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要採買薄紗了。
錢莊外面貼了告示,讓有資歷,能控制貨源的布商來參加採買。
第一輪篩選後,剩下的十餘人被帶到了錢莊的後院。
唐仁在,但商人們憑着敏銳的直覺發現坐在邊上的那個男子看着更有趣一些。
那個男子就坐在那裡看書,壓根沒擡頭。
敢在唐仁的面前這般不給面子的,至少得是個樞密副使吧?
商人們笑着行禮,看着更謹慎了些。
趙曙放下書,瞟了這些商人一眼,然後又低頭看書。
唐仁說道:“此次宮中採買薄紗由我錢莊來主持,諸位都是大宋有名頭的布商,某把醜話說在前頭,但凡弄虛作假的,一律重罰,這一點會寫在契約裡。”
“是。”
於是大宋版的招標就正式開始了。
唐仁說了一下需要的數量,最後說道:“出價吧。”
一個商人看了趙曙一眼,乾笑道:“兩貫錢。”
唐仁淡淡的道:“兩貫錢,太貴。”
那商人說道:“去歲宮中採買的薄紗也是這個價錢,真不貴。”
唐仁冷笑道:“某走南闖北多年,什麼沒見過?某在夏季之前也會給妻子買薄紗……你等以爲某是個傻子嗎?”
那商人乾笑了一下,邊上有商人說道:“一貫八百文!”
“你在把某當做是傻子嗎?”唐仁是真怒了,“一貫錢,不足陌的最多也就是八百多文……”
第三個商人起身道:“唐判官,某出一貫七百文。”
這個算是有了些誠意。
唐仁微笑道:“還是貴。”
那商人苦笑道:“一路運送過來需要不少耗費……”
“某有一話。”唐仁說道:“一貫七百文確實是市價,可那些人能買多少?宮中本次要買多少?所謂薄利多銷,這個道理你等難道不懂?”
有商人說道:“此言有理,數目多了,自然掙的多,某出一貫……四百文。”
這個降價力度比較大。
趙曙心中微微讚許,覺着唐仁洞察了這些商人的底氣,能力真不錯。
“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唐仁笑道:“一貫四百文……還有一事,諸位做宮中的生意,是做一次,還是想長期做?”
“當然是長期。”
“宮中要貨多,而且給錢爽快,我等當然願意做宮中的生意。”
唐仁點頭道:“如此誰出價低,下次宮中優先選他。”
嘖!這手段是一個接着一個啊!
趙曙不禁想笑。
一陣沉默後,有商人咬牙切齒的道:“唐判官,一貫兩百文,這個價錢您該知道不容易,再少就沒法掙錢了。”
唐仁點頭,“這是個誠心的,某記住你了。”
那商人馬上就紅光滿面的,看着洋洋自得。
“如此某……”
他起身準備接受中標的榮耀,唐仁壓壓手,示意他坐下。
“還有事?”
一貫兩百文這個價錢真心不容易了,所以沒人覺得還有更好的價錢。
唐仁嘆道:“做生意難,真的難。進貨你要當心被騙,得小心翼翼的驗貨。最後還得一路辛苦的拉回來售賣。售賣也不簡單,同行相爭,你得做到最好才能掙錢……商人真是不易。”
衆人不禁都唏噓了起來,覺着唐仁真是自己的知己。
“做生意,誰最厲害?”
唐仁的問題讓商人們都笑了起來。
“當然是沈龍圖,他做生意的本事,咱們拍馬也追不上。”
“對,他數次出手,都是發前人所未發,合該他掙錢。”
“可沈龍圖掙錢還有些緣由。”唐仁含笑說道:“比如說招牌,當年他取店名爲暗香,女子的東西最是合適不過了。爲有暗香來,一聽就覺着幽香撲鼻,讓人嚮往,於是大賣。
其後就是大力丸,大力丸聽着不好聽吧?有不少人覺着該取個什麼冷香丸的名字,一聽就雅緻。可大力丸是給誰吃的?百姓!你取個雅緻的名字百姓能買賬嗎?不會!”
衆商人都屏住呼吸,仔細傾聽着來自於沈安的經商秘籍。
唐仁也漸漸進入了狀態,“做生意你得弄清楚客人的心思,照着客人的心思去做,比如說咱們賣布料,普通的百姓用,自然無所謂,你叫做大力布都沒問題。可綾羅綢緞呢?難道你也能叫做土布?那些貴人聽了誰會買?”
“好!說得好!”
“正是如此啊!”
“一番話讓某茅塞洞開,果然是沈龍圖。”
唐仁壓壓手,“那麼咱們能取什麼名字?”
衆商人都相互對視,笑的很是矜持。
若是唐仁給出了個好名字,那算是誰的?
誰也別想獨吞!
唐仁淡淡的道:“若是你家的綾羅綢緞掛着一個皇室專用的名頭,會如何?”
衆商人都興奮了起來,“能用這個名字?”
“當然能。”唐仁大包大攬的道:“官家仁慈,知道你等不容易。但凡給皇室供貨的人,咱們酌情推出皇室專用這個牌子。”
“能用多久?”
“給皇室供貨到何時,就能用到何時,一旦中止,招牌也必須中止回收,否則皇城司拿了人,就別後悔!”
這就是專屬使用權!
那些商人呼吸馬上就急促了起來。
若是說貢品那真是不少,可貢品指的是某種貨物,那貨物不一定是最好,只是皇室需要這個東西拿去變賣換錢而已。
而皇室專用這個性質就不同了。皇室用,還是專用。貴人用的東西,你說好不好?
錢莊弄出了一個皇室專用的名頭,還允許掛牌,這個誘惑力真心的大。
一個商人舉手,“一貫一百文!”
這是豁出去了!
唐仁讚道:“大氣!還有沒有人出價?若是沒有,治平五年皇家專用薄紗的牌子就是這位的了!”
“等等!”
一個商人滿頭大汗,大抵是在天人交戰之中。
“某……某出一貫!”
唐仁讚道:“這不只是大氣,更是忠心,忠心耿耿吶!”
“誰還出價?還有誰?”
唐仁面色微紅,興奮的道:“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光宗耀祖的時候?掙錢再多有何用?到了地底下祖宗問你可曾光宗耀祖了,你壓根就無言可對。可若是你拿到了皇室專用的牌子,以後見到了祖宗,你儘可說某曾經賣了東西給官家……官家賞賜了某一個牌子。
嘖嘖!祖宗聽了會如何高興?”
“七百文!某虧本也做!”
“好!”
唐仁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好漢!大氣!”
那商人說完就癱坐下去,喘息道:“某掙錢不少了,可見人就得賠笑,等某拿了官家的牌子掛出來,看誰還敢輕賤某!”
“說得好!”唐仁飽含深情的道:“人要臉,樹要皮,人活着爲何?不就是爲了一張臉嗎?今日拿了官家的牌子,你以後就是官家的人了,誰敢輕賤你?某不會答應,錢莊不會答應,官家不會答應!”
他揮舞着手臂在呼喊着,那個商人哽咽道:“值了!值了!”
“今年薄紗就是你了!”
唐仁回身,有人送了一個木牌子過來。
木牌子上面寫着四個金光四射的大字,皇室專用!
“這是金粉!”
唐仁雙手抱着木牌子遞過去,“這是官家的御筆,你可要好生看好了,到時候還得還回來。”
那商人激動的熱淚盈眶,“竟然是官家的御筆嗎?某……某拿回去,早晚三炷香,吃飯前供奉酒肉……”
哎!
趙曙在邊上不禁爲之嘆息。
朕還沒死啊!
可民間就是這樣,若是要對一個人感恩戴德,許多人就喜歡供奉着此人,早晚請示彙報,鞠躬行禮,點香供奉……逢年過節還搞個大豬頭……
那商人把木牌抱在懷裡,說道:“這個牌子就是某的了,誰也別想奪走!”
這是要誓死捍衛皇室專用的特權啊!
一年虧一點,十年下來得虧多少?
但錢能掙,面子卻難找回來。
而且有了這個牌子掛着,他的布匹生意會漸漸火爆起來,這便是另一種補償。和後世花大價錢在媒體上打廣告,看着人肉痛,但卻賺了大錢一個道理。
稍後商人們走了,唐仁回身行禮,“還請官家訓示。”
“一貫七百文的市價,宮中採買差不多兩貫,如今只要七百文。”
趙曙覺着自己看到了一出不可思議的表演。
“這是爲何?”
唐仁說道:‘這個……內裡的緣由,怕是要沈龍圖才清楚。’
“是了,你是他教出來的。”
趙曙起身道:“我這便去了。”
趙曙出去,一路晃盪,最後竟然去了榆林巷。
“哥哥!跑快些!”
“你別催啊!”
張八年叫開了門,趙曙制止了莊老實去稟告,就悠閒的看着沈安帶着果果和芋頭放風箏。
果果拿着風箏,沈安拿着線在前面奔跑。
“鬆手!”
果果鬆手,風箏就飛了起來。
“爹爹,給我玩!給我玩!”
芋頭急不可耐的跑過去。
沈安把手舉高,芋頭蹦跳着也夠不着,他就壞笑着,鼓勵芋頭再蹦躂。
“這人真是太壞了。”
有個侍衛在趙曙的身後嘀咕着,然後趕緊請罪。
趙曙說道:“是太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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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八年搖頭道:“臣就沒見過哪家做爹的這般欺負自家的孩子。”
那邊的沈安一直把芋頭給逗哭了,才把線錘給他。
他笑眯眯的抹去兒子的淚水,“以後不許小氣,還有,別人的東西憑什麼就該給你?得不到就哭,這樣可好?”
芋頭抽噎了一下,“不好。”
沈安摸摸他的頭頂,“那下次記得要問,別人同意了纔好,別哭。”
“好!”
芋頭笑了起來。
沈安擡頭就看到了趙曙。
“你不去朝中做事,就在家中欺負孩子,這日子過的倒是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