的局面也一定會感到安慰的!”

林輿隨口道:“那六伯呢……”話纔出口便後悔了。

“老六啊……”楊應麒望向虛幻處,好像蕭鐵奴就站在那裡一樣:“是他自己要打的,我沒辦法!不過,現在他看到蕭駿這麼有出息,或者也會很欣慰吧。”

“蕭駿?”林輿奇道:“蕭駿怎麼了?”

“他多半是把耶律大石給打敗了。”楊應麒含笑道:“現在他大概還在繼續西進的路上。前幾天樞密院才收到他戰事彙報,說西線多吃緊多吃緊,問我們要錢要人。哈哈,哈哈,好孩子啊!好孩子!輿兒,你可猜得出他是在作什麼打算麼?”

林輿想了想,說道:“我看戰事也許吃緊,但形勢未必不利,要真吃不消說不定他就退回來了。現在要錢要人,多半是爲了繼續西進,甚至……甚至是想在域外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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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應麒連連點頭,說道:“不錯,多半是這樣。”

林輿問道:“那爹爹給不給他錢、人?”

“給!當然給!”楊應麒笑道:“現在咱們形勢好,可以給他一點支持的。我還給他制了一面極大的狼頭獅子旗,算是叔叔給侄兒的禮物!”

林輿道:“可爹爹不怕將來養成外患麼?雖然六叔對大漢是反叛,但在蕭駿那裡……也許他將我們看作殺父仇人也說不定。”

“呵呵,不怕,不怕。”楊應麒道:“有邊患,不一定是壞事。問題是要控制得住。蕭駿若在漠北遊蕩,哪怕只剩下幾千人,久而久之也可能會養成大患。現在他去到河中地區,就算讓他把大食諸國都滅了,兼備了波斯之馬與河中之糧,再要越過天山大漠而東侵也斷斷沒有成功的可能!我不知道他是否恨我,就算他真的很恨我,這裡也畢竟是他的故國,等將來我死了,他多半也會放下的。”

林輿聽到一個死字心中害怕,忙道:“爹!你長命百歲!”

“哈哈,長命百歲麼?”楊應麒瞪着牀頂說:“活那麼長幹什麼!再有個三十年就夠了,十五年讓我治理好這個國家,十五年讓我安養晚歲,夠了,夠了。”

林輿聽得呆了,喃喃道:“十五年……十五年……太長了……”

楊應麒一愣,道:“太長?”

“嗯。”林輿道:“我怕十五年後,你都變成皇帝了。”

楊應麒又是一愣,隨即大笑道:“皇帝?哈哈,我纔不做呢!”

林輿道:“可是萬一到時候我或者我那兩個弟弟想做太子,那怎麼辦?”

楊應麒第三次聽得愣住了,哼了一聲道:“胡說八道!”

林輿道:“爹,你從掌控漢部內政開始到現在掌控國家,都有二十多年了。再過十五年,我怕整個大漢就會變成你的筋骨,你的脈絡,你的血肉!我怕到時候你收不了手了!”

“不會,不會!”楊應麒道:“我清醒得很呢!我有計劃的!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林輿又道:“可是爹爹,你難道沒聽外面的人怎麼議論你麼?你當執政這纔不到三年啊!人家都已經懷疑你要做皇帝了!現在還相信你的,也只有皇后、三伯和我們幾個了。就連四叔都在背後抱怨你太過專斷呢!這次元國民會議三伯會提出韓昉來,雖然他沒有堅持到底,但其實也是一種表態啊。”

楊應麒不屑道:“外面的人,理他們做什麼!那不過是聚集在京師的一班滿腹牢騷者罷了!你三伯這次是糊塗了!我知道他沒安壞心,可未免太小看我了!至於你四叔,不說也罷!華夏的國運顛簸了這麼多年,到現在纔開始走上正道,我不會爲了一些人的懷疑和另外一些人的牢騷就放手的!我答應過大哥,也答應過自己:一定不會讓這個國家再次脫軌!輿兒,那些個閒言閒語你不用理會!這兩年都是我管得太鬆了,天下好的、壞的,有居心的、沒腦子的,全都往都城擠,這才弄得京師烏煙瘴氣!等你和雅琪成婚之後,儘管到京師以外的地方走走!看看老百姓過的日子比十年之前如何,比五年之前如何,比三年之前如何,就知道誰對誰錯了!你去問問他們,就知道他們支持誰!”

“他們當然會支持你!你也確實很對!”林輿道:“現在不但權力,連道理也都在你這一邊!”

“這不就得了?”楊應麒道:“輿兒,我和你六伯不同,跟着我的這些人,心裡都是有是非的。如果我做錯了,他們會糾正我的。”

“現在自然是這樣。”林輿道:“可萬一有一天他們不敢糾正你呢?或者有一天你聽不進去他們的忠言了呢?甚至有一天你根本就不用顧忌他們的糾正和彈劾了呢?爹爹,你現在對大漢的控制力其實已比大伯全盛之時還要強了!你現在缺的只是一個名分罷了。我看也不用十五年,再過個五年,到時候就算大伯清醒或者允武回來,恐怕大家也不會希望你交出權力了,甚至還會有人請求你登基——爹爹,那時候你是登基,還是不登基?”

楊應麒這時已經半眯着眼睛,斜掃了林輿一眼,微微搖頭道:“你啊,想太多了。”說着就閉上了眼睛,似乎想睡覺了。

林輿搖了搖他道:“爹,別等十五年了。把時間縮短一點,好嗎?”

楊應麒擡了擡眼皮,微笑着罵道:“乳臭小子,盡知道胡說八道。我說十五年,那是胸中有一整套的計劃。等這套計劃完整展開了,那我們大漢,不!整個華夏的根基也就堅如磐石了!到時候有沒有我就都無所謂了!但現在還不行,現在國家的根基、體制都還沒穩下來呢!這是國家大事,又不是市場上買菜,哪能縮短一點、加長一點的討價還價!”

林輿還要說話,楊應麒已經轉過身去,頭朝裡面揮了揮手道:“快洞房去吧。你媳婦等着你呢!”

林輿一時不願離開,過了一會便聽見楊應麒微微的鼾聲,知道他已經睡着了,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你說你不想做皇帝,我也不想做太子……”說完才掉頭出門,回到自己的房間時,新娘子已在房間裡等得久了。丫鬟侍婢見他回來,或叫公子,或叫駙馬,笑着鬧着,識趣地離開了。林輿也不看花燭,也不把酒杯,卻在洞房中來來回回地踱步繞圈,一邊踱步一邊喃喃道:“怎麼辦……帶着她?還是不帶着她?帶着她會大亂的……可是不帶着……這……”

忽然窗邊輕輕地響了兩下,林輿閂了門,來到窗邊輕聲問:“誰?”

門外的人小聲道:“是屬下!”

林輿這纔將窗打開一線,這扇窗的外頭是一個花園,服侍他們夫婦的下人、侍從全呆在別處,花園中靜悄悄的,只有一個作僕役打扮的中年男子,月光下看這男子的容顏,竟然是王佐!林輿卻似乎早知道他要來,也不廢話,直接問:“準備好了麼?”

“都準備好了。”王佐壓低了聲音道:“不過屬下剛剛收到一個風聲,似乎有人準備刺殺執政大人。”

林輿吃了一驚,隨即鎮定下來,問道:“是韓昉、劉萼的人麼?”

“應該不是。”王佐道:“這羣人好像認定了皇帝陛下和太子都是讓執政大人給害了,說要爲皇帝陛下和太子報仇。他們以爲我們會因爲嶽帥的事而恨執政,所以也來聯繫過我們,我們說事關重大需要商議,也還沒回絕。因他們中有一兩個人在言談中說及韓昉,我們事後揣摩他們的言語,似乎韓昉認爲暗殺楊執政於事無補而拒絕了他們,但他們卻道韓昉怕死。我們因此知道不是韓昉,劉萼的人。”

林輿點了點頭道:“聽來這羣人魯莽無謀,確實也不像韓昉、劉萼的作風,多半是軍方的人,或者是六伯的舊部。”

王佐問道:“要不要我們派人假意答應,潛伏其中將他們一網打盡?”

“不,不用。”林輿道:“這羣人如此作風,豈能成事?我估計這事定瞞不過我爹爹。若爲萬全計,回頭我知會他一聲就好了。再者,我當初邀你們來只是景仰你們的爲人,希望與你們把酒論詩、對月撫琴,你們肯幫我處理一些瑣事便算是看得起我了。至於這等潛伏反骨之事,你們若是參與了,恐怕會壞了嶽幕羣英的名頭。”

王佐欣然道:“多謝當家顧全。”

林輿望了望天色道:“好了,你先走吧,莫被人看見了。我老爹現在雖然睡着了,可他的耳目可厲害得很呢。等四更時分我自會來與你會合。”

王佐微微點頭,一閃身便隱入黑暗之中。林輿關上了窗戶,走到折雅琪面前,躊躇再三,卻不知該怎麼說,忽然聽折雅琪道:“你要走麼?”

林輿怔住了,良久才道:“嗯。我留在這裡,渾身都不自在。而且……唉,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怎麼跟你說。”

折雅琪又問:“那你會帶我走麼……就像……就像我哥哥帶我嫂嫂一起走一樣……”

“不,不行……”林輿道:“若是你走了,一來我怕京師會大亂,二來……二來皇后可怎麼辦啊?”

折雅琪一聽,忍不住抽泣起來,她抽泣雖輕,但林輿慌了,道:“你,你別哭……”折雅琪伸手在蓋頭下抹了眼淚,說道:“那你是認我作你的妻子不?”

林輿忙道:“當然!咱們天地都拜了,當然是夫妻。我……其實我不是想避開你的。但你也知道,咱們倆的父母太麻煩了!我……”又說不下去了。

折雅琪低聲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娘是希望我開心,而七叔,他是希望我娘能開心……”

林輿嘆了一口氣,道:“其實要不是他們這麼熱心,說不定……說不定我們反而會更順利些呢。”

“你是說……”折雅琪道:“你是說如果沒有他們的事情,你會喜歡我?”

“嗯。”林輿道:“應該會吧。”

過了好久,好久,林輿忽然見一滴滴的水珠滴落在折雅琪手上、衣服上,知道是淚,嚇得道:“你怎麼又哭了?這……我說錯話了嗎?唉,我……”

“不——”折雅琪哽咽道:“我是開心……”又道:“那你還會回來不?”

林輿毫不猶豫道:“會!當然會!”

折雅琪又問:“什麼時候?”

林輿拍着腦袋,說道:“等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會被人利用的時候,我就回來!”

折雅琪低了低頭,不再說話,花燭漸成灰燼,林輿看看滴漏,說道:“我得走了。”折雅琪問:“要我幫你什麼麼?”

林輿想了想道:“你幫我拖着,如果能拖到明天中午,那我爹就再別想拿住我了。”

折雅琪點了點頭,林輿將面向花園那扇窗戶打開一線,看看外頭沒人,就要出去,一隻腳才伸到窗外,忽然被人扯住了,回頭一看卻是新娘子跑過來拉住自己,忙問道:“怎麼?你不相信我的話?”

“不……”折雅琪低聲道:“你還沒給我掀蓋頭呢。”

林輿一拍額頭道:“看我糊塗的!”伸手將折雅琪的蓋頭掀了。

作爲折彥沖和完顏虎的女兒,折雅琪不但身材高大,而且面容也並無半分嬌俏,臉盤顯得較大,五官雖然端正,但作爲女子鼻子稍嫌太挺,嘴脣又太厚,皮膚亦不夠細膩。完顏虎又不擅打扮,雖然這次給新娘子化妝動手的不是她,但作爲母親總忍不住要過問的,在她的指導下折雅琪這妝不免化得太濃了。加上方纔流了幾次淚,衝得胭脂水粉七縱八橫,這副形象實在有些不堪,然而林輿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也不見怪,笑了一笑,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說道:“等我。”便跳了出去。

折雅琪站在窗口,看着丈夫躡手躡腳閃到牆邊,鼠顧左右,搬開牆角一個花盆,露出一個狗洞,朝自己這邊笑了笑便趴下來爬了過去,跟着從洞裡伸過手來將花盆挪回原位。看着他這狼狽狀,折雅琪忍不住一笑,眼睛沉浸在幸福中,嘴角卻帶着擔憂。

“他不會騙我的……一定不會!”

對着明月,折雅琪如此告訴自己。

林輿成親的第二天,趙橘兒一早就到護國寺祈福,爲丈夫,也爲家。出門時她發現護衛比平常多了,有些不解地問是否出了什麼事情,楊應麒當時雖然回答說沒事,但趙橘兒還是留了心,出門後再問衛隊首領,那首領一開始不肯說,經不住趙橘兒再三盤問,終於開了口,告訴趙橘兒:“昨晚好像收到了消息,說京師有一羣人意圖不軌,要謀害執政。所以增加了護衛。夫人放心好了,這事我們早有防備,那幫人成不了事的。”

趙橘兒哦了一聲,沒多說什麼,但到了菩薩面前時卻也將這件事情無聲地列入禱告之中,默默唸道:“菩薩,相公最近變得比較剛斷,可那也是不得已。他以前還可以依靠大伯,可以推卸責任,可以做一個沒有惡名的宰相,可是現在大伯倒下了,這個國家還得有個人撐着!他由過去的依靠別人變成了別人的依靠。一些以前他可以避開的惡事,現在也避不開了。作爲皇家子女,我知道徹頭徹尾的善良是隻有閨閣中不問世事的小女子心中才有的,他們是男人,他們有必須做的事情。菩薩,他不是一個狠心腸的人,可是菩薩,你智慧無量,應該知道他是沒有辦法。以前威嚴的事情可以由大伯去辦,狠辣的聲名可以由六伯去揹負,可是現在,他卻必須把威嚴與狠辣連同狡黠一起承擔起來。他是一個人在做着兄弟幾個人的事情啊!”

趙橘兒燃了三塊香料,磕頭,然後接着祈禱:“菩薩,我經歷過人世間最可怕的鬥爭,經歷過人世間最可怕的慘變,所以我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他是一手在抓緊權力,一手在用這個權力造福於民。本來他們兄弟幾個是有共識的,知道抓緊權力是手段而造福於民是目的,因爲要造福於民手中必須有權力。但最近三伯他們好像有些擔心,大概是擔心他會把造福於民當作手段而把抓緊權力當作目的——三伯有理由這樣擔心的,因爲古往今來世間大多數人都是如此,可我相信他不是。我相信他沒有變,也不會變!菩薩,我相信不管他做了什麼,他心裡是裝着百姓的!如果我所相信的是事實的話,那麼菩薩,請你看在他的目的份上,寬恕他的手段。請你保佑他。”

第三次燃了香以後,趙橘兒再次俯身磕頭,祈禱道:“菩薩,請你保佑他。其實,我覺得他是那種很會治理國家,卻不大會爭權奪利的人。不是說他不懂得爭權奪利,而是說他的本性很不喜歡。我在他身邊看得很清楚,每次他在國事上贏了以後總會很興奮,但最近在權力鬥爭中勝利之後他卻總會不經意地露出一種噁心的表情。他現在很累,很累,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累過。現在他晚上經常睡不着覺。在以前,國事順利的時候他總是能睡得很甜的,只是國事不順的時候才失眠。但是現在,國事分明很順利啊,雖然潛伏着一些危機,但他也說過,那些危害不了國家的根本。我曾聽他說現在國家的局勢是前所未有的好,可他爲什麼睡不着覺呢?我覺得,那是因爲他太累了。我感覺他是在做一個和他的本性背道而馳的人。以前不管公務有多忙,在吃飯的時候,在睡覺之前,他也總會有些玩笑和我說說,那些玩笑除了讓我開心之外也讓我感到安心,因爲我覺得還能開玩笑的相公不管有多疲倦,內心也是溫暖的,是明亮的。可是現在,他好久沒和我開玩笑了,吃飯時也在考慮事情,睡覺時也皺着眉。菩薩,看着他這樣我心裡很難過,可我又沒什麼法子——那不是言語所能勸解的,那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所以菩薩,求你,無論如何幫幫他,讓他晚上有個好覺睡。請你一定要保佑他!”

趙橘兒在護國寺做完祈禱之後,回到家中已是中午,才進門,便見許多侍從神色慌張地奔走忙亂,她一打聽才知道出了大事:昨天才成親的林輿竟然失蹤了!

趙橘兒聽到這個消息大吃一驚,隨即陷入深深的擔憂之中,不過她第一擔憂的不是林輿也不是國事,而是楊應麒的身體:“怎麼辦呢?怎麼辦呢?”作爲楊應麒的妻子,趙橘兒深知林輿在楊應麒心中的地位,更知道林輿在楊應麒精神世界裡的作用!有很多的話,楊應麒只有當着林輿的面纔會說,而趙橘兒知道這樣一個傾訴對象對楊應麒來說有多麼的重要!

她匆匆忙忙地趕去見丈夫,還沒進屋,就聽見楊應麒那怒不可遏的吼聲——這吼聲說明情況比趙橘兒預想中還要嚴重!

“無論如何!都要把這畜生給我找回來!”

唉,他居然會連坐都坐不住,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然而趙橘兒還是試着上前安撫他,讓他不要太激動:“輿兒就是這樣貪玩的!他雖然二十有餘了,可其實還很孩子氣呢。”

但是楊應麒卻半點不爲趙橘兒這口不對心的話所迷惑,冷笑着道:“貪玩!他哪裡是貪玩!逃走的時機,逃走的路線,逃走的利害——他都是盤算好了的!他昨晚不進洞房卻呆在我房裡幹什麼?他就是在和我訣別!他是這輩子不打算再見我了!”

楊應麒的怒吼聲讓趙橘兒感到害怕,她不是害怕丈夫的怒氣,而是感應到了丈夫的恐懼——隱藏在怒吼下面的恐懼!趙橘兒知道,自己的丈夫也許連折彥衝也不害怕,連阿骨打也不害怕,可是他卻會害怕失去親人——他已經失去了好幾個兄弟了,不能再失去兒子!

其實,趙橘兒憑着自己對林輿以及對局勢的認識,也覺得楊應麒的話很有道理,林輿也許真的一去就不會回來了。不過,她還是含笑對丈夫說:“相公,你胡說什麼!輿兒怎麼會這麼做!我看他多半是和雅琪公主鬧彆扭,小兩口洞房裡就鬧了起來,所以……”

“沒這事!”楊應麒怒道:“雅琪在幫他說話呢!也不知道她被這臭小子灌了什麼迷湯!竟然幫着他欺瞞我!我怎麼就生出了這麼個畜生!不管對國家還是對妻子,都一點擔待也沒有!他還算男人嗎?若是找回來,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趙橘兒忙勸他先消消氣,道:“你也不用發這麼大的火。別忘了他是林家的當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楊應麒眼睛一亮,大聲叫道:“不錯!不錯!”他之前雖然想到了林家的產業和錢莊,但也只是派屬下去那裡找人,這時卻傳令道:“來啊!找一隊兵馬,去將林家在京師的錢莊給我圍了!這臭小子要是今天不出現,那我就把他在京師的錢莊給拆了!明天不出現我就把他在塘沽的錢莊封了!後天還不出現,我就讓林家錢莊從大漢徹底消失!”

幾個屬吏聽了這個命令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一齊望向趙橘兒——他們向趙橘兒求援不是因爲趙橘兒平常有干涉公事的習慣,而是因爲他們覺得這事更像是執政大人的家務事。

趙橘兒見到楊應麒氣急敗壞的樣子先是好笑,隨即有些害怕,忙勸道:“你莫要胡來,雖然那是你兒子,但林家錢莊畢竟不是你的,也不全是國家的,若沒犯國家的律令,不能說封就封啊!”

楊應麒冷笑道:“不用點激烈的手段!怎麼逼得他出來!”

趙橘兒道:“就算你要用點激烈的手段,至少不能落人口實!其實你在林家錢莊也有份兒,算來也是大東家。要不你不用執政的身份,而用東家的身份召開會議,他要是不來就趕他下臺!看他出現不出現。”

“對!對!”楊應麒先是連連點頭,隨即便叫道:“不對!不對!這樣子卻正好落入他的圈套!”

趙橘兒問怎麼會落入他的圈套,楊應麒哼了一聲道:“我要真這麼做,那他就連林家錢莊都不用理了!若他還是林氏錢莊的主,我就算抓不到他至少還能把話傳到他那裡去,但我要真把他轟出林氏,那時別說見到他的面,恐怕連話都傳不到了!”

“不會吧。”趙橘兒道:“他若是手裡沒錢沒權,恐怕也躲不遠,而且我看他的脾性不是能吃糟糠之苦的,所以應該不會去海外蠻荒之地——他總不能躲到南朝去吧。”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楊應麒道:“這臭小子既然打算得這麼精,事先一定有所準備的!而且他最近又得了一批能人,京師內外又會有一幫子人掩護他,真要躲起來時也不用去那麼遠,京城和塘沽都有無數老鼠洞讓他鑽!”

不久派去京師林氏錢莊的屬吏來報,果然林輿早有叮囑:若是官方前來問話要人,只要是合法的便不抵抗。

“看看!看看!這就是我生出來、教出來的好兒子啊!”楊應麒之前在屬吏面前不斷地積累憤怒,那是因爲沒有一個能和他對話的人,這時與妻子話漸說漸多,雖然情況沒有改善,但胸中怒氣漸減,而黯然漸多,揮手讓屬吏、侍從們退出去後,長嘆道:“其實真要找到他,我還是有辦法的,可是……可是這小子,太傷我的心了!我知道他爲什麼離開,那是因爲他不信任我!甚至不理解我!天下人都不理解我,可以!可是他怎麼可以……”

趙橘兒連忙上前讓丈夫握緊自己的手,說道:“別這樣想!輿兒對你素來孝順。他這麼做肯定不是完全爲了他自己,說不定他是爲了你啊!”

楊應麒道:“爲了我?我怎麼看不出來他是爲了我!你倒說說,他怎麼個爲了我法?”

“這——”趙橘兒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道:“我說不好,不過我相信他有這份孝心。雖然他的能耐手段、心思謀略都還比不上你,但是旁觀者清,或許他是看出了什麼我們都沒看出的事情來,所以早作準備。”

楊應麒連連冷笑道:“看出了什麼!他能看出什麼!左右不過是寧肯信任旁人,也不肯信任他老子罷了!”

趙橘兒聽他仍這麼說,輕嘆一聲,無言以對,楊應麒看了妻子兩眼,忽然問出一句奇怪的話來:“橘兒,你不會離開我吧?”趙橘兒一呆,忙道:“那怎麼會!”

楊應麒垂下眼簾,說道:“周公恐懼流言日——何況現在成王不見了!我說我要做周公,卻叫誰相信?”

“我相信!”趙橘兒道:“不管發生了什麼,也不管別人怎麼說,我都和你在一起!就算要揹負惡名、罵名,我也和你一起背!”

聽到這幾句話,楊應麒一直焦躁的心情纔算平和了些許。楊家的這件大事就家庭風波而言是逐漸平息,但作爲政治事件而言卻還在不斷地延續,甚至擴大。

作爲當事人之一的完顏虎,在女兒的安撫下竟沒有過激的言語和行爲,但是坊間卻對這件事情越傳越盛,並在每一次口耳相接中產生一點一滴的微妙變異,千萬點微妙變異疊加起來以後,便衍生出了種種千奇百怪的謠傳。在種種的誤讀中,一些人似乎受到了鼓勵,認爲楊應麒已經到了衆叛親離的地步了——看看,七兄弟中唯一有血緣關係、和楊應麒具有天然同盟臍帶的三將軍楊開遠不是提名楊應麒的政敵韓昉爲執政了麼?那個衆所周知的私生子、一向素的楊應麒喜愛的林輿,不是也在新婚之夜忍受不了乃父的“專橫”而逃跑了麼?似乎有消息說皇后也開始對楊應麒不滿了,因爲兩人在林輿成親之後便再沒見過面!這些都是不正常的——如果以上都是事實的話,那麼這些事實很可能就是楊某人倒臺的徵兆!對某些人來說,或許是時候動手了。

可就在這種時候,行政改革和軍事改革卻沒有因爲這些事情而產生半分阻滯,一些會損害部分人利益的大舉措依然在楊應麒的推動下繼續進行!這個原本溫文爾雅的執政在某些人的眼中甚至有了幾分鐵血的味道。可是產生變化的,究竟是被看的人,還是看人的眼睛呢?

華元一六九三年,夏,關於這個不招某些人喜歡的執政,又發生了一件讓某些人大受刺激的事情:楊應麒竟要去塘沽小延福園看趙佶父子!

“要造反了!要造反了!”

一些人認爲,這是很明顯的跡象了!

敏感的趙橘兒留意到了這一切,在出發前試圖勸阻楊應麒,楊應麒反問道:“我爲什麼不能去看看岳父?在公,岳父畢竟是舊宋入漢的代表人物,我身爲執政,每過一段時間都應該去慰問一下的;在私,我畢竟是他的女婿,你畢竟是他的女兒,我們爲了國事都有多久沒去請安了?再說這個行程,是幾個月前就安排好了的,又不是心血**、臨時興起!元國民會議也好,皇后也罷,他們都知道,也都沒反對,所以我不覺得有什麼理由要中止這次行程!對待你的父兄,最佳的態度就是把他們當作普通人!這樣不但利家,而且利國!”

趙橘兒道:“這個道理,我也懂得。可現在畢竟是非常時期,不如推遲一番吧。”

“非常時期?”楊應麒嘴角帶着不贊成的輕笑:“什麼叫非常時期?現在不是什麼非常時期!國家外無戰爭,內無叛亂,算什麼非常時期呢!在有些時候,一小撮人可以發出很大的聲音,但聲音大隻是他們嗓門好而已,只是他們夠無恥或夠無知敢於叫喊而已,並不意味着他們代表着正義,也不意味着他們代表着大部分人!現在國家就是正常時期!何況你九哥雖然還是皇帝,但趙家在大漢境內早沒有根基了!如今士林也好,軍方也好,商界也好,凡是腦子好一點的人誰不知道這一點?趙氏在大漢復辟?哈哈!也就只有你那關心則亂的九哥纔會有這顧慮!至於大漢境內,說這樣話的人不是愚不可及,就是別有用心!不用理他們!一切依足規矩辦事就好!”

在楊應麒的堅持下,執政夫婦的塘沽之巡還是順利成行,整個行程非常公開也非常成功,趙橘兒感到踏出京師進入塘沽以後,似乎便連呼吸也變得暢順了許多。京城是一個太過複雜的地方,當初折彥衝覺得那裡的楊應麒味道太濃,但現在趙橘兒卻覺得那裡的皇帝氣息太重——這或許是因爲形勢有了轉變,也或許是因爲這個地方本來就具備各種不同的政治勢力,在某種形勢下會激發其中某股勢力的味道充斥着整個空間!

不過,塘沽的形勢卻和京師不同,這裡如今已經成爲華夏地區乃至全世界最重要的經濟中心,商業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壓倒了政治因素,就算是政治勢力,要麼親楊三,要麼親楊七,要麼親歐陽,算來也正是開明勢力同盟的大本營之一,加上大大受益於楊應麒這幾年所推行的經濟政策和外交政策,所以楊應麒到了這裡之後受到的歡迎大大出乎趙橘兒意料之外。而更讓她高興的是自己能在一個不很壓抑的氛圍中見到家人。

“或許相公說的對,那些人只是嘴巴上叫得響亮,其實沒多少人支持他們的。”從小延福園出來的時候,趙橘兒想。

這時候天色已經黃昏了,趙佶留他們夫婦在小延福園休息,但楊應麒卻婉拒了,趙佶也知道他的顧慮所以只是禮貌性地問一問,並沒有強留。可就在執政車駕纔出小延福園大門之時,變故發生了!

幾十個身着平民服飾的漢子突然從人羣中衝出,袖出暗器,直奔楊應麒與趙橘兒所在的車駕!

“終於出現了!”

趙橘兒雖然經歷過兵禍,但這時仍忍不住感到驚駭甚至有些懼怕,就在這時她發現自己的手被緊緊地握住了,低頭一看,是丈夫在握緊她的手!她順着丈夫的手臂,看到了丈夫沉着的臉,看到了丈夫鎮定的雙眸,跟着發現他的手雖然握緊了自己,眼睛卻落在別處。趙橘兒順着丈夫的眼光望去,才發現人羣中衝出了許多早有準備的人來將出現的刺客團團圍住,由於存在着武器與人數上的區別,大部分刺客很快就被制住,剩下的一小部分或負隅頑抗,或乾脆就逃竄入人羣當中。而還在抵抗的刺客與楊應麒的車馬之間已經插入了一隊護衛,斷絕了刺客衝向車駕的最後一絲可能性。

趙橘兒再將目光移向楊應麒時,忽然覺得丈夫神色中的這種鎮定不是處變不驚,而是根本就料到了會發生這件事!

果然,在楊應麒一直沒有出聲的情況下,衛隊的首領已在下令:“執政有命!一個也不許放走!儘量捉活的!”

“是陷阱!”趙橘兒想,不過,這個陷阱坑的不是別人,而是那些刺客!“他應該早就知道這些人會行動了,但還是沒有避開,而是設下了這個陷阱在這裡等着他們!”

但趙橘兒這次卻沒有爲丈夫感到驕傲,相反,她有些憐憫,覺得丈夫活得太累了。

“唉……他永遠都是這樣的,算得這麼密,算得這麼準!”

忽然!趙橘兒瞥見離車最近的一個護衛驀地轉過身來盯着楊應麒看,這時候楊應麒眼中還是充滿了精神,充滿裡自信!他正望着遠處,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事情!他臉上的神色似乎正在告訴所有的人——他正掌控着一切!

“這個人要幹什麼!”趙橘兒心想,這個時候她有些猶疑,不知該做什麼好!如果雙方的距離多幾步的話,那趙橘兒也許早就示警了,但現在她卻不敢這麼做!這個衛兵離他們太近了!只需一個搶先——哪怕只是一剎那,就有可能對楊應麒造成可怕的傷害!趙橘兒心跳得好厲害!她捏了捏楊應麒的手,但楊應麒卻還以爲妻子是因爲遠處刺客的事情而害怕,沒有理會!趙橘兒不敢做太大的動作,先向身邊其他衛兵望去,希望有人能注意到這件事情,但是沒有!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那些刺客吸引過去了。

“這個人要幹什麼!”趙橘兒留意到,這個衛兵非常質樸——雖然臉上有傷疤,但這道傷疤也不能損害他的質樸。趙橘兒看出他正在看楊應麒,似乎正在觀察,正在判斷!他是如此的專注,專注得就像楊應麒專注於遠方一樣!可他在觀察什麼呢?在判斷什麼呢?趙橘兒只是看到這個衛兵臉上沒有崇拜,只有懷疑!這足以讓她感到戰慄!

“這人和那批刺客不是一路的!”趙橘兒想,“如果是刺客,他早動手了,而不會像現在這樣躊躇!”她好幾次就想出聲,可她還是不敢,現在就算她開了口,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的那一瞬間這個衛兵也有機會將刀子刺入楊應麒體內!

“不要!千萬不要動手!”趙橘兒希望這個衛兵自己改變主意,轉過身去,繼續盡他的職責!“快轉過身去吧!求求你了……”趙橘兒以執政夫人之尊,此刻卻連一句哀求也不敢出口,因爲她怕刺激了這個士兵會造成更糟糕的後果!

上天垂幸!這個看起來有些魯鈍的士兵自始至終沒有發現趙橘兒在留意自己,他終於慢慢地要轉過身去,趙橘兒如逢大赦般暗中鬆了一口氣——其實從這個士兵轉過身來到他轉過身去也不過是數彈指的功夫,但這段時間中趙橘兒卻覺得像過了好幾年一般!

“好了好了,沒事了。”趙橘兒握緊楊應麒的手微微放鬆了,跟着便聽見一聲冷笑!

不是別人,是楊應麒的冷笑!

“不自量力!”

他嘴角掛着的那一絲輕蔑似乎帶着一個智者對自己的某種迷戀,似乎帶着一個成功者對敵人的某種嘲諷!

但也同樣是這絲輕蔑,讓那個衛兵再次回過頭來,讓趙橘兒感到即將爆發的危機!

從衛兵的眼神中趙橘兒知道對方決定了!在那一瞬間她正要呼喚,那衛兵卻已經動手了!是刀!

“不要!”

趙橘兒在往前一撲之後便覺得腹部一陣劇痛,跟着刺入體內的力道便消失了,眼中的那個士兵放開了刀,手足無措地叫道:“不……我不是要……不……我只是……”他的聲音聽來也很老實,老實得讓趙橘兒感到難過!

“橘兒——不!”

趙橘兒終於聽到了楊應麒的聲音,跟着看到了他的眼睛,這時候她和他都已經顧不得那個正被擒拿起來的衛兵了,雙方的眼中都只有彼此!

楊應麒在趙橘兒眼中已經失去了自信,甚至在剎那間陷入了恐慌!這種恐慌在林輿離開的時候趙橘兒看到過,而此刻再出現時已接近絕望!

好痛——

趙橘兒想說的話,好多,好多,關於楊應麒,關於自己,關於林輿,關於那個士兵,但到了最後,這些話她一句也沒能出口,在暈厥之前只呢喃了一句:“菩薩……保……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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