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泡在燈油中的燈芯輕輕搖曳，並燃起混黃的光暈，爲這漆黑的暗室帶來一抹亮色。
一個魁梧壯碩的大漢，正自藉着燈光，伏案苦讀。
桌子上。
已然摞起了厚厚書冊，從紙張的破舊程度看，顯然並非粗略翻看，而是用心的精讀。
能有此心，其他方面不說，耐心定然是足夠的。
“仙人！”
放下手中的書冊，周乙擡起頭來，面帶沉思：
“相較於地球古時候，這裡有關仙人的傳聞要多上不少，遇仙之事更是屢屢記於史冊。”
“雖然有此界習武普遍的原因，但多的不合情理。”
地球也有仙人傳聞，且同樣光明正大記載於‘史記’，但所有人都清楚其中的真假。
這裡則不同。
仙人傳聞極其詳述。
尤其是改朝換代之際，‘仙人’更是頻繁出沒，就如武周伐紂各顯神通，上演封神。
甚至還有凡人逆殺‘仙人’的典故。
“先天。”
周乙輕釦桌案：
“先天宗師，似乎對所謂的仙人有一定了解，如此說來，林家應該有關於仙人的記載。”
不過。
就算有，這等事也非他現在能夠看到的，多想無益。
“嗤嗤……”
鐵鍋冒起熱氣，一股濃郁肉香撲鼻而來，周乙眉頭一皺，轉身一掌擊出，把熱氣震散。
同時拿起鐵鍋用厚布蓋上。
暗室不大，熱氣、肉香難免會通過氣孔排出去，屆時被人發現，肯定猜到下面有問題。
好在他都是在夜裡生火造反，白天多吃熟食、歇息，只要小心些倒也不必太過擔心。
有米、有肉、有油、有水，吃喝不愁。
有書，
可陶冶情操、增長見聞。
安靜，不受打擾。
亦可專心修煉，增進修爲、實力。
對於周乙來說，地底暗室雖然空間狹小、逼仄，但短時間內倒也可做一個閉關之地。
清淨悠閒、與世無爭。
而外界。
恰恰相反。
…………
屠城已成定局。
經過幾日搜刮、壓榨，感覺再難從城中百姓兜裡掏出前來，黃蟻軍也顯出猙獰獠牙。
它們從東城開始動手，分片、劃區同時行動，先以火攻，逼出藏起來的百姓，然後一路砍殺。
慘叫聲，從早晨響到夜晚。
大街上滿是屍體。
有的屍首分離、有的腸肚流淌，有的更是被馬蹄踏爛、被車轍攆過，砍死、戳死的不知凡幾。
一路走過，屍體堵塞水渠。
鮮血流進河裡，往昔漿洗衣服的地方一具具婦人屍體堆積，水流也因此而變了顏色。
有父母護着孩子，被砍殺當場，到死三人都緊緊抱在一起。
也有四肢關節遭重兵器錘斷，又以馬匹拖拽，屍體在地面上留下深深印痕，以彰顯匪軍殘暴。
可能是老天爺也看不過眼，經由兩日屠殺，一場急雨傾盆而下，妄圖沖刷這世間的邪惡。
奈何……
雨水落地，漂浮起來的是那一具具慘白屍身。
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噹噹噹……”
敲鑼打鼓聲響起。
“都出來吧，義軍發話了，現在出來就放你們一馬，若是冥頑不靈，前兩天的人就是下場！”
“噹噹噹……”
“都出來吧！”
“看，這是武天王親自寫下的公文，怒斥施暴的義軍，其中帶頭的一批人已經受到嚴懲。”
“現在沒事了，都出來吧！”
吆喝聲極具誘惑力。
畢竟經過連番搜刮、殺戮，大多數人手上沒有餘糧，不知餓了多久，竟真的有人出來。
周乙趴伏在烈火焚燒過後的屋脊，看着那一個個畏畏縮縮出來的人，只能無奈搖頭。
騙人的！
黃蟻軍把搜出來的人分了分，男人趕到一起、女人趕到一起，拿繩子一捆牽着就走。
“相公！”
“孩他娘！”
“啪……”
“叫什麼叫，找死不成！”
男人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家人被人帶走，卻無能爲力站在原地，直至她們從視線中消失。
下一瞬。
刀槍落下。
“啊！”
淒厲的慘叫聲中，一排排人影接連倒地。
“孩他爹！”
街道盡頭，一個披頭散髮、懷裡抱着個女嬰的婦人聽到聲音奔了過來，見狀不由發出一聲慘叫。
“孩他爹！”
“哇……哇……”
她懷裡的女嬰也大聲哭叫起來。
“唰！”
“噗噗！”
幾根箭矢從後方射來，奔跑的婦人身軀一仰，面泛絕望，連同嬰兒一起被箭矢貫穿在地，鮮血從身下流淌。
“噠噠……噠噠……”
幾匹健馬疾馳而來，其上騎手身形矯健，披甲持銳。
馬匹衝撞之力極其驚人，只要是熟練騎手，一個簡簡單單的持槍衝鋒，就可對煉髓武者造成威脅。
若本身就身懷武藝，更是了得。
這也是爲何，江湖中的高手在沙場上並不好使，沙場衝鋒根本沒有輾轉騰挪的空間。
靠的是膽氣、運氣。
“律……”
騎手一拉繮繩，喝道：
“朱將軍在哪？”
“石將軍。”一位匪軍遙遙拱手，對地上的屍體視而不見：
“朱將軍在前街齊宅，屬下帶您過去。”
“嗯。”
騎手點頭：
“頭前帶路。”
“是！”
齊宅大門雄偉氣派，如此規格家裡明顯有人在朝爲官，而今卻成了數百匪軍聚集的窩巢。
前院十幾個模樣標緻的女人被一衆匪軍褻玩，她們大多衣衫不整、面泛驚慌，卻不得不應承匪軍的要求。
一個個酒桌無序擺放，上面還有酒食未曾吃完。
幾個女人趴在酒桌上拼命吃喝，任由男人在身後晃動身體，嬉笑聲、驚叫聲混在一起。
除了匪軍，沒有男人。
女人隱私盡露，只是玩物。
周乙藏於屋頂暗影處，眼神冰冷，如同一件死物。
他經歷過流民生涯，見識過種種慘劇，有人吃土把自己撐死，有人易子而食淪爲禽獸。
這世道……
緊了緊手中刀柄，殺意在胸口沸騰。
視線移動，殺機陡然一凝。
找到了！
*
*
*
黃素套着身偏瘦的皰人服，面露諂媚笑意，躬身介紹道：
“兩位將軍，這道菜名叫八仙薈萃，取八種獸類精肉熬燉而成，肉爛、味美、食鮮。”
“且能壯陽氣、強筋骨，對於兩位將軍來說更有好處。”
“嗯。”
肥頭大耳的朱將軍點了點頭，隨意拿起筷子一夾，放進嘴裡嚐了嚐，雙眼就是一亮：
“不錯。”
“味道確實不錯。”
“過兩日溫大哥來的時候，把這道菜也加上，若是討得溫大哥滿意，朱某定重重有賞。”
“多謝將軍，多謝將軍！”黃素連連道謝。
“來。”
朱將軍並未把他放在眼裡，隨意叮囑一句，就看向同僚石將軍，大嘴一咧，朗笑道：
“昨日我這裡抓來了鳳仙樓的一位頭牌，據說賣藝不賣身，你也知道我老朱是個俗人，哪懂什麼琴棋書畫？”
“石兄弟您懂，不妨品鑑一二，我可是專門爲你留着的，下面人沒有一個敢亂伸爪子。”
說着大手一拍。
當即有人拖拽着兩女走進大堂，其中一女雖眼神驚慌、面色發白，依舊難掩出衆風采。
另一位手抱古琴，梨花帶雨，當是抱琴丫鬟。
“窈窕美人……”
石將軍本不好美色，見狀動作竟也一頓，看着女子神情複雜，良久方輕嘆一聲舉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
“原來是因父親犯禁入教司坊的妙姑娘，數年前一別，久違了。”
妙姑娘剛剛架起琴絃，聞言一怔，怯生生擡頭看來，柔聲開口：
“不知將軍……”
“以前的事了。”石將軍揮了揮手，明顯不願多談：
“有勞妙姑娘撫琴。”
“是。”
妙姑娘微垂螓首，心中的驚慌倒是一鬆。
畢竟相較於粗魯的牛將軍，這位疑似‘故人’的石將軍模樣俊美，捨身也不會太難過。
若能跟隨逃過一劫，自是更好。
當下輕輕撥動琴絃。
“錚……”
…………
黃素恭恭敬敬退到後院，直至周遭沒人，方敢大喘一口氣，伸手抹了把額頭的冷汗。
“幸好我還有門做飯的手藝，不然小命不保。”
“是啊。”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我也是剛剛纔知道，原來黃掌櫃不止是品鑑寶物的行家，竟然還有掌大勺的本事。”
“誰？”
黃素面色一變，身體猛然前撲，同時雙手朝後一甩，數枚暗器電閃射出，力道堪稱驚人。
煉髒！
這位相貌平平、大腹便便的恆寶居掌櫃，赫然是一位有着煉髒實力的武者。
“咄！”
暗器貫入木樁、牆壁，發出沉悶聲響，卻並未擊中身後之人，反倒是一抹寒芒橫隔咽喉，讓他動作一僵。
“黃掌櫃。”
周乙眼神冰冷：
“我們又見面了。”
“是你？”這次周乙同樣以斗笠遮住相貌，熟悉的身形、打扮，讓黃素瞬間認出來人：
“朋……朋友，咱們無冤無仇……”
“嗯？”
周乙手臂發力，刀刃緊貼對方咽喉，鋒利的刀刃輕而易舉劃破皮肉，絲絲鮮血沿着刀刃流淌：
“黃掌櫃真是貴人多忘事，咱們真的沒有冤仇？”
“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啊！”黃素面色發白，急急道：
“那都是少東家的吩咐，黃某寄人籬下，只是聽命行事，從沒有對朋友您起過異心。”
“哼。”
周乙輕哼，道：
“我問你，那‘肉芝’到底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