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幫人,一邊人多勢衆,拱手問好;一邊人少,對沈安怒目而視。
“文章詩詞本是雅事,本是斯文事,如今題海之法一出,濁氣上揚,清氣落地,臭氣熏天,臭不可聞。斯文掃地不說,此後大宋處處都是做題聲,何人去琢磨先賢的學問?囫圇吞棗,不求甚解……”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咆哮道:“再過些年,那些人都會把讀書當做是做官的捷徑,到了那時……”
他的眼中有些恐懼之色,指着沈安說道:“你就是千古罪人!”
衆人沉默。
有人喃喃的道:“是啊!從南到北,那些讀書人都在瘋狂的做文章,做詩詞,他們爲何?不就是想做官嗎?”
“可怕!”
“可怕什麼?”
“原先作詩詞是雅事,大家聚在一起飲酒玩女……詩詞飛揚,神采飛揚啊!可如今呢?詩詞爛大街了呀!”
“文章也是這般。”
“那些人一年做的文章詩詞,換做是以前的話,一輩子都做不出來!”
“可怖!可畏!”
那些傳統派的落第考生在憤慨,大抵覺得這樣能讓自己的心情好受些。
大家都在看着沈安,等待着他的反擊。
“你等讀書是爲何?”
沈安很平靜的問道,絲毫不見被指責的憤怒。
衆人一怔,大抵沒人想過這個問題,於是就開始思索。
對有條件的人家來說,讀書就如同是喝水般的自然。
然後呢……
“不是爲了做官……來考什麼?”
沈安突然問了這麼一句,然後轉身就走。
趙仲鍼卻沒走。
那些考生在思索,有人擡頭道:“某讀書只是爲了學習先賢的學問,考試只是順帶……”
這話很無恥。
你既然是爲了學問,那來考試作甚?
雖然這話從道理的角度無懈可擊,可從私心方面一想……
這人太不要臉了!
可誰能反駁他?
沒法反駁啊!
你要說他不要臉,那以後來參加科舉的更不要臉。
這就是狡辯!
讓人無可奈何,想揍人的狡辯。
大家看着趙仲鍼,心想這位可是動手揍過人的,今日會不會讓大家看到一出全武行?
趙仲鍼冷冷的道:“既然是順帶,那你此後可以不必來了。”
誰都沒想到過趙仲鍼會這麼反擊,所以都傻眼了。
旁人說這話自然沒效果,可趙仲鍼是未來的儲君。
未來的儲君讓你以後別來考試了,你來不?
來了就是兩難。
就算是你以後成功的考中了進士,做了官,可有這麼一位盯着你的帝王……這官怕是會做的提心吊膽的吧。
那人也傻眼了,他本是想別一下沈安的苗頭,可趙仲鍼卻出頭了。
這事兒咋辦?
他強笑道:“某……某……”
某個啥?
他說不下去了。
答應以後不來考試了吧……那是瘋子,他會發狂。
不答應吧,以後要被穿小鞋。
咋辦?
他坐蠟了,最後竟然轉身擠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街尾。
這人也太無恥了吧?
這次連那些同夥都看不起他。
“僞君子!”
趙仲鍼尖刻的給了這個評價,那些考生都在心中大讚。
“讀書要讀通透,首要是躬身。”
趙仲鍼說道:“我見識過許多華彩文章,聽過許多讓人讚歎的詩詞。可我也去過鄉間,見到許多貧困,見過許多絕望……然後我深思,讀書爲何?”
衆人沉默着。
“讀書明理,這是首要的一條,萬年不變。”
這話很是高屋建瓴,符合趙仲鍼的身份。
他的眼神分外銳利,想起了常二的那一對兒女,想起了那露出鞋子外的烏黑腳趾,還有那填充在衣服裡的乾草,以及那惶然的眼神。
“詩詞乃是個人喜好,如今的科舉中都被排在了後面。至於文章,文以載道,辭藻華麗有何用?言由心生,通篇空話給誰看?”
這是把詩詞貶低到了泥地裡,變成了文人的消遣。
至於文章,文以載道,言由心生,要言之有物,假大空的滾蛋。
好個鋒銳的小郎君!
有人讚道:“小郎君這話句句在理,詩詞……不就是在青樓做的最多嗎?以前的柳三變就是例子。”
有人反駁道:“若是這般,此後人人都能讀書。只要有名師,自己勤奮些,無數人都能去參加考試,到了那時,天下人人讀書,誰來種地?誰來經商?誰來做工……”
尼瑪!
衆人想起以後幾十萬人涌入汴梁參加省試的壯觀場面,不禁都打了個寒顫。
若是這般,讀書人真的就不值錢了。
“自家沒本事,怪誰?”
趙仲鍼今日把尖銳進行到底,“別人能努力,你等爲何不能?整日優哉遊哉的,那是讀書?大宋要什麼樣的讀書人?”
“我以爲大宋需要的是有擔當的讀書人,而不是一心想進入官場來鑽營的。心中要有擔當,什麼擔當?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大宋善待官員,那是因爲官家希望官員們去善待百姓……而不是其它。”
“拿了俸祿就要做事,上有君,下有民,君不可欺,民不可愚,上下通暢了,這大宋方能蒸蒸日上。”
這些考生大多年輕,年輕有熱血,所以聽了這些話後頗爲觸動。
趙仲鍼朗聲道:“官家仁慈,每次開科舉都是求賢若渴,大宋是有冗官,而且還不少!”
這人瘋了!
冗官是你現在能提的嗎?
有人眼神亂瞟,嘴角掛着冷笑和得意。
你說,放開了說,稍後這些話自然會傳的到處都是。
趙仲鍼彷彿不知道這些,說道:“不宋不缺官,缺人,缺人才。官家殷殷期盼,就希望能在每一科裡找到人才,並大用之。諸位,值此盛世之際,不躋身其中還等什麼?”
那些人都面色微紅,顯然是被鼓動了。
趙仲鍼最後笑道:“官家說在政事堂等着你們,且拭目以待。”
衆人拱手道:“多謝小郎君開解。”
趙仲鍼笑着點點頭,回去找沈安。
前行不過兩百步,趙仲鍼就看到沈安坐在路邊,和一個小販說話。
小販在炸豆腐圓子,一個個金黃色的豆腐圓子被裝在碟子裡,再弄上一碟醬料……
沈安忍着口水,夾了一個。
蘸水是酸辣的,圓子一進嘴裡,先是酸辣襲來,味蕾馬上就張開了;旋即圓子的焦香就融合了進去,各種滋味迸發起來……
圓子纔出鍋很燙,沈安卻等不得了,張開嘴不住的呼出熱氣,然後急匆匆的咀嚼着。
“你差點坑了我。”
趙仲鍼坐在他的邊上,要了筷子,就等蘸水。
“你揭穿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嘴臉,一個人溜回來吃東西。我在那邊還得軟硬皆施把事情壓下去,否則榆林巷裡今日可就要熱鬧了。”
沈安咬開一個豆腐圓子,然後吹氣。
“天下都用一個方法來學習,會如何?”
沈安吃了圓子,分析道:“人人都知道如何學,於是彼此之間的差距就會被拉近,競爭也就愈發的激烈了……可每年的發解試和省試就那麼些名額,僧多粥少,怎麼辦?”
趙仲鍼得了蘸水,他一邊用筷子攪勻蘸水,一邊說道:“到了那時,要麼放開名額,可哪有那麼多官職來安置他們?要麼就出題出難一些,可這也不是辦法,因爲考來考去都是那些書,遲早會被人摸透了,對了。”
他接過豆腐圓子,說道:“到時候那些人會不會不願意讀書了?”
“不會。”
沈安說的很是篤定,趙仲鍼問道:“爲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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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只有讀書才能做人上人,誰能捨棄這份誘惑?”
趙仲鍼點頭道:“是了,可讀書的越多,做事的就越少,頭疼。”
沈安笑道:“怕什麼?到時候弄新東西出來就是了。”
“雜學……對啊!”
趙仲鍼眼睛一亮,“到時候把雜學弄出來,想考?那就從頭學。而且那時大家都閉口不提什麼先賢的學問,考中了纔是道理……”
他看着沈安,很是腹黑的笑了笑,“你故意的,從開始你就在佈局。可憐那些讀書人以爲你很大方,竟然把題海之法給放了出來,造福千萬人,可最終你卻有雜學在等着他們。你還說我腹黑,你這是什麼?”
這個少年越發的聰明瞭。
銳氣十足的少年,還腹黑,以後的朝堂之上可就熱鬧了。
至於雜學,沈安承認這一點,“是,當初放這個題海之法出來,某就想到了這一點,不過你沒發現嗎,題海之法最適合的就是雜學。”
趙仲鍼閉眼想了想那些知識點,苦笑道:“確實是,你這人……這個坑挖的好大,竟然要把天下人都給埋了。”
沈安淡淡的道:“順手做個事罷了,反正你也學了不少,王雱那邊更是……說到他,他該到了吧?”
王雱的雜學造詣頗深,充分體現了自己智商上的優越感。
趙仲鍼也有些想念王雱了,他覺得自己和王雱在一起,那主意就一個比一個厲害,真是好搭檔。
“差不多了。”
沈安卻覺得他們倆要是湊到一起,不知道誰又要倒黴了。一個腹黑,一個滿肚子陰謀詭計……
王雱是跟着陳昂去了江南,第一站就是杭州。
……
感謝書友“惜緣傳說”打賞盟主,感謝。∠(`ω′*)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