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沐筠的聲音很低, 低到幾乎無法聽見。
然而，在裴一航耳朵旁，卻如同驚雷炸開。他愣住了, 瞳孔微微一縮, 本就白皙的膚色變得有幾分慘白。
“怎麼？不高興？”程沐筠又慢慢問了一遍, 很有耐心。
裴一航總算是回過神來, “怎麼可能, 你不是死……”
這個“死”字一出口，似乎又刺激到了旁邊的仇琮，他二話不說, 又是一拳砸在了裴一航臉側。
作爲一個犯病中的人，心中是沒有什麼道德準則的, 一點也不會因爲揍一個沒有反抗的人而愧疚。
至於旁邊能阻止的程沐筠, 本就是給冷血冷心的黑心肝, 自然更是不會有什麼愧疚。
他後退一步，從一旁拉了張椅子坐下, 抱着手看裴一航狼狽的樣子。
“你這條瘋狗！”裴一航擡頭，怒不可遏地瞪了仇琮一眼。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他都恨仇琮，尤其是在逃亡時，他在星網直播上看到程沐筠和仇琮並肩而立時的景象。
更加讓他恨得咬牙切齒。
裴一航那時才明白過來, 爲何每次仇琮去自己家吃飯之後兩人關係會緩和些許, 原來是爲了他的Omega程沐筠。
奪妻之恨。
最初的時候, 裴一航只以爲自己是因爲尊嚴受損纔會對此事無法放下, 即便是倪真拋出橄欖枝, 他也還是拒絕。
後來程沐筠死了，他才發現, 發現自己早已愛上對方。
如今……
裴一航回過神來，並不搭理身旁的仇琮，而是熱切地看向程沐筠。
“真的是你？”
從仇琮的態度，其實就印證了這一點，比如現在。
程沐筠對仇琮招了招手，“好了，仇琮，別打了，過過癮就行了，還有用呢。”
仇琮安靜地走了回去，只說了一聲，“離婚。”
程沐筠笑了笑，“急什麼，和他敘敘舊。”
裴一航看得有點發癡，的確是程沐筠，仇琮那條瘋狗，不會服從於任何人，也沒人能攔得住充滿攻擊性的他。
除了程沐筠。
他忽略了一切，只是愣愣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那張臉。
“你，你到底是怎麼……”
程沐筠打斷他，“沒死，掉進蟲洞裡，最近纔出來而已。”
這並不奇怪，星際航行中，常有人被突然出現的蟲洞吞噬導致失蹤。逃出來的人很少，倒也不是沒有。
“那你的樣子……”
程沐筠冷笑一聲，“關你什麼事。”
說完，他直接走了過來，繞道裴一航的身後，打開個人終端。
裴一航看不見程沐筠的動作，只是忽然想起仇琮剛纔說的“離婚”二字，頓時明白過來。
他猛地開始掙扎，“程沐筠，你要幹什麼？”
程沐筠的動作，停了一下。他依舊站在裴一航身後，語氣有些不解，“解除婚姻關係，畢竟在星網記錄的數據中，你我還是婚姻存續關係，讓我有些不爽。”
裴一航：“你又何必……”
在人類共和國成立之後，那些強制匹配的婚姻，實際上都已經失效，只有兩方都提出申請存續登記，纔會被AI系統認可。
不做存續登記的話，便只是一段塵封的婚姻資料而已，沒有法定約束力。只是要徹底刪除資料的話，需要雙方確認。
“沒什麼，就是想起在數據庫中，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放在一起就覺得噁心，想徹底把那段資料刪除而已。”
裴一航聽出些其他意味來，“當初我……對不起，我不該在心裡還有倪真的情況下同意。”
“行了。”程沐筠打斷他，直接拿起裴一航的手指，在個人終端按下。
隨後，他停了一會，才走到了裴一航的面前。
要徹底刪除那段婚姻記錄，僅僅是指紋不夠，還需要虹膜認證。
裴一航對上程沐筠的眼睛，總算看到了他的表情，帶着恨意，眼眶卻是微微發紅。
他愣了一下，沒動，任憑個人終端上的掃描光線劃過他的眼睛。
【滴——虹膜比對成功，確認刪除？】
程沐筠停了一下，又看了裴一航一眼，“確認。”
【滴——婚姻登記數據徹底刪除——】
裴一航想說什麼，卻見仇琮一把拉過程沐筠，“走。”
程沐筠沒有反抗，安靜跟在仇琮身後離開，只在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裴一航一眼。
裴一航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個眼神，只是頭腦一片空白，想起了很多事情。
“程……”
話未說完，迴應他的只有關上的牢門。
程沐筠沿着通道往外走去，垂下眼睛，若有所思。
系統喃喃問了一句，“小竹子，你這樣不太好吧？”
程沐筠：“怎麼了？”
“當着，當着仇琮的面跟裴一航勾勾搭搭的，不太好吧，”
程沐筠嗤笑一聲，“你好像說反了吧，裴一航纔是法定的那個，我跟仇琮勾勾搭搭還差不多，不過你別說，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系統：“你你你，你幹什麼？剛纔我就覺得你不對勁了，你是不是還忘不了他，舊情未了啊。”
程沐筠嘆氣，“如果是呢……”
“那仇琮怎麼辦，你忍心嗎？”
程沐筠總算是忍不住笑出聲，“逗你玩呢。你怎麼跟裴一航那傻叉一樣蠢，蠢得無可救藥，被我坑過那麼多次，還是隨便演演戲就信了。”
“那，你剛纔是在幹什麼？爲什麼要表現出一副舊情難忘的樣子？”系統不解。
程沐筠：“這不是你給我提供的靈感嗎？把仇琮賣給裴一航，獲得他的信任，潛入AO聯盟。”
系統：“你不是說你不忍心這麼對仇琮嗎？”
“對啊，不忍心這麼對他，所以我做了點小小的修改，賣自己。裴一航那人，向來順風順水的，除了在倪真身上栽過跟頭外，倒是沒吃過什麼虧，有些事情，他堅信不疑。”程沐筠說，“比如，覺得我一直很愛他這件事。”
系統：“啊？不是，你都把他給害成那樣了，他還能相信？”
“因愛生恨啊，這路子多簡單。”
剛纔程沐筠的一切動作，都是在爲這個人設做鋪墊。
畢竟，當初裴一航被仇琮關進首都星牢房的時候，程沐筠去看過他一次。裴一航竟然沒有太大的憤怒，而是沉默許久之後問了一句。
“你就這麼恨我嗎？”
程沐筠對工具人沒什麼情緒，雖是覺得好笑，卻也沒表現出來，而是順水推舟的演了下去。
在完全挑起裴一航情緒，動搖他意志後順勢催眠了他，然後套出了最後制勝的關鍵，幫助仇琮的反抗軍，沒用太大傷亡就徹底控制了中央星系。
當然，裴一航是不記得那段被催眠的記憶的。
系統聽得一愣一愣的，“嘖嘖嘖，你這叫什麼白月光，根本就是黑月光蛇蠍美人啊。”
程沐筠：“不賴我，賴絕對理智。”
系統小聲辯解，“你不是說絕對理智出問題了嗎？”
程沐筠：“……呵。”他居然也有被系統懟得啞口無言的時候。
他和系統交談得挺專心，任由仇琮牽着自己往前走。仇琮停下來的時候，程沐筠還沒反應過來。
沒辦法，廢材身體，反應慢。
好在仇琮這次反應很快，在程沐筠要撞上他背部的時候及時轉身，把人輕輕帶了一下。
他似乎經驗愈發豐富，知道什麼樣的力度不會弄疼程沐筠，一切都恰到好處。
程沐筠回過神來，擡頭看過去，“怎麼了。”
仇琮轉身，然後看到了範錦走了過來。
範錦的表情有些嚴肅，程沐筠大概是猜到對方的來意，特別牢房內的監控忽然斷了。
即便是權限來自仇琮這邊，範錦肯定還是要過來過問一二的。
仇琮直接上前一步，擋在前面。
範錦舉起手，示意道：“我沒敵意，就是，剛剛監控數據斷了，我來問一下什麼情況。”
他眼神落在程沐筠身上，並不期待仇琮會回答。
程沐筠輕聲道：“他打了那人幾拳，然後似乎就強迫那人，解除什麼婚姻關係。”
程沐筠的刪除申請，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提出，只需裴一航的同意，就能立刻刪除。
範錦愣了一下，嘆氣，“算了，不把人弄死就行了。”
“不過，他對着那個人的時候，似乎反應會更大一些。”程沐筠垂下眼睛，“我想，這樣或許對他的治療有好處。”
程沐筠就這麼拿到了通行證，時不時帶着仇琮去見見裴一航，儘管每次仇琮見到裴一航的時候，都要打一次，彷彿條件反射般。
不過程沐筠不介意，反正Alpha體質好，輕易打不死。
他每次不會待太久，只是幾分鐘，有時是沉默地看着裴一航，有時是說一說以前的事情。
當然，不是敘舊，是怨恨。
仇琮似乎並不關心這些，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裴一航倒是態度越來越溫柔，似乎已經篤定程沐筠對他還未忘情。
今日，依舊如此。
程沐筠結束了十分鐘的探視，起身準備離開，卻被裴一航叫住。
“沐筠。”
他停了下來，冷聲道，“請喊我程先生。”
話音才落，程沐筠就聞到了一股很好聞的味道，薄荷的味道，是裴一航的信息素，很熟悉，卻又摻雜了些別的東西。
程沐筠的動作停了下來，轉身，看向裴一航。
這信息素，有些奇怪。
程沐筠：“收收你的信息素，對我沒有用。”
沒想到，裴一航擡頭，眼尾發紅，“我只是，似乎易感期到了。”
程沐筠走過去，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哦？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裴一航語氣有些迷茫，還有些委屈，“我沒有接受過其他人的信息素，從來沒有，我都是靠抑制劑過來的。”
程沐筠挑了挑眉，“怎麼，倪真沒給你配個合適的？”
“不是，我不想要別人，我……”
裴一航話還沒說完，就忽然覺得頸間一陣刺痛，隨後渾身無力的暈了過去。
程沐筠直起身體，無奈地看向把手中麻醉劑收起來的仇琮。
是的。
仇琮的個人終端裡也是帶着麻醉劑的，緊急情況下可以發揮很大的作用。
程沐筠套話才套到一半，就被打斷，很無奈地看了仇琮一眼，“你幹什麼？”
仇琮拎起裴一航，扔到一旁。
“發情，用麻醉劑。”
程沐筠：“……”
行吧，敢情還是他自己挖的坑。
在垃圾星上的時候，一發情就要用麻醉劑這條件反射，已經深深的紮根在了仇琮的心中。
他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出門時，程沐筠忽然皺了皺眉，摸了下頸後，覺得那個位置有些微微發脹。
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