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鬆沒想到沈安竟然會請自己飲酒,開始有些疑慮,但想到沈安那天都沒動自己,於是就安心了。
他一路出去,還大張旗鼓的說自己是應邀去沈家做客。
這是狐假虎威。
那個老吏冷笑道:“某看他此去怕是回不來了。”
得他教導的小吏問道:“爲何?那沈龍圖若是要動手,也不必等着今日吧?”
老吏笑道:“那些鄉兵這幾日在城中轉悠,你以爲是做什麼的?”
小吏說道:“不是轉悠嗎?”
“轉個屁!”老吏恨鐵不成鋼的道:“軍中的規矩大如山,到了地方沒有上官的許可,他們能滿街這麼晃悠?老夫看他們是在尋陳鬆的把柄。”
小吏心中一驚,“沈龍圖斷人的腿……您是說,他要師出有名?”
“當然。”老吏撫須微笑,有些諸葛孔明的意思,“若是在別的地方,沈龍圖可能會直接出手,可這裡是徐州,是他的老家,再怎麼他也得有個藉口,給家鄉父老們一個交代。”
小吏全明白了,幸災樂禍的道:“怪不得某說沈龍圖怎麼會請他陳鬆飲酒,好大的面子,原來是藉口?”
“當然是藉口。”老吏看看左右,低聲道:“小子,若是陳鬆被沈龍圖收拾了,誰最有可能接任參軍之職?”
小吏想了想,“卓輔。”
“眼力不錯。”
老吏的誇讚讓小吏歡喜不已,有些小得意,可隨即就被拍了一巴掌。
就在他捂頭髮蒙時,老吏沒好氣的道:“那你還不趕緊去他那裡撞鐘?”
小吏還在發愣,老吏嘆道:“先前卓輔想尋人去灑掃,可陳鬆壓他壓的厲害,沒人搭理,你此時去了,等他上來自然視你爲心腹,還等什麼?”
小吏這才恍然大悟,尋了掃帚後,一溜煙就跑了。
老吏笑了笑,“哎!老夫老了,這個機會就讓你去,只想你以後得意了,記得照拂老夫一把!”
……
陳鬆一路到了沈家,進了偏廳後,見沈安和沈橋都在,就笑着行禮。
“此事……”沈橋不知道沈安叫了陳鬆來爲何,但想來最大的可能就是施恩,讓此人以後照拂徐州沈家。
正所謂縣官不如現管。知州馬興也能囑託,可他在這裡待不了幾年。而陳鬆這等人就是地頭蛇,以後會長期留在徐州。他是管刑獄的,人脈寬,正好照拂徐家。
陳鬆這一路上也是這般想的,所以行禮後就說道:“此後沈家有事只管說話,某在徐州這塊地方多年,不管是潑皮還是僧道,都有些情面。”
他覺得自己算是攀附上了沈安這棵大樹,不禁歡喜不已。
某不經意坑了沈家,竟然還能得個好處,這就是命啊!
他覺得老天爺在看眷顧着自己,不禁意氣風發。
沈安看着他,淡淡的道:“你在徐州任職司理參軍期間,受賄二十餘起,涉案錢財數百貫,可知罪?”
瞬間陳鬆就想通了所有的事。
原來沈安不是不想動手,而是在尋找整治某的證據。
現在證據到手,他要對某下毒手了。
想到這裡,陳鬆一邊往後退,一邊面色大變的道:“你不是知州,你無權收拾某……”
呵呵!
沈安笑了笑,門外出現了黃春。
沈安淡淡的道:“打斷兩條腿,丟在外面,讓那些人看看。”
“救命!”
陳鬆尖叫了起來,沈橋瞠目結舌的看着黃春一腳踹翻陳鬆,然後獰笑着一腳一腳打踹下去。
那斷腿的聲音聽的沈橋頭皮發麻,不禁閉眼。
可他卻聽到了急促的呼吸聲,睜開眼睛一看,卻是沈彬。
沈橋在孫兒的眼中看到了崇拜,不禁嘆息一聲。
稍後他問道:“安北,你這般……可會被責罰?”
沈安搖頭,“如今整個天下都知曉北伐不可避免,一旦北伐,某的功勞定然不小,此刻消磨些,朝中的君臣只會歡喜。”
還能這樣?
沈橋的三觀都被顛覆了。
稍後他一家子聚攏說了此事,大家都驚呆了,隨即歡喜。
“爹爹,安哥打斷了陳鬆的腿丟出去,這是示威呢!”
“嗯。”沈橋當然知道這個,所以很是感激,“安哥說他的功勞很多,所以要打斷幾條腿方能消磨些。他還年輕,若是論功怕是連宰輔都做得,所以自然要消磨些去。”
衆人恍然大悟。
“從明日起,該做生意的就好生做生意。該讀書的就好生讀書。”沈橋沉聲道:“老夫不求你等如安哥這般有出息,可好歹也不能太差了,回頭讓人提起徐州沈家,也得讚一聲好,如此老夫死也瞑目。”
第二天沈安一家子就出發了。
天色大亮,城中的行人稀稀拉拉的,看到車隊後都有些目光復雜。
“這是衣錦還鄉吧?”
看着那些羨慕的眼神,楊卓雪想到了衣錦還鄉這個詞。
果果搖頭,“哥哥此次好生老實。”
楊卓雪一想也是,“你哥哥每次出手總是能震動一方,此次竟然只是打斷了陳鬆的腿,古怪。”
就在大車剛出來沒多久,一個消息傳來。
“沈安捐了兩萬貫,用於徐州孤老。”
城中頓時一陣喧譁,隨後有人開始去追車隊。
但稍後又有一個消息傳來。
“沈安捐了三萬貫,用於徐州子弟讀書。”
這一下連有些埋怨沈安私下動手的知州等人也坐不住了。
“沈安北這般眷顧鄉梓,某卻在責怪他……速去,快馬趕去攔住他,老夫馬上來。”
除非是有緊急事務,否則街上是不能打馬疾馳的,可馬興卻開了先例。
馬蹄聲驚動了行人,那些知情的都喊道:“要攔住沈龍圖!”
徐州人是記情的,大夥兒都帶着東西出門了。
沈安被攔截在距離城門一百多步的地方。
面對着這些官民,他拱手道:“沈氏一族在徐州多年,某如今雖在汴梁,可也時常掛念此地。家母也在此地長眠。所以沈某希望徐州一地能更加繁茂,如此家父和家母在天之靈,想來會倍感欣慰。”
“沈安北……仗義啊!”
“不,是孝順!”
“對父母孝順,對鄉親親,此等人,他不發達,誰發達?”
從此後,徐州一地的沈家人備受照拂,而梁氏的墳塋無人敢動,鄉人路過都會自發的清理一下週圍,後來有人在周圍種樹,數十年後,蔚然成林,成爲地方一大景觀。
……
出雲觀裡,舍慧蹲在爐子邊,手中拿着一塊鋼錠在琢磨。
他的身邊蹲着個黑臉的道人,道人用小石塊在地上寫寫畫畫的,畫出了些數字和弧線。
“怎地還是有些不夠軟呢?”
舍慧琢磨了許久,遺憾的放下鋼錠,回身見黑臉道人還在地上寫寫畫畫,就說道:“捨身,此事貧道覺着不對,怕是不妥。雖然皇城司暫時護住了你,可那些人卻在外面鼓譟,說這是什麼……違律。”
他吸吸鼻子,“違個屁的律,只是你那一腳太狠了些,那人的臊根說是爛成一團,後來腫成了一大坨,郎中說不割了保不住……哎!可那家人卻不捨,說是割了可憐。
如今此事麻煩了,貧道怕道兄也沒法子,所以……”
他從懷裡抓了一把,抓出了一個錢袋。
“這些錢貧道也沒數,不知道有多少,不夠你只管說。這一路你小心些。”
他說着就把錢袋遞給捨身,起身道:“趕緊吧,好好吃一頓,晚些天黑就走。”
捨身擡頭,茫然道:“師兄,去何處?”
舍慧撓撓頭,“以前有個道人在咱們出雲觀寄宿,當年貧道還是個弟子,和他交好,這不後來他走了之後還有書信往來。此人貧道覺着可信,這是書信,你只管拿着這個去尋他,在那邊住幾年再回來。”
捨身沒想到舍慧想的這般周到,不禁哽咽道:“師兄,貧道以爲你整日只知道鍊鋼,忘卻了咱們師兄弟的情義,誰知道你竟然早就爲貧道做好了打算,貧道……”
舍慧給人的印象就是古板、專注,他專注到了認爲紅塵都是虛幻的程度,只顧着鑽研鋼鐵。
而舍慧也不負衆望,除去鍊鋼鐵之外,其他事全數丟給了舍情,連沈安請他出手幹私活都得給些好處。
這樣的人大家都覺得沒啥指望了,只適合供起來,當做是吉祥物。
失望越多,當得到了那一刻,感動就越多。
捨身的淚水止不住的流。
“別哭了。”舍慧不耐煩這個,皺眉道:“吃頓飽飯就上路吧。”
捨身點頭,就去了飯堂。
一頓讓捨身覺得可以三日不食的飽飯後,他打着嗝,背上了包袱,隨後去尋舍慧。
此刻天色已經黑了,舍慧正在看書,他一邊看一邊用紙筆計算,很是專注。
“師兄。”
捨身走了進去。
“捨身啊!”舍慧擡頭問道:“何事?”
捨身眨巴着眼睛,有淚光閃爍,“貧道這便去了,師兄保重。”
舍慧起身過來,嘆道:“你要保重,過幾年貧道去求了道兄,把你弄回來。”
“好。”
捨身稽首,“師兄,告辭了。”
“一路順風。”
捨身悄然出了出雲觀,外面有密諜等候,見他出來就拱手問道:“道長去哪?”
捨身說道:“去……”
他突然一怔,想起自己沒問師兄是去哪。
等出城再看書信吧。
他說道:“某去別處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