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冒着熱氣，肉條鮮嫩可口、鹽鹹入味，再輔以美酒、山景，逍遙自在勝過神仙。
柳夢炎躺在青石之上，灌了口酒，醉眼迷濛。
他一身白衣，身形修長、模樣俊美，山風襲來之際長髮飛揚，雖是男子卻如畫中美人。
難怪能引得諸位天之嬌女爭風吃醋，賣相、風度如此不凡，是男人都難免有些豔羨。
“溫山京於我有知遇之恩。”
放下酒罈，柳夢炎輕嘆：
“相交十年，他從未求過我什麼，此番開口，就算是生命之險我也要去，必去不可。”
“是嗎？”周乙盤坐不遠，手撕肉條慢慢咀嚼，相較於對方的飄逸，他粗魯似野人：
“於你有知遇之恩的，是二小姐。”
當年林家二小姐林雲琉自流民中招攬有潛力的年輕人，兩人也是那時候先後加入的林家。
他們能有今日，二小姐的一時興起，至關重要。
“是。”
對此，柳夢炎並不否認，繼續道：
“但初入林家，我一無背景、二無修爲，懵懂之際全靠溫少幫主照拂，就連修行所需指點、丹藥都是供給不斷。”
“每年時令年節，更是從未斷過厚禮。”
“這些年，我欠他太多！”
多的還都還不完。
“你有沒有想過。”周乙開口：
“他之所以從一開始就對你如此厚待，且無所求，就是爲了等今天，讓你沒有辦法拒絕。”
“……”柳夢炎側首，朝着他輕輕搖頭：
“難怪周兄給人的感覺如此冷漠，身邊從無親近之人，他人示好怕是也會當做心機。”
“呵！”
周乙垂首，挑了挑面前篝火，聲音淡漠：
“難道不是？”
“至少你我不是。”柳夢炎笑道：
“對吧？”
“如柳兄一般的人，畢竟太少。”周乙面色不變：
“所以周某的朋友，纔會這麼少。”
“真是榮幸！”柳夢炎舉起酒罈，再次往嘴裡灌了一口，眼中的醉意也越發的明顯：
“你說的我也想過，但年幼時哪懂這些，旁人熱情款待只會心懷感激，欠的也就越來越多。”
“心機也罷，真誠也好，事到如今都已經沒得選。”
他是聰明人，豈會看不出這點，只不過世上的事就是如此，即使知道也不得不去做。
且成年人的示好，哪有那麼純粹？
“噼啪……”
木材在火堆裡發出清脆爆響，火焰躍動，映襯出周乙一如既往冷漠的表情。
良久。
他方慢聲開口：
“要對付的是誰？”
“你應該猜得到。”柳夢炎直起身，面色凝重：
“青竹幫副幫主楊慎思！”
這等事定然不適合說給外人聽，畢竟事不密則難成，但他絲毫未做遲疑就說了出來。
也說明他很信任周乙。
至少。
隨着年齡的增加、見識過太多險惡人心，面對溫山京他尚心有芥蒂，唯在這裡沒有。
“是他。”周乙點了點頭：
“這幾年青竹幫在楊慎思的帶領下可是風頭正盛，就連巨鯨幫都已被其吞掉，此人的手段可謂了得。”
“確實了得。”柳夢炎開口：
“可惜，他只是副幫主，卻做了幫主應該做的事，現如今青竹幫皆知楊慎思誰人記得溫老幫主？”
“所以……”周乙道：
“溫山京想除掉楊慎思，繼承幫主之位？”
“不！”柳夢炎眼眉一垂：
“他想報殺父之仇！”
“嗯？”
周乙一愣，遲疑道：
“我記得，溫老幫主好像還沒死？”
“死了。”柳夢炎聳肩：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被楊慎思所害，所謂的重傷養病，不過是演給外人看的戲而已。”
“還有這等事？”周乙搖頭：
“青竹幫終究是林家輔佐的產業，溫老幫主更是林前輩家僕，他被楊慎思所殺林家豈會不管？”
“沒有證據。”柳夢炎道：
“只憑溫少幫主的話，不至於讓楊慎思受死。”
“而且，這麼多年青竹幫從未短缺給林家的上供，甚至年年都有增加，在不少林家人心裡，青竹幫已然姓楊而不姓溫，真要鬧到林家誰輸誰贏還是兩說。”
“明白了。”周乙點頭：
“所以溫山京朝楊慎思出手，林家的人就算知道也不會管，畢竟不論誰贏都少不了林家的東西。”
“打的好算盤啊！”
“可惜……”
他看向柳夢炎，道：
“馬上就要到你大喜的日子了，大小姐會讓你冒險？”
若是林雲琉知道此事，定然不會同意，或者是被逼無奈與溫山京聯手，除掉楊慎思。
也許。
這本就是溫山京的計劃。
把柳夢炎綁上自己的戰車，就相當於拉上了林雲琉，有了林雲琉，林家豈能置身事外？
“我不會告訴她的。”
柳夢炎面色陰沉：
“此事，會在成親前解決。”
周乙輕輕搖頭。
自己這位朋友，還是太過天真，有些事不是你想就是如此的。
*
*
*
鬼衚衕。
崑山城屠城不久，此地就開始恢復生機。
也許正是因爲這裡的人見不得光，所以更加適應屠城時的混亂，且總是有人需要交易。
周乙身披斗篷，掀開黑色布簾行入一家售賣書籍的鋪子，隨手翻了翻，方看向店家：
“我要的東西還是沒有？”
“客官。”
店家顯然識得這位店中常客，聞言回道：
“有是有，但您總說是假的。”
“假的，我也未曾虧過你。”周乙悶聲開口：
“有新的？”
“嗯。”店家從櫃檯下拿出一本書冊，一臉隨意遞了過來，同時搖頭道：
“客官，你說的那東西真的存在？”
“仙人之說也許只是謠傳，在下做了三十年書肆生意，神神怪怪的事聽多了，見卻是一件都沒見過。”
“我也沒有。”周乙接過書冊，隨手翻開：
“但萬一有哪，仙人傳說就算沒有也可以當趣事來看，總比你這裡的詩書經典來的有趣。”
“說的也是。”
店家點頭，想了想，方道：
“前段時間倒是有人來售賣過一本名叫《千靈冊》的書，不過張口就要一百兩銀子。”
“我看他是想銀子想瘋了！”
“千靈冊？”黑袍下，周乙雙眼一縮，古井無波的聲音都帶出些許不易察覺的漣漪：
“那人可曾再次來過？”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當年恆寶居朝他出手，就是因爲從千靈冊中認出了那片死靈菇。
就不知，是不是同一本書？
這等書名很少見，所以可能性很大！
當年黃蟻軍屠城自己，周乙也曾在城中找過此書，乃至去了恆寶居，卻沒能尋到線索。
不曾想今日再次聽到這個名字。
“沒有。”店家搖頭。
“那人是誰？”周甲再次開口。
“嘿嘿……”店家眼眉一挑：
“客官也是鬼衚衕的常客了，豈會不知道在這裡打聽他人的跟腳乃是大忌，我怎知那人是誰？”
“是嗎？”
周乙轉過身，取下腰間錢袋慢慢放在桌上：
“說出那人是誰，這些就都是你的。”
“嘩啦啦……”
錢袋裡散碎銀兩碰撞，發出清脆、誘人的聲音，也讓店家咽喉滾動，下意識抿了抿嘴。
他擡頭看來，面泛遲疑》
“客官……，是說笑的吧？”
“也許。”
周乙開口：
“你可以試一試，試對了就可以入手幾年忙碌方能得到的銀錢，試錯了似乎也沒什麼損失。”
“這……”店家眼神閃動，猛然伸手握住錢袋：
“我說。”
“誰？”
“碼頭劉！”
“嗯？”
這是個很陌生的名字。
“巨鯨幫在碼頭安排的頭目，是位煉體武者，手段了得，現如今已經歸順了青竹幫，至於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原來如此。”周乙瞭然，探手抓住錢袋。
以他的力氣，店家自然不可能抵抗，即使死命抓住錢袋，依舊眼睜睜看着東西被奪。
眼中滿是不甘與憤怒。
“可惜。”
周乙輕輕搖頭，取出一塊碎銀子拋了過去：
“我這段時間手頭比較緊，囊中羞澀，只能抱歉了，這點銀子就當辛苦費。”
店家一臉無奈，接過銀子放在嘴裡搖了搖，目送周乙離去，也只能在背後小聲嘀咕幾句。
碼頭劉自然是姓劉，因排行老三，所以常被人稱之爲劉老三，此前跟着巨鯨幫分水堂堂主孟修廝混。
現如今。
則盡數轉投青竹幫門下。
家住城南胡同，與孟家大宅相鄰。
轉了幾圈，周乙就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
“唰！”
一道人影高高躍起，穿梭在密林之中，不時停下腳步朝後看上幾眼，確認無人跟蹤後方再次前行。
不久之後。
人影在幾株大樹合圍的空地落下，看向場中那孤零零的身影，眼神複雜。
“姐。”
柳霄聲音艱澀：
“你找我。”
“嗯。”
揹負長劍的柳欣然緩緩轉首，面上薄紗被山風掀起，露出面上那一道道如蜈蚣攀爬痕跡的傷疤。
她目視柳霄，眼神柔和：
“你來了。”
“嗯。”
看着自家親姐姐，柳霄的表情卻有些複雜，有親切、有感激，也有一些畏懼與疏遠。
“姐，你找我有事？”
“你怕什麼？”柳欣然面色一沉：
“來見自己姐姐，也那麼見不得光嗎？”
“姐！”柳霄輕嘆：
“你別忘了，你現在可是紅蓮教的人，如果被人知道我還在與你聯繫，林家不會放過我，蓉兒也不會原諒我。”
“體諒一下。”
“蓉兒。”柳欣然冷哼：
“真是我的好弟妹！”
“姐。”柳霄抿嘴，道：
“我與蓉兒成了婚，以後夫妻一體，而且我們已經有了孩子，我希望你能真心祝福。”
“就像我們，即使你加入了紅蓮教，我們也希望你的日子過得幸福。”
“幸福？”柳欣然美眸圓睜，面泛猙獰，嬌軀更是輕顫，嘶聲吼道：
“十年了，足足十年了，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當日父母慘死在面前的場景！”
“他們滿臉鮮血，眼中滿是絕望，你知不知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你讓我幸福？”
“父母之仇未報，我怎麼能幸福？”
“我……怎麼敢幸福！”
柳霄默然。
良久。
方慢聲開口：
“姐，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永遠不可能回去，有些事你不必太……想來爹孃也不忍心看着你如此。”
他話到一半，微微一變。
“哼。”
柳欣然輕哼：
“我知道仇人是誰了。”
“誰？”
柳霄猛然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