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了半日的天,傍晚來臨前突然狂風大作,吹得江家小院內的桃樹李樹枝彎葉響,似在扭秧歌一般。
江寒安撫芸娘,讓她不要爲月餅訂單的事情太過憂心。
說是,她們的月餅還沒有打江家的旗號,也沒有大面積推廣,很多人並不知道。謠言也就對劉大嬸推銷影響比較大,不過只要她們不打江家的旗號,答應幫她推銷的趙家大嬸那邊和牛大叔那邊不好說,但只要後天初八利來茶館一開張,利用茶藝表演的平臺,她相信肯定會拿到一些單子的。
聽了這番話,芸娘這才心下稍慰。
然後兩人又討論了一下攤子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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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攤子上的生意肯定會受到謠言的衝擊。不過她們近來都是以賣包點爲主,如今已經入秋,只要天氣一涼下來,麻辣串串就可以重新成爲主打了。所以,江寒的意思是,索性就閉攤幾天,等到中秋一過,搭配點優惠,搞它一個重新上市的活動,她就不信沒人光顧。
六月初時,江家麻辣串串生意火爆,也有人模仿着弄了一些出來賣,但是那味道比起江家的來說差了一大截。就連前些時候黃家那跟她對着幹的一文攤,用白瓷擺出來的高成本串串,味道與她家的已經很相似,但真論起來也還是及不上的。
當然她一直認爲,吃食什麼的就算是再保密,也不可能完全杜絕別人的模仿,因此,除了東西好之外,還要會做噱頭。在現代很多成功的飯店裡有名的菜,便是如此。
就比如說,有陣子特別流行吃烤魚,大家都說好吃,於是一個一個辛辛苦苦地去排隊等位,好不容易等到了,正兒八經地品評起來,其實也就那樣,並沒有好吃到讓人想吞舌頭。細想一下,這些所謂美食成功的關鍵,就是味道還行,噱頭很足,勢頭火爆,成功引出了跟風消費。
姐妹倆就這噱頭的問題,討論了小半時辰。待天色暗下來,外頭的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時,倆人才驚覺馬上就要下雨,早該散學的小安卻還沒回家。
芸娘有些着急。
疑似黑衣人的事雖然是個烏龍,但潛在的危機卻還是在的,而江寒安排人保護小安的事她並不知道。
江寒雖然不着急,但想着即便有乞丐暗中跟着小安,眼看就要下雨了,早上出門時天上雲層還不厚,小安並沒有帶傘,若是跑半道淋了雨生了病就不好了。
於是她道:“你別急,我帶着傘去接他。”
芸娘望着黑沉下來的天,彷彿要作妖一般的大風,莫名地有些不心神不寧,說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江寒瞪她一眼:“湊什麼熱鬧,這麼大的風,一旦雨下下來了,連傘都撐不住,就你這小胳膊小腿,到時候我還得照顧你。你就老實在家等着吧!放心吧,肯定沒事,估計是夫子說得興起剎不住車,拖堂了唄。”
很多老師都有這毛病,特別是年紀大的老師,一講起來就滔滔不絕,廢寢忘食的,完全不管學生還能不能聽進去。
這番話後面的內容芸娘不敢恭維,但前面說得卻是有道理的。於是,她也不再多說,從屋子裡尋出兩把傘遞給江寒,目送她步伐矯健地出了大門。
一路上,到處都能看到被大風趕着,匆匆回家的人。
久盼的秋雨就要來臨,人們都很高興,有相遇的熟人笑着打完招呼,便互相催促着快回家去,叮囑對方別被大雨給淋了。
江寒也遇到了一些住在附近的熟人。可惜,人家一看清她的臉,便似見到了瘟疫一般,低頭匆匆躲開,弄得笑着點頭打招呼的江寒,碰了幾鼻子的灰。
她撇撇嘴,不再自作多情,再見到熟人時,便先觀察一眼,再裝作不認識的模樣,尋着路邊快步離開。
讓她奇怪的是,都快走到東鎮了,卻還沒見到小安的身影,忽地她就有些不淡定起來,連忙向着東澤私塾的方向小跑起來。
又跑了一條巷子,才終於見到了小安瘦弱的身影。
他從前方巷口朝她走過來,西北風正朝着他吹去。他低着頭,走得有些慢,灰暗的光線中看不清他的模樣,書包倒是背得好好的,但身上的衣服卻有些髒。
江寒快跑兩步迎上前去:“小安,怎麼這麼晚?”說着就攬上了他的肩。
“嘶!”
抽氣聲伴隨着一個躲避的動作響起,在讓人擡不起頭的狂風中有些顫抖,有些破碎,但卻準確地鑽進了江寒的耳朵裡。
江寒手上的動作一頓,心裡跟着一突,忙彎下腰湊近小安的臉。
不看還好,一看江寒就嚇了一大跳,怒道:“這是怎麼回事?有人欺負你了?”
風被她給擋住了,小安擡眼瞅了瞅,搖搖頭,下意識地抹了一把泛青的脣角,平靜地道:“沒有,風太大,我自己摔倒了,撞在了石頭上。”
“摔倒了?可還摔傷了哪裡?”江寒緊張地問道。
“沒有,僅是肩膀和臉而已。”小安低着頭答。
江寒鬆了口氣,看了眼只到自己肩膀的單薄身子,又瞥了眼巷口被風吹得手舞足蹈的樹木,心想,倒也不是不可能,便忍不住彎起脣角,打趣道:“哈,你太瘦,平常吃太少了。待會回去,讓你姐姐多做點飯,泡上骨頭湯,好好吃上兩大碗補補,以後早上都要多吃兩個包子——你要是長不到王小利那麼胖,下次風再大點,恐怕就不是被吹倒,是被吹跑了。”
想到剛纔攬他右肩時,他疼得厲害,她把傘換到右手,走到他右邊,擡手攬他左臂,想將他護在懷裡:“咱快回去,馬上要下雨了。”
哪知,她的手還沒捱上,小安就跳開一步,緊張地喊道:“我自己會走,你不用護我。”
“你剛剛不是被風吹倒了嗎?我摟着你就吹不倒啦!”想起他平時的小古板模樣,她又笑道,“非常時期,就別整授受不親那一套了,快點回家要緊,等會真下起雨來,你姐姐會着急的。”說着,又去攬他。
小安再次低着頭閃開:“不用,你走前面,幫我擋着風吧。”
這小子,真是的,小小年紀矯情些什麼?
江寒不疑有他,輕敲了下小安的頭,道:“我只是覺得,摟着你會走得快點,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牽着我的衣襬走吧。跟緊點哈,要是因爲跟不上,再被風吹倒了,可不關我的事咯。”
小安輕輕推她,有些不耐煩地道:“囉嗦,快走吧!”
“好好好,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快拉住我衣襬——我不過多囑咐你一句——這世上,被一陣秋風吹倒的可沒幾個,你也算得上是個奇葩了,哈哈。”見小安已經拉好,江寒便頂着強風邁開了步子。
雖說是強風,其實也就是六七級的大風的樣子,迎着風走,對小安一個瘦弱的十歲孩子可能很危險,但江寒來說只是稍有不便而已。
因此,回程路上,她腦子裡一想到小安被風吹倒的場景,就忍不住要大笑。但一笑,便有風捲起沙塵往她肺裡鑽,嗆得她直咳嗽。
反覆幾次,眼看就要到家了,小安的忍耐也終於告終。
他惱羞成怒地吼了一聲“笑什麼笑”,便丟下咳嗽的江寒,自顧自地低着頭扛着風往竹牌巷跑。
江寒見狀,狠咳兩聲,忙追上去:“咳,喂,臭小子,跑什麼,小心又被風吹倒了!”
小安聞聲,頭也不回地跑得更快了:“你才被風吹倒呢!我可沒有……”
“嘿,這可不是我說的,是你自己說的,咳咳……”說了半句話,江寒又嗆了一陣風,眼看已到竹牌巷口,江寒便停下腳步不再追他,咳嗽着往前走。
咳了一會,嗓子好受了,腦子也清醒了,這纔想起小安剛剛的話……
然後,她擋在脣邊的手僵住了。
靠,這個臭小子,竟然撒謊!
江寒臉色一變,猛地狂奔起來:“謝小安,你給我站住!”
三步兩步追上去,她趕在小安跨過門檻跑進院子之前抓住了他:“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老實交待!”
“嘶,放手!”小安扭着身子掙扎。
“汪汪!”
聽到聲響迎出來的多多狗,見小安掙扎,着急地在江寒腳邊狂叫。
落在後面的芸娘,眼見這個情景,心裡一咯噔,憂心變成了怒氣,忙上前問道:“小安,可是在私塾裡,犯了事?”不待小安回答,她又對江寒道,“姐姐,你別跟他一般見識,外面風太大,有話到屋裡說,他若真犯了事,我定會好好教訓的。”
聞言,小安眼眶一酸,心裡委屈極了,登時失去了平時的老成理智,扭頭怒瞪着江寒,吼道:“我沒犯事,是她,都是她害的我!”
江寒手一滯,愣愣問道:“什麼意思?”
她這一問,小安的眼淚眨眼就從眼眶裡流了下來。
他一抹眼淚,趁機掙脫江寒,扯了扯衣服,冷哼一聲,便往自己的房間跑去。
江寒怔怔地望望芸娘,有些不知所措。
芸娘心裡急得不行,看了眼江寒,說了聲“我去看看”,便也奔西廂去了,連多多狗也留下兩聲“汪汪”,跟在芸孃的腳後走了。
一瞬間,大門後的屋檐下,只留下江寒一人傻乎乎地頂風站着。
“嘩啦啦!”
豆大的雨滴毫無預警地跟隨芸娘隱入西廂的身影,落到了地上,在乾燥得發灰的青石板上,砸出了一塊一塊墨黑的雨斑。
院門口的鬧騰聲傳到了正屋裡,受命出來打探的阿咩,穿過雨幕遠遠見到江寒愣在大門口,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猶豫了片刻之後,他返回正屋找出一把傘,撐起,跑了過來。
“小東家,別站在這,雨越來越大,還是關門進屋吧。東家很着急呢。”阿咩奮力將傘撐到江寒頭上,昂着頭,細聲地對江寒說着話。
他比小安還要矮上半個頭,連江寒的肩都不到,手上的傘被風雨吹得一搖一晃的,看起來甚是可憐。
江寒心頭涌上幾分心酸,忙將他扯進屋檐下,接過傘,回身關好門,生硬地彎了彎脣角,攬住他的肩,撐着傘走進了大雨裡。
“走,咱們去正房,別讓我爹等急了。”
……
晚上,小安沒出來吃飯,芸娘將飯給他端去了西廂。
飯前,芸娘從西廂出來時,臉色很不好看。
江寒這才知道,原來因爲謠言的事,有平日裡看小安不順眼的小屁孩,故意找事,將小安給打了。
小安護住了頭,臉上只捱了一拳,但身上卻有好幾處紫得發黑的淤青。
幸好有幾個與小安關係好的同窗,幫忙拉了幾把,王小利也夠機敏,尋來了先生,及時將事情給制止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只要是上過學的都知道,不管你平日裡多麼會做人,也難免會有那麼幾個與你不對盤的傻逼,處處看你不順眼,沒事都想找你點事。
更何況,小安雖然入學晚,但是卻得到了先生的青眼,而他雖然對人謙恭有禮,但身上卻總帶着點高高在上的傲然。
這傲然剛開始不會怎樣,但時間久了,那些不如他,卻又看不起他家境的人,心裡的怨念就會越積越多。
除了聰明,不輕易惹事,小安還是個謹慎的孩子,平日裡要想找他的毛病,並不容易。
但可惡的是,那些小屁孩這次竟拿江寒的謠言作伐——口頭辯不贏,便直接動上了手。
江寒萬萬沒想到,不過一個跟以前沒多大差別的謠言,竟然會連累到孩子身上。
而更讓她想不通的是,謠言明明是上午纔開始傳的,連她這當事人都是剛知道不久,那些一早就在私塾裡待着的孩子,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莫名的,她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肯定有人在後面推波助瀾。
到底又是哪個莫名其妙與她有仇有怨的人呢?
翻來覆去一晚上,江寒也沒想出來到底會是誰。
本以爲躲上幾天就能消散的謠言,不想卻變成了一把傷害她身邊人的刀。
她的謠言,除了針對她,首當其衝便是她爹和無辜的芸娘。
但她爹與她一樣,並不在乎這些,而芸娘,經過幾次洗禮之後,也淡定了不少。
所以,她纔會選擇低調避開,等待謠言自行消失的方式來應對。
可這位不知道是誰的操刀者,不知是猜到了,還是不想放過她身邊的任何一個人,竟將刀伸向了不常在人前出現的小安!