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英國的最後幾天是在約克郡度過的。
前一天,楊康接到了一個電話。那時,我們正在布萊頓的一家餐廳裡吃午餐,他的手機突然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他低頭瞥了眼屏幕上那個號碼,蹙着眉頭接了起來。
他幾乎從頭到尾都在一言不發地聽電話那邊的人說着,直到快要掛斷了才語氣冷淡地說了句:“我知道了。”
“誰的電話啊?”他放下電話時,我好奇地問道。
“那個女人。”他說。
我見他臉色似乎不是很好,便沒有問下去,只繼續跟他聊起了剛纔的話題。然他卻一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還時不時拿起手機查看郵件。
我終於忍不住問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他擡頭看了我一眼說:“沒什麼。”然只過了一會兒又突然問說:“明天去約克郡怎麼樣?”
“爲什麼突然又要去約克郡啊?”我有些不快地看着他,“我連布萊頓都沒來得及好好逛一下。”
“去看看吧。我在那裡有一座湖邊木屋,這個時節風光正好。”他說。
於是,當天下午,我和楊康就像是跟團旅遊似地趕去了約克郡。
他所說的那座木屋位於一片山毛櫸樹林裡,不算特別大,然室內佈置卻精細考究。一層是起居室,臨窗的位置擺了一組田園風情的布藝沙發,對面是一個堆着木材的壁爐。再往前走是廚房和餐廳,清一色的桃花芯木雕花桌椅。二層是臥室和洗手間,屋頂還有一個小小的閣樓,推開天窗望去,湖區清新怡人的風光盡收眼底。我心想找個晴好的日子和楊康去湖邊垂釣或者去林間散步倒也別有一番情趣,先前的不快情緒便漸漸煙消雲散了。
只可惜,楊康既沒有陪我去湖邊垂釣也沒有跟我去林間散步。來到約克郡的第二天,他就把我推給了他傢俬人馬場的一個馬術師,自己則自始至終陪着幾個英國商人在離我50碼的地方談笑風生。我真討厭他臉上的假笑。
中午時,我問他什麼時候才能結束跟那幫商人的談話,他敷衍地吻了吻我說一會兒就來陪我騎馬。然我沒有想到他說的“一會兒”指的是一整天,我也沒有想到陪我學了5個小時馬術的是那個叫約翰的馬術師——我根本沒有想學這麼久,我只不過是想通過跟約翰舉止親暱的方式來引起楊康的注意而已。然他對此卻毫不理會,即便是約翰將我從馬背上攔腰抱下的時候也是如此。
接近傍晚時,他才總算朝我走了過來。可他既沒有吃醋,又沒有發火,更加沒有問我是不是很累。他只帶着那種慣常的嘲弄笑容對我說了句:“你再用那種姿勢走路,別人會有一些奇怪的推測了。”
我沒理會他,只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馬場。我的雙腿已經痠痛的幾乎站不住了。
我走到圍欄外面,坐進那輛停在路邊的jaguar,用力地關上了車門。他也坐上車來,沉默地盯着眼前的礫石道路看了一會兒,擡手將車子發動了起來。
一路上,我們沒有任何交談。
那天晚上,我們在約克郡的假期徹底地變成了一場災難。
我們先是在餐桌上因爲一個無聊的問題爭論了起來,繼而一隻從壁爐裡鑽進來的老鼠損壞了房屋的電路。我們在開車出去找人維修的途中遇上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而我們的車子又在同時跑光了汽油。就好像,這世上我們能想到的所有的倒黴事都在那天晚上發生了。
我看着車窗外的雨幕,心裡無可抑制地煩躁了起來。楊康也在一旁擰着眉頭尋找着手機信號——自從我們來到約克郡之後,我們的手機就會時不時失去信號。
“我早就說我們不該來這裡。如果我們一直待在布萊頓的話,這些該死的爛事就不會發生了。”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我還是沒忍住把這句話說了出來。
楊康沒做聲。
我於是又抱怨起了其他的事情。我抱怨這裡的偏僻,也抱怨這裡的食物,我還抱怨起了我們的壞運氣以及這場該死的大雨,因爲我們很可能要因此在這片陰森溼冷的荒野裡待一整夜。楊康就是在我說完那句話之後徹底失去耐心的——
“jesuschrist,顧小曼你能別再說話了嗎?我現在已經夠煩了!”他惱火地把手按在方向盤上說,“你以爲我想度假度到一半跑來鄉下陪那幫英國佬嗎?你以爲我想因爲一個失敗的合同浪費一整天的時間嗎?停電、下雨是我的錯嗎?你爲什麼就不能對我有哪怕一點的體諒呢?”
我怔了一下,旋即冷冰冰地說:“你工作的事情跟我無關。我只是覺得,如果你忙到沒有時間陪我,或許就不應該把我也帶到這裡來。”
“你幹嘛還讓我陪啊?”他笑了一聲說,“不是一整個下午都有更加年輕性感的英倫帥哥陪你在那裡卿卿我我嗎?”
我這才意識到他果然還是吃醋了,然我心裡卻沒有一絲的欣然,他那冷嘲熱諷的語氣實在讓我氣憤的厲害:“至少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是一心一意的,不會說好了要跟我度假結果轉眼就跑去陪一幫老頭子喝下午茶!”
“他那麼好你去找他啊!”
“你以爲我不敢去嗎?”我賭氣地把手放在了車門上,“我現在就去找他。”
“祝你好運,我已經把他開除了,但願你能在某所寒酸的鄉下公寓裡找到他!”
我氣結地定了幾秒,推開車門衝進了冰冷的大雨中。他愣了愣,快步跑下車來拉住了我。
“顧小曼你發什麼神經啊?”他火大地衝我吼說,一邊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的頭上。
“我要去找約翰,你放開我!”我推了他一把說。
“你能別這麼任性嗎?”他用力地拽了我一把,不想路面實在太滑,我竟一下子摔倒在地,泥水登時濺的我滿身滿臉都是。
他慌忙在我面前蹲□來問道:“你沒事吧?”
我在地上僵坐了兩秒,火冒三丈地朝他吼道:“楊康你居然敢推我?”
“喂,你不要胡說好不好…”
我還沒等他說完就窩火地從地上抓起一把污泥朝他身上扔了過去。
他皺着眉頭看了眼襯衫上的污跡,無奈地嘆了口氣,擡起手來幫我擦起了臉上的泥。
“你這副樣子真是難看死了。”
我氣惱地打掉他的手。他便把自己的外套扔在我的頭上在我身邊席地而坐。
大雨依舊滂沱,我突然有點後悔自己剛纔的意氣用事。
“你現在肯定覺得現男友0分,前男友一萬分了吧?”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在一旁開口說。
他竟然還惦記着那件事,我就知道他帶我來英國根本就不是爲了所謂的“增進感情”。
“你豈止0分,你簡直負一萬分。”我惱說。
“負一萬分啊,那看來我這輩子都比不上你那位小情人了。”他笑了笑,突然從地上抓起兩把泥巴。
“你要做什麼?”我警惕地看着他。
“我做什麼都無所謂了吧,反正都已經負一萬分了。”他一邊說着就偷襲一般地將手裡的泥巴抹在了我的臉上。
“楊康你這個混蛋,居然又欺負我!”我也氣惱地抓起泥來反擊。於是我們的爭吵最終變成了一場泥巴大戰。
我不知道我們互扔了多久的泥巴。最後我筋疲力盡地躺倒在地,他便背起我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了湖邊的木屋。
次日清晨,天空依舊有點陰。我醒來時神思昏沉,腦袋痛的像要裂開了。我下意識地喊了聲楊康,卻發覺嗓子已經嘶啞地幾乎發不出聲音了。
我正要撐着身子坐起來,楊康便走了過來。
“你醒了?”他一邊扶我坐起身來,一邊在我背後墊了兩隻靠枕。
“剛纔醫生來過了,你燒的有點厲害,可能要在這裡修養幾天了。”他起身幫我倒了一杯水。
我低頭喝了一口,突然想起我的假期似乎後天就結束了,便想問他電視臺那邊怎麼辦。然還未等我開口,他便說道:“放心,我已經跟你們總監通過電話了,回去之後再趕錄影進程也是來得及的。”
我點了點頭,啞聲問道:“你有沒有感冒?”
“也有一點,不過沒有你那麼嚴重。”他摸了摸我的額頭,起身說,“我幫你煮了點粥,服藥之前先吃一點吧。不然對腸胃不太好。”他一邊說着便轉身去了廚房。
他煮的是青菜粥,放了一點肉鬆,看上去十分清新可口。我剛要接過那隻白瓷碗,他便在牀頭坐了下來。
“我餵你。”他笑了笑,舀了一匙米粥遞到了我嘴邊。
我有些羞赧地張口,舌尖上一片綿軟細膩的觸感。他拿紙巾幫我拭了下脣角,我心底忽然飄起一股輕悠悠軟綿綿的溫暖。
他餵我吃完了小半碗粥,隔了半個小時,起身拿了感冒藥過來讓我服下。等我躺下了,他又浸溼了一條毛巾搭在了我的前額上。
我忽然想起昨天他說起的那個合同,便問他:“今天不用去工作嗎?”
“不去了。接下來這幾天只陪你一個人。”他幫我掖了一下被角說。
我心裡愈發地感動起來,然又爲自己昨天的任性感到抱歉,便小聲地跟他說了句:“昨天…對不起。”
“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他笑說。
“你已經不生氣了吧?”
“嗯,早就不生氣了。”
“那你把約翰請回來好嗎?昨天真不是他的錯。”
“我本來就沒有開除他。”他笑着撫了下我的頭髮說。
過了一會兒,他把那條溼毛巾拿下來浸在水中,用手背試了一下我的額頭,又向我俯□來。我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把額頭貼在了我的額上。
“怎麼還是這麼燙。”他憂心忡忡地看着我。
我的臉頰和耳根一下子燒了起來,慌用被子掩了半張臉說:“笨蛋,藥效哪有那麼快。”
他笑笑:“那倒也是。我去幫你切一點水果吧。”
他從牀邊站了起來。我猶豫了一下,起身拉住了他的手。
他詫然地回過頭來:“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我咬着嘴脣看了他一眼,把頭偏到一旁小聲說:“我愛你。”
他頓了兩秒,微笑着在我身邊坐下:“你說什麼?”
“你聽見了啊。”我有點惱地瞪他。
“我沒聽見。再說一遍給我聽。”他脣邊漾開更深的笑意。
“沒聽見算了。”我心裡愈加的窘迫。他卻但笑不語地坐在那裡看着我,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我只好臉頰緋紅地將那句“我愛你”重又說了一遍。
他探身過來深深地親吻我。一道陽光倏然間從窗外照了進來,一個晴好的上午安然地落在了這座湖邊木屋的屋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