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 三百零六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青元教總部這裡乃是原來由大周皇宮割離出來,後來這些年再陸續加以改建,自然氣象不同,一路行來,雖是冬季,也一樣景色優美壯麗,一時來到左優曇的住處,下人引着到了一片小園,周圍都是白梅,幽香浮動,兩邊曲廊相接,當中一亭內,就見左優曇和寶相龍樹都在,師映川便笑着,說道:“你們兩個,倒是有閒情逸致。”

寶相龍樹溫然一笑,他這些年幾番沉澱,如今已不見了當初飛揚縱橫的鋒芒,倒是多了幾分溫潤,笑道:“一早發現他園裡這幾株異種白梅開了,昨夜又下了一場雪,因此便請你來一起賞雪賞花。”師映川走進亭子,看到亭內桌上已經擺放着清粥小菜,點心熱湯,不見奢華,唯有精緻用心,都是適合早上食用,地上兩個銅鼎,裡面炭火燒得很旺,亭內暖意融融,正是合適,就坐下來吃着,當下三人說着話,末了,左優曇忽然道:“……算一算日子,眼下劍子也差不多快做父親了。”

一語既出,師映川手上的筷子就頓了頓,輕哦一聲,道:“你不說的話,我幾乎都快忘了這回事……對了,應該就是這個月了,這麼說的話,我,就要做祖父了?”

卻說季平琰在十六歲元服之後,便與梵劫心正式成親,兩人感情穩定,倒也算得上是舉案齊眉,婚後不過一二年的光景,梵劫心便被發現有孕,算算日子,孩子應該就是這個月出世,眼下經左優曇提醒,師映川便記起此事,一時間卻有片刻的恍惚,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三十載,如今竟是要有了孫輩了麼,果然時光匆匆,猶如白駒過隙一般啊……

這樣想着,又聽左優曇繼續道:“……劍子信中說了,孩子生下之後,爺既是祖父,還請賜名。”師映川點了點頭:“這個自然。”

正說着,卻有人來報,說是桃花谷方家來人,醫聖嵇狐顏求見,師映川只覺得意外,但還是說道:“帶他過來。”未幾,一名棕衣英俊男子隨着侍從進入園內,只見他容貌雖然還是一個男子極盛時期的樣子,但眉宇間卻是不勝蕭索,眼內自有一股無法掩飾的倦意,淡淡滄桑,正是如今已有‘醫聖’之稱的嵇狐顏,當下見了師映川,只是緩緩道了一句:“……梳碧她,已是沒有幾日可撐了。”

話音未落,師映川已猛地站了起來!一股難以形容的壓迫力從他身上向四周散發而出,逼得人幾乎無法呼吸,他死死盯着嵇狐顏,一字一字地道:“怎麼……回事?”

嵇狐顏神情暗淡,是無可排解的鬱郁神傷,他低聲道:“梳碧衝擊半步宗師境界失敗,心脈大損,方家上下想盡辦法,到最後也無法挽回……”師映川聞言,心神一滯,身爲武者他自然再清楚不過,習武之人想要前進一步是多麼艱難,而在有些關口一旦失敗了又會是多麼嚴重,當初燕太元與燕夕道不都是因爲類似的原因身亡的麼?而既然桃花谷方氏對此都已束手無策,那麼,就是情況真的已經到了無可挽救的地步了……一時間縱然師映川心神如鐵,也是隱隱震動,他清醒過來,深深吸一口氣,道:“她現在……在方家?”

嵇狐顏迎上男子的目光,深深看進那紅眸深處,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半晌,方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微微苦澀道:“她要見你……她似乎是記起了從前之事,只堅持要家中派人送她來搖光城,見你最後一面,因此我與十三郎便一路護送她來此。”師映川聽到這裡,已是怔住,半晌,他緩緩道:“她在哪裡?我去見她……”

此時搖光城某客棧中,一處清淨院落,室內有濃濃的藥氣,牀上臥着一人,方十三郎坐在牀前,低聲道:“梳碧,你先睡一陣,這一路車馬勞頓,你的身子只怕撐不住。”

牀上那人微笑道:“十三哥,我是不敢睡的,我怕我這一睡就醒不來了,若是因此見不到他,可怎麼好呢……”方十三郎聽着,看到女子澄明溫潤的眼神,心中涌起難言的滋味,好一會兒才壓下那艱澀之意,說道:“好罷,那你莫要再說話了,先省些力氣……”女子卻只是含笑,問道:“十三哥,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你拿鏡子與我照一照……我不想讓他看見我醜陋的樣子……”方十三郎心中大慟,勉強說道:“怎會?我妹子一向最是美貌,哪裡會難看。”

這時卻忽然只聽門‘吱呀’一響,有人推門而入,一個頭戴青玉冠的男子從外面緩步走入,英挺絕俗,男子並不看方十三郎一眼,只是走過來,對着那躺在牀上淡淡溫柔笑着的女子說道:“梳碧……”

方梳碧笑得燦爛如花,眼波盈盈,一雙妙目看着男子,看着闊別已久的師映川,眼裡面有無窮情意,輕輕道:“……我就知道你會來。”她雖然早已知道自己此番絕無幸理,但即便是面對生死之際,卻不見半點悲愴恐懼,俏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恬靜安然,這時方十三郎已靜悄悄退到屋外,將所剩不多的時間留給兩人,師映川在牀邊坐下,方梳碧臉上笑容澹澹,宛如百花迎寒綻放,哪裡有多少憔悴模樣,更不像是垂死之人,猶似當年初見時的美好,然而師映川卻很清楚,這不過是迴光返照之景罷了,這時看着對方,忽然又生出感覺,似乎對方隱隱有哪裡不一樣了,但又是極爲熟悉,而此刻方梳碧彷彿有了些力氣,慢慢坐起來,師映川見狀,就握住了她的手,方梳碧甜甜一笑,道:“其實兩年前我就逐漸恢復記憶了,只是我知道你我之間其實還是維持現狀最好,所以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已經恢復記憶,也沒有去找你,況且我也不想讓家人爲我擔心……本來我想就這樣過一輩子的,但是沒有想到世事無常,我就要死了,因此在臨死前,我終究還是想見你一面……我忍不住……”

師映川心中突然浮現出無比悲涼的感覺,卻只有笑着,真真塵緣如夢,幾番起伏總不平,他輕聲道:“傻妮子……”卻再也說不下去,方梳碧癡癡看着他,一隻手溫柔地撫上了男子的臉龐,良久,低聲道:“阿元……”

剎那間師映川猛地心神大震,如遭重擊,雙眼驀地死死看着對方,這樣已經快要陌生到忘記了的稱呼,曾經他只從一個人的嘴裡這樣聽到過……方梳碧與他目光交匯,卻是溫柔地微笑,悠悠吐出一口氣,輕聲說道:“果然是你呢……”此刻師映川已是欲語不能,心中濁浪滔天,一時卻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方梳碧含笑看着他,說道:“我前時晉升失敗,走火入魔,但也恰恰就是如此,卻讓我想起了很多事……你當年行走江湖,曾化名爲任青元,與我在一起時,一言一行,分明就是那人……”

女子言笑盈盈,眼中卻已有淚,對師映川輕聲說道:“我前世有個名字叫做香雪海,今世卻是方梳碧,阿元早就知道的,怎的卻不告訴我?”

師映川久久無言,內心複雜無可描述,方梳碧卻又調皮一笑,長睫輕顫如蝶翼,柔聲道:“你瞞了我,我本也該瞞你一次纔是,不過既然我就快要死了,還瞞你做什麼呢……那時候,我不但記起自己就是香雪海,還記起了別的……阿元從前是寧皇,那麼陛下,可還記得桃兒麼?”

師映川一怔,然而下一刻,他眼中紅芒流動,緩緩起身,安靜望向眼前的女子,嗓音醇厚威嚴,卻是沉聲道:“……桃兒?”方梳碧的眼睛亮了亮,隨即淚流滿面,卻是笑着輕輕道:“陛下……”這一句百轉千回,一如千年前的光景,師映川,或者說寧天諭,這時看着方梳碧,依稀想起千年前那個貼身服侍自己的溫柔沉默女官,半晌,才緩緩道:“朕記得當年與趙青主一戰之時,你應該還活着。”方梳碧含笑微微,只道:“陛下駕崩,奴婢豈可苟活?奴婢服侍陛下多年,一直心存愛慕,只是自知陛下心中再容不得旁人,所以只安分守己罷了,但陛下既已身死殉國,奴婢又豈能不追隨左右……”

男子沉默無言,這一刻,三世交匯穿梭,身如迷夢,再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卻見方梳碧笑得淚光盈盈,輕攏鬢髮,說道:“寧皇與映川都是偉岸男子,擎天之資,絕世之才,可是我卻還是最喜歡那個陪我看桃花的普普通通阿元呢……”她笑如春風,問着男子:“那麼阿元,我現在,只有一句話想要問你。”男子道:“你說。”方梳碧柔柔道:“你說,我是桃兒的時候好看,還是香雪海亦或是方梳碧的時候好看?”

師映川原本已料想了無數問題,比如對方會問自己是否愛過她,比如他是否查出當年究竟是誰害的她,諸如此類,但卻絕沒有想到對方問出來的竟只是這樣一句話,別的那麼多重要之事哪一個都不問,只問這一句,然而她既然問起,自然要答,當下定定看她,突然就笑了起來,道:“你要這樣問我,我卻是最愛你是香雪海時的模樣。”

方梳碧聽了這話,臉上笑意更盛,她輕輕念道:“香雪海……”一連唸了三遍,語氣如此輕柔,這時臉上卻已漸漸失了那紅潤之色,開始轉白,師映川見狀,知道這是不好,就將她嬌軀抱進懷裡,輕喚道:“香雪海……”這時方梳碧再也無法忍住,只覺得眼前朦朧一片,一滴淚水滾落而下,滴在男子的衣襟上,她低聲道:“阿元,我現在才知道,原來當自己真心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發現任何語言都是那樣的蒼白無力,永遠無法將真實的感覺表達出來……原本我還在想,我好喜歡你的,可是我卻只剩下這麼少的時間,怎麼夠呢?不過你現在這樣抱着我,我就發現了,原來有的時候,永遠和瞬間是一樣的……”

不知道爲什麼,師映川這時卻好象平靜下來,他將懷裡的方梳碧緩緩抱緊,道:“是我的錯,若我當初沒有一意孤行地要和你在一起,那麼你現在還會平靜地生活下去,你會和嵇狐顏成親,會有一羣可愛的兒女,他會對你很好,你的修行資質沒有被我改變,仍舊平庸無奇,永遠也沒有衝擊半步宗師的可能,也就不會落得這個地步……對不起。”

方梳碧嫣然一笑,道:“怎麼會?這一世還能遇見你,對我來說真的很快活,很開心,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她說着,嘴角帶笑,這一刻卻是顯得分外地美麗,即便是歲月荏苒,滄桑變幻,也再不能毀滅這份光輝,師映川平靜地看着懷中女子,他的妻,緩緩用力握住了那纖手,道:“當年我若是肯拋棄一切,帶你找一個地方隱居下來,那麼你也不會落得今天這個地步……香雪海,你會不會怪我?”

“……怎麼會?”方梳碧淡淡笑着,在這一刻,她的容顏開始憔悴灰敗,如同花開荼靡,以最快的速度凋謝,然而她臉上的平靜微笑卻令她擁有了在這一刻最絕世的風姿,最璀璨的光芒,無人能夠掩蓋,她努力深嗅着男子身上的氣息,彷彿想把屬於對方的味道記在心裡,她輕聲道:“我不怪你,也從未怨過你,一個明明有力量顛倒衆生的男人,怎肯爲了一個女子放棄一切?我知道的,你不屬於我,也不屬於任何人,只屬於對你的道、你的理想的追求……”

師映川聽了這話,不禁將對方抱得更緊,幾欲落淚,他喃喃道:“抱歉,香雪海,抱歉……”他反覆說着,既而低頭親吻女子光潔的額頭:“古往今來多少前輩先達,爲追求大道,攀登頂峰,無不如我這般……我是個自私的人,將自己看得比任何人任何事都更重要,爲了能夠讓自己永存於世間,再不受生老病死的束縛,我可以爲此捨棄一切……所以儘管當年可以爲你做很多事,但當需要我放棄一切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卻只會選擇自己,選擇在自己的路上繼續走下去。”頓一頓,聲音卻已是沙啞:“吾欲斷情乎?吾……不得已矣!”

方梳碧微笑:“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師映川清楚地感受到懷中女子體內生機的迅速流逝,他閉上眼,低聲說道:“我本以爲自己到如今已是心如鐵石,沒有什麼能夠動搖,但是現在,我的心卻很痛……這是爲什麼?”方梳碧只是笑着,她閉上雙眼,無數畫面卻在腦海中浮現,三世之中那過往的一切在這一刻都變得無比清晰,那些彼此之間發生過的小事,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本以爲都模糊了,沉澱在心底,可在這時卻都記了起來,也許是不肯忘,不敢忘,她輕輕握了一下男子的手,笑容裡看不到苦澀,只道:“我累了……阿元,若還有下一世的話,我還想遇見你,你說好不好?”

師映川無聲無息地微紅了眼眶,一種止不住的情緒如同滾燙的岩漿一般洶涌而出,然而又剎那間只覺得得一顆心明淨如琉璃,他緩緩撫摩着對方的秀髮,道:“好,可是我希望你以另一種身份與我相見,而不是再像如今這樣……香雪海,如果你還有來世,那麼,就做我的親人罷,那樣的話就只會受我庇護照顧,而永遠不會被我所傷……”方梳碧輕輕點頭,淚水卻滾滾而下,含笑用最後的一絲力氣道:“……好。”

話音未絕,師映川就感覺到懷裡的嬌軀突然一軟,就此生機盡散,過往所有的一切都灰飛煙滅,這一刻,儘管已是道心如鐵,心中卻還是感到一絲難以抑制的痛楚--幾多繁華落盡,到如今都成過眼煙雲,回首時,也無風雨也無情。

師映川靜靜不動,良久,他低頭深吻女子已經沒有溫度的櫻脣,低聲道:“……既然來到這個世上,那麼如果不能去最高的地方看一看最美的風景,自此擺脫一切束縛的話,我實在不甘心,就像連江樓那樣,我們都是同一種人,落子無悔……所以,香雪海,對不起。”

……

方梳碧死後,遺體被師映川帶回青元教,埋到一株桃樹下,當夜,師映川持笛吹奏一曲《桃花扇》,不眠不休,整整吹奏了一夜,也就此將這一段塵緣封存在了心中……數日後,師映川正在打坐,左優曇手裡拿着一支紙捲走進來,面有喜色,道:“剛剛接到劍子的飛鴿傳書,梵少君前幾日誕下一女,父女平安,爺眼下已是做了祖父了。”

說着,將紙卷展開,遞給師映川,師映川接過一看,紙上寫着女嬰的生辰八字,還有季平琰的幾句問候之語,並請師映川爲女嬰取名,然而在看清那生辰八字的一瞬,師映川卻是微微一震,一時間千萬種滋味都從心頭涌出,只因那時辰,分明就是方梳碧當日香消玉隕的一刻……

這時耳邊傳來左優曇的聲音:“……劍子說過,這個孩子要姓紀,是紀氏之女。是了,卻不知爺已經想好了名字不曾?”師映川面上似悲似喜,最後又歸於平靜--或許這一切只是巧合,也或許是真的……但最終,他只是頓了頓,就沉聲道:“……就叫紀桃,桃花的桃。”

左優曇聞言,有些意外,這名字實在太普通俗氣了些,師映川怎會給嫡長孫女取這樣的名字?但既然是對方決定,他自然也沒有什麼反對的意思,這時卻見師映川望向窗外,淡淡說道:“這孩子,乳名就叫香雪海罷。”

……

三日後,青元教一舉突襲北地聯盟,教主師映川親自出手,對戰坐鎮北地聯盟的大宗師,這一場戰役中,雖然北地聯盟早有準備,不至於被打得措手不及,甚至暴露了一直以來隱藏的底牌,那就是在此坐鎮的宗師強者,其實還有一名,但儘管如此,依然死傷慘重,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青元教教主師映川這個變數,因爲在此戰之中,師映川展現出了駭人聽聞的實力,以一人之力對敵兩位同級強者,致使一人重傷而逃,一人被斬於劍下,戰鬥波及之處,所有生物全部死絕,消息傳出,引起一片譁然,要知道這是在正面戰場上有確切事實可記載的大宗師之死,代表人間顛峰武力的絕代強者就此隕落,這是已經多少年都沒有過的事情了!

此戰之後,魔帝恐怖的實力再一次成爲所有人的熱議話題,衆說紛紜,有人猜測此人或許已達到了五氣朝元之境,成爲繼泰元帝之後的又一位大劫宗師,對此,大周方面並沒有作出任何迴應,只是局勢也隱隱就此開始劇烈變化,到了轉年三月,隨着大周與魏燕再次出兵,天下龍蛇並起,各方矛盾已徹底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雖然人人都知青元教野心,也知其纔是籠罩於世人頭頂的陰雲,最大的威脅,但出於人性之私,一些國家,世家,組織,門派等等,雖然看似尚有自保之力,然而出於自身利益的考慮,越發不可能對青元教一方主動採取措施,投入到莫測未知的戰爭泥潭,這是人的本性所決定,沒有對錯可言。

……

斷法宗,大光明峰。

“……你覺得,他果真已是五氣朝元之境?”一望無際的蓮海中,有人低聲問道,水面在日光下泛着清粼粼的波光,蓮葉田田,水中蓮花盛開,朵朵明麗如玉,紀妖師慵懶眯着的眼睛看着遠處突然飛起的水鳥,懷裡抱着一個粉妝玉琢的女嬰,正是紀桃,在他身旁,一個黃衫人影淡然靜立,無一絲破綻,似與天地融爲一體,令人不可直視,男子眉如飛劍,看上去只是二十五六光景,體魄完美,眼神波動之間似乎平淡無奇,卻又隱隱有着一股與那青年人相貌決不相符的深沉與厚重之意,聽到紀妖師的話,他淡淡道:“不會。若真已晉升五氣朝元之境,則他必會來斷法宗找我。”

紀妖師默然,而同一時刻,萬里之外的搖光城,正在打坐的師映川忽然睜開眼,那眼眸像是兩粒紅玉,不動時好似全無生命,寂寂若死,可一旦閃動之際,就是精光四射,勝過天上最璀璨的星辰,此時師映川眉頭微皺,對寧天諭道:“已經這麼久了,我卻遲遲不曾跨出那一步……”寧天諭道:“不要忘了,在《血嬰經》大成當日,也就是你剖腹產女那一天,你身心俱受重創,致使此法受損,再不能像預料當中的那樣最多在三年內晉升,但儘管如此,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晉升時間雖然被迫延長,但你終究還是摸到了那扇門,五氣朝元之境早晚是你囊中之物,現在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師映川以指輕揉眉心,淡淡道:“……雖說如此,到底還是令人有些惱火焦躁。”寧天諭語氣如常:“你是急着在晉升之後,去找連江樓?”師映川不置可否,卻道:“都說亂世出英雄,看來這話果真有些道理,這些年來,已陸續有宗師誕生,斷法宗諸峰峰主,已有人成就宗師之身,萬劍山的沈太滄與厲東皇二人,雙雙突破宗師之境,還有瑤池仙地陰怒蓮,山海大獄季青仙,弒仙山一位長老,武帝城一位長老,天涯海閣一位大長老,晉陵神殿一位大司殿……短短數年之間,真是百花競放,就連青元教在這數年間也招攬了幾名宗師投靠,若是放在從前的和平時期,哪裡會有這麼多人突破?看來戰爭果然是促使人進步的搖籃,只有在內外交迫之下,纔會讓人爆發出無窮的潛力。”

對此,寧天諭也表示贊同,說道:“千百年前天下大亂,各地爭鋒,幾十年間誕生和隕落的宗師豈是寥寥?只說當初死在我手上的宗師,就已不在少數,而如今這天下,纔是真正有了那時的幾分光景。”

兩人說着話,不多時,師映川起身走出大殿,他來到外面,走進早已等候着的乘輿內,一時出了青元教總部,走在長街上,一路而來,行人無不拜伏,師映川坐在輿內,透過紗幕並外面一層珠簾靜靜地看着這些百姓,這時心神微微恍惚之間,忽然不知道爲什麼,就想起了前世任青元時的那段人生,那時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與身邊大多數人並無不同,而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三十年時間,一直成長到現在這個地步,一切命運都在自己手中,追求那不朽之業,豈是當初的自己能夠想象?一時間再看周圍這些敬畏人羣,依稀就有些不知身在何處之感。

正值此時,卻聽一個清脆聲音道:“……長河見過國師!”師映川微一凝神,就見乘輿幾步外,一個模樣看起來大概十歲出頭的小公子正騎在一匹全身雪白,毫無雜色的駿馬上,這男孩作貴族公子打扮,不但生得眉清目秀,英氣勃勃,且通身上下自有一股迥異於普通貴族的氣派,卻是當今大周皇帝晏勾辰之子,早已被封爲太子的晏長河,這晏長河生來聰明伶俐,又是師映川經常會見到的,可以說是看着他長大,因此雖然武道天賦有限,將來最多止步於先天境界,不可能被師映川收爲徒弟,但平時師映川也是會偶爾在修行方面指點一二的,兩人之間算是有半師之誼,這時師映川隔着簾子看見男孩,便微皺了雙眉,沉聲道:“……誰準了你出宮的?私自走出宮門,回頭你父皇那裡,有你的排頭吃!”

晏長河聽了,忙翻身下馬,上前攀住乘輿一角,軟語道:“眼下是踏青時節,長河在宮裡悶了,只是出來走走……”師映川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身爲一國儲君,卻白龍魚服,一旦有事,豈是說笑的?雖說如今搖光城治安算是清明,不過到底是帝都,人口數百萬,整日裡南來北往之人不計其數,魚龍混雜,你身爲儲君,居於深宮大內,警戒森嚴,自然沒有半點閃失,然而到了外面,如此白龍魚服,萬一出了差池,豈非成了天下人的笑話!本座知你年少,孩童天然心性受不得拘囿,但你要記着,你既生於天家,有着億萬人求而不得的好處的同時,自然也要有許多不能順意之事,這就是其中之一。”

晏長河只得垂手聽着,但畢竟還是年少,就又小聲道:“長河不是白龍魚服的蠢人,雖然出來,但也帶了得力之人保護,就是準宗師來了,也叫他有來無回……”師映川輕哼一聲,以他如今境界,氣血磅礴,五感五識已達到了一個恐怖的層次,一時放開感應,立刻就對周圍的一切完全瞭如指掌,十數名或在明處或在暗處的高手以及這些人的自身情況在他心裡簡直就是纖毫畢現,這其實也在意料之中,畢竟身爲一國儲君,雖然還年少,但又豈是胡鬧不知事之輩,出行還需謹慎,哪能真的白龍魚服?當下就說着:“雖是如此,也是荒唐,若有宗師出手,又待如何?……上來,與本座同乘,待回宮之後,你父皇那裡自有懲處。”

晏長河一聽,小臉頓時一苦,而附近負責他安全的衆人卻是鬆了一口氣,要知道這是太子,一旦有個閃失,自己這些人並家人親族立刻就是萬劫不復,而現在既然到了國師身邊,那就是穩如泰山了,因此都把這吊了一路的心重新放回肚子裡,一時晏長河就被送上乘輿,他揭開珠簾進去,只見一重薄薄的明黃簾幕之後,有一道高大身影正斜倚在錦座之上,單手支頤,姿態慵懶從容,晏長河揭了薄幕走入,道:“國師……”

師映川看他一眼,道:“坐罷。”晏長河不敢怠慢,他敬畏師映川猶勝敬畏其父晏勾辰,當下就上前在腳踏上坐了,師映川低頭看着他,說着:“你身爲太子,一言一行都要謹慎,否則連自己的行爲都約束不住,日後又如何掌控偌大一個國家?”

晏長河喏喏道:“長河記住了。”一時間卻見男子雪白的容顏好似最爲完美的雕琢,無一絲一毫的瑕疵,肌膚如同純白寒玉一樣泛着瑩瑩光澤,尤其那一對鮮紅鳳眼,如同夜空中的星辰一樣璀璨,又彷彿深不見底的血色湖水,波光粼粼,給人一種奇異的美感與邪異之感,神采迫人,對任何人都具有一股神秘的誘惑力,烏黑如緞的長髮向後梳着,隨意散在身後,身上一件純黑華衣,乍看上去並不出奇,細看上去卻發現這衣上以精湛繡法繡出暗花朵朵,袖口之處以繁複的銀絲花紋點綴,這樣薄薄清涼的衣裳,將男子挺拔的身材襯托得猶爲賞心悅目,他坐在那裡,無論是任何人看到了他,就會瞬間不由自主地忽略了四周其他的一切,彷彿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的身影,這般形貌氣度,只看—眼就足以令人畢生不忘,魂牽夢縈。

晏長河如今雖還年紀不大,然而但凡貴族之家的孩子,哪個不是早熟,更何況天家,晏長河自然早就知道男子與自己父親之間的事情,因此對於面前這個高貴強大的男人,他是懷有着一種非常複雜的感情的,尤其當想到父親曾經私下裡對自己說過的那番話,更是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感覺,那時父親背對着還年幼的自己,低聲道:“長河,你是朕的兒子,日後是大周的主人,如今大周與青元教已是密不可分,相輔相成,普通人不過匆匆數十年時光,朕與你,乃至將來的皇帝,也無非就是這個光景,但國師不同,若無意外,他至少能夠在這世間停留數百年,助我晏氏永世鎮守大周,所以等朕長出第一根白髮的時候,你就去侍奉枕蓆罷,等你也已經不再年輕之際,就讓你的太子、帝國未來的主人代替,以此類推,你可明白?”

這樣一走神,不禁就心生異樣之感,再看男子,那模樣是見過無數次的,但仍還是有隱隱的窒息感覺,不是因爲面對強者的壓力,而是被純粹的美所震懾,他雖年紀不大,但生在帝王之家,閨幃之事自然有宮中專人講解教導過,一時想到自己日後要以男子之身曲意逢迎,似婦人伺候夫婿一般服侍對方,父子委身於同一人,心中羞恥忐忑之餘,卻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這時卻聽一個醇朗聲音道:“……你這是在發什麼呆?”

晏長河一激靈,卻見師映川正看着自己,那雙因爲太過美麗而原本會略顯一絲陰柔的鳳眸,在呈現出詭譎的豔紅之色後,整個人不但沒有絲毫陰柔之態,反而平添了幾許大氣磅礴的意味,晏長河心下一顫,忙定一定神,囁嚅道:“剛纔突然想到了一些事……”

師映川自然不會在意一個孩子在想什麼,聽了這話,便不再問,晏長河見他沒理會,亂糟糟攪纏成一片的心思這才稍稍放下,但又思及之前的那些回憶,一時間四肢卻有些軟綿綿地使不上力,臉上也有些發熱,過了一會兒,才穩了下來,問道:“國師,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師映川淡淡道:“去寺裡。”

原來今日師映川是要給自己當年夭折的女兒上香祈福,他幾乎年年都會如此,所以晏長河聽了,也並不意外,當下到了寺裡,一番流程下來,晏長河站在一旁,見師映川一身黑衣跪在蒲團上,閉目默默祈願,不由得就想到對方卻是侍人之身,是能夠生育子女的,然而這樣強大的男人,又有誰能令其懷胎生育?一念及此,就忍不住去想那個名爲連江樓的男子,那個曾經囚禁師映川並與其成親生女的男子,究竟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正微微出神間,卻見師映川已經從蒲團上起身,道:“……好了,回去罷。”晏長河見他眼中一派純淨,半點雜質也沒有,真真是清如秋水,與那還心性懵懂的嬰孩差不多,根本不應該是一個成年人該有的眼神,一時間就忍不住問道:“國師,太傅教我讀書時曾經說過,眼是心之門,從眼睛可以看出一個人的過往經歷,甚至心思,就算是掩飾得再好,也難真正不留絲毫痕跡,只有還沒有受到世間外物影響的小孩子纔會眼神純粹,可是爲什麼我看國師卻也是這樣?難道只是因爲修爲深湛麼?”師映川聽了,腳步不停,仍舊向外走去,卻一面微挑了長眉,只淡淡道:“……本座道心澄明,一意只爲追求大道,除此之外,餘者全不放在心上,道心純粹,自然也就如此。”晏長河怔怔聽着,不知道怎麼,就再沒有了剛纔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默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一面跟在男子身旁,一面失落地道:“國師,長河爲什麼沒有像國師一樣卓越的武道天賦?父皇說我在很小的時候就讓國師檢查過根骨了,未來成就最多止步於先天,除非出現奇蹟,否則無法再前進一步……”

師映川聽着這話,便微微一哂,道:“你小小年紀,煩惱這種無用之事做什麼?你是日後要做皇帝的人,是一國之君,對一個帝王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如何治國與用人,一聲令下,自有萬千高手效命,莫非還要你親自與人搏殺不成!”

“……可是,這些都是外物,哪裡真的能夠倚靠!”晏長河忽然擡頭大聲說道,他看着高大的男子,認真說着:“當年大週一代權相趙安然,縱橫朝堂三十載,風光無限,權柄無兩,可是後來觸怒高宗皇帝,一旨貶謫,後來又下入獄中,一月後便鬱郁病死,死後不久,高宗下旨抄家,親族或流放或破落,堂堂一國宰相,最後只落得這樣的下場,再如何風光,也不過是身如浮萍,身不由己,隨時可能傾覆,再者,國師殺過的一國之君莫非還少嗎,身爲天子,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一旦出現大變,就被人像牛羊一樣宰殺!若是他們自己是一位宗師,情況自然就大不相同,任憑外界有什麼變故,自己一身力量卻是始終不變的,任何時候都可以不被別人左右,至少有選擇的餘地……國師,若是能夠讓我擁有可以衝擊大宗師之境的卓絕天資,那我寧可不要這太子之位,不做這大周的主人,讓我放棄什麼都行!”

師映川看了一眼晏長河激動中透着落寞不甘的表情,眼中原本的淡漠之意就轉變成了些許惋惜,心知以此子的聰慧與對武道之路的熱忱,若是天資足夠的話,怕是真的能有一番成就的,只可惜這孩子的習武資質對於一般人來說雖然算是非常不錯了,但在真正的武道強者眼裡,這樣的根骨卻是算不得什麼,然而天下之大,最終有潛力成就大宗師境界的那種人,又能有多少呢,無非寥寥罷了,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思及至此,突然卻是想起連江樓來,此刻面前男孩的眼神,與連江樓竟是有一二分相象,那人曾經淡然說出‘凡阻我道者,皆可殺之’的話,現在想來,仍是字字傷人!師映川默然,這時兩人已上了乘輿,師映川忽然道:“武道之路艱難漫長,自從踏上這條路的那一刻起,就註定未來將會坎坷無比……你與本座認識的一個人很像,都是那種可以爲了成道而不顧一切的人,只是你的資質註定了你並沒有爲此不顧一切的機會,這樣想來,或許卻是一種幸運……”

說到這裡,一時間師映川卻有些出神,晏長河雖對他這番話有些摸不着頭腦,但是見到男子神情異樣,迥異於往常,於是便也不敢多問,兩人坐在乘輿內,向皇宮而去。

到了宮中,師映川便命人將晏長河送回淑妃那裡,晏長河的母親,原來的德妃宋氏,於多年前因故觸怒皇帝而被降爲嬪,移局安仁宮,幼小的晏長河交由淑妃撫養,德嬪於三年前病逝,晏長河對生母印象不深,淑妃又待他極好,因此這些年來母子二人感情日深,十分親近,眼下淑妃見晏長河由師映川身邊的人送回來,心中疑惑,待那人走後,便問起原由,晏長河道:“今日看天氣好得很,孩兒便出宮走走,哪知遇見了國師,所以就跟在國師身邊了,還被訓了一頓,這事一會兒被父皇知道,定是要罰我的。”

淑妃一聽,不禁埋怨道:“好好的,怎麼自己跑出宮去了?陛下罰你一頓也是應該。”說歸說,還是命人取了晏長河愛吃的點心,又叫宮女鋪牀薰香,讓晏長河休息,晏長河胡亂吃了幾塊點心,上榻睡下,不多時,卻又醒了,只覺得神思微亂,哪裡睡得着?他下了牀,取過外衣穿上,就出了門,他也不知自己是想去哪裡,信步走了,卻是到了皇帝日常辦公休息用的暖閣,這時是初春,天氣還並不算暖,暖閣周圍寂寂無聲,但見樹上桃花紛落,如同一場粉紅的細雨,陽春玉林,夾雜着偶爾的雀鳥啁啾之聲,此情此景,可謂美不勝收。

晏長河乃是太子,又素來受君父寵愛,一向往來不拘,甚至經常不必通報,這時進了內中一扇門外,兩名宮娥侍立左右,晏長河欲待進去,其中那年長些的宮娥卻是屈膝一福,小聲道:“……陛下此時不見任何人,還請殿下在外等候。”晏長河有些意外,輕輕蹙眉道:“父皇在忙?還是心情不好?莫非連孤也不見麼。”宮娥俏臉微紅,卻是低頭不語,晏長河見狀,心下微奇,於是就凝神去聽內中動靜,他如今也已有了一定的修爲,卻聽見裡面隱隱有古怪之聲,似乎是有人在沐浴,只不過浴室明明就在不遠,又怎會有人在這裡洗澡?晏長河聽了一耳朵,突然就有些明白過來,頓時又是窘迫又是尷尬,一時間竟有些進退不得,正在這時,裡面忽然就聽一個聲音道:“……是長河?進來罷。”

這聲音清厚醇朗,分明是師映川的聲音,晏長河猶豫了一下,這才推門而入,進到裡面時,只見晏勾辰衣袍齊整,正由太監爲其束髮,臉上表情淡淡,卻掩不住眉心之間一抹淺淺的疲倦與紅暈,與此同時,水氣熱霧嫋嫋的屏風後,有人走出來,穿着雪白的貼身衣裳,等在一旁的幾名太監忙將備好的青衣爲其披上,轉眼間就整理得妥妥當當,那人鳳目似睜非睜,眼尾驕然揚起,絕色殊麗,又有雍容之儀,尤其那等饜足中透着慵懶的姿態,令人止不住地心頭微蕩,晏長河不敢多看,只垂手站着,晏勾辰扶一扶頭上剛束好的紫金冠,道:“……方纔國師與朕說了,你今日未經朕允許,便私自出宮,眼下過來這裡,是來向朕領罰的麼?”

晏長河忙道:“父皇不要生氣,兒臣以後不敢了。”晏勾辰去炕上坐着,拿起桌上已經看了一半的公文淡淡道:“一會兒自己去宗人府領二十竹板子,長長記性。”晏長河乃是儲君,自然不能真傷着了,這二十竹板下去,無非是讓他痛上一兩日,皮肉都是無礙的,晏長河聽了,輕輕一吐舌頭,道:“兒臣知道了,待會兒就去領罰。”

說着,乖巧地上前從太監手裡拿過熱茶,給晏勾辰倒上,笑吟吟地道:“兒臣只是在宮裡待着氣悶,所以纔出宮透透氣,父皇別惱了。”晏勾辰看着兒子清秀的面孔,臉上的表情鬆了些,道:“不是不許你出宮,只是如今世道險亂,你是大周儲君,萬一有所閃失,豈是小事?”晏長河老老實實地聽着,只道:“再不敢了。”晏勾辰見他也還順從乖巧,便又訓了幾句,就讓他回去,待晏長河走後,晏勾辰坐在炕上,忽然微微一笑,語調平和地對師映川道:“長河這孩子,生得倒是越來越好了。”

但凡立國已久國家的皇室子弟,大多都是容貌不錯,沒有幾個粗陋的,畢竟一代代繁衍下去,爲皇室生育子嗣的都是些美貌女子,後代的形貌自然越發出衆,晏勾辰本人已是儒雅俊美,晏長河的生母更是少見的美女,因此這晏長河雖然年紀還不大,卻已是明珠美玉一般的小小少年郎了,一時師映川聽了這話,就道:“他生得頗有幾分像你。”晏勾辰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的微笑,這使得他看上去顯得十分溫和,這時注視着面前的男子,就伸手握住了對方的手,道:“再有幾年,就讓他去服侍你,若你喜歡的話,今夜便送去你那裡。”

師映川聞言一頓,就微凝了眉心道:“你不要想太多,他不過是個孩子,我怎會有那等心思。”晏勾辰卻道:“我其實倒希望自己是侍人之身,爲你生育幾個孩子,日後挑選其中最優秀的來繼承大統……”師映川輕捏着自己的額頭,淡淡說着:“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不要多想了。”他忽然閉目,掩住眸中一閃即逝的倦色:“若我的靈犀能活下來,便是嫁與長河這孩子,又有何妨……”話音未絕,突然雙目猛地一張,人已緩緩站了起來,晏勾辰見狀,知道有事,便道:“怎麼了?”師映川吐出一口氣,沉聲道:“有故人來訪……”忽然身形一閃,就此消失不見。

此時距離皇宮頗遠的一間長亭內,有人正負手靜立,似在等人,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青色身影忽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此處,卓然傲立於天地之間,全身上下散發着邪異莫名的懾人氣勢,彷彿亙古就在站在這裡一般,高直挺拔的鼻粱上方嵌着一對充滿冷峻魅力的眼睛,神采飛揚之間透着隱隱的妖異,氣勢雄渾,威勢逼人,如同一頭洪荒兇獸盤踞於此,使人無法不產生出沉重的壓抑感,亭中人似有所覺,就此轉過身來,一張極清秀的蜜色面孔上有着兩隻澄澈的眼睛,卻是萬劍山掌律大司座千醉雪。

來人自然是師映川,他紅色的雙眸中閃爍着清澈如水的光澤,如同未經世事的嬰兒的眼睛,而不是早已飽經風霜,看慣了世間美好與醜惡的成年人,他靜了靜,與千醉雪對視着,稍頃,才淡淡道:“你我數年不見,今日卻以劍意引本座出來相見,不知所爲何事?”千醉雪看着這個似乎對一切都漠然冷淡的男人,幾年不見,他能夠感覺到對方越發強大,也越發冰冷,與當年的那個秀麗風趣的少年再也不同,然而卻與心中那人的影子隱隱重疊起來,宛如回到從前,一時間千醉雪心中百轉千回,此刻一朝重逢,再沒有別的話想說,只一瞬不瞬地望着對方,片刻,纔開口道:“……這次我來,只是爲見你一面,等回到萬劍山,我便開始結廬而居,締造自己的劍冢,準備坐死關。”

師映川聞言,眼神不由得微微一動,他從前與萬劍山關係密切,當然清楚這究竟意味着什麼,這意味着對方除非突破,否則在正常情況下,就基本不會再出關了,或許幾年,或許十年,或許數十年,也或許是永遠……師映川突然笑了起來,道:“那麼,今日就此一別,將來再見面時,卻不知又是什麼年月了……不過也好,這紅塵三千紛紛擾擾,執念不止,紛爭不斷,你就此能夠得了清淨,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千醉雪只是靜靜看着男子,就此回憶久遠年代之前的那個人,只是時光的長河到底不能回溯,他終不能再見到當初那個記憶中的人了……那時他看着君王與那人兩情繾綣,看着君王爲那蓮花般的男子癡迷,他不是沒有提醒過對方要有所警惕,但得到的只是君王的慍怒,再後來,他的君王爲此送了命,傾了國,他日夜兼程趕回皇都,卻連最後一面也不曾見到。

思及至此,就是淡淡一笑,萬般話語,千種滋味,都在這一笑中了,千醉雪走向師映川,在距離對方兩步外的位置站住,道:“我還有一句話,要對你說。”師映川不置可否,千醉雪忽然深深看了他一眼,沉聲道:“……無論如何,永遠不要對趙青主心慈手軟,一有機會就殺了他,以絕後患。”說罷,突然就縱身後掠,轉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

月色如水。

師映川走在長長的青石路間,周圍花木寂寂,樓臺玉閣無數,月光下,景色十分清幽動人,師映川迎着淡淡夜風,只覺前路坦蕩,再無物可以將自己束縛,身心前所未有地暢快與強大,真真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他心中恍恍然地歡喜,不知何時已來到一間竹屋前,進了屋內,只見一個穿青色長袍的男子正憑窗遠眺,周圍一片靜謐,師映川只覺得又是陌生,又是熟悉,一時間不由得放輕腳步,就走上前,那人就轉過身來,容貌不必多說,是極好的,而最吸引人的,卻是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深邃無比,又清澈難言,委實不能用言語來形容,好似夜色方褪、晨光將至的那一刻被就此定格在這一雙鳳眸中,顛倒衆生。

師映川心中微微迷茫,但很快又是一驚,這人的模樣,眉目非常熟悉,怎的卻好象是趙青主與連江樓的結合?似是模糊不清,又似是陌生與熟悉交織,然而不知怎的,冥冥中卻是生不出應有的憤恨怨毒之意,如同面對一個故友,幾分熟悉中,又是惆悵點點,只是此刻,一切卻都是寧靜,師映川怔怔看着對方,一種難以描述的情感流淌出來,他站了許久,忽然卻是上前拉住男子的手,走出屋子,男子不置可否,只由着他,兩人就在月下緩步徐行,師映川側首看着男子,此人彷彿周身籠罩於月華之中,是冰雪爲姿,冷月爲魂,那等意境,不是任何瑰麗的辭藻可以拿來形容,但此刻終究不能延續到地久天長,周圍一片寂靜間,師映川忽然就說着:“你,究竟是何人?趙青主?談淨衣?還是……連江樓?”

男子淡淡道:“這很重要?”卻停下腳步,凝神來看師映川,下一刻,師映川只覺面前一暗,竟是嘴脣被一個冰涼的東西吻上,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許多東西都在一剎那自心中噴薄而出,卻生生地令他感到一股難以描述的迷惘之意,下意識地就抓住了男子的手,道:“江樓……”

就在這時,卻忽然整個人一陣眩暈,師映川猛地一驚,等再穩住神時,才發覺自己正躺在牀上,凝神看去,卻是周遭人影渺茫,靜得一片死寂,外面細雨在淅瀝下着,晦黑一片,分明剛纔的一切都只是午夜夢迴而已,舉目四顧,只有清宵冷夜,一盞琉璃燈在牀前幽幽燃着,卻不知萬里之外的一間殿中,有人亦是同時驚醒過來,有那麼一剎那,男子英俊的面孔上閃過一絲茫然,看了一下四周,似是本能地在尋找什麼,然而環顧左右,一片蕭索寂靜。

男子默了一時,不知過了多久,才慢慢閉上雙眼,但就算如此,夢中情景依然歷歷在目,那人脣上的柔軟觸感也還清晰殘留,終究心頭還是浮現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而這時師映川還在微微發呆,仍覺得腦子裡隱約暈眩着,他突然用力捶了一下額頭,又重新躺倒,閉目養神,窗外細雨緩慢飄灑,空氣中彷彿有些溼冷之意,細細的雨絲打在窗櫺上,發出‘沙沙’的微聲,如同蠶吃桑葉,師映川躺在牀上靜了一會兒,正欲睡去,忽聽得外面廊下有腳步聲響起,迅速靠近這裡,師映川微蹙了眉,就開口道:“……外面是誰?”

話一出,雜亂的腳步聲就息了,片刻,有人在門外道:“稟教主,溫川大捷!剛剛有教中弟子自溫川回來,陰離門門主並七名長老身亡,凡頑抗者,無一逃出,現今宋長老在留下部分人手清點陰離門產業之後,已帶人馳援帝國大軍,直取姜國大都!”

四十七驚夢無痕十搖光城225 二百二十五最好的時代128 一百二十八碰面136 一百三十六不公平124 一百二十四出遊六十七六指296 二百九十五故地重遊十一皇子二十連江樓134 一百三十四不是冤家不聚頭356 三百五十六玉碎第325章 三百二十五、我可以爲他做到這個地步220 二百二十人生若只如初見131 一百三十一誰是博弈的那隻手252 二百五十二他比煙花寂寞348 三百四十八脫困七十八無奈196 一百九十六不在一個世界164 一百六十四庇護十三桃花谷109 一百零九誤認280 二百七十九不可預測的將來110 一百一欠下的債298 二百九十八猶記多情175 一百七十五師父的邏輯181 一百八十一入魔229 二百二十九北斗七劍六十八強權第341章 三百四十一誰是最狠毒的人二十連江樓十九燕家104 一百零四還不晚八十攔路者死333 三百三十三故來相決絕三十八再遇162 一百六十二冬日紀事191 一百九十一變化125 一百二十五平凡的幸福285 二百八十四籠中鳥第340章 三百四飛蛾撲火第324章 三百二十四、喪鐘爲誰而鳴212 二百一十二誰是獵物第323章 三百二十三、沉淪191 一百九十一變化175 一百七十五師父的邏輯第320章 三百二、塵封舊事暗通款曲216 二百一十六潛修八十攔路者死八十七悲喜總無淚也是人間白髮劍膽成灰212 二百一十二誰是獵物129 一百二十九心思138 一百三十八巨大的誘惑137 一百三十七所謂無情257 二百五十七大典282 二百八十一恨不得食其肉三十四謀寶353 三百五十三向來情深奈何緣淺162 一百六十二冬日紀事139 一百三十九手足207 二百零七無關情愛158 一百五十八隱秘298 二百九十七離間四十宴中291 二百九此恨不關風與月189 一百八十九久遠的記憶九下山145 一百四十五餘波258 二百五十八如何消得此情去116 一百一十六劍宗第312章 三百一十二、造勢野心騙局194 一百九十四煙花易冷178 一百七十八走火282 二百八十一恨不得食其肉139 一百三十九手足281 二百八無人不可利用無人值得相信302 三百零二原罪286 二百八十五你我之間的較量纔剛剛開始五十八誓言的期限是'永遠'那麼久204 二百零四命運的相見第330章 三百三、代價六十告訴我什麼是情愛208 二百零八被捅破的窗戶紙第309章 三百零九魔心無悔總負多情294 二百九十三至愛至毒第318章 三百一十八、陰雲驚變146 一百四十六天人209 二百零九傳言269 二百六十八血腥之路黑暗王座之始239 二百三十九這僅僅只是開始155 一百五十五漂流136 一百三十六不公平三十三海上十三桃花谷351 三百五十一黯然銷魂者126 一百二十六思想上的衝突四十一那一場風花雪月二十一寂寥橫笛怨江樓189 一百八十九久遠的記憶183 一百八十三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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