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令儀一身酒氣地闖進來之前,悠悠正跟我們討論着婚禮的細節,她臉上始終洋溢着一種甜蜜幸福的笑容。她跟我們聊婚禮誓詞,也聊之後的蜜月旅行,她說到因爲懷孕的緣故不能去太遠的地方時下意識地撫了一下自己的腹部——她的身孕已有三月,而今已經沒有必要再掩人耳目了。我們說這真是雙喜臨門了,她嬌羞地笑了笑。
我說:“真沒想到,你和黃燁居然是我們這些人裡最早結婚的。三年前,他跟老方撞車的時候,我們哪裡想到那小子是個有家庭責任感的人啊。”
悠悠笑說:“他那人雖然又霸道又任性,可是對我卻是真的好。其實我沒想這麼快就舉行婚禮,懷孕也只是個意外。我本想等孩子生下來再結婚的,他說那樣對女孩子名聲不好,就把婚禮提前了。”
黃令儀就是在這個時候闖進來的。悠悠一見她進來,連忙站起身來說:“姐姐,你怎麼來了?”
黃令儀笑眯眯地拉着她說:“這麼重要的場合,我怎麼能不來呢?以後我們可就是一家人了啊。”
悠悠誠惶誠恐地說:“姐姐最近不是一直都很忙嗎?”
黃令儀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說:“再忙也要過來呀,現在你們的婚禮纔是頭等大事。以後我們家可全仰仗那位先生了啊。”
悠悠臉上忽然有些不大自在。
黃令儀見我們皆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便回過頭來朗聲笑道:“以前總有些閒人在那裡胡說吳小姐嫁到我們家是高攀,現在我才知道,其實我們家纔是高攀了。她的外公可是那個圈子裡的大人物啊。”
我似乎明白了什麼。
“我從前只當黃燁那傢伙就是個只會搞女人的蠢貨,原來人家不知比我聰明瞭多少倍啊。”她自嘲地笑了兩聲說,“誰像我,把自己的青春獻給了一堆啤酒肚大叔,爲了家族利益滿世界地去發展商業關係。到頭來,還是比不過人家不失時機地搞大千金小姐的肚子。小少爺,我可真是完敗給你了喲。”她一邊說着就俯□去親吻悠悠的肚子。
悠悠慌忙向後躲閃:“姐姐,你喝醉了,還是回去休息吧。”
黃令儀直起身來笑說:“那我就不在這裡給你們掃興了。啊,對了,這是送你的結婚禮物。”她從包裡取出一對車鑰匙遞給了悠悠。
悠悠忙推說不要,黃令儀硬塞給她就轉身離開。然她走到門口時卻停下了腳步。我們正疑心她要做什麼,她突然揚起手提包朝門口的立櫃猛地砸了過去。立櫃玻璃嘩啦啦地碎了一地,她又將櫃子裡那些汽車模型也一股腦地掃到地上一頓猛踩——悠悠之前告訴過我們,那些都是黃燁的私人收藏。
我們頓時驚在那裡。她卻絲毫不以爲意地回頭對我們笑笑,搖搖晃晃地走出門外。
悠悠忙在身後推了我一下說:“小曼你們快跟着她,我怕她喝成這樣會出事。”
10月15日19:05分,我在輕薄的暮色裡驅車駛過長安街。
我要去的是黃燁家的私人會所,今天是他和悠悠的結婚前夜,悠悠要在那裡舉行最後的單身派對。
信號燈忽然間變成了黃色,我在斑馬線後面把車停了下來。我借的是方路揚的車——他正陪夏安在做雜誌訪談,要稍微晚一點纔過去。
紅色信號燈在馬路對面一下一下地閃爍着,唐文心在我身邊將手裡的書翻過了一頁。
“就這麼一點時間,有什麼必要看書呢?”我說。
她偏頭看了我一眼,把書合上了。我忽又覺得有些抱歉。我並非是要指責她的緘默,我只是爲半個小時之前的事感到心煩而已。
“我也知道沒什麼用,不過除了多擠一點時間看書,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她說。她的語氣裡帶着幾分悵惘。她告訴過我的,她最近的狀態很不好:英語和政治測試做的一塌糊塗,專業課的內容也總是記不住。她上週去清華旁聽了幾堂課,她說那些才華橫溢的建築系學生讓她愈發的感到恐慌和不安。她覺得自己的想象力在他們面前貧乏的幾乎可憐。
“不是還有三個月嗎?你也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了。”我安慰她說。
她沒做聲。過了一會兒,她問起了我和楊康的事。我並沒有告訴她半個小時之前的事,不過她還是隱隱地察覺了。
“你是不是又跟他吵架了?”她問說。
她說的是“又跟他吵架了”。是的,我最近已經跟楊康吵過好幾次了,因爲娛樂雜誌上的一張照片。在那張照片裡,他正跟一個新人女演員親暱交談,據照片下面的報道說,那個女人是他的新女友。我拿着照片去質問楊康,他解釋說:“那晚我是跟一羣人在一起的,那女人耍的這點小手段你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嗎?”我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在看到那篇報道的時候就明白了,可我還是像一個被劈腿的女人一樣氣急敗壞地對他發了火。他一開始還耐着性子跟我一再發誓和保證,後來等到我開始偷偷查看他的手機時,他也終於火大了起來。他說:“你爲什麼就不能相信我呢?”我說:“你揹着我去見其他的女人,你讓我怎麼相信你?”我這麼說着的時候忽的想起從前樑辰偷看我的手機和郵件的事,心裡不禁有些愧疚。我並非不能推己及人,或許也並非不能相信他。我大概只是不相信自己罷了——他見過那麼多美麗性感的女人,爲什麼偏要跟我在一起?
我大概是沉默了太久,唐文心又在一旁說道:“他那天興許就是去應酬,你也不要總是抓着那件事不放了。你這樣不是把他越推越遠了嗎?”
我心裡愈加的煩躁起來。之後我們沒有再聊什麼。經過永安裡時,我在路邊停下了車,蘇珊打開車門坐在了後座上。我問她怎麼不帶羅凱文一起去參加派對。她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們分手了。”
“分手?”唐文心驚訝地回過頭去,我也從後視鏡裡看着她。
“其實中秋節的時候我們差不多就已經分手了。”
我想起中秋節那天晚上她談起羅凱文時輕描淡寫的樣子,一時不知該跟她說什麼。
“今天下午,他終於給我打來了電話。我以爲他要跟我複合,結果他卻告訴我他跟一個23歲的女人訂婚了。”
“訂婚?”唐文心驚道,“他爲什麼會突然跟別人訂婚?”
蘇珊笑了笑說:“最可笑的是,他在跟我交往的時候,一直聲稱自己是不婚主義者,還跟我說如果我有想嫁的人了可以隨時離開他,他不想耽誤我的時間。可是剛纔他卻告訴我,他認識那個女人的第三天就想娶她。他說他從沒有遇見過精神上那麼契合的女人。於是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她頓了頓說,“他不是不想結婚,他只是不想跟我結婚罷了。”
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就看着窗外飛馳的夜色沉默了起來,我和唐文心也在前排沉默。我們都埋首在自己的心事裡,誰都沒有再開口說什麼。
10月16日8:35
黃令儀走進客廳跟我告別。她戴了一副棕色的太陽鏡,遮去了臉上的憔悴,一如往常的優雅自信。
她說今天上午有個很重要的會面,就不去參加婚禮了。她又把那座獎盃交給我,讓我找個時間還給易明喬,順便替她說聲抱歉。她最後伏在我的耳畔跟我說:“我上一次見楊康對一個女人這麼在意,還是在十年前。試着相信他,也相信自己吧,外面可有一大堆居心叵測的女人巴不得你馬上跟他分手呢。連我都在考慮要不要利用他奪回我在家族裡的地位。”
我有些不悅地看着她。
她笑說:“開玩笑的。畢竟,我們取消婚約時,他已經給了我一份不錯的補償。”
“什麼補償?”我問道。
“那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她推門走了出去。
我看了眼她的背影,按下了手機屏幕上的確認鍵。那條短信中是一張合影照片:楊康和那個女演員的身邊站了七八個人,他看上去也並非是在跟那個女人親暱交談,他原來只不過是在躲避旁邊的人扔過去的一隻水瓶而已。合影的下面是短短的幾行字:
“爲什麼不能是你?這個世界上,能跟我用46秒鐘的時間猜完10道成語題的女人,只有你一個。.我是不是也可以問你一句,爲什麼是我?”
我正凝神看着那條短信,駱唯就提了一隻偌大的垃圾袋走了過來,她說上午還有策劃會,現在要趕過去了。tommy也過來說要趕去醫院。我便送他們去了電梯。
我回來時,蘇珊、夏安和唐文心已經換好了伴娘的禮服。我也匆匆地去洗手間洗臉、化妝。
我們用五分鐘的時間喝完了杯子裡的咖啡。我走到窗前拉開百葉窗,陽光灑在我們的臉上,每個人看上去都和昨天沒什麼兩樣。
生活總得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